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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归长安去-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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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昱搁下朱笔,抬眸道:“知道该怎么说么?”

    “奴才知道,奴才知道!”安福顺哈着腰连声应是,抱着拂尘发足退出了殿外。

    ※※※

    毓德宫。

    谢绫被两个架着她的宫女甩下地,双膝磕到地面,发出清脆的一声响,震得她全身发麻。瑾妃靠上贵妃榻,凤眸成一线,冷光凛凛。这丫头见了她不仅不见礼,而且还自顾自地揉着肩膀,全然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抬起头来。”瑾妃淡淡开口,“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宫里的?”

    两个宫女一左一右掰着谢绫的下颌,逼得她只能仰起头。谢绫从没被人如此对待过,一双眼中寒气森森,本还有几分与之斡旋的心情,此刻也尽消散了,半字未吐。

    “放肆!本宫问你话,听不到么?”

    谢绫挣开钳住她的两双手,轻笑道:“娘娘好大的火气。”她一手抚了抚下巴,作思索状,“民女是个巫祝,见娘娘面相有异,便多看了几眼,娘娘何必动怒?”

    “巫祝?”瑾妃蹙起眉,冷笑一声,“宫里哪里来的巫祝。我看你满嘴胡言,居心不轨。”

    话虽这么说,她心里却也有几分怀疑。陛下龙体欠康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灵丹妙药皆不奏效,暗地里请巫祝来行法事,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鬼神之事毕竟见不得光,宫里凭空冒出个巫祝,倒也说得通。

    “民女怎么敢欺瞒娘娘?”长春宫的宫女侍奉惯了后妃,谢绫的妆容经她们修饰过,将一双眼眸衬得柔媚动人。此刻她笑得盛丽,落在旁人眼中,妩媚之中倒透着丝诡异:“看娘娘的面相,今年必有大厄。何不早作打算,尽早到白马寺斋戒三月,或可挡厄。”

    瑾妃闻言,脸色登时一黑,拍下扶臂:“荒唐!你敢咒本宫?”

    “娘娘冤枉!民女哪敢妄言鬼神之事?天机本不可泄露,只是娘娘如此倾城佳人,逢此大厄之年,民女若不指点娘娘一二,实在心里过意不去……”谢绫越编越顺口,眼中瞧着瑾妃一张由青转白,由白转黑的脸,煞是痛快,眉眼间的笑意便愈加舒畅。

    “荒唐,荒唐!”瑾妃一手紧紧攥着扶臂,用力得发抖,“翡翠,给我掌她的嘴!”

    谢绫两手被一个宫女制在身后,正方便翡翠走到她身前,抬手便是一耳光,一声清响回荡在室中。谢绫的身子顺着她用力的方向一歪,嘴角笑意凝住,脸上一阵火辣缓过去后,才慢慢回过头,牵动嘴角:“你叫翡翠?”

    没见过被打的还要问打人的姓名。翡翠眉峰一聚,扬起手,正准备反手再打下去,殿外却传来宫外宫内两声响亮的通传:“皇上驾到!”

    制住谢绫的宫女忙着跪迎圣驾,自然放开了她。谢绫的双手得了自由,抬手用指背轻抚了抚仍在发烫的左脸,吃痛地扯了扯嘴角。她本就跪着,也懒得换方向,虚虚斜睨着殿外那道渐近的明黄身影,轻哼了一声。

    瑾妃匆匆出外迎接,繁复的宫装罗裙擦过谢绫,躬身候在殿前。谢绫的视线轻轻上移,落在瑾妃云开雾霁的俏脸之上,目光森冷。

    打她这一巴掌,可是很贵的。

    她丢的是黄金万两的大生意,谅她也赔不起。倒是这一巴掌的帐,可以与她清算清算。

 第二十三章 解围

    毓德宫檐下,三交六椀菱花槅扇门大敞着,露出屋内光景。

    纱帐委地,鲛绡透香。苏昱与瑾妃并排而坐,手持杯盖撇着茶末,目光淡淡落在谢绫身上。她虽低着头,但脸颊红红一道巴掌印子渐渐浮起来,在白皙的脸上醒目得很。

    他眸色一深,掀起杯盖抿了口茶,掩去了眼中一丝异色,抬头时神色如常,仿佛随口问道:“此人是?”

    瑾妃掩口轻笑:“她自称是个巫祝。臣妾想,鬼神之事是宫中大忌,怎么会平白冒出个巫祝,不由得心中怀疑,便喊她来问话。”末了,又佯作不经意地看向苏昱,“陛下可知,宫中有无这号人物?”

    苏昱轻展了展嘴角,淡声道:“未有听闻。”

    谢绫闻声抬头,看着他风轻云淡的脸色,心中已有了数。他矢口否认,看来不是来替她解围的。再看他谈笑自若间不时向她的方向轻描淡写地扫一眼,那目光那神情,倒更像是来看戏的。

    瑾妃松了一口气,只要这人不是陛下请来的,便一切好办。她也懒得再为无关之人多费唇舌,三两句话便闲聊去了别处。

    瑾妃没说带她下去,也没说如何处置她。谢绫就这么被晾着,好似被遗忘了似的,独自跪得膝盖发酸,才隐隐约约听到门外的一声通传。

    话未至,人先到。苏沐儿风风火火领了一队宫女进门,把毓德宫上下都杀了个措手不及,婢女太监跪了一屋子。今儿个毓德宫这般热闹,主事的瑾妃面带诧色,离座给她见了礼,才将心中疑惑问出口:“公主突然造访,可有要事?”

    “要事自然有。”苏沐儿面有忿色,环顾四周,见到瑾妃身后的谢绫,径直过去把她扶了起来。谢绫跪得久了,双腿发软,一个踉跄便要栽下去。苏沐儿身量小,拽住她的胳膊勉强把她扶稳了,依旧不敢松手,皱着眉头瞧她脸上的指痕,“这是怎么回事?”

    情势急转直下。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宫女竟能劳长公主亲自出马,瑾妃立即迎过去,蔼然笑道:“公主认得她?”

    苏沐儿脸上怒气凛然,不满地盯着瑾妃事不关己似的娇颜:“自然。本公主倒想知道,谢姑娘是我的客人,怎么会在你毓德宫?”

    瑾妃进退有度,一番话解释得不卑不亢:“这……此人行迹可疑,还自称是个巫祝。嫔妾实在不知,她竟是公主的客人。”

    苏沐儿一扬手,眼看又要动怒,恰好怀里谢绫身形虚虚一晃,逼得她只好收手回护住谢绫。

    “行了。”苏昱肃然抿着唇,喝止道。

    苏沐儿看他这威严脸色,心中暗笑,面上却演得益发畅快淋漓,怒容微敛,娇声与他撒娇:“皇兄!你看看,她都欺到我头上来了,我请来的客人,是她随随便便就能动的吗?”

    “不要胡闹。”苏昱眼底隐有怒色,大手一挥,“既然是你的客人,还不赶紧带走?”

    谢绫听到此处,已然明了这是怎么一回事,把脸挡在苏沐儿肩后,极轻地冷笑一声。

    殿中没有几个人注意她这个小角色,皆未听见这一声,苏昱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只见她被苏沐儿架着出了毓德宫,因为腿脚不便,走走停停,几次都要软下苏沐儿的肩头,脸上的神情却淡若风絮,凝了一层薄霜。

    看来要她不记恨他,是不可能的了。

    ※※※

    苏沐儿领着谢绫回到她的昭和宫,亲手给她冷敷。

    她屏退了左右,手拿着个凉水袋子轻轻触碰谢绫肿起的半边脸颊,笑道:“第一回见你,还以为你只是个市井女富商,没想到你竟认得我皇兄?”

    谢绫心道第一回见她时,她皇兄正被幽禁在她府上,但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她常在四季居当苏沐儿和沈漠的琴师,和这位公主也算半个熟人了。傲气如谢绫,这回乍然被人瞧见自己的狼狈模样,心里颇不是个滋味,只缄默不语。

    苏沐儿之前接到消息便赶了过去,尚不知其中究竟,此刻更是好奇:“你是怎么认得他的呀?皇兄他生性寡淡,还没见他对哪个女子花过心思,他肯请我来给你演戏,看来是十分珍重你了。你们……咳……”

    “公主误会了。”谢绫接过她手里的水袋,自己往脸上轻敷着,容色淡淡,“此次不过是机缘巧合,还要多谢公主出手相助,来日谢某必当重谢。”

    “不用,不用。”苏沐儿连连摆手,“都是皇兄的主意。他要不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你在宫里。我到现在都还稀里糊涂呢。”

    说曹操,曹操到。守门的太监吊着嗓门喊了声“皇上驾到”,人便已经到了殿中,步履匆匆,直入次间。

    “皇兄。”苏沐儿回身迎去次间门口,停在苏昱跟前灿烂一笑,“人我带到了,报酬可不能少。”

    “知道了。”苏昱脸色阴沉,仓促应付,“出去吧。”

    苏沐儿暧昧一笑,知趣地出门去。

    谢绫懒得看这个始作俑者一眼,扭过头轻滚着手上的凉水袋子,权当他不存在。

    没想到他径自走到她身边落座,一把夺过了她手里的袋子。谢绫手中突然一空,愕然地转过脸,他却轻捏住她的下巴不让她再动,一手握着水袋贴上来,在她脸上小心地敷着。

    “还以为你本事多高,没想到也会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苏昱声色俱厉,一本正经地教训她,“说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了,居然连区区一女子都斗不过,那些逢场作戏的本领都用去哪了?竟真满口顶撞。不要命了?”

    谢绫觉得他的语气越说越不对劲。明明是她要找他算账,怎么是他教训起她来了?这情形浑身上下透着诡异,竟让她一时语塞,张了张口下意识吐了一句最无力的辩解:“我也是女子。”什么叫连区区一女子都斗不过?

    说完这一句,被他唬住的大脑总算清醒过来。这对话诡异的原因,不止于他在教训她,还在于——他教训她的语气轻车熟路,好像一直如此一般。

    这就奇怪了。

    谢绫伸手捉住他的手,将自己的脸离得远了些,才冷冷道:“陛下是不是想漏了一件事?”他和她约定,每三日密召她入宫一次,为他解毒,他却食言而肥,想要强留她在宫中。若非他拘禁她在先,她又怎么会遇上今日的祸事?

    她的手微微用力,细嫩的手心贴着他的右腕,触之温凉。苏昱心一沉,目光微垂,落在两人肌肤贴合的手上。

    却是他失态了。

    “是想漏了。”苏昱唇畔渐渐铺开一个笑,满满是嘲弄,不知是在讽刺她,还是在讥笑自己。最终像是败下阵来似的,只侧过脸,想将她眼中的不屑看得更仔细,轻声道,“怨我了?”

 第二十四章 云海茫茫

    谢绫本置了满腹的气,但被他这样软语温言地问询,反倒没了发作的余地。

    她神色怪异地盯着他看,欲查探出他的用意,但对方眼底的温软体贴竟看不出一分的假,连一个借机寻衅的机会都不给她留下。

    对手演得太逼真,谢绫只得蔫了,退一步给他几分薄面:“只要你不再出尔反尔,便一切好说。”

    两人离得太近,气氛颇诡谲。她放开他的手,霍地站起身,想保持个适当的距离,不料一站起身,眼前便蒙上一层灰霾,昏昏沉沉地立不稳。该死,昨夜一夜无眠,今天又没吃几筷子饭食便偷跑了出来,在毓德宫折腾了一下午,腹中空空,此刻便有些发晕。

    她虚虚一晃,苏昱连忙起身扶了她一把。香鬓入怀,淡香盈嗅,无端撩得人心猿意马。他眸色变幻,慢慢撑开五指,松开她:“怎么了?”

    “饿……”她摸了摸小腹,下意识地答道。回过神,又觉得说实话未免失了体面,一时找不到话补救,只好尴尬地看着他,更觉无地自容,“……没有大碍的,你放我出宫就好。”

    “宜漱居那边已派人去送了消息,你不必操之过急。”苏昱浅浅一笑,“用完膳再出宫吧。”

    谢绫点了点头。她是真的饿得狠了。

    想来她受了一天的气,吃他一顿白食也不算占他的便宜。反正该耽搁的生意也耽搁得差不多了,也不差这一会儿。

    谢绫心安理得地留了下来,却没想到太监传膳昭和宫,竟添了两副碗筷。

    苏昱从善如流地执起筷子。谢绫愣着神没动箸,迟疑地看向他:“……你也一起吗?”她在他面前已是十足地肆意妄为,可乍然和他同桌而食,也还是觉得有些不合规矩。宫廷内,不是最讲究这些东西么?

    但他却毫不在意地往她碗里夹了一筷子鱼肚肉,眼梢轻弯:“我总是一个人用膳,今日你在这里,便正好一起,权当陪陪我。”

    话本子里的帝王将相大多寂寞,但也不该寂寞成他这个样子。虽然她及时清醒地意识到,他很有可能在博同情,但不得不承认,他还是顺利地博到了她的同情。谢绫捧起碗,悄悄瞟了他一眼,低头把喉咙口的话和着米一起吞了,没再吱声。

    一顿饭吃得她愁肠满肚,又有平白被人摆了一道的不忿,又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稠软思绪缠绕其中。吃到最后,竟有些分不清自己如今的处境。

    她不怕与人斗。怕的是,这个人一会儿威势凌厉,拿强权压着她,一会儿又温柔良善,待她亲如故交。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她却丝毫摸不透眼前人的心思。

    落日时分,安福顺领着她出了宫门。

    斜阳晚暮,铜锁敲在正红漆大门上,铿然作响。

    兰心拉着马车的缰绳,立在柳之奂身边,遥遥向她挥着手:“小姐,小姐!”

    谢绫望见他们,心里踏实了不少,慢慢走过去。柳之奂也向着她的方向走了两步,久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唤了一声:“师姐。”

    他伸手扶她上马车,正瞧见她正对着他的左脸,虽然已消了不少,但还是看得出明显的红痕,怔怔道:“你的脸……”

    谢绫伸手搭上他的手掌,跨上车,神情有些疲惫:“先回去。”

    柳之奂不再作声,一并坐进了车中,眼睛却没离开她泛着红肿的脸颊,疑惑与愤懑交缠在脸上,却忍着没出声。

    谢绫闭目养神了会儿,见他这副模样,只好开口与他聊些琐屑,以期将他的关注转到别处去:“过两日就是春闱的祭典了。祭典之后,便要开试。这几日你少出门,多做些功课。像来接我这种事,你不要亲自来。”

    “师姐教训的是。”柳之奂浅浅低头,面露惭怍之色,“先前师姐踪迹全无,我担心师姐,擅作主张给师父去了信。”

    谢绫眼中顿时清明了不少:“师父怎么说?”

    “还没有回音。”他叹了口气,“师父这回去游历,与往常不一般,连印风堂的人都找不到师父的行踪。听闻师姐你前些日子中了奇毒,这么大的事,师父也没有露面。”

    谢绫脸上有些失望,但心中到底是明白的:“师父有自己的打算,你不要怨他。”

    她掀起车帘远眺,天边云霞若虹,如丹雘漫漶,化在天幕之中。

    云海茫茫,却不知师父他现在身在何处。

    ※※※

    毓德宫。

    宫女踩着碎步进进出出,脸上都像压了朵阴云似的。

    当心间里传来一声脆响,如琳琅落地,珠玉相击。一听便知,碎的是个顶名贵的珐琅花瓶。翡翠心尖上一跳,两手藏进袖里,硬着头皮进了屋。

    瑾妃妆容精致的脸上泛着因盛怒而起的薄红,怒不可遏地又掸下一个花瓶:“欺负我势单力薄,欺负我在这深宫之中无凭无恃是不是?连长公主都敢给我脸色看了!”

    她若是无凭无恃,那这宫里恐怕再无人敢说自己有凭有恃了。翡翠腹诽一声,看着自家作威作福惯了的娘娘突然吃了瘪,怯怯地唤道:“娘娘。”

    瑾妃砸得累了,坐上贵妃榻,更加急火攻心,气得发抖,抬手一指:“你,送信给爹爹,给我查出那个女人是何来历。公主什么时候能平白无故请人入宫了?连太后娘娘都不知情,他们也想诓住本宫!”

    “是。”翡翠缩着脑袋应声,连忙后退出殿。

    瑾妃压住怒火,咽了口茶水,脑海中又浮现起下午的场面。陛下和公主先后驾临,闹事的虽然是公主,可陛下见到公主大呼小叫,却并不惊怒,仿佛早已料到似的。他连问都没有多问一句,便急着让平遥公主把那个女子带下去。

    那个女子……方时不觉得,如今再仔细地回想她的容貌,却觉得异样熟悉。

    凤眸渐渐聚拢,瑾妃突然起身,直入自己的寝殿,从一上了锁的檀木箱中翻出一卷画轴。卷轴渐渐铺展开,画中女子螓首蛾眉,双瞳剪水,素服加身却不见卑寒,清素若九秋之菊。

    她手一松,画轴陡然跌落。

    先时见到的那个女子,竟与画中人像了七八分……

 第二十五章 苏修

    谢绫的脸肿了两日。第二日的清晨,她晨起梳妆,两边脸还是不大对称,只好烦闷地取了个面纱遮挡。

    兰心手执牛角梳替她梳成个垂鬟分肖髻,谢绫瞥了一眼铜镜,不耐地挥手:“拆掉,拆掉。梳这么小姑娘家的发式,显得多好欺负。”

    兰心有苦不能言,只好拆了重来。

    她家小姐自从被那恶女人摆了一道之后,便像是入了魔障,做什么都憋了一口气似的。偏生这时候温相送来帖子,请她家小姐赴宴。

    兰心看着谢绫脸上的面纱,忿忿不平地骂:“这女儿刚找过茬,做爹的就立刻邀小姐您上府,其中没有猫腻,谁信呀?不就是一个妃子吗,说到底就是个小妾。依奴婢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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