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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千秋-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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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此刻,最生死攸关的幻象中,一百零一只魇魔出现了。

    “阿槿看起来不太对。”陆栖坏维持着画面不动,手指冷定如铁,紧蹙的眉峰间却蕴满了忧虑,“这么重要的时刻她都能分神?再晚一些到,或许神官就要出事了!”

    沈竹晞问:“都走了这么长时间,明明说只有方圆一里的,为什么还不到?”

    子珂问:“殷神官在里面会遇到什么危险吗?晚一点找到他有什么闪失吗”

    他们几乎都是说出口,子珂气忿忿地瞪了沈竹晞一眼,沈竹晞也不甘示弱地回瞪回去,子珂便哼了一声,破天荒地示弱了:“那先解答撷霜君的问题吧!”

    沈竹晞莫名其妙,不知道哪里招惹到他了,这少年总对自己怀有隐隐约约的敌意,他正要反唇相讥,陆栖淮忽然捏了捏他的手:“朝微,走了四天还没走到,有两种可能——”

    陆栖淮分析道:“一是休与白塔下面时间流逝的尺度被改变了,阿槿是以怀中沙漏计时的,可能那里时间流逝的快慢不同,所以阿槿并没有真正走到四天,而只是走了很短的一段距离。”

    “第二就比较麻烦了,可能她一直都在原地打转,甚至走了完全错误的方向。或者路是弧形的,她走着走着就回来了。”陆栖淮盯着指尖,竭力苦思,要想个法子验证猜想,良久,子珂终于按捺不住,又问了一遍:“所以早找到、迟找到殷神官有什么分别?晚一会儿很要紧吗?”

    林青释为他解释:“据史书中载,休与白塔下原本是皇族血脉在登基称帝前最后的试炼场所,我怕殷慈戴着皇天碧鸾,也会被卷入其中,那可有些麻烦。毕竟试炼有几百年未现于世,谁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有多艰险。”

    幽草将药香萦绕的茶水端到他唇边,林青释啜了一口,方觉肺腑间一团僵死冷硬化开,氤氲着又有了活气:“而且先前殷慈离开的时候,我与他不欢而散,他走得急,甚至没带上祈宁剑。塔底下对术法必然有诸多压制,而且一旦要施展术法,在逼仄的地下肯定无法汲取星辰自然之力为己用,只怕无以为继。”

    沈竹晞讷讷点头,充满担忧:“唉,那真的是……可是阿槿就算找到他,也无能为力啊!阿槿还没有殷慈厉害,找到他又能如何?”

    陆栖淮道:“殷清绯在不净之城为卧底,他们应该能找到他,找一条路直接通向外面,然后我们去接应他们。先前和阿槿说好了,就在涉山玄光寺,也就是此间聚首。”

    沈竹晞问:“为什么是这里?”

    陆栖淮答:“自然是因为此地佛光高照,普渡慈航,来往善男信女众多,福泽深厚,就算他们一番动作下来,导致不净之城起了小小波澜,那些亡灵也绝不能逃逸到此间。”

    沈竹晞没想到,这和苏晏说选择将他的返魂木放在此间等待复活,是同一个理由,不禁心头一惴,转头冷冷地刺了苏晏一眼。

正文 第159章 何地著疏狂其八

    幽草忽然插了一句:“陆公子,你先前说这是殷氏用于联络的通光术,为什么映照出来的却是和阿槿姑娘有关的场景?”她神色温柔款款,讲出来的话却颇为直白,一语中的,“通光术究竟是定位还是定人?如果只是定位的话,是不是意味着,阿槿姑娘此刻的位置和神官的位置重合了?”

    “啊!”沈竹晞张嘴了叫了一声,几乎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有可能这条路并不平坦,而是有褶皱弯曲,所以如果将路重新拉成平坦的线,阿槿和殷慈其实对应的是同一个点。”

    陆栖淮一拧眉,显然此前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这时沉吟着,抓紧了沈竹晞的手,对画面上不断奔跑的人像喊了几句:“阿槿?你在吗?阿槿,你能听到吗?”

    是错觉吗?阿槿停下脚步,她居然好像在方才那一刹听见了师傅的声音,微弱虚无,渺远得仿佛从天边传来。她掏出怀中的沙漏,又是半日过去了,为何这一里路好像没有尽头呢?她早已感觉到了不对,这时也不敢再一味盲目地往前,而是盘腿坐下,将灯放在一旁,细细地观察着周围。

    一片犀角燃烧的冰焰在周围跃动着,那些犀光悬浮在半空中,毫无依托。阿槿正看着犀光出神,忽然又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这时清晰无比,绝不是幻觉——那是师傅,他在说:“阿槿?能听到吗?把祈宁剑抱在怀里,不要再往前走了,能听到吗?”

    “能!”她高声叫道,唇畔吐出的气息惊得近处火焰飒飒而分。少女心头有一块大石沉沉落地,终于安定,她独行的这四日里,最害怕的就是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但她现在知道了,师傅和撷霜君、林谷主他们都在另一边看着她,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我能听到!”阿槿又叫了一声,从背上取下了一直束缚着的祈宁剑。她试着用力一拔,结果和以往一模一样,纹丝不动,这柄稀世利刃已经在鞘中封剑了。

    “阿槿,祈宁和殷慈之间应该有感应,你试一试!”阿槿听出那是撷霜君的声音,与此同时,他们旁边似乎还有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

    阿槿皱眉,撇撇嘴:“怎么试?我的术法在这里都被压制住了,除了几样最基本的,剩下都用不了!”

    那一边,陆栖淮心往下沉,仍旧维持着声音的镇定:“别慌,我猜你和殷神官的位置重叠了,他就在你的正上方或者正下方。”画面中,少女依言抬头把灯光往上举,灯只照亮了很小的一片,其余都很沉沉的,看不到顶,她又剁了几下脚,基本听不见足音,下面是实心的,并非别有洞天。

    沈竹晞倒抽一口凉气,显然这个结果大出意外:“难道还有什么机关?你已经进入最核心的位置,却没看到不净之城的入口,是不是有一部分的空间被藏起来了?”

    “不错”,云袖一直沉默,这时看出些门道,指点道,“我猜应该是下面有问题,下面应该不是全部实心的,而是悄然在发生挪移。”

    沈竹晞似懂非懂,灵光一闪:“阿槿,飞到高处的术法还能用吗?你现在用一个试试?”陆栖淮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觉得他说的应该没错,于是叮嘱徒弟:“将灯和剑都绑好,飞到高处看看,越高越好。”

    阿槿依言行事,当胸结印,脚离地面越来越远,似乎什么也没发生。就在她准备落下去的时候,忽然一阵骇人的力量磅礴而来,裹挟着她的身体,将她重重地往外推了出去!

    “呀!”另一端的几人陡然看到这等异变,齐齐失声惊呼。

    阿槿在空中被兜着飞旋,晕头转向,昏昏沉沉中感觉到自己似乎是头也不回地往外飞,她手抖得厉害,幸好先前将灯绑在了袖口,才能看清周围的景象。脚下很远的地方,景色变化得很快,似乎是不停旋转着的,叫人目不暇接。然而,令人惊异的是,所有燃犀都好像被从中一剖为二,有一条巨大的裂缝横亘其上。等到她终于能勉强稳住身体的时候,她抓住一根没点燃的长犀角,在两片犀焰之间探身挤入了裂缝。

    嗖地一声,她跌跌撞撞地倒飞进去,通地落在地上,这一次地面是空心的,踩一下便发出空空的声响。阿槿艰难地撑起手臂起身,瞠目结舌地四顾张望。

    这是,幻阵?眼前居然渐次浮现了熟悉的人世景象,阿槿心中警惕,慢吞吞地往前挪,一边悄悄地问:“师傅,神官在这里面吗?我现在要怎么办?”

    “你先别动。”陆栖淮沉声说。他旁边居然没有人说话,满室寂静中,忽然沈竹晞拍着膝盖“啊”了一声:“我知道了!”

    他不等别人问,就连珠发炮一通全部讲出来:“我猜,原本阿槿走的那个地方,是一个圆球,她走在球的表面上,然后不管怎么走,肯定不能走到里面去。然后她飞到高处的时候,球将她甩了出去,她便从裂缝里进来了,所以现在是在这个球的里面了,大概也就是殷慈被困的地方。”

    云袖目瞪口呆,良久才竖起拇指:“撷霜君厉害,高,实在是高!”

    “这样的话”,幽草思绪清晰地总结道,“阿槿姑娘接下来就要面对那些可怖的试炼了,她要闯进去把神官带出来。”正说着,她忽然吸了口凉气,“你们看那里,快看,那是什么景象!”

    不用她说,所有人都瞳孔紧缩地盯着画面上的一角,那里原原本本地呈现出一百零一只魇魔所编织出的幻阵,栩栩如生,毫无破绽——那是南离殷府的恢弘背景,从还是少年的殷景吾第一次背着祈宁离开殷府、去往中州开始,然后是他与林望安因为一盒梅萼糕不打不相识,再后来,这一对同样用剑的少年人,一个皎皎如月,一个曜曜如日,被并称为中州剑术的双子星。

    子珂发觉,林青释的手在不断地颤抖,身为一个医者,手抖可能会产生致命的后果,因此他的手向来稳定如铁。子珂从未看过他如此不淡定的模样,连眉眼都在轻颤着,唇角紧紧抿起,惯有的从容温润现在一丝也无。他看不到画面,可是能听到声音,每句都如同刺一根一根扎进心底——

    林望安说:“我分这半盒梅萼糕给你吧!吃了梅萼糕,你就是我的好朋友了!”

    殷景吾道:“哈,你这个人说话不算话,梅萼糕都碎了!算了算了,不分梅萼糕了,我请你吃饭吧!我是其它地方人,只是路过方庭,你告诉我,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

    林望安啧啧赞叹:“你的剑法很厉害啊,这些年,我还没见过能跟我斗得不相上下的人呢!”

    殷景吾摇头:“小道长,你身在道门,或许见识过的高手不多。悄悄告诉你,我是南离殷氏的人哦,我也算跟着父辈见过不少用剑的高手——不过呢,那些人都没有我厉害!”

    他又道:“喂,望安道长,谢家那个蓝衣服的少年跟你是什么关系?他看起来不像是个好人,你不要再多跟他讲话了。”

    ……

    那一对少年人的对话声逐渐远去,不知是因为声音真的变小了,还是自己本能地抗拒再听到这些话。林青释轻轻咳嗽着,年少旧时如天远,每每回想起恍如隔世。如今,他已是将死的沉疴之身,对于已经尘埃落定的事,怎么还能再抱有痴妄?

    画面绰绰浮动,最后停驻在南离古寺前的落幕时分,他听见兵刀出鞘之声,所有人一同将刀剑锋芒对准了殷景吾,那个人无力地辩驳着,声音却愈来愈低微。再然后,苏晏驱动着凶尸段其束突然暴起,试图命中殷景吾却误伤了沈竹晞。剑锋刺入皮肤的钝响被刻意放得清晰而漫长,居然显得这个瞬间如同永劫。

    林青释听见画面里苏晏扯着嗓子叫了一声,像扯着嗓子啼血的夜枭,而场外的这个,试图挣了挣手,立刻被他无声无息地制住,手指搭在他手腕脉门处。林青释看不到,却能回忆出接下来的景象,不净之城洞开,一场混战之后,金夜寒以身殉葬亡灵,而后就燃起了三天三夜的红莲劫火——他记得,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自己逃出后重又冲入了火中,拼力将殷景吾拉了出来。

    明明通光术下映照出的火焰是虚无、没有实体的,可是那种难以抑制的冰寒还是压迫着室内所有的人。殷景吾在烈火中撕心裂肺地呼喊着,林青释微垂下眼,那时未曾注意,后来也不敢回想——原来,殷景吾向他呼救的时候,用的称谓居然是“道长”。

    从前,只有谢羽一人才会这么唤他的,鲜衣怒马的少年人,挑着细眉、昂着下颌,笑语晏晏地叫一声“道长。”

    林青释用空出的手按着额头,忽然曼声吩咐:“阿槿,快去看看,幻境将要终结,现在正是唤醒他的最好时候。”那一端,阿槿微带疑虑地照做了,可是却忽然僵住了——画面陡转,映出相对而立的两人,她认出来,那是神官和林谷主,可是林谷主向来清风朗月的眉宇间忽然有着难以言说的悲愤之意,直直地举起渡生,洞穿了神官的心口!

    “呀!”阿槿被这忽然的变故惊得目眦欲裂,脱口惊呼,一时甚至没注意画面已经悄然陆续推进到了末尾,终于在如同千百匹锦绣纱缎般的烟气袅袅升起之后,缓慢地退却不见了。

    殷景吾一动不动地撑伞站在那里,魇魔投下的暗光透过白伞的缎面,映下一片斑驳的剪影。他像木石一样僵冷,阿槿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只是试探性地喊了一声:“神官,我是阿槿,你能听到吗?”

正文 第160章 风花不记年其一

    她垂下头,敏锐地觉察到已消弭幻阵的中心是一面镜子,那里映照出一百零一只魇魔的虚影,这些魇魔挤成一团,被一根发簪通通贯穿钉死。阿槿认出那是神官束发的玳瑁簪,松了口气,想来是神官伺机破阵时所为。

    “殷神官?能听见吗?”玄光寺的厢房内,他们已经团坐着过了一整天,如今屋外已是星辰满天,夜风掀卷萧疏的竹帘穿入。虽然近秋的风极为凉爽,陆栖淮额头却隐约有一层薄汗,通光术实在太耗费心力,然而更让他殚精竭虑的是,尽管他已竭尽全力将通光术的另一端对准殷景吾,但六人合力的法术宛如泥牛入海,殷景吾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坏了”,沈竹晞用空出的手一拍额,“殷慈大概是失了魂,他的心智被困在幻阵里,不在身体里了。”

    阿槿惊得花容失色:“啊?这么严重?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陆栖淮沉吟着,一言不发,反倒是苏晏破天荒地接了一句:“你潜心去感受后土神镯的存在,点亮皇天碧鸾。”他微微笑着,眼神温和而没有波澜,看不出什么异常。

    阿槿迟疑不绝,不知道苏晏为什么会在师傅他们旁边,能不能相信他的话。她正犹豫,陆栖淮已经拍板决定:“点亮后土神镯吧。”随着少女屏息高抬手腕,那一端的所有人也一并紧张地看去。如雷霆一般雪亮的光乍亮,气如长虹地冲破了重重黑幕,几乎瞬息之间,殷景吾手指上有一道亮光盘旋升腾而起,那两道光交汇时太过璀璨,以至于室内的人一时间甚至无法直视,纷纷别开脸去。

    轰地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像相叠的屏风一样被接连轰然推到,在空荡荡的地面上摔裂得粉碎。那是被迫臣服于皇天后土这两种光芒之下的魇魔,本来便被玳瑁簪诛杀得奄奄一息,此刻纷纷然灰飞烟灭了,所有浮动的景象也在这一瞬扭曲着全然消失。在长久的死寂和沉默中,殷景吾身子一晃,仿佛如梦初醒般按着眉心,走过去拔下了发簪,长舒一口气。

    他依旧撑着伞,仿佛刻意要趋避开指节上刺眼的强光,然后在阿槿惊喜激动的眼神中缓缓地转过去,他的目光中还残留着些许先前的迷惘,却清冷如故,一黑一蓝的双瞳如同明灯一样冷冷地照彻着他:“阿槿。”

    殷景吾举起手心,指尖结出通光术的印迹,看着那一端显然松了口气的众人:“撷霜君,云沾衣……苏晏,还有——”他抿着唇,充满复杂意味地吐出这个名字:“林望安。”

    复杂的心绪在一瞬间奔涌上来,以至于让他忽略了周遭并没有完全消弭的危险,他在幻境里看到了此生他一直没有勇气面对的事,而因之产生的结局,也显得残酷而理所应当。

    殷景吾盯着虚空中的某一处,俊美清冷的脸容上没有半分表情,可是眼底却有几不可察的悲哀:“林望安,我告诉你一件事,你知道之后,会不会杀我,会不会对我动手?”明明希望是极其微弱渺茫的,可是在他心里却无可替代的,如排山倒海般汹涌而来。

    “在夺朱之战的末尾,南离的那场大火中,你的故友确实没死,我在大火中看到了他,当你冲进火里来的时候,他向你呼救,然后我,我……”殷景吾顿了顿,闭上双眼,“我按住了他,然后对着你喊了一声‘道长’。”

    “我知道,只有他才会叫你道长,可是我害怕你救他而不救我,所以我那么说了——我那时候不想死,一点也不想。”这段心事已经在殷景吾心底埋藏了整整七年,甚至在平逢山上清修的时刻里,依旧偶然作痛。他面无表情,可是一字一字都蕴含着极大的悲哀:“你当初救错了人,现在知道了——你,你会不会对我动手?”

    满室死寂中,林青释只觉得自己的思绪一时间都停滞住了,这种感觉很怪异,他能清晰地捕捉到对方的每个字眼,可就是不能在脑海里将这些零碎字眼拼凑起来。殷慈他说什么?他居然说……如果是这样的话,谢羽不曾死于谢府的那场大火,可是阴差阳错之下,却死于了另一场红莲劫焰——而他本来可以伸出手,将自己的友人拉出苦海的。

    “林谷主”,这样压抑的沉默让人不安,沈竹晞难耐地动了动,忍不住劝道,“现在不是纠结这些旧事的时候,反正都过去了,还是想想殷慈他们的出路比较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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