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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归长安去-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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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没有野心,难怪会沦落到今日的境地。

    苏昱本在闭目养神,睁眼时看她皱着眉瞧着他,问道:“不舒服?”

    颠簸的马车上不好写字,谢绫只是摇了摇头。

    苏昱想了一想,笑道:“同情我?”

    她的感情颇为复杂,谢绫想点头又想摇头,最终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笑时眸中似有清秋晨露,清亮得让人忍不住看向他的眼睛:“你同情的时候会不会想安慰我?”

    她还以为命运悲怆的人,大多都不愿意别人揭他们的伤疤,甚至假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只为了掩藏自己的不幸,所以对别人的同情多有忌讳。他却反其道而行之,落落大方地利用她的一点点感慨之色来讨同情。

    谢绫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可要怎么安慰呢?她又不能说话。

    苏昱把手掌伸给她,让她在他的掌心写字。

    谢绫迟疑着用左手握住了他的指尖,右手食指轻轻伸出来,却犯了难。她原本便没有什么话好说,更不用说安慰人一向是她不擅长的事,而且还不能用言语,只得一笔一画地写。

    她怔怔地考虑,最后慢慢地在他手心写下:你、很、好。

    她想安慰他,他遭遇的一切都是因为外物施加,而不是他自己不够好的缘故。三个字由掌心传来的微痒,一直漾到心底。苏昱翕了翕唇,忽然有些惘然:“其实没有这么简单。”他平和地看着谢绫眼底的几分探询,又道,“我有今日的境遇,不是因为无依无凭,而是因为无心。我不愿去争取,所以才害母妃每日为我提心吊胆,才让自己为旁人所害却无处伸冤。是我对不起我母妃。”

    谢绫眉心一动,快速地写下:为什么不争

    “一旦去争,很多事就回不了头了。”他不期望她懂,只是这样漫不经心地说着,重新向后靠着养气凝神。

    谢绫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想到如今不能言语,便作罢了。

    质子归国不是什么风光的事,但他能回来这件事还是震惊了不少人。苏昱到祠堂拜祭之后,简简单单见了几位长辈便回到了他从前住的乾西五所,殊不知惠妃一党对他归国之举却是如临大敌。

    原以为秋水毒即便不能马上致死,也足够让他不能行动,哪知今次他回来一切如常,竟看不出半分孱弱模样。惠妃手下的谋士向她进言,道是二皇子与皇上到底有父子之情,如今他早已无恙,难保皇上不会动把他接回来的心思。

    惠妃深以为然,派人去查他不为秋水毒所控的原因,立刻查到了谢绫头上。

    娴妃不在,苏昱对这皇宫里的人无所留恋。他到底只是回国戴孝,马上就要回到燕国去,也没有什么人来拜访他。只有惠妃之子苏羡与他交好,数年不见,依旧到他所内串门。二人相邀私下出宫,到灞水之上为他接风洗尘。

    清风明月。阔别多年的两人皆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幼时苏羡生性温纯乖顺,种种事毕,如今长到十六岁,却成了个纨绔少年,整日只想着玩鸟斗蛐蛐,那双眼眸却依旧没有纸醉金迷之色,清澈见底。

    苏昱劝他不必如此,却被苏羡反问一句:“皇兄难道不想回到长安吗?”

    苏昱沉声未应。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若说在病笃时他还尚有几分不甘,那他如今的愿望,便只是安度此生。在燕国看似凄凉,实则退到了无路可退之地,反而不再为进退之事而忧心,才是真正无所纷扰,得了自由。

    何况,他如今有了新的所求。

    回到五所已是丑时,天已尽黑,谢绫的房中却还亮着盏灯。

    他像是被什么驱使着,不知不觉走到她门前,犹豫着敲了敲她的房门。

    没想到这一敲,原本只是虚掩的房门竟被敲开了。映入眼中的一截蜡烛已快要燃到尽头,里头的桌椅都挪了位,显然经历过一番争斗。

    苏昱眸色一沉,一个箭步冲了进去。案上凌乱,不知名的药屑撒了一桌,谢绫坐过的椅子翻倒在地,屋内一片狼藉。

    管事的太监听到他回来的动静,也跟着往这边过来了,见过这番情景,惊惶道:“会不会是逃走了?”

    宫里对这个二皇子带回来的所谓大夫都有所耳闻。有传她是个医术高明的小姑娘,是被抓来给二皇子治病的,更离谱的传她是精怪化身,来报恩的,要不然怎么连太医院都诊断不出来的怪病,她一来便好了呢?

    总之都没有什么好话。

    苏昱在椅子下见到一段红绳,上面还串着她常戴的那个玉坠子。她与他说过,这个坠子是她自小便戴着的,从来没有取下来过,定是挣扎的时候掉了下来。

    她在楚国人生地不熟,宫里人虽然议论纷纷,但也不至于去戕害她。若说在这宫里,她的存在碍着了谁的道,却很容易想。

    苏羡的住所就在东边。他尚未歇下,便见到苏昱行色匆匆地来找他,手里还攥着一块玉,面容凛然。苏昱平素哪怕遇到再不快的事,也总是一张云淡风轻的笑脸,容色淡淡看不出喜怒,这一回却像是与谁有不共戴天之仇,脸色阴沉得可怖。

    苏羡利用身份之便,几番辗转之下才从惠妃的心腹口中得知,今夜他们确实有过行动,把一个宫女投入了太液池。他终究是惠妃之子,逼手下人讲出实话并不难,但对方在告诉他之后苦心地劝他:“娘娘做这些,终究是为了殿下。殿下是成大事者,万万不能因一念之仁,坏了大局!”

    他却全然不顾。他年岁渐长之后便逐渐知道了母亲的手段,明白他出生的第二年,大哥是因何而死,也明白母亲三番两次不愿放过苏昱,又是为了何故。有时他也恨,恨自己不能亲手把她送入大理寺,只能看她的*一点点蚕食身边的人,最终也蚕食自己。

    是夜,半个乾西五所的太监都被叫去了太液池边捞人,轰轰烈烈捞了一夜,却没有捞着半个人影。

    苏羡方知惠妃早就防备他心慈手软,故意放了假消息给他,愤然回到宫中去质问。苏昱却留在原地,遣散了一干太监,颓坐在太液池边。

    平静的池水被搅乱,起伏不休,池中的水草无力地随着波澜上下浮动,月光投在池水中映出粼粼清光,无知无识地静谧安详。

    他没有一丝半点的线索,这偌大的宫中,找不到半分她的踪影。此刻竟希望她如传言一般是妖魅化身,此刻已经逃脱了人世,自己躲去了他找不到的地方。

    来长安时,她一笔一画地在他掌心写:“为什么不争?”

    他如今也想问自己,为什么不争。

    若能重来一次,他还会不会选这条路?连他自己都不甚清楚。只知生平头一次,心中升起了这个疑问,像是一头封印在血肉深处的凶兽,一旦被放出来,就去噬他的心,撕咬着五脏六腑,吞尽他的骨血来破体而出。

    人群散去,他只身一人的背影甚是萧然。

    身后的花丛里忽然拨出一个人,蓬头垢面,满身泥泞,悄然站到他的身后,却不知该怎么提醒他。

    若真要等他来救,恐怕她有九条命此刻也没了。谢绫想嘲讽他,但看他孤零零一个背影甚是歉疚,倒也不忍心如此了。

    她本就是药中圣手,那群匪人想用迷香迷晕她,自然不能得手,反而让她有所警觉,装作不知情似的继续配药,悄悄装入袖中。他们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她,把她送到宫外的乱葬岗活埋,殊不知却中了她随身带着的迷药。她一路回来,不敢回到乾西五所,只听闻太液池边在捞人,便躲在后面观望。

    一切虚惊一场,可她心里却有些怨怼。若不是她身为一个小姑娘,让绑走她的人放松了警惕,她此刻也没这么大的命脱险,恐怕真像他以为的那样,再见不可能相见了。她遭逢此难皆是因他而起,他却表现得这么无辜。

    她悄声无息地立在他身后,看着池中他的倒影。那张总是淡然含笑的脸此刻没了一丝一毫的笑意,双唇紧抿,闭着双目微微仰头,隐有痛色。她的怨气像是装在个布袋子里,被针一扎便破了,恍然未觉间不知消散去了何处。

    为什么她不见了,他好像……很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菌觉得自己遇到了【由于女主战斗指数太强大,所以小怪们都不够她秒的,导致男主丧失了英雄救美这个技能】的巨大困境,怎么破tat

    感觉绫妹只能揉揉他的毛表示:乖,我没事啦……

    ps:双更是有的,大家别潜水了,快出来透透气留个言什么的,给作者君投喂点粮食,吃饱了才有力气码字quq

 第38章

    谢绫挣了挣没能脱身,厉声喝道:“放开!”

    苏修慢慢松开她的手;眼中含了丝玩味:“谢姑娘与在下是同舟之人;应当一条心才是,何苦如此生分?”

    与他翻脸便是与温兆熙翻脸;谢绫掂量得出轻重;却也难免厌恶,抱臂笑道:“殿下以为;如何方能称得上是一条心?”

    苏修被她问住,早就听闻她是个伶牙俐齿的,今日倒是领教了。他不怒反笑,扬手扫过不远处排队的百姓,个个衣衫褴褛,脚步虚浮:“谢姑娘且看这群百姓,他们如今向你讨一碗粥喝,从前却有自己的耕地,自给自足。姑娘当真以为一点点小恩小惠,便可抵得过他们的苦厄么?”

    “我不过是心情好了来施个粥,难道非得大济天下不成?”谢绫被他激得无心再谈,讽刺道,“世子殿下的仁义高洁,倒是令人刮目相看。”

    她起步,与他擦肩而过,徒留下一道冷淡背影。

    他说的对,她确实不是个善人,也确实做过这诸多的奸佞之事,如今再如何补偿也补偿不回来。所以她根本没想过偿还,也没那个资格去想。从前她遵照师命,一直尽心尽力地想要做到最好,以求师父能够满意,从未想过这些代价。如今她只是,想知道自己若慈悲,该是什么模样。

    当初她答应与苏昱合作,其实也有这一份原因在内。如果可以,她也愿意选择不生杀孽的那一方,才会答应他的种种要求。只可惜积重难返,她终究还是要受到温相的钳制,如今还要被苏修指责。

    谢绫渐行渐远,苏修在她身后说的话渐渐地听不清:“世上的路,本来就无所谓好,也无所谓坏,每一条路走到最后都能成为人中龙凤。怕的便是姑娘你走了一条,却还妄想着改换一条。”

    谢绫冷笑着没有回头。

    她在难民营布施的这些天,益发觉得力不从心,才突然理解了几分朝堂之上坐着的那个人。她仅仅是还自己欠下的债,便已经捉襟见肘,可他担负的却是天下生民。天下的债都要算到他的头上,是什么样的滋味?

    她心中忧悒,却不知何故,回城时并未前往宜漱居,而是直奔城郊的白马寺。

    曲径通幽,通往寺后的禅房。

    谢绫脸上蒙了面纱,推门而入,双手合十拜了一拜,才盘膝坐下。

    静修师太面相亲蔼,虽年过不惑,却依旧面色白润,眉目间依稀看得出年轻时的风韵,竟不像是佛道中人。

    谢绫微是一愣,没有想到白马寺中竟还有这样的僧尼。美人已迟暮,年轻时又是为何遁入空门。她心中有惑,但这好奇之心对师太难免有不敬的嫌疑,便又垂眸念了句佛语。

    静修静坐于案后,目光平和,并未因她探究的眼神而有所不悦:“施主到贫尼这来,可是心有烦恼?”

    谢绫犹豫着颔首:“约莫是所持甚微,所系甚繁。师太可有解?”

    静修缓缓道:“施主的烦恼,可是因人所起?”

    谢绫面纱后的脸色又是一愕。她不愿在这白马寺中抛头露面,其实便是存了隐藏自己身份的心思,即便对佛法不敬,也迫不得已。如今要她把心中所想都和盘托出,其实不免犹豫。

    半晌,她点了点头,才将近日所发生之事隐去姓名,讲述于她。

    静修师太听罢,蔼然笑道:“施主心中生了执念,自己却未察觉。”她将案上的茶杯倾倒,又立刻扶正,杯中的茶水已洒了一半,“施主说自己积重难返,不过是耽溺于这倾覆了的水。所谓覆水难收,以往功过自有因果报应,施主何不放下从前,惜取这杯中余下的半杯水。”

    谢绫点头应是,心中却阴云难散。眼前满满皆是那张苍白的脸,双唇微微翕动,淡淡与她道:“不想了。”

    即便再怎么惜取现实,从前的她永远挥之不去。

    这个场景屡屡浮现在她眼前,让她自己都时常生出困惑。明明不曾在意,为何每每想起这淡淡一声,她的心头总会涌起一丝异样,随着时日推移越来越深。

    又像是忿然,又像是失落,又像是……不甘。

    ※※※

    乾清宫。

    硕亲王苏羡远道而来,入宫觐见。

    御书房中传来苏羡的声音:“皇兄的病,可已大好了?”

    苏昱此时方能行走,脸色尚且不佳,对这个三弟却是毫无保留:“如今已快好了。你入宫来,可去过慈宁宫?”

    苏羡讪讪应道:“尚未。听闻皇兄抱恙,一早便赶过来了。”

    当年先帝突然驾崩,苏羡的生母惠妃弄权,以扶持苏羡即位,最后功亏一篑。太后身为中宫之主,早对这个宠妃心有怨愤,在惠妃生前便处处与她母子二人针锋相对,最后更以极刑将她处死。苏羡虽在苏昱的保全之下得以封去边陲当个闲散王爷,却也不免对太后这个嫡母心存芥蒂。相较之于太后,他倒是与苏昱的生母娴太妃更亲,如今对太后不过是保持着表面上的敬意。

    苏昱不作勉强,二人心照不宣,又是一年未见,只交互讲着身边的轶事。

    苏羡心直口快,听到他提起汝南王,接茬道:“咱们这位皇叔如今是能耐了,在北疆几乎拥地为王。听闻汝南王世子提前半月便入了长安城,一直与温相一党来往甚密,敢在天子脚下明目张胆地拉帮结派,也真亏皇兄你容得下他们。”

    苏昱听他这样拉家常一般聊起朝堂之事,不见忧虑之色,反倒笑道:“你如今竟也会关心朝堂上的俗务了。近来听闻你在幽州建了不少道观,号称要修逍遥道,你可知民间如何传言的么?”

    “不过就是讥讽我胸无大志,一心寻觅成仙之道,无妨的。”他一向对朝堂之争无甚野心,要不然此刻也没命坐在这里,修逍遥道是假,求逍遥是真。苏羡摆摆手,“我若不混帐些,怎么对得起那些盯着我的有心人?”

    确实也是。都御使上疏中,常指摘汝南王的是非,甚少提及苏羡。其实比起汝南王,苏羡这个皇弟的身份更为敏感,又有惠妃的前科在前,能得今日的安逸日子,多亏了他如此行径。

    苏羡笑着打趣自己,却忽然严肃了下来:“臣弟今日入宫,可听说了一个传闻。”

    苏昱浮着杯中茶叶,唇畔含笑:“哦?什么传闻?”

    苏羡一派肃然,压低声音道:“太后千岁宴,她老人家也该活动活动了。听闻她已把娘家的侄女接入了宫中,此间有什么猫腻,皇兄你比我要清楚。”

    他说得凝重,见苏昱抿唇不语,眼神里却又透出分促狭:“皇兄你中宫空缺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从前是因龙体欠康的缘故一直压着此事,如今已然大好,非但温相一党虎视眈眈,太后恐怕也是想分一杯羹。等着吧,不久之后,劝你立后的折子便如雪花鹅毛,飞上这御案了。”

    苏昱闭门不出两日,后宫之中竟发生了这么多事,倒是当真没有料到太后如此心急。他面上淡然,只意味不明地笑道:“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苏羡大笑,凑近了身子小声道:“臣弟别的不说,消息来路却比皇兄你宽上不少。传闻太后那侄女也是个难得的美人,较之温家的那位也是不遑多让,又素有娴静大方的美名,皇兄就算不愿顺太后的心思,到时候千岁宴上光是收下这位美人,那也是稳赚不赔嘛。”

    他近年来混帐着混帐着,假作真时真亦假,周身上下果真有了纨绔之气,说起话来也越来越没个正经。

    苏昱微蹙了眉,只饮茶,不应话。

    苏羡收了笑,上下打量了苏昱这一脸铁青神色,让他不禁想起个要紧的事来,大惊:“皇兄你……不会还念着旧人吧?”

    ※※※

    春深至浓。

    谢绫依旧派人在城外的难民营中施粥,却不再亲自前往。俗务繁忙之中,倒常到白马寺与静修师太论禅。才知静修师太也是个红尘中人,育有一子,中年才削发为尼,在白马寺出家。师太年轻时精通琴艺,见到谢绫便如见知己,一来二去,二人竟成了忘年之交。

    半月倏忽而过,一直到了春闱放榜的这一日。

    状元花落内阁首辅杨大人家的公子,探花亦出自世家大族,柳之奂寒门出身,取了榜眼,倒成了京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谢绫看那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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