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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后一双略微干枯的手在透雕凭几上摩挲数下,声音沉沉的:“你的女儿,当得起一个翁主。”竟是已经决定了。
大长公主出嫁多年,母女之间早已不如昔年相依为命时的亲密无间。自吕后临朝,荡平朝野,独揽大权,行事也愈发恣意,且心思难测,大长公主对她也是畏多于爱。眼下见她执意封阿练为翁主,也不敢再劝,遂携阿练大拜于地。
“谢母后。”
……
未央宫西南有明渠,占地极广,风过时碧波翻涌如沧海,吕后正站在双阙下,远目池中渐台。
有人走到她身后,恭敬唤了一声:“阿姐。”是临光侯吕媭。
吕后转头看她一眼,两人年岁相差甚多,面容却相似,俱是眉眼间透出凛冽的英气。
“你来了。”她道,声音淡淡的。
随侍的人都已退了下去,临光侯无所顾忌地道:“阿姐,你应当一眼就看出来的,那是戚姬的女儿,你为什么不杀了她?”
吕后却笑了:“为什么要杀她?你不觉得留着这个小姑娘,更有意思吗?”
“可是——你明明那样恨她!”恨到用这世上最为残的刑罚加诸她身,为什么还能够容忍一个长得跟她这么像的人活在这世上,甚至还要封她为翁主?
吕后重又将视线投向那巍巍宫阙,是啊,她恨戚姬,然而恨的也只是那个夺走她夫君的宠爱,甚至还要夺走她手中权利的敌人。
可是等到她登上这至尊之位,看着万方四海在她脚下臣服跪拜,一个庞大的帝国在她的统治下蒸蒸日上,那些过往的爱恨,就像是云烟一样,风一吹就都散了。
她是至尊,是这个帝国的主宰,任何人的生死都不过在她一念之间。对于阿练那样的小姑娘,她就像是看待一个再弱小不过的蝼蚁,她可以让她死,但现在她更想让她活。
吕后无疑是深沉的,多年的政治生涯令她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不独是亲生女儿,就连是被她视为左右手的临光侯也看不穿她内心所想。
“阿姐,女子生得太美,终究是个祸害。”吕媭忍不住提醒她。
“哦?”吕后闻言却笑了,“你是说朕的小翁主吗?”
吕媭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她指的不只是那个小姑娘,更是戚姬,然而忽听吕后又道:“刘章应该也知道此事了吧?”
临光侯很快反应过来,答道:“是,消息传得很快,刘章本来就在宫里,听说册封仪式刚刚完成他就知道了。”
吕后轻轻点头,没再说话。
……
阿练仍然跟在大长公主后面,没有乘坐步辇,未央宫的侍女将她们送到内宫的拱门下就回转了。两个人心下俱是忐忑,大长公主尤其如此。
她往前走了两步就忍不住回头,问阿练道:“你可是有事瞒着我?”
“不敢,”阿练恭敬答道,“我之来历,俱已向殿下如实告知,并无一丝一毫的隐瞒。”
大长公主见她神色坦然,不似作伪,心下稍安,想道,或许真的只是她合了母后的眼缘。
她脸色轻松了些,提醒阿练道:“往后不必再叫我殿下。”
阿练看她一眼,顿时明白了大长公主的意思,不由得脸有些红,但还是忍下了那份不习惯,应道:“是,母亲。”
两人继续往前走,还没出宫城,就见一身铠甲的朱虚侯迎面而来,在身前站定了,向大长公主行了一礼,而后定定地看着阿练。
大长公主看他们一眼,转头向阿练道:“我在前面等你。”
阿练应是。
侍女也跟在大长公主后面走远了,一时间这里就只剩下了阿练跟朱虚侯两个人。
刘章看见她穿着繁复厚重的礼服,是翁主的仪制,华贵又庄重,知道她已是受了册封,按在腰间佩剑上的手不由得微微收紧。
两个人沉默对视着,时间像是停止了流动。
阿练心里仿佛有预感似的,能猜到他想要说些什么。
果然,刘章开口道:“恭喜翁主,获得太后赏识。以翁主如今的身份,一个小小的朱虚侯恐怕配不上您。”
“将军误会了,此事远非我意料之中。”阿练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大概不想让刘章觉得她是个四处攀附的小人,因而语气有些急切,“太后召见实属突然,翁主之封也非我所愿。”
刘章哪里在意这些,他只知道阿练这个翁主是吕后亲封,他不可能、也不愿意接纳任何与吕氏有关的人或物。
只是少女眼里的惶然和想要解释辩白的急切却不是假的,她目光盈盈的,那样看着他,刘章几乎要动摇了,狠下心移开视线,对她道:“前些时日是我冲动了,只是时移世易,还请翁主忘了在下的鲁莽之言。”
阿练起先呆愣着,并不明白他为何不肯听她解释,而后突然醒悟了,无论她说什么,刘章都不会在意的,恐怕他已经执意将她划为吕氏阵营了。谁能说不是呢,是吕后给她这样的地位,令她成为一个尊贵的翁主。
阿练退后两步,交握着的双手攥了下衣袖,点点头:“好,如将军所愿。”而后迅速转身,几乎是跑着离开了刘章的视线。
朱虚侯静静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一动不动,在原地站了很久。
……
太阳快落了,阿练觉得自己这一天就像是在梦里一般,莫名其妙地从一个乡野女子成为了翁主。
她回忆着见到吕后时的情形,当时太紧张了,很多细节都已不再记得,只是隐隐约约觉得她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奇怪,这令她不由得感到惶恐和不安。
而后她想到了朱虚侯,原先她是做好了嫁给他的准备的,这是一个年仅十四岁的小女郎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用自己来换取吕嘉的死。只是这个计划却以一种戏剧性的方式宣告结束。
她心里应当是觉得内疚的,但是当朱虚侯冷着脸向她毁约的时候,她从他的表情里能够读出一种平静,那就是对吕氏的痛恨已经深深刻进了他的骨子里,令他能够很潇洒地放弃她。
或者说,阿练觉得他也没有多喜欢自己。更奇怪的是当时阿练的心里居然涌上来另一个荒唐的念头,那就是毁约了也好,她如今能够近到吕后身边,未必不能凭借自己的能力报仇。
她其实很不喜欢现在的自己,满脑子的算计,偏偏又不够聪明,做的多是一些无用功,尤其是意图利用刘章这件事,让她觉得自己真是个坏姑娘。
阿练越想越觉得灰心,一个人呆呆的,抱着膝坐在门前的石阶上,头埋在膝盖上。
霍笙在她院门口晃悠很久了,阿练一直没注意到他,没法子,只好自己踱过去。
虽然没入宫,今日的事也听他母亲完完整整地说了一遍,当然也包括朱虚侯的事。太后的举动虽然令人感到意外,但也不至于会把人打击成这个样子。故而阿练这垂头丧气的模样,在霍笙看来十成十就是因为她被刘章给抛弃了。
他心里有气,说出的话就不怎么客气:“先前好说歹说劝你慎重,偏偏不听,现在怎么样?提亲的话说收回就收回,把你当成什么了?”
这话他自己都觉得酸,但是不说不痛快。说实话要不是顾忌着形象,他是很想骂刘章一顿的。
见阿练头还低着,不回话,霍笙心里火更大了,强压着问道:“你就这么喜欢他,伤心成这样?有点出息行不行?”这话几乎是咬着牙说的了。
阿练抬起头来,霍笙对上她的泪眼,下意识地愣了一下。
“对不起。”她一哭霍笙就慌了,“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你。”他忙给她擦眼泪。
阿练也觉得自己太过可笑,被霍笙这么一激就再也忍不住了,原本只是眼眶有点发酸,她咬咬下唇,想把眼泪憋回去。结果霍笙一道歉她反而哭得更凶了,豆大的泪珠子噼里啪啦地砸在霍笙手背上。
霍笙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手忙脚乱地哄她:“你别哭了,要不我去把刘章打一顿?”
阿练哭得投入,没听到他在说什么,等眼泪止住了,才吸吸鼻子,问他:“哥哥是不是不要我了?”
他哪舍得啊,拧眉道:“瞎想什么?”
“你这几天都不理我,我跟你打招呼你还瞪我。”阿练说这话的时候带着浓重的鼻音,听起来不像是控诉,更像是撒娇。
霍笙道:“那还不是你太气人,你自己想想,到底是谁的错?”见她不说话,面颊上还沾着泪,霍笙抬手拭去,放缓了语气道,“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你当时是怎么一句一句驳我的?有理有据的倒像是做足了功课。”
阿练被他戳中痛脚,一下子又把头埋进了膝盖里,这件事她做得实在太丢人了,的确如霍笙所言,她是故意装出那个样子试图说服他的。现在回想起来,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阿练这反应倒让霍笙心情好了些,只是他心头仍旧笼罩着一层阴云,伸手轻拍一下她的头,问道:“你到底喜不喜欢刘章?”不问清楚他难受。
阿练闻言抬头看他,小心翼翼地道:“我要是说不喜欢,哥哥会不会觉得我很坏啊?”
章节目录 39。依靠
少女的脸上还有薄晕; 却并不重,是浅浅的水粉色,看起来漂亮极了,那双眼灵动又澄透,睁得圆圆的,睫毛卷翘,纤长似羽。
霍笙已经听明白了,心里顿时一阵激燥; 面上却比方才更平静了。
她现在这样子太可爱了; 声音软软甜甜的; 霍笙有些贪恋地看着她,甚至想伸手捏一下那张绯红的小脸。
他怎么会觉得她坏,他巴不得她一点都不喜欢刘章。
“既然无意,为何还要让人误会?你这是想捉弄人家?”他心里满意; 偏偏还要沉着脸批评,也不知道是想掩饰什么。
阿练没法子解释,脸更红了:“我没有这么想,可能……就是个误会吧。”
最开始的那阵子欣悦过去,霍笙渐渐冷静下来了; 他细细打量着阿练的神色,直到对方受不了他的视线,又低下头去。
看样子她是曾对刘章有所图谋了。不是喜欢; 又是为何?这些时日百般掩饰就是不想告诉他?
没事; 不急; 霍笙想着,他有的是时间,而后握着膝盖的一只手慢慢放平。
阿练一时又想到了吕嘉,想到他那个嚣张的样子,心里又恨起来了。她其实也不确定霍笙知不知道那件事是吕嘉干的,若是不知的话,吕嘉单单告诉她,是笃定了她不会告诉霍笙吗?如此一来,他做那件事就仅仅是为了泄愤?
她不禁想试探一下,于是问霍笙:“哥哥,你有没有查探到父亲的下落?”
霍笙顿了一下,眼睛下意识地看向一旁的花木,答道:“还未。”
看来他还什么都不知道,不然也没有必要瞒着自己,阿练一时觉得轻松,然而更多的还是失望。她的目光暗下来了,眼睫垂落,很有些丧气的模样。
霍笙安慰道:“别着急,不会有事的。”
阿练当然也这样希望,那日吕嘉并没有提到父亲的下落,当日卫长史也明说了没有看到尸首,这说明父亲很可能逃过了这一劫。
她不由开始畅想,“哥哥,若是我被太后封为翁主的消息传出去,阿爹是不是就会知道我在长安了。”阿练呆呆想着,问霍笙。
谁知道呢,他往代国派了人去,一直守着,没得到什么消息。
“会的。”霍笙这样答。
两个人挨得很近,阿练不知不觉地靠在霍笙肩上,闭上了眼睛,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
霍笙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揽住她。
小女郎现在的样子就像是一只失去庇护的幼兽,看见什么下意识地就想去依靠,感受到他伸过来的手臂,不由得往他身上蹭了蹭,几乎从霍笙肩头钻入他怀中。
太近了,纯净清莹的少女清香萦绕鼻端。霍笙垂眸,从这个角度能看到她光洁饱满的额头,眼睫纤长,鼻梁小巧而挺直,花瓣一样的唇微微抿着,是不太高兴的样子。
他低下头来,在阿练的发上吻了一下。动作很轻,没令她察觉到。
霍笙开始觉得,他们两人之间,可能有什么不一样了。
……
其后宫里又有太后旨意传出,道是以乐昌等地为阿练的汤沐邑,邑五千户,位比列侯。如此一来,就不仅仅只是一个虚名了,而是实打实的厚封。
消息传来,不独大长公主,就连阿练自己也是满心的惊疑与不安。
太后赐未央宫中的漪兰殿给阿练居住,命她即日起入宫。
姜媪已经在收拾东西了,但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未央宫中并不缺少什么。
阿练其实是很舍不得的,她在公主府里住的很好,而且也为自己进宫后的生活感到担忧。
姜媪看出来了,走到她身后,有些爱怜地抚了抚她的背:“翁主勿要多想,太后统御四海,乃是个胸襟最为宽大之人,翁主如今得她厚爱,只需恭谨以对即可,等闲并不会有性命之忧。”她是怕这小女郎被前些时日的赵王一事给吓坏了。
阿练望着她,点点头:“我知道了,只是有些不舍。”
姜媪又道:“郎君负责宫中宿卫,见面倒也不是难事。若是翁主思念殿下,隔些时日也可回来看看。”
姜媪待她就像是亲切的长辈,温柔而细致,令自幼丧母的阿练感到一种温暖,她不由得抱住了姜媪的腰,柔声道:“我也舍不得你,想让你跟我一起进宫。”
小女郎声音娇软,听得人心都化了,姜媪不由笑道:“真真还是个孩子……”
另一边,一得到阿练要入宫的消息,霍笙便让萧豫去挑选了两个身手高强的侍女,安插在漪兰殿中,负责保护阿练。
这日他被太后传召,于是顺道送阿练入宫。
……
吕彻与同僚议事毕,未出宫门,迎面走来一行人。
他目光落在前头的那名女子身上,见其年岁尚小,却锦衣重服,纤弱的身子被层层包裹在厚重的衣裳下面,却仍能一眼丈量出那细小的腰肢。脚步也是轻盈的,像是踏云而来。
不,她本身就像是一朵云,当他看清了她的脸。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太强了,吕彻站在那里,微微眯了眼,而后定神。对面跟着一起来的是大长公主的独子、武信侯霍笙,看来这女子就是刚刚被太后封为乐昌翁主的那人了。
吕彻的视线并没有在她身上停留多久,仿佛只是对面相逢时不经意的一瞥,而后他继续往前走,与两人擦肩而过。
阿练不认得他,印象里好像是临光侯的一个侄儿,樊昭管他叫表兄的。只是那人的眼神太过锐利了,被瞧上一眼就能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
他走过去了,阿练忍不住好奇地回望他一眼,问霍笙:“那个人是谁啊?”
“沛侯,吕彻。”霍笙的声音不咸不淡,听不出什么情绪。
阿练一听,顿时就没什么兴趣了,拜吕嘉所赐,她讨厌所有姓吕的。
两人在未央正殿前分别,有宫人领着阿练去了西侧的漪兰殿。从此以后,她就要长居于此了。
漪兰殿中鼎铛玉石,异香弥漫,乃是除了前侧的椒房殿之外,整个未央宫中装饰最为华丽的一处。
听说高祖的宠妃戚姬就曾住在这里,不过戚姬得宠的时候高祖为了防止别人因妒忌而陷害她,特意将整个宫殿看守得严严实实的,平常也不让戚夫人出去。而且过去了这么多年,伺候过戚夫人的宫人大多已不在了,所以当年的情形,阿练也不得而知。
不过她也没有兴趣知道,甚至也不怎么在意吕后让她住在何处。
掌事的女官领了几个宫人过来,俱都是些天姿灵秀的妙龄女子,那女官恭敬道:“这些都是挑选来负责伺候翁主的贴身宫女,翁主看合适否?”
阿练道:“有劳姑姑。”
“不敢。”女官忙谢过。
阿练见有两人生得不凡,美貌中另有一种英姿,不由问道:“你二人叫什么名字?”
“回翁主,奴婢名青葙,这是绿夭。”其中一人答道。
“你们是姐妹?”阿练见她们长得颇为相似。
“回翁主,是。”
阿练没有再问,将人都留下了。
过了晌午,吕后罢朝,遣人来传唤阿练。
见她过来,穿着一身华贵的衣裙,妆容严丽,有着身为翁主的尊贵模样,可还是那样的年轻,不由得微微陷入了回忆,半晌后轻声道:
“你来了?”
章节目录 40。试探
吕后换下了朝服; 燕居的深紫色襦裙穿在她身上,显出一种雍容的威仪。
阿练忙行礼:“请陛下安。”
吕后正坐在高榻上,由宫人给她轻轻捶腿,听得下方一道清凌凌的声音响起,便抬了手; 命阿练起身。
“你去漪兰殿看过了?怎么样; 还习惯吗?”吕后让人在下首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