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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无妾-第1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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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采薇长叹一声道:“既然殿下是如此重情之人,那想来当初年少时初坠情网,怕是也曾想过此生要一心一意只喜欢孙皇贵妃一人吧,可现下再想起这个女子,殿下心中可还会有当年的半分情意吗?”
    人言情场如战场,而战场又如棋局,采薇这一步棋立时便将秦斐将了个半死,噎得他半晌无一言可对。
    也不知过了多久,秦斐的声音才再次在黑暗中响起,“我并不曾真正爱过孙雪媚,在我年少时,我以为我是深深地爱上了她,后来年岁大了,才明白那其实并不是爱,不过只是一种昏了头的迷恋罢了。所谓‘知好色则慕少艾’,而她不过是刚好出现在我身边的那个少艾罢了。”
    “可若是她当年没有故意害了你,而是当真同你私奔,一心一意的爱你护你,温柔相待,你可会在过了这七八年之后这样绝然的否认当初对她的动心不过只是一种昏了头的迷恋?你可会移情别恋再对我动心?”
    这一次,秦斐是彻底说不出话来了。因为他便是再不愿承认,心里也明白若真如采薇所假设的那样,若他年少时所慕之少艾如他对她一样一心一意,只怕他对她的迷恋便会转为深爱,他们此时已是隐居于山间的一对平凡夫妻,哪里还有她周采薇什么事儿啊!
    “殿下,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人人都企盼彼此间的情意能天长地久、海枯石烂,可惜普天之下如此长情之人又有几人能做到?正因这世上情比金坚、此生不渝之人太过稀少,而情驰爱淡、喜新厌旧之人又比比皆是,所以人们才会有此企盼。”
    “我虽不知殿下是因何对我动情,姑且是因为我父亲的缘故处处对我照拂有加,许是照顾得久了,便渐渐对我生了些别的情意来。而我之所以会喜欢上殿下,一则固然是殿下对我的种种关怀爱护,免我伤、免我苦、免我孤苦无依,但除此之外,更因殿下的男儿之志、爱国之心,实是教人无法不生出爱慕之心。”
    “可是对一个人心生好感进而动情容易,如何能让这份情意随着时光的推移越加深厚,却不是仅凭一人之力就能做到的。殿下之前对我的种种好,便如在我的心里燃了一团火一样,可若是殿下此后像这些时日这样不断的将我推开,不许我靠近,就如同再不像这堆火里添油加柴一样,便是我再有心想将这团爱火燃得再长久一些,又如何能够做到?”
    “我是想去西兰国,可我更想留在殿下身边,但却不是做为一个被你不断推开,连你一抹微笑都得不到的王妃,而是成为你的亲□□人,和你并肩而立,携手前行。可是我不明白的是为何殿下之前可以不顾我的冷脸对我百般调笑,举止亲密,却在我坦言对你的心意之后,反倒对我避若蛇蝎?”
    “人生苦短,光阴易逝!原本人这一生能遇上一个知心知意的爱人就已非易事,更何况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今夜我虽然是诈死,可焉知哪一日我不会当真早早的就去了?”
    秦斐听到这里,下意识的便紧抓住了她圈在他腰间的双手。
    采薇却恍若未觉般继续道:“殿下方才以为我已死,立时便呕出一口血来,不知殿下当时心中可曾有过几分后悔懊恼?若是这些时日,殿下不是那般别扭,总远着我,就算我今夜死了,好歹咱们两个也过了这一个多月的甜蜜时光,于你我而言也算没白到这世上走一遭——”
    秦斐再也听不下去,打断她道:“你还能别再动不动就说这些死呀活的?”
    “殿下既然这么怕我说这死字,那为何在我还好好活着时,不肯同我亲亲热热地好生过日子呢?如今我只想问殿下一句,在你心里,你到底在怕什么?”

  ☆、第207章

“你到底在怕什么?”这句话重重地敲打在秦斐心上。
    是啊,他到底在怕什么?在经历了方才见到到采薇满身是血的椎心之痛后,秦斐已然明白了自己心里先前那无名的恐惧到底是什么。
    他怕失去她,无论是失去她的身体,还是失去她对他的情意!
    可是即使他已经意识到这一点又能怎样,不过这样简单的一句话,他却无法诉之于口。他可以拉动五石之弓,浑身有千斤之力,可纵然他有移山倒海的神勇,此时便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也无法说出他心底的恐惧,因为越是深切久远的创痛,便越是无以言说。
    秦斐颓然地地合上双眼,似乎想将那一片笼罩在眼前身周的黑暗彻底隔绝,可是笼罩在他心间的那一片黑暗冰冷,他又如何才能躲得开,逃得过?
    采薇见他沉默不语,便试探着道:“殿下可是怕若同我互许真心,订下了海誓山盟之后,说不得哪天我也会像那孙雪媚一样,背叛了对你的誓言,反去伤害于你吗?”
    她幼时初看史书时,常常不解史书中所载的那些不得善终的名君良相,何以在建功立业、功成名就之后竟会犯下种种匪夷所思的愚蠢之举,生生断送了之前的大好功业,远者如赵武灵王、项羽、韩信,近者如后唐庄宗李存勖、隋炀帝杨广等等。
    问她父亲时,她父亲言道:“才智于人固然极为重要,若要建功立业,必当有过人之才智方可,可若想使功名长久不衰,则于才智之外,更要看其人是何等性情。如那项羽虽力拨山兮气盖世,三年灭秦,分裂天下,广封王侯,政由其出,号为‘霸王’,可称盖世奇功。但因其人自矜功伐,奋其私智而不师古,只知逞匹夫之勇;且妇人之仁、刚愎自用,又死要面子,结果五年亡其国,身死东城,尚不觉寤而不自责。”
    “又如杨广虽天资聪颖、精明能干,但却好大喜功,醉心于千古一帝的丰功伟业,故而劳民伤财、穷兵黩武,硬生生将大隋的大好基业断送。倘若这些人能对其性情中之种种缺陷不足察觉一二,便不会落得后来的种种可叹结局。是以老子才说‘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从那时起,她便知道,真正的智慧通明,便是能知人知已,是以自和秦斐订亲以来,她便开始琢磨这位郡王殿下,及至和他相处日久,从旁人那里听来的关于他的事也越多,她便对这人越发看得清楚明白起来。
    她曾问过父亲,何以即使是一母所生之子,各人的性情也会大相径庭?父亲告诉她道:“人之性情,除天生禀赋外,还同自幼所生长之环境,其父母之教养,人生际遇之不同大有关联,而父母如何待这孩子,更是尤为要紧。若人自幼无得父母欢爱,且常为人耻笑,则多半心生自卑之心,懦弱胆怯。若是原本一帆风顺却突然遭逢大变,也会心性大变,或自此随波逐流、深陷泥淖,或动心忍性,与之前判若两人。”
    她对秦斐在和她相遇之前的了解全都是从他人口中听来的,杜嬷嬷曾说他幼时其生母金太妃并不曾精心照管过他,连带服侍他的那些宫女嬷嬷也并不十分上心,至于他嫡母颖川太妃想来也更不会对他有多少照拂。想来因其自幼乏人关爱,是以他小小年纪便性情暴躁易怒,动辄打骂于人。且他到了开蒙的时候,孙太后也不曾给他请个名师教导,以至他年岁渐长,仍是一副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作派,直到遇到她父亲他才开始习文学典,想来他的转变便是从那时开始的吧!
    可即便是七年前他浑浑噩噩、不学无术之时,却仍会对一个女子动心,想要跟她携手私奔,相守一生,何以到了如今,比之先前,他明明更为成熟练达,知道自己是谁,立于天地之间当有何作为,却反而对情之一字退避三舍了呢?
    关于这一点疑惑,采薇也不知在心里翻来覆去地想了多少回,早就得出了一个答案,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料想这必是同孙雪媚有关。可是她也深知,秦斐如今极不愿提起此女之名,若无一击必中的万全把握,她可不敢贸然就揭开他的伤疤,在他还不愿面对时,就强行把他的伤口撕开来看。
    她在黑暗之中静静地等待着秦斐的答案。
    过得良久,秦斐终于嗤笑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采薇轻蹭着他后背道:“殿下这是不相信自己,还是不相信我呢?”
    “如果殿下只是不相信我的话,那便留我在殿下身边,时日久了,殿下自然便会知道我的心。可若是殿下不相信的是你自己,那这一重心结除非殿下愿意再试一次,否则没有人能为你解开。”
    “只有……我自己才能解开……”秦斐喃喃自语道。
    “若是殿下自己没有信心再次敞开心扉接受我对你的爱意的话,便是我再想靠近殿下,想要捂热殿下这颗心,也只会是徒劳无功,因为我越是对殿下好,殿下就越会害怕有朝一日我突然收回了对殿下的这份爱意,‘由爱故生怖’,反而将我推得越远。”
    “可是殿下,我不是孙雪媚,我虽不知她当年如何能让殿下迷恋于她,竟至于想要同她私奔,可我敢肯定一点,在她心中必然从一开始就对殿下没有半分真心,所以才会有后来对殿下的算计伤害。而我却是从一开始对殿下的厌憎,在看清殿下的为人之后,渐渐为殿下吸引,情不能已,平生头一次晓得原来爱一个人是这般滋味,只想和你长相厮守、相伴到老,便是为了你拿了我这条命去,我也不会有半点犹豫。”
    “可是我也知道一个人或许什么都不怕,却怕他自己的心魔,一个人或许什么难关都解得开闯得过,却唯独过不了他自己的心结。若是殿下只失败了一次便从此再不敢征战情场,我也再不会多说半句,反正于这姻缘之事上,我之前已失意过两次,再多一次也无妨,等我到西兰国中住上几年,将殿下忘得一干二净后,再找一门好姻缘便是。我可不像某人那样胆小,才输了一次就再不敢去动心动情,便是我失意的次数再多,我也仍会屡败屡战,说不得下一次兴许便能反败为胜呢!”
    她今夜三番四次地触到了秦斐的逆鳞,如今又故意这般激他,恼得他一把扯开她手,也不管夜里能不能看得清楚,转身捏着她肩膀道:“周采薇,你一会儿闹着要走,一会儿又说不走,你到底是几个意思?”
    采薇将他左手从自己肩头轻轻扯下,握在双手之中,温柔无比地道:“我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希望殿下能看清自己的心,到底是想我留下来,同我一道体味这两情相悦的种种滋味,还是……你我就此天各一方,‘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既然‘出嫁从夫’,那你我之间究竟何去何从,全凭殿下定夺。”
    这一夜在他二人间展开的这场博弈,秦斐因一开始便失了先机,可谓是一路败退,在被采薇狠将了几回之后,终于是被逼到了这决定胜负的最后关头。
    采薇这一晚所有的举动让他无比清醒地意识到,若是这一次他仍是将她远远推开,那他就当真失去她了,永永远远地失去了她。
    这一盘事关二人情爱之棋局,自己究竟是握手言和还是弃子认输?
    是承认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却怕自己的心结,走不出心中的阴影,是一个无法战胜自己心中脆弱之人?宁愿为了未来那或许并不会发生的可怕之事而放弃掉眼前唾手可得的幸福。
    还是……相信她一回,也相信自己一回,再这么赌上一次,好歹还有一半的赢面,可若是再输了……
    浓浓的夜色将他二人笼罩其中,采薇看不见秦斐脸上是何表情,只能感觉到被她握在掌中的那只大手竟似在微微颤抖,跟着另一只冰凉的大手覆在她掌上,似是想要将她的手拿开。
    难道还是不行吗?难道她苦思冥想了一个月,想出的这釜底抽薪加激将法的主意,竟还是不能动摇他心中的阴影,让他愿意试上那么一试吗?
    她紧紧攥住秦斐的手,试图再做最后一次努力,“秦斐,你今晚已经无数次握住我的手又放开,我虽非男子,却也有我们女儿家的骄傲与尊严,若是这一次你再放开我的手,我发誓,我周采薇此生再也不会同你执子之手!”
    那只手顿了一下,却仍是无比坚决地拿开她的手,将另一只手从她双掌中解救了出来。
    他再一次,放开了她的手。

  ☆、第208章

一滴清泪滑落,就在采薇心如死灰之际,她突然被人紧紧地抱在怀里,跟着就听见秦斐在她耳边低语道:“不放开你的手,我怎么能拥你于怀呢?”
    “你……”采薇只说了一个字就再也说不下去,哽咽难言,他到底还是懂了她的心思。
    秦斐有些笨拙地试图吻去她眼角淌落的大滴泪水,恶狠狠地道,“我想,我没听错你话里的意思罢,我方才虽暂时放开了你的手,但是这辈子余下的日子我都再不会放开你,便是现下你再想逃开也晚了,因为我好容易才下定了决心,既然是你自己送上门来,那就别怪我往后将你牢牢绑在我身边,再不许你离开半步,除非我死,不,就算是我死了,你也别想再离开我半步!”
    采薇喃喃道:“我为什么还要逃呢,你在哪儿,哪儿便是我的家,往后便是你想赶我走,我也再不离开你。”
    秦斐将额头抵在她额上,问道:“你知道你方才许下了什么约定吗?你之后的人生,你的身体你的心都得同我牢牢地绑在一起,你当真不后悔?”
    “我既已得偿所愿,为何要后悔?”
    “即使为了留在我身边放弃你远游西兰国的梦想也不会有丝毫后悔?因为我便是再爱你疼你,也绝不会放你去出海远游,去到离我那么远的地方。”
    “人生在世,总是要有舍有得,我不悔!”
    炽热的吻扑天盖地般落在她的脸上、唇上,秦斐最后在她唇上狠狠亲了一口,说道:“好,这可是你说的,若是将来你也同那些坏人一样骗了我的话,我一定拖着你一道下地狱,咱两个一起永不超生!”
    他越是这般赌咒发誓地撂狠话,采薇便越知他心中的不安害怕,越发想要安抚于他。
    于是她头一次在他唇上印上浅浅一吻,在他耳边呢喃道:“你放心,我这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你,咱们牵手相伴到老,你为我遮风挡雨,我为你之死靡它,往后再也不让你孤独一人!”
    她知道秦斐虽然迈出了这一步,但心中仍有许多疑虑不安,便也顾不得害羞,大大方方地对他说出各种情话,好安他的心。
    秦斐把她紧紧地圈在怀里,任她身上淡淡的幽香将自己包裹其间,从此以后,她便是他的暗夜里的皎洁月光,冬日里的温暖炭火,是他在这世间唯一的光,唯一的暖。
    “殿下……”过得良久,采薇轻声唤道。
    秦斐亲呢地蹭了蹭她的耳朵,柔声道:“叫我子非或是阿斐都成,就是别再喊我殿下了!”
    “子非……”采薇轻声念道,“咱们这都成亲多久了,殿下才将你的字告诉我知道。可见,你平日里还不知瞒了我多少事儿呢?赶紧快老实交待给我知道,不然——”
    “不然你待如何?”秦斐轻咬了她脖子一口,“难不成你还要就此休了我不成?”
    采薇吃痛,便在他腰上掐了一把,“便是你要休了我,我还不答应呢?无论你怎样,我都绝不会休了你的,你若是不想说,便不说,其实我只不过是想多听些子非的往事,多知道些子非的过去,好让我知道原来十二岁时的子非喜欢这个,不喜欢那个;十五岁的子非又和先前有了哪些不一样……”
    “为什么想知道过去的我?”秦斐沉默了片刻,问道。
    “因为喜欢一个人,便自然想知道他的全部。何况,从我十二岁时起,你就时不时在躲在边儿上偷看着我,知道我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最喜欢哪种颜色,平日里吟诵最多的是谁的文章,知道我的各种喜好习惯,可是我却对你一无所知,岂不是太不公平了吗?”
    在她的抱怨声里,秦斐想起她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情景,其实她还说得少了,连她九岁时是什么模样脾性儿他都是见过的,还知道的一清二楚,因为他对她的偷窥早在麟德十四年,她九岁的时候就开始了。
    虽说和她的初见并不怎么愉快,可是后来偷窥这个小姑娘的日常生活却成了他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在他那些年的偷窥生涯中,她是被他偷窥了那么多的人之中唯一让他羡慕嫉妒恨的那一个,只是没成想,当时对这“恨”到最后竟变成了“爱”,且一日一日深入骨髓,竟至刻骨铭心。
    “我幼时的事,没什么可说的,你若是听了,怕是会让你心里不大好受,因为我从不曾有过一件快活之事,但凡发生在我身上的种种大事小事,全都他娘的——”
    采薇虽想了解他更多,但却绝不愿以勾起他昔日的伤痛为代价,忙道:“那些都过去了,往后有我在你身边,你若是生气难过不高兴了,我便讲笑话给你听,不管用什么法子总要把你再逗笑了才好。咱们往后只管开开心心地过日子,从前的那些不开心的事全丢在脑后,再也不去管它。”
    秦斐心中一暖,搂着她脖子直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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