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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芷青装糊涂:“也许是小时候从哪本书上看到的吧,我也记不太清楚了。”
杨家有几分薄产,家中还使唤着家下奴仆,若说她每日去茶楼听书,这可就有些骗人了。
周鸿还当是她自己编的,心里对她更是稀罕不已,只觉得她古灵精怪,满脑子奇思怪想,只恨不得一时里上岸,尽早成亲,将人娶回家才好。
但等得船到明州,他欲请了叶芷青前去家里住,却被叶芷青婉言拒绝了。
“我这般贸贸然登门拜访,恐怕失了礼数。总还要你回家禀明父母才好。”
周震的态度似乎十分友好,但叶芷青却深知,自古婆媳矛盾难解,公公与儿媳妇之间却甚少产生矛盾。
她自己这些日子背人处思量,虽然还未玩够,可周鸿求婚的诚意也不容置疑,且他又是个十分认真的人,若是此时再跟他说:咱俩就是玩玩而已,结婚就算了吧。保不齐周鸿就要恼火起来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与周鸿这两个月朝夕相对,竟然教她生出了不舍,不舍他大怒伤心。
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周鸿将人在明州客栈安顿好了,这才回水军大营去交差,见到周震就问起周夫人的态度“父帅,我娘如何说?”
周大将军被夫人一顿眼泪打败的事情,讲起来自己也觉得丢脸,实在不好意思在长子面前提起此事,只能含混和稀泥:“这个……此事还要你跟你娘说说,总要你娘见过了叶姑娘才好说话吧?”
周鸿满心欢喜,还当周震已经在周夫人面前为他说了好话,只等他把人带回去就能得偿所愿。以周夫人盼着他及早成亲的想法,再加上情人眼里出西施,叶芷青在他眼里千好万好,周夫人再无不同意之理。
他回去之后,向周夫人提起自己要娶叶芷青为妻,又将叶芷青的诸般好处都讲了一遍。听在周夫人耳里,暗里只感叹外面的野丫头把自己儿子哄的五迷三道,那么一个稳重可靠的儿子如今变的满脑子儿女情长,跟傻瓜笨蛋也无甚两样。
周鸿越夸叶芷青,在周夫人心里便越是厌恶她。
人还未见着,她先就添了无数恶感,对叶芷青不知道加了多少条罪名,面上还要做出有兴致的样子:“叶姑娘既然这般好,你怎的也不把人领来给娘瞧瞧?”
这种事情她做姑娘的时候就见识过,家中长兄虞文冲就曾经迷恋过一个外面的女子,也提出要接回家里来做平妻,正室闹将起来,前往虞老夫人处自请和离归家。
虞老夫人当时并未动怒,安抚住了儿子,却是背后对着那外面的女子施加压力,将两人拆散了。事后虞文冲不知就里,只怨恨自己不曾带眼识人,他自以为的情比金坚不过是一场笑话,乖乖回归家庭。
彼时虞大夫人也只能咬牙和血吞,又亲自跟婆婆开口,讨了虞老夫人身边一个丫头去安抚丈夫,总算做到了家里妻妾和顺。
周夫人当时才十岁出头,并不理解这其中深意,但是却对虞老夫人当时处理此事的手法牢记在心。要到今时今日,她处于虞老夫人当年的位置,不想母子为个外面的女人反目,这才能明白做母亲的万般苦心。
周鸿并不知个中曲折,还当周夫人对叶芷青也很是喜欢,当下还道:“我本来要带叶子回来,想让她暂时住到家里来,但是她不肯贸然来。儿子来问过了母亲,也好让她先来府里住着,等成亲的日子近了再说。”
周夫人心道:好哇,竟然早就谋划着要与鸿儿成亲,到底是外面风尘里打滚的女人,不知道要有多少笼络男人的手腕。暗叹长子在军营里太久,竟然傻愣愣于女色上头不开窍,被个外面的女人给钻了空子。
她还着意夸了一番叶芷青:“听你说来,这位叶姑娘倒是颇懂礼数。”至少还没蠢到底,知道不能直接急赤白脸闯进家里来。“恰巧最近你父亲跟你得胜归来,府里要举行宴会,邀请了各家夫人小姐,不如到时候也请了叶姑娘前来,让她也跟明州府的小娘子们亲近亲近。”
周鸿深觉母亲考虑周到:“那就说定了,儿子到时候去接了叶子过来,让妹妹陪着她。”
周琪在旁边跃跃欲试,早就想见见叶芷青,也不管周夫人高兴不高兴,满口应了下来:“大哥放心,我一定陪着叶姑娘。”
周夫人恨不得把这丫头的嘴巴缝起来。
依着她的想法,自己的女儿闺阁千金,哪里用得着纡尊降贵去陪个外面不知来历的野丫头的?没得带坏了她乖乖的宝贝女儿。
只是此刻万不能让长子瞧出心中所想,便只指了一下女儿的额头:“你这般疯疯颠颠,也不怕到时候吓着了叶姑娘?等叶姑娘来了,娘找别家温雅的小娘子来陪客。你可别咋咋呼呼往前冲啊。”
周琪吐吐舌头,嘴里应了,心里却想着回头一定要找个机会跟叶芷青亲近亲近。
周夫人既有心拆散了儿子跟叶芷青,当下不动声色,过后却布置了起来,先是悄悄派人去明州最大的花楼里,请了三位花魁娘子。又向明州各府上撒了帖子,明为赏春,实则为是儿子选妻。
周家世代驻守东南,水军大营又在明州,周夫人又出身于虞府,倒是真有不少名门闺秀想要嫁入将军府。
到得宴客的正日子,将军府门前车水马龙,宾客难行。
叶芷青早就得了周鸿传信,备了容山岛山间密林挖来的灵芝,海里捞来的红珊瑚珍珠等物,寻了上好的锦盒装了,让思萱捧着,坐了周鸿派来接人的马车,前往周府。
周鸿倒是想亲自过来接人,可今日家中宴客,周夫人此次不单请了各府的夫人小姐,还以周震的名义请了明州府各官员名门,算是庆贺张九山贼寇伏首之喜,每个前来贺喜的见到他都要寒喧几句,无法脱身。
叶芷青坐着周府的马车,到得后门口,车夫将马车停下来,早就守在后门口的婆子引了她往府里走,还漫不经心道:“今日府里大宴宾客,来了许多夫人小姐,老爷少爷们,将军跟少将军都很忙,夫人跟小姐也忙着招呼来宾,怕冷落了姑娘,就请了几家小娘子来陪着姑娘,等过会有空,夫人会来见姑娘的。”
思萱转头看了一眼叶芷青,她的舌头被割,即使心里觉得奇怪,也说不出话来,但见叶芷青似乎对这样明显的冷落并无察觉之意,客客气气同婆子说了两句,跟着到了一处僻静的院子,门口守着的小丫环便引了她们主仆二人进去。
叶芷青便道:“既然夫人很忙,不如劳烦妈妈将礼物呈上,等夫人有空了再见也不迟。”
婆子接过思萱捧着的锦盒,将人交给院门口候着的小丫环,这才走了。
叶芷青深吸一口气,听得远处丝竹绕梁,余音不绝,马车来的时候路过将军府正门,倒有不少夫人与小姐从正门而入,而她却是从后门被引进来的,此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周夫人恐怕并不愿意她进周家的门,这才在初次见面就给她个下马威,好让她知难而退。
叶芷青跟着小丫环进得院子,但见院里花架之下坐着个红衣女子,妆容精致,见到她进来便懒懒开口:“这是哪家的妹妹,我怎的从未见过?”却是一把娇媚入骨的好嗓子。
忽听得正房里传出一声冷笑:“你又不是男人,难道哪家的姑娘都让你通通见过了不成?”
叶芷青听得这话,便觉有异。
她也并非没见过大魏的女子,便是淮安王萧烨后院里的女人,恐怕说话都没这么大胆的。而周府今日请来的应该是明州各家闺秀,哪会如此不知顾忌?
正房帘子被掀了起来,又出来两位美人,广袖襦裙,其中一位身着紫衣的女子生的丰满,绣着大朵艳丽海棠花儿的抹胸堪堪遮住了胸前一半春色,却露出一痕雪肤,胸前堆叠山峰。
三双眼睛同时望住了叶芷青,但见这少女穿着一件春衫,裹的严实也就算了,就连面色都透着一股清冷之意,倒不必刻意描眉画唇,雪肤花貌就将三人通通比了下去。
这世上就有一种女子,生的貌美而不自知,她亦不是靠着卖弄色相而生,于是容貌于她并无特别的意义,反倒让她们习惯了卖掉色相的沦为了下乘。
另外一名穿白衫的女子比起身着红衣紫裙的两位,要温柔含蓄许多。她踏出门来,到得叶芷青面前,向她温柔一笑:“姑娘难道是飞凤楼的赵环儿妹妹?久仰大名,只是一直无缘得见!”
赵环儿是明州府花楼里新近崛起的美人,引的许多名门子弟,书客雅士追捧,据说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不少人一掷千金,就为了听她一曲,或者与之和诗一首。
叶芷青心下已有了不好的猜测,思萱却发了怒,上前来扯了她的袖子就要走,一双眼睛都气红了。
“思萱别急,等我弄弄清楚,咱们再走也不迟。”
叶芷青安抚了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自己的身份,只朝三人笑笑:“敢问三位姑娘芳名?”
三人各报了个名字及花楼的名字,叶芷青只笑微微道:“我还有事要见周夫人,很抱歉不能陪三位了。”她率先一礼,往院子外面走,守着院门口的小丫环却拦着不放:“姑娘,我们夫人现下有事,没空见姑娘,不如姑娘先在这院里候着,还有三位娘子相倍,等夫人抽出空来再见姑娘。”
叶芷青对特殊职业的女子并无恶感,只是对周夫人此举不痛快。都说人以群分,周夫人请了三名花魁娘子来陪她,岂不明明白白在说,在她的眼里,姓叶的类同娼妓之流?
这已经不光是对她的侮辱,也是对周鸿的侮辱。
她冷冷直视小丫环:“你如果不怕把事情闹大,尽可以拦着我。另外烦请转告你家夫人,她的意思我明白了,如果没空见我,我先告辞了!”
小丫头是周夫人身边的心腹,周鸿提起要带叶芷青来见之时,她就在房里侍候着。周夫人这番布置瞒着周鸿,自然不欲引人注目。
她向叶芷青轻施一礼:“姑娘还请稍候,奴婢这就去禀报夫人。”
院子里三个女子看叶芷青这副样子,似完全不怕得罪周夫人,都在心里猜测她到底为何胆子这么大,穿紫衣的女子扬声笑道:“妹妹今日是来砸场子的吗?”
叶芷青却头也不回,带着思萱出得院子,往前走了两步,站定在这院门前一处荷塘边上,等候小丫环来回话。
不多时候,果然周夫人请了她去见面。
她跟着小丫环到了一处厅堂,周夫人已经到了,坐在上座冷冷看着她。
叶芷青向她行礼,周夫人声音里辨不出喜怒,神色漠然请了她在下首坐了,才道:“我家鸿儿久在军营,是个实心眼,根本也没见识过外面女人的手腕,还要谢谢叶姑娘让他有机会见识一番。往后等成亲了,也省得再着了外面女人的道。”
她这番话说出来,原以为叶芷青必然恼羞成怒。外面的女人们想尽了办法进高门大户,却不知高门大户规矩森严,被揭了画皮无不露出本性。
“夫人这话是何意?”
周夫人朝身边的婆子使个眼色,那婆子便道:“端上来——”只听得门口脚步声起,小丫环端了朱漆盘进来,风掀起了上面盖着的红布,里面整齐码着十来个银锞子。
小丫环将漆盘端到叶芷青面前,周夫人唇角含了冷笑:“我知道外面的女人们要么求财,要么想要名份。可周家的大门也不是谁都有资格踏进来的,非名门闺秀怎么能配得上我的鸿儿?!劳叶姑娘费心,让鸿儿见识到了外面女人的手腕,我替鸿儿未来的媳妇谢谢姑娘。”
叶芷青揭起红布,扫了一眼盘子里的银锞子,讽笑:“原来周少将军的情义就值这么一点银子?”
周夫人面含怒色:“你是嫌少?”
叶芷青直视着周夫人的眼睛,语声轻而坚定:“我只是替少将军感到可悲他一个顶天立地的俊杰,却要被自己的亲生母亲如此羞辱。在我心里,少将军待我之心万金难求,在夫人眼中,却觉得少将军的感情是可以随意轻贱舍弃的!我可以不进周家的门,也可以被夫人视为娼妓之流,劳夫人花银子请了人来轻贱于我,还要拿我当乞丐一般打发了。原来在少将军心里高贵温雅的母亲原来是这样的人,我也算是长了见识。告辞!”
她起身离开,走到门口听到周夫人的喝阻声:“且慢!你不会想着回头见到鸿儿,便要挑拨离间我们母子关系吧?”
叶芷青心里如烈火烹油一般,倘若之前见到周夫人请了花魁娘子来陪她,心里不由便起了火星,此刻却已经燃起了熊熊烈火,她转头轻蔑一笑:“周夫人舍得随意折辱自己的儿子,我却不舍得让少将军感受被骨血亲人在背后捅刀子的滋味,夫人还请放心!”
她话音落地,人已经出了厅堂,带着丫环很快就在周夫人视线之外。
这一下变故,远在周夫人的算计之外。
以她的想法,要么是叶芷青恼羞成怒,露出丑态,要么跟她讨价还价,拿了银子走人。她袖子里还准备了一叠银票,没想到竟然连一钱银子都没送出去,人却已经走了。
叶芷青既未同她争,也未同她嚷嚷,可是说过的话却跟鞭子似的敲在她心上,让她莫名有些心虚,有点担心周鸿若是得知真相之后的态度。
周夫人坐在那里不动,半晌才叹一口气,揉着额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忽听得屏风后面有细碎的声音,她本就是惊弓之鸟,还当哪个下人在偷听,立喝一声:“谁在那里?还不滚出来!”
屏风后脚步声起,却是周琪苦着脸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满脸的不愤:“母亲,你怎么能这样呢?”
她鲜少见到长兄欢天喜地的神情,有时候觉得长兄很是可怜,自小被委以重任,除了打仗还是打仗,不似次兄从小就没个正形,即使被派去镇守一方,再见面也还是那副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样子。而且谢滨从小就讨姑娘喜欢,身后一大把红颜知己,桃花债不知道欠了多少,与不苟言笑从来不近女色的周鸿可是有天壤之别。
难得长兄动心,她又听了一耳朵叶芷青的故事,早就盼着宴客当日能够见到未来大嫂,哪知道却是在这种境况之下,偷听到周夫人与叶芷青的对话,她心里无端难过,对着周夫人便藏不住情绪。
周夫人没想到儿子不知道,反引来了女儿的指责,顿时冷下脸来,喝道:“你一个小姑娘家家懂什么?外面的女人不知道有多狐媚子,哪里是养在深闺的你见识过的。她们不知道有多少手腕,就等着男人上钩。我怎么把你养的这么天真?”
周琪眼圈都红了:“母亲,你太侮辱人了!她是大哥喜欢的姑娘,要是让大哥知道了你这样待她,大哥该有多难过?”
叶芷青的那番话入到周夫人耳朵里,她无端觉得心虚,可是入了周琪耳朵里,小姑娘却觉得句句都说到了她的心坎上,让她忍不住就为周鸿打抱不平起来。
“你懂什么?隔着屏风听她说得三言两语,就脑子一热向着她说起话来?”
周琪从前只是有点不服周夫人的管教,她喜欢出门去玩,周震也喜欢带着女儿去玩,偏偏母亲一意拘着她学女红,恨不得将她深锁在绣楼里不出门。母女两个想法本就不同,好容易听到叶芷青的故事,只觉得与自己脾性相合,盼着能会会她,没想到周夫人竟然固执非常,将人折辱走了。
她本来就不赞同周夫人在这件事情上的处理方式,再被指责之后,顿时眼泪夺眶而下:“母亲从来只会按着自己的喜好对待别人,怎么就从来没想过别人心里怎么想的?我哪里是为叶姑娘说好话,我是替大哥难过!母亲难道没看到大哥提起叶姑娘时候,眼里闪着光,没看到他有多高兴吗?你羞辱了叶姑娘,难道不是在羞辱大哥吗?”
周琪一串连珠炮讲完,也不管周夫人神色如何,抹着眼泪冲了出去,半道上撞见满面喜意而来的周鸿,被一把拉住,调侃道:“谁惹我们家琪儿不高兴了?”
周鸿好不容易在前面脱开身,兴冲冲摸了过来,还想着为叶芷青在周夫人面前壮个胆子,省得她在未来婆母面前不好意思。没想到迎面撞上正在擦泪的周琪。
他抬头瞧时,周夫人身边的心腹婆子气喘吁吁追了过来,远远看到他们兄妹在一处,神色大惊,周鸿心内了然:“是不是又被母亲教训了?她那些规矩是有点多,不过今儿人多,琪儿忍忍,等宴完客过两天,大哥央了母亲带你出去透透气。”
随着周琪年纪渐长,周夫人对她便愈加严厉,似乎恨不得教出一个大家闺秀的典范来,但周琪是个活泼性子,实在不耐烦学这些规矩,为此没少被周夫人耳提面命。
周琪擦干了眼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