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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橒开口叫了“师姑”,声音淡淡的,他昂然站在一侧,态度未见恭敬,只是保持基本礼貌而已。
庞脉脉叫“郭前辈”,态度保持一贯的温和有礼。
郭浅浅这才睁开眼,看了她一眼,然后对着谢橒微微一笑,轻声说:“阿橒来了。”
谢橒没笑,微微点点头,便对庞脉脉说,“开始吧。”
庞脉脉点头微笑,对郭浅浅道:“前辈,请。”
郭浅浅似乎带着无奈地叹了口气,有些嗔怪地看了看谢橒,便挪了挪身子,让庞脉脉在她身边坐下。
庞脉脉也不多废话,坐了下去,便把手放到她背心,开始替她解除困灵。
这个她做得熟练了,从铁牌里挤出生发之力,然后投入到对方体内去消除灵力锁,解救元婴。
只不过郭浅浅的防备却似乎特别严实,她努力了许久才真正渗入,额头都见汗了。
郭浅浅自己也特别难受似的,蹙着眉,一脸痛苦,时不时还发出特别轻微的痛哼声,声音轻软,听得人有些尴尬,而她的侍女则是心疼,对庞脉脉横眉冷对,几乎要上前阻止了,被看都没看她的谢橒信手抬剑止住。
庞脉脉更要汗了,这么几个得她救助的真人里头,还是第一次遇到有人呼痛的。
好在她灵力终于渗入,郭浅浅的元婴已经可以动一动了。
终于结束时,庞脉脉出了一身汗,郭浅浅睁开眼,虚弱地微笑了一下。
庞脉脉站起身来,擦了擦汗,微笑道:“幸不辱命。”
谢橒握住她手腕,用灵力把她身上的汗瞬间挥发掉,把她拉到自己身边。
郭浅浅又调息了一周天,发出一声悠悠长叹,终于站起身来,浑身好似都舒展了一般。
她挥挥手,侍女从储物袋里拿出来一个匣子,凌空虚送到庞脉脉面前,冷声说:“这是我家主人所赐。”
庞脉脉皱了皱眉头。
她是晚辈,郭浅浅是长辈;郭浅浅上万岁,她才几十岁。
说一声“赐”也不过分。
可是这态度也太……
谢橒微微扬眉,伸手把匣子接了过来,递给庞脉脉,似笑非笑道:“这是师姑给你的谢礼,收着吧,打开看看,是否比旁人的谢礼丰厚三分?”
庞脉脉笑了笑,就依言打开了,里头是七八种颇为珍贵的炼器材料。
她之前救治几人,除了叶青娘没给,说她的储物袋没从月孚那里拿出来,卢周松也不在,说是等日后再补给她,其余几人都给了不轻的礼。
包括程震寰也给了她一本他整理的炼器心得。
这些礼物价值自然都极为名贵,郭浅浅这份礼也只能算是中等而已。
庞脉脉看完之后,再次笑笑,不卑不亢道:“多谢郭前辈,都是用得着的。”
郭浅浅有些疲乏地闭闭眼睛,挥挥手,意思叫她退下。
庞脉脉和谢橒便告辞出去了。
下了云宫,倒是谢橒先开口,道:“师姑人不坏,但心性平平,你也不用跟她计较。”
庞脉脉笑了:“我何曾跟她计较?”
谢橒握着她手,道:“我只是告诉你不必为她生气的意思,师姑这人活了万年也不曾吃过苦,始终有我师父护持……养得这般脾气。”
庞脉脉失笑说:“我还只当在面对不喜欢我的婆婆……”
谢橒被她话里的意思倒是惹出几分欢喜来,面上也不露,只伸手去捏她鼻子,道:“不晓得害臊。”
庞脉脉朝他吐舌头,咯咯笑起来,笑声清扬。
谢橒一把扯过来,把她夹在怀里,捏捏她鼻子又捏捏她耳垂,闹够了才松手,正色道:“她不是你婆婆,因她本就不是我母亲,少时虽得她照拂,也不过是数日一见而已,并不曾真的亲如母子。何况这世间母子,有的相互也未必认同欣赏,只不过没得选择罢了……好在她并不真的是我母亲,我少时曾想,我母亲性子必然不是她那般模样。”
庞脉脉想想他说的也确实有理,这世上多少父母亲本也不是多么值得儿女崇仰的心性,只不过受了生养之恩,做子女的不得不去爱他们孝顺他们而已……好在郭浅浅并不真是谢橒的妈妈,而谢橒的妈妈已经不在,想把她想得多么光辉灿烂强大无匹都没问题。
她抬头笑道:“是啊,一样米养百样人,这世上的人也有贤愚善恶格局大小敏察与否之分,有的人不用多大年纪,已经明白许多隐晦细微的道理,有的人活得时间再长,总有一种愚钝……”
谢橒挑挑漂亮的眉头,道:“夸我不必拐弯抹角,我若非如此,又怎配得你芳心呢?”
庞脉脉无语,这厮越发脸皮厚了,这样的自信也是没谁了。
庞脉脉又给最后一人解除困灵之后,也算是功德圆满,于是谢橒便打算带着她走了,先去碎雪山替洛真蕖解除。
碎雪山在南部,是南方罕见的山顶终年积雪的山,离此十分遥远。
而这时候,郭真等人传讯回来,郭真找到了月孚的海底基地,并且设法破了,月孚的手下损伤颇为惨重,但月孚本人和近半手下还是逃了。
被杀死和俘虏的月孚手下里头,竟有好几位是有名有姓的,被认了出来,都是七大宗里归元宗的长老!
☆、第188章 南诸城
庞脉脉之前便对月孚真君的手下叫他宗主感到诧异,原来他竟然是七大宗中最末一个,也是最神秘严谨低调的一个,归元宗的宗主。
月孚自己逃脱了,她在月孚手下仅剩的一个契约化人清还也不曾被俘获。
卢周松被救了回来,但是洛真蕖的侍女和这次化生池新生的化人却都不在海底基地里,真人们的储物袋好似也不曾找回来,被虏获的月孚真君的手下金丹修士据说会被分配给丢失储物袋的真人们弥补损失。
庞脉脉对此只能沉默。
也不知道竹韵真人和那两个孩子怎么样了。
谢橒对她说:“既然你的储物袋早就拿回来了,也不必等他们回转,咱们这就出发吧。”
庞脉脉知道他大概是怕她难做。
诚然她能做什么?
不过庞脉脉想了想,还是请他传音问了郭深,问有没有抓到竹韵真人和二牛子崇哥儿三人,如果抓到的话,她愿意付出代价来赎买。
谢橒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但还是替她问了,之后告诉她俘虏中没有这三人。
庞脉脉略略松了口气,心里总还是有点沉。
然后她便跟着谢橒道别留下来的几位真人之后出发了。
碎雪山在极南之地,离此有几十万里之遥,即便是有谢橒在,要去也不是多快的事,少说也是要一个月了。
谢橒一直负责御剑赶路,庞脉脉有时候在他剑后盘膝打坐,有时候与他并肩而立,两人有时相对脉脉无语,有时也说笑,尽管九天罡风凌厉,云中湿冷,却觉得此生从未有如此舒畅快乐的时候。
谢橒每天赶路也就一万里,多了就不走了,找地方驻扎休息,打坐恢复灵力。
这样的强度对他来说,自然毫无负担。
其实一万里对于他而言也就是两个时辰的事,他经常日上三竿才出发,有时候出发得早,中午便停下来了,但凡有点名气的名川大泽,他们一路上从不放过。
他们有时驻扎在深林,有时休憩在高山,有时在城里投宿,有时在郊野游玩,游玩的时间大大多过于赶路。
这样一边走一边玩的旅程,两人都恨不得不会有结束的时间,至于速度慢……反正也没有急事,上门出诊已经很好了,和洛真蕖又没有深交……
这一天,他们是在南诸城投宿的。
南诸城是南方最大的城市,是南俪国的首都,南俪国国土广大,是南部大陆最大最强盛的一个国家,这个城市建筑大都是白色石块建成,顶部圆形,连城墙也是白色,城里大片种植着类似芭蕉的阔叶热带植物,充满异域风情,是整个大陆数得着的名城。
这里的女子们身材苗条修长,喜欢穿着色彩艳丽的布裙,露出颈项和双臂,此地风俗质朴开放,女子经常成群在街上走,形成一道亮丽风景,也是吸引了众多外来客的原因之一。
四个城门整日车水马龙,进出的人口车马数量众多,络绎不绝,蔚为奇观。
谢橒领着她直接落在了城里。
“此地虽以凡人为主,因为风光秀丽又有灵脉,也有一些修士隐居此地。”谢橒说着,给她扔了个掩息术。浅蓝色光晕在她身上一闪即逝,元婴以下的修士应该是无法看出她是个修士了。
至于谢橒自己就更不用说了,以他的修为,要掩饰什么也只是由心而已。
“这里的灵脉很适合你,皇宫后城还有一处火眼,一处灵泉,正合你炼器之用,你就在这里把本命法器炼制出来吧。”谢橒坐在客栈的窗前,用撑杆把窗子撑起来,看着外头笑容满面的商贩,满街奇异的水果鲜花,颇具特色的小商品,和衣着配饰颜色艳丽的满街的游人们,随意说道。
庞脉脉怔了怔。
炼制本命法器估计得好几个月吧?
合适吗?
让人家等那么久不好吧?
谢橒淡淡转身道:“有什么不好的?”
俊脸上嘴唇抿着,并不是特别欢喜的模样,下颌微微扬起,眼睛里有种久违的傲慢。
于是庞脉脉明白了,谢橒这是故意要给人家添堵,这个睚眦必报的家伙……洛真蕖那是躺枪了。
“……我也是为你考虑居多,”谢橒道:“你成了金丹之后,趁手的法宝一件都没有,遇敌未免麻烦。而且这本命法宝本来就是越早成形越早温养越好。”
算一算,庞脉脉现在手头珍贵的材料着实不少,要弄一件本命法宝也不为难。
她之前就想过了,要做一个双面镜子,一面毁灭,一面生发。
将来,她还希望它能够通玄彻幽,洞世察微,当然,那就是遥远未来的事情了。
她把自己身上的珍贵材料一股脑儿倒出来,当真是琳琅满目,褶褶生辉。
谢橒跟她一起挑拣:“这个是玉涎丝,采自东海,极为难得……”
“嗯,我用来在镜子边缘做缠边纹饰,顺便弄点阵法。”
“这个是龙晶,是龙的一双眼睛里的晶体……这是谁给你的?从哪里找来的龙?”
龙目里的晶体?
庞脉脉端详着那两块微微凸起,透明无色,宛如水晶,碗口大小的圆形物体,心中一动:这个不是正好做自己镜子的两面镜面吗?
她仔细用神识探查这两块材料:非常坚固,兼具水,电双重属性,而且似乎有特殊的作用。
似乎能放大攻击……
放大的幅度……不能准确计算出来。大概是在百分之二三十,具体还要取决于炼制难度。
似乎也很利于洞察之能,但目前庞脉脉还没有这方面的能力来炼制。
不过好在本命法宝本身就是可以不断进阶,不断温养的。
两人又找出了好几种极为珍贵的金属和十来颗火系雷系的高阶灵丹和宝石。
谢橒把自己的家当也掏了出来,虽然他进阶元婴也是十分仓促,并没有积累的时间和机会,但他身家也不算薄,又给庞脉脉添了十来颗内丹宝石之类的东西,别的材料他觉得好的也一股脑儿给了庞脉脉:“拿着做点别的法宝,要不然我留着也是浪费。”
庞脉脉收了下来,突然皱眉道:“你进阶元婴,也没有趁手的法宝吧?可惜我如今修为不足……”要做元婴期的法宝她还力不从心。
谢橒淡淡失笑道:“你替我愁什么?我是剑修,有一剑足矣。”
庞脉脉在这个风光和人气兼具,有着全木结构,绿植葱茸摇曳的凡人客栈里,闭关了三天,推演自己的本命法宝的炼制方法,等到三日出关时,脸儿都有些蜡黄。
心神消耗过大。
但是她心情却是飞扬,满脸都是笑容。
谢橒实则最喜欢看她这时候的模样,上前揽住她,低下头,伸手理了理她的鬓发,而没有使用任何清理法术。
“走吧。”这一刻他的声音也算得上低柔,更不是没有怜惜。
庞脉脉因此也抬头,目光温柔地看着他,微微一笑,说:“好。”
谢橒带着她去了南俪王宫的后院禁地,在王宫御花园的后面,谢橒带着庞脉脉过去时,还看到了两个嫔妃,一个和自己的侍女在一起,密谋着什么事情,一个却离那禁地很近,在那里端详着,她的侍女问她时,她说:“都说这后头有时候会闹鬼,会有奇怪的声音传出来,可后头明明什么都没有啊,你说,若是我把那贱人骗过来,再弄点什么吓吓她……”说着掩唇而笑。
她的侍女则恭维她:“娘娘好计策,想那位最是胆小,坏事做得多了,就会怕鬼神……”
庞脉脉看这凡俗的宫斗颇为有趣:多少年没见过了。
谢橒却不耐烦听他眼中土鸡瓦狗一般存在的凡人说话,拉着庞脉脉走了。
其实禁地这里是有阵法屏蔽的,这个阵法应该有许多年了,阻挡金丹期修士以下的,还是有一定作用的。
谢橒说:“这个国家是有护国法师的,多年前我曾经来过,好似是个金丹初期修士,一直在设法弄懂这个阵法好进去,这些年过去,也不知他成功了不曾。”
应该是没有。
两人悄然破开阵法入内时,这个大阵并没有被破开的痕迹。
里头也是一片花园,但是种植的都是仙草奇花了,药材也有一些,左边有一口泉水,灵气氤氲,都快形成实质的白雾了。
另外一个洞口,大约直径够一人手臂长短,洞口周围焦黑,然内里却无火焰,显然是被封印住了。
洞口处不远还有一块碑,写着“以灵石灵丹投入泉中,足量即可使用九幽火穴,然切勿生贪念,非我血脉,占之者必有奇祸。”
庞脉脉啧啧称奇,原来那口灵泉并非天生,而是无数灵石灵丹灵珠等物所化,而它的存在,又滋养了这一城的灵脉。
☆、第189章 心魔
大把的内丹,灵珠,灵石,奇玉被谢橒投入了灵泉之中。
灵泉的水渐渐氤氲出一层珠光来,美得胜过任何一种宝石。
而大地渐渐震动,那干涸的火脉处,慢慢有些动静出来了。
“够了,”谢橒冷静地说着,停止了向灵泉投入,然后便设置了一个结界,来确保庞脉脉炼器不会被打扰。
火脉口这时已经隆隆作响,零星的火星带着一股硫磺味透露出来,紧接着,一股带着极为巨大压强的火焰便喷薄而出。
“现在!”谢橒依然冷静地站在一旁指导,俨然是当初给她当教练时的风范。
这股地火名不虚传,大概是从地心极深处透出,带着九幽之气,以庞脉脉金丹初就的实力,竟然也就能将将控制和引导。
庞脉脉自己有石莲心火和春雷火,故而很少借助外火,更不要说如此高等级的地火了。
不过她从《元融真经》和《点睛赋灵》里学到的控火技巧极多,她又是极为出众的火灵根,所以很快便掌握自如了。
汹涌的,带着微微黑色调的九幽地火被她慢慢如一条乖顺的蛇一般玩在手掌之中。
她自己的异火虽好,但适合用来炼制一些精细,微妙的精致法器,炼制本命法器,火力却不够霸道,做出来的即使好,也无法突破。
她需要一些凶猛的外力,所以谢橒替她选择了这里。
每一步推演都在脑海里,熔炼,萃取,成型,镶嵌,以及镌刻阵法,和最后的收灵。
零零总总数千步骤,每一步都不能出错,而其中一些对灵力,对火,对速度,对精细度,对神识的要求都奇高。
这是庞脉脉迄今为止,挑战的最高难度。
幸而恢复灵力和滋养神识的灵药,谢橒身上都有,给她备得充足。
每次灵力难以为继,神识濒临枯竭,就有灵丹奇物喂到她口中,她只需要张开嘴接受,尽力促进吸收即可。
最难的一步其实是压榨铁牌里生发之力。
之前给所有的真人解除困灵时,她动用的铁牌中的生发之力,应当是不足其十之一二,如今她打算将近全部压榨出来,投入到她的本命法宝中。
然后,起初还算勉强顺利,但当取出的量达到一半左右时,难度骤然提升!
铁牌竟好似变得吝啬起来,突然间一滴都不肯放了。
她用了极大的意志力去压迫和命令它,双方又拉锯了很久,最后大概是给它剩了十分之三的样子,就再也不行了。
庞脉脉看看也达到了自己需要的最低量,而且品质比预想的更加精纯几分,也便罢了。
将近三个月时,镜子终于做成了!
多么美的一面镜子!
用上了她从孩提时所有关于美的梦想!
一面的镜框是近乎半透明的水银色,盘绕着精雕细琢的藤蔓花纹,时时有一道隐隐带了紫色和暗蓝色的电光流过,周围一圈镶嵌了二十多颗颜色形态各异的宝石或内丹,有红色,有黑色,有金色,有墨绿色……几乎都是火系和雷系的,充满了难以约束的力量,冶炼它们的九幽地火给了它们更深的色泽和更强的爆发力;另一面镜框是生机盎然的碧绿,只有清浅的,玄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