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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千雪心中又颇凉一阵,不由想起一句老话:无情最是帝王家。
如今的她,算是间接体验了。
然夜洛尘听了严逸承的话后,并未动怒。只默默的点了三支香,插在米槽上。完事后,他这才转头看了看她,似是询问是否该回去了。
她点了点头,她现在头上还戴着软纱斗笠,待在这里惹人注意也是不太好的。更何况,刚才在验尸的时候,那个大理寺卿贾文霍差点就认出了她。
她不想被认出,无论是要杀她的人,还是宫中的任何一人,她只希望如今世人都当她风千雪已经死了,这样将来她要暗查雪国灭门的原因,就会容易许多。
夜洛尘的马车就停在严府门外,风千雪临走前再望了灵堂一眼,然后低着头加快脚步跟在夜洛尘身后。
却没想,她刚要跨出门槛,只听身后一人喊了一声:“姑娘请留步。”
风千雪心中忽然一紧,脚步止了片刻,夜洛尘也随之停了下来。
“七王爷,这位姑娘。”贾文霍先是礼貌的行一行礼,再问:“不知姑娘如何称呼,为何又不愿露出真容。可刚刚在下有缘见得姑娘一面,感觉似是眼熟。只是在下尚未确定,是否就是在下想到的那位。”
他言下之意很是明了,可风千雪却极为不悦。
这个贾文霍,她还在皇宫的时候,并没和他真正打过照面,要说他对自己的外貌有印象的话,那该是在大殿上注意到她的。
真是一个多管闲事的人!
她还在思考着该如何应对,然夜洛尘却在这时突然开口:“贾大人,这位姑娘不喜被人称名道姓,本来她也不是很愿意来帮你这个忙,还是本王好说歹说才请得她来。如今你这样大不忌讳的让人家姑娘以真面目示你,恐怕有伤风雅罢……”
那贾文霍一听夜洛尘有意要包庇,沉默了会,像在思索如何回应。
突然风千雪转身淡淡开口,那声音委婉清亮犹如黄莺歌唱,“贾大人,民女不愿透露姓名和容貌,也是因为家乡习俗所致。未婚女子,是不能随便让人窥视真容的,除非那人是民女看中的未来夫婿。我想贾大人家中应有妻室,所以民女不会对大人有那样的想法。”
这敢情,还是贾文霍没有入得人家姑娘的眼,所以人家都不愿让人探其容貌了。
贾文霍面容不自主的抽搐一下,也便没有继续强求。
风千雪终于和夜洛尘上了马车,布帘拉下后,她这才真正是松了口气。看来,她以后出门还要易容了,否则迟早有一天会被他人抓个正着,又闹到皇宫里去。
身边,夜洛尘像是猜到了她的心事,本想告诉她其实轩澈帝早就知道她没死了,只是应了他的请求,暂时没有对外公布,但话到喉中他又觉得,其实说不说都无所谓了。
她这样谨慎一些也好,出门易容,会给她带来极大的便利。
回到王府,她一脱斗笠,立即便往镜前坐去。
镜中,额前那淡淡的梅花印是她平日习惯的点缀,如要易容,就必须将它涂掉。然后,眉毛是否要画得再粗一些?
许是看到了她在镜前的一举一动,夜洛尘在她身后终于有些忍不住笑,然后又默默的转身离开。
天知道他有多希望她能一直留在他的王府,可他又不能操之过急,他必须给她足够的时间,让她的心慢慢的转向他,看到他。
四周又有阵风吹过,将他倾长的墨发吹得微微飘起。明媚的阳光透过分岔的树枝往他身上暖暖照去,淡蓝的锦袍像是洒了层薄薄金色,让人看着好生惹眼。
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念想,他的手掌突然团聚一道内力,然后对着前方的树干直直扫去。
“噗噗噗”的声响骤然落在那老厚欲脱的树皮之上,三片微微泛光的冰叶几乎有一半没入树干。他远远的看了看,便将内力收回掌内。
缓缓转身想要离开,却忽的碰上一双闪着奇光的视线,正灼灼的聚在他的脸上。
风千雪不过是想出来让他看看她的易容之术是否成功,却没想,被她看到了他徒手扔出的“冰魄神叶”,正大哧哧的插在树上……
——“雪,你知道我们是有师兄的吗?比我来得还早,可我却没有见过。”
——“真的吗?大师姐,可母后不是说,我们的功夫,只有女子能练?”
——“嗯,但男子可以练到五层。据说到后面,大师兄又做了别的门派子弟,所以,就再也没有回过这里。不,或许是回过的,只是我们不知道他究竟是谁……这辈子,也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能见上一面……”
仿佛一道光从天边射来,照亮了因为失去亲人而阴霾了许久的她的内心。她本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会遇到的人,如果有天突然出现,就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而他又离她那么近,近得触手可及,他甚至还为她默默的付出过,可她却浑然不知。
可这天,她却什么都知道了……
夜洛尘,原来他就是……她那未曾谋面的……大师兄?
……
……
阳春三月,细雨蒙蒙。整个燕城,从高处看去,就像一幅极为秀美的水墨画。
三天前,所有的人都在讨论严家突如其来的婚前命案。而三天后,人们对这件事的关注度似乎已经开始逐步下降。
可是皇宫内,面对这件事的讨论还在热烈进行,轩澈帝身体受不住,朝政又由大皇子南炎熙主持大权。
“你们说那严小姐和丫鬟是中了邪教的‘一鸠红’而毒发身亡,那谁有证据证明,那毒确实是‘一鸠红’?还有没有什么药物,毒发的症状和那‘一鸠红’相似?”
大理寺卿贾文霍即刻禀明:“我们到现场的时候尸首全身已经变色,无论从哪里,都看不出毒是从何而入,所有的结论,都是推断的。但逻辑上,并不存在什么不合理的地方。”
“放屁!”南炎熙一挥衣袖,赫的从椅上站起,“你们大理寺就是这么查案的?没有人证物证,空口推断就是结论?这要是和那邪教没有任何关系,那你不是让我们朝廷主动和邪教产生纠葛?这后果,你担得起吗?”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南炎熙这话,也不是全无道理。
向来,朝廷是不愿意涉及江湖帮派之事,更不会愿意去与邪门歪教产生隔阂。只要你我井水不犯河水,自然就不会有太多麻烦。
但这次,丢了性命的是二皇子即将要迎娶的侍妾,其父还是深得朝廷重用的将才,如这件事真是由邪教的人无端生起,那朝廷势必会加派人手继续追寻。只是,这传说中的阴魁教,真不是这么好对付的。弄不好,整个朝廷的士兵,都有可能在他们手上丧命。
考虑到这个缘故,贾文霍也不再多做解释。
或许,这件事就只能这样不了了之?
但那严仲宽痛失了爱女,再加上新任不久的征北将军严逸承已经明显表示了对朝廷的不满,如若朝廷还不采取相应的处理措施,岂不白白流失了两名猛员大将?
正在为难之际,只听南炎熙开口说了声:“继续彻查此案,务必取得人证物证,不要妄加推断论罪,否则,即有嫁祸之嫌!至于严将军府,本殿下自会向父皇禀明,赠他百两黄金以示慰藉。”
众臣领命,南炎熙朝堂下看了一眼,目光在尚书邱连成身上停留片刻,然后下朝。
邱连成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与太尉薛凡进递了个眼神,两人便一起走出殿门,直直往大皇子的太和殿走去。
而另一处,二皇子的永和殿地宫,南炎睿安静的躺在他那晶莹剔透的水晶棺材内,仿佛这些天发生的事断然与他无关。
每日三次躺入,原本损耗的真气已然全部恢复如初,就连胸口那阵不时的刺痛,也渐渐的没了踪影。
蓦地一阵疾风扫过,一翩翩的黑衣身影骤然在他身侧出现。
“殿下。”那黑影朝他做了个揖,“果然和你料的一样,他把这件事压下去了。”
四处安静得几乎没有任何声音,于是这话就像被放大了千倍万倍,听得人的耳膜都有些微震。
南炎睿眉头轻轻一蹙,好看的桃花眼微微睁开了些。
“无痕,本殿下这听力好像并不差啊,不需要你说话那么大声。”
莫无痕脸色微囧,他刚刚说话哪里大声来着,怕是扰了他的春梦,他自己不高兴罢了。
“属下知罪。”他又做了个揖。
南炎睿稍稍伸了伸腰,然后从棺材里撑着身子缓缓坐起,再将后背靠向棺壁,调整了极为舒服的姿势。
“阴魁教,十年都未出没江湖,如今重现,必是为人所用。无痕,你可知现任教主何许人也?你离开了那么久,教内的事,怕是难再知道了吧?”
那最后的一句话,让莫无痕听来心中不觉一痛。
他离开了那么久……
他好不容易从那噩梦般的炼狱中逃脱出来,如今就算重新回想,心底仍旧一片悚然。
“属下……愿意冒险打听。”许久,他还是说出了面前之人想听的话。
“嗯。”南炎睿点了点头,抬脚缓缓走出棺材。他此刻没戴面具,月白的锦袍映着水晶的幽幽蓝光,将他整个面庞都照得雪亮,看着好似天人下凡。
莫无痕抬眼望了望他,“殿下如今是要出宫?”
南炎睿又“嗯”了一声,伸掌将水晶棺材往前推去,很快,那清澈的湖水立即在眼下展了开来。
莫无痕又问:“殿下可是要去看……”
没待他说完,只听“扑通”一声,一袭月白身影便在顷刻间消失无踪,只剩水花淅淅沥沥的溅在地上。
绵绵细雨仿佛未曾停过,看情况,这天气估计要持续好一阵了。
然而就是这样阴霾的天气,风千雪的心情却难得的好,今天更是突发奇想,决定亲自下厨给她好不容易相认的大师兄做一桌鲜美可口的菜来。也不知自己是多久没进厨房了,切菜的时候手还有些生疏,吓得小翠急忙喊停。
“小姐,您就别动了,您这要是伤了一根手指头,王爷那边可就不好交代啊!”
风千雪笑了笑,用手背抹了把脸,摇头:“没事,你们可不要小看我,做菜我其实是很在行的!”她坚持着,切完这些又去切那些。
十年来,她这是第一次有找到亲人的愉悦。
她的大师兄,从此以后便不再是传说,他是真真正正存在着的!
怪不得,当她第一次遇见夜洛尘的时候,就觉得他身上像是有什么和她类似的气息。还有他外出时,身上从不会被雪花沾湿,那是因为他体内拥有部分来自“冰魄内经”的功力,所以雪花沾不到他,他也和她们一样不惧严寒。只是,他最多只有五层的冰魄功力,所以还无法像她一般,可以随意调节体内游窜的寒气,让自己在雪中行走时和常人并无区别。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终于找回了一个亲人!
小翠一听这原来是给王爷做的菜,心下一喜,感觉这王府估计是好事近了,于是也不再劝阻,甚至暗示性的说了一些主子爱吃的菜式。
“你说要做红烧鱼和炖猪蹄?可我刚刚没见府里有这些荤菜。”
“因为今天的菜谱本来是清蒸蟹爪和辣子鸡翅,厨爷每天清晨都会去菜场买够一日的菜,第二天再接着去。这样才保证菜式新鲜啊!”
“所以,你现在是在暗示我,要去市场一趟?”她倒是没去过,不免有些好奇。
小翠看了看天气,似是有些失望。
“没关系,去就去吧!我也想出去走走,来燕城很多地方都没有逛过。”说着,风千雪洗干净手,转身就要往外走去。
小翠急忙拿起一把油纸伞追了过去,“如果小姐硬要外出,小翠一起。”
“嗯……”风千雪难得答应让人跟随,“不过,在出去之前,我要先易一个容。”
小翠还没反应过来她口中的“易容”是什么意思,却见她早已跑回了自己的里屋。而不需多时,当门口再次推开,一身素雅的淡绿布衣,原本好看的随云髻换成了和丫鬟差不多的双丫髻。而再往脸部看,着实让小翠吓了大跳。
那绝美的五官像是突然换了个样,眉淡目沉,就连本是白皙干净的脸颊也不知怎的生了些许碍眼的雀斑。怎么看,都不再是那倾国倾城的可人模样。
“小……姐?”
硬生生的两个字,好不容易从小翠的口中用力挤出,只见那人点了点头,唇角不自然的向上抬起。
“可以了,我们走吧!”说罢,她举起玉色的油纸伞,缓步走出了屋外。
天灰蒙蒙的,地面湿湿润润,一不小心就会打滑。
风千雪和小翠很快就从集市里买回了鱼和猪脚,还有一些夜洛尘喜欢的配菜,正往着回路走去,突然,三匹快马从道上奔腾而过,上面骑着的,看穿着不像是南陵国人。
也不知是他们的马匹奔得太快,还是地面太滑,转弯的时候,突然有一匹马斜斜的摔了一跤,人仰马翻,坐在上面的人“扑”的倒了下来。
飞溅的水花差点就弹到风千雪的脸上,而那人像是摔得极重,倒在地上一时半会还没爬得起来。
风千雪细细看了一眼,那人一手捂着另一手的腕部,似乎是折到了。
“怎么回事,不就摔了一跤,有那么痛吗?还不赶紧给我起来?爷的面子都要被你这厮丢尽了!”本来跑在前面的人像是听到了后面的动静,即刻又奔了回来。而他身着铠甲,面目粗矿,看上去,就像个常年在战场厮杀的勇猛将军。
那跌在地上的人痛苦的拧了拧眉,试图撑着身子坐起。但他看上去伤的还不只是手,就连脚也被那马的身躯压了一下。
“废物!”那骑在马上的人喷了一句,已经不想再理他,扯着缰绳试图离开。
也不知是不是鬼使神差,向来不喜欢多管闲事的风千雪不自觉的走了上去,一手握住那跌倒的人的伤处,探了一下,很确定他是脱臼了。
“我来帮你接上吧!”她说着,也不管那人是否同意,两只手已经开始使力。
“啊——”的一声高亢的惨叫,四周的人都因为这声音而转过身来朝他们看去。
不过疼痛似乎只是一瞬,很快,那人觉得那手已不是那么痛了。
“好了,再让我看看你的脚。”风千雪说着又自觉的将他的脚扳倒她的面前,摸了一摸,这次是断了。
“姑娘……您轻一点儿啊……”那人似乎有些怕了。
风千雪没应他,反而转头对小翠说了一句:“去找几块木板给我,还有绳子。”
小翠早就在后面吓得魂飞魄散,那摔在地上的爷看上去就不是什么好人,风姑娘怎么……
但她还是照话去做了,动作快一些的话,至少还能尽早回到王府,以免多生事端。
风千雪蹲在原地,似乎在等待小翠将工具给她找来。而就在这时,原本已经远去的马蹄声,又再度响了起来,而且离他们似乎越来越近了。
“怎么回事?转个弯你都能跌?”
风千雪闻声抬头,这次说话的不再是那面容粗矿的将军人物,而是一个眉目俊朗如书生般,却又散发着铮铮傲气的年轻男子。一身雅黑的龙纹锦袍,头戴的发圈像是镶了金边,在如此朦胧的环境下,虽不发亮但仍是醒目。
她仔细端详了他一下,不知缘何,竟有一丝眼熟。
来人也看了她一眼,普通的素色罗裙,头顶还梳了个丫鬟一般的发髻,虽然五官看着还算可以,但满脸的雀斑却是大大给她打了个折扣。想必这是哪大户人家中的一个普通的丫鬟罢了,但没想也会医术?
“殿下,是下官的失误,给殿下添麻烦了。回去以后下官必会认罪,听后发落。”那受伤的人给来人行了个独特的礼仪,可他一口一个“殿下”的叫着,倒是把风千雪的注意吸引了去。
殿下?
她再次抬眼看了看那人,配合他们的服饰判断,莫非,他就是迦兰国的太子——花天佑?
见她凝神望他,花天佑不屑的瞥了她一眼,然后对着地上的那个人说了一句:“知道认罪就好!还不快些上马,赶着去皇宫面圣呢!”
他催促着,他们这次三人独行,并未携带一兵一卒,足可表明这次与南陵国面谈的真心诚意,可不容有人在这里拖延行事。
那受伤的人想了想,又强忍着痛楚想要站起。
“等一下!”风千雪有些看不过去了,再急的事,也要把伤处理好了再去办啊!否则他这腿,别说起马了,站不站得起来还是一个问题。
花天佑瞪她一眼,并未出声。
“你们就是硬拉他走,也不过是个残废。既然几位是要去面圣的,那也不能拖着个残废去啊!你们不是本国人吧?就算你们不给自己国家长脸,我们还替你们觉得丢人呢!”本来风千雪不想说那么多,毕竟刚刚结束一场战役,两国如今处于什么形势,也还尚不明确。可她就是看不惯那些不顾别人死活的人,既然有了这个机会,不如就戳一戳他的锐气。
果然,花天佑听后脸色并不太好,但向来处事冷静的他,并没有当场勃然大怒。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