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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归长安去-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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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心作了个噤声的手势,把她一把拖了出去,小声道:“小姐心情不好,有什么事等会再说。”

    “可是有人要找……”可是小姐的新男宠正在外面候着,等着见小姐呢。

    “可是什么可是!这时候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候着。要惹了小姐不高兴,你不要命了么?”

    竹心犹豫了一会儿,觉得说得在理,便转身走了。

    谢绫留在扶苏房内,心不在焉地陪他逗了会儿小青,越想越觉得,她对某人说的每一句话都足够她喝上一壶,凡是能砍头的罪,她大抵都有幸能轮上一遍。大难临头,她觉得自己的心情就像一条哀伤的竹叶青,只能凄迷地吐吐蛇信子。

    等到黄昏渐晚,她没力气回宜漱居面对她的烂摊子。幸好四季居里常备了一间她的厢房,她在二楼简单吃了些菜,吩咐了下人在房中备好浴桶热水,等着她回房泡个热水澡舒舒筋骨。

    总得人舒坦了,再思考如何解决这些糟心事嘛。

    谢绫揉着酸痛的肩膀,一手推开了她的房门。

    门一开,她按在自己半边肩膀上的手登时僵住,整个人呆杵在了门口——那里面不仅有她的浴桶,而且有一个人正坐在四仙桌旁,研究着她的浴桶……

    谢绫顿时很想顺手把门关上。

    但她不能。因为里面的那个人听到声音,已然转过头来,眼底盛了满满的温柔笑意:“你忙完了?”手中一把折扇轻摇,风流依旧。

    谢绫用意念凝聚成了一双手,把僵成一块木板的自己一下一下推进了门,又一下一下地转过身,带上了门,把简简单单一个进门关门的动作拉长得如数十载岁月一般漫长。

    她勉力撑起一个笑,跟他打招呼:“你怎么来这里了?”她竟忘了,如今她已然不再限制他的行动了。

    “你答应陪我出来走走,又临时反悔。我问了钟伯,他说你来了这里,我便自己逛过来了。”至于这房间倒不是他自己逛进来的,是竹心让他等了半天,最终把他安顿进来的。

    苏昱收起扇子,用扇骨指了指她的木桶,思索道:“你要沐浴?”

    “没……”废话,他一个大活人在这里,还让她怎么沐浴?谢绫半拢了个拳头抵口,轻咳道,“咳,其实我不过是想洗个头。”

    苏昱打量了下木桶硕大的体形,佯作诧异道:“哦?这是用来洗头的?”

    “是……啊……”饶是她平素嚣张跋扈惯了,面对眼前这位被她得罪了个透的九五之尊,也还是有点脊背发寒。

    幸好四季居的杂役机灵,在给她备热水的时候也一并备了皂角猪苓,让她的话尚能站得住脚。

    谢绫觉得他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莫非他竟能算出来,她已经知道了他的秘密?那她究竟是拆穿的好,还是不拆穿的好呢……

    她这厢愣在原处天人交战,那厢他却神态自若地向她招着手,示意她过去。

    谢绫艰难地挪开步子,在他身边坐定,警惕道:“你要做什么?”

    苏昱抬手去取她头上的簪子,慢慢抽离她的长发,任她一头乌发散落在肩,凌乱之中竟有一丝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娇柔。他满意地将簪子搁下,柔柔笑道:“帮你洗啊。”

 第十二章 青丝恼

    谢绫郑重思索了一下,究竟是忤逆他罪名比较大,还是坦然接受他的服侍罪名比较大。最后得出了结论:这简直横也是一刀,竖也是一刀。

    于是她做了一个让她后悔万分的决定。

    她顺从地躺在他膝头,不敢闭眼,只好一眨一眨地呆呆望着他。苏昱取了牛角梳,替她把三千烦恼丝梳成如丝绸般的一段,轻握在他掌心。长发被撩起,露出她光洁的颈项。

    谢绫觉得脖子上凉飕飕的,胸腔里一颗心七上八下,却还要装出一张泰然自若的冷脸。原本是挺享受的画面,让她这个当事人体味起来,却像是砍头要临刑,并且不知那刽子手何时把刀落下,只能干等着,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七魂六魄一点一点被鬼差勾走。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她纵横商场这么多年,结了不少仇家,生死一线的时候不是没有过,但却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像是蒸笼上的蚂蚁,宁愿被他痛快点捏死,也好过活着受这种煎熬。

    苏昱微微低头替她试了试水温,轻轻帮她把头仰起来些,又用木瓢舀了水,将一头乌发浸润在水中。他低头时一缕发丝垂下肩头,正从她的脸颊上轻轻蹭过去,酥酥/痒痒,遮了她的视线。

    她轻轻扭过脸,想避开那缕发丝,他却全然未觉,以指作梳,自她的发间慢慢穿过,轻声道:“别乱动。”

    “……”谢绫下意识地定住了头,再也不敢动了。

    他轻轻抬一下头,那种酥/痒的感觉又在她脸上轻若蚁足地扫过去,她再忍不下去,伸手去撩那一丝发,将它绕到他颈后。

    苏昱低头看了一眼,眼里布有疑色。她还没来得及收回手,手指就那样悬在他肩头,怔怔地和他四目相对,一双眼睛蒙了些水汽,额上还贴了一小撮湿了的碎发,定定地看着他。

    这个姿势,这个模样,那双眸子乌黑明亮,竟像一只幼鹿,躺在他膝上,乖顺可人。

    他把她额上的碎发撩去额角,笑意自眉梢,暖融融地一直浸到眼底。

    沾了水的手指触到她脸上的皮肤,惹得谢绫轻轻颤了一颤。她连忙把手抽回来,不知是因为触碰带来的不适,还是怯自胆边生。

    她不由自主地凝起眉,从她的角度自下而上地观察他。平心而论,他下巴的轮廓很好看,虽然瘦了些,却并不锋锐,仍是舒服的一个弧度。笑起来嘴角轻弯,温文尔雅之中看不出分毫情绪,瞧在旁人眼里却柔和自然,耐看得很。作为一个帝王生得这么好看,上天待他实在太好了。

    她觉得,人不可能没有缺陷。她之所以没有在他的外表上看出什么缺陷,一定是因为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而且,事实上确实如此。

    依她所见,能想出这种折磨她的法子,这人绝对是个彻头彻尾的心理变态。

    蓦地,她忽然想起个要紧事,佯装自然地问道:“看你上回对医术颇有心得,我命人搜罗了一本《素问》,你可要看看?”

    苏昱正用皂角汁抹上她的长发,简短地应了声“好”。

    谢绫目光一沉,追问:“真的会好好研究么?”

    他虽未学过医术,但也听说过这是部传世的医术,她想让他学,他也乐得投其所好,便颔首道:“会。”

    谢绫提着的心一下沉入谷底。

    《素问》是医书里最基础的几本之一,却重于医论,学医者在初学时通读全本,确实能有所悟,但病症千变万化,非概知医论者能解析。她上一次中的毒,隐蔽到连她自己这个亲身试法的人都不能确诊,他却能凭借师父信上的几行描述便判断准确。

    如此医中大能,又怎么会回过头去研究这种初学者的书?

    谢绫阖上双目,以掩饰眼中渐生起的寒意。

    目不能视,感觉便更加灵敏。那双手在她发间缓缓游走,动作轻柔小心,生怕弄疼了她。她甚至能闻到他手上淡淡的皂角香气,氤氲在水汽里,却真切得教她心惊。

    他不懂医术,却能诊出她身上的毒,还能不经思索便轻松说出了解毒之法……结合师父信上所说的朝廷动向,让她不得不相信自己的猜测。

    是他命人下的毒。

    她早该在知道他身份的那一刻便想到的。朝中任何一个衙门因公务去暗杀一个人,怎么可能没有皇帝的旨意?是他给她下了毒,又装作不知情地来施救。怪不得他自己一点事都没有,原来是早就备好了解药。一切都是个正正好好的圈套,严丝合缝。

    冤有头债有主,那个害她的凶手竟一直都藏在她的身边。

    唯一令她琢磨不透的是——她谢绫的面子再大,也请不动他老人家亲自来给她下套吧?

    此事越想越蹊跷。他的动作越是温柔,越是舒缓,便越令她头皮发麻。偏生他还不知足,俯下身靠近她的脸,说话时气息拂在她脸颊上,温温热热地痒,轻声问:“舒服么?”

    谢绫忍住发作的冲动,双眼仍是阖着,抿着唇一言不发地装死。但他的耐心像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依旧保持着方才那个距离,吐息均匀,煎熬着她。

    闭着双眼的时候对周遭的想象都会诡谲起来。她脑中已大致勾勒出她二人如今的光景,她枕在他膝上,他与她近在毫厘,发丝交缠,委实是一幅暧昧图景。记忆力太好也是罪,方才观察进脑海里的那张脸此刻清晰地浮现了出来,堪堪贴在她眼前。

    只要一想到她身边的这个男子是谁,她就实在提不起睁开眼的勇气。

    但拂在脸上的气息实在太熬人,他又像逗猫儿似的,手指缠了一丝她的乌发在指尖,一圈一圈来来回回地转弄,每一个细小的动作都让她的装死大业离破功又近一步。

    终于,她忍无可忍地睁开眼,眼底已换上了一副妥帖的冷然神色,半是亲近半是疏离,添一丝慵懒,果真像是刚刚醒转一般:“好了?”

    他直起身,弯起眼梢笑:“好了。”诚实地说,他的腿被她枕得有点麻。看她不愿意起来,便没忍心叫她。

    谢绫霍然起身,随手取下架子上的巾栉,想自己擦干梳净。

    苏昱随手撩起她还滴着水的长发,接过她手里的巾子,帮她擦拭。他站在她身后,长发撩起时颈后的肌肤无遮无拦地暴露在他面前,白皙透润。一滴水珠沿着她颈侧的线条向前滑落,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随着水珠滑入衣领,不意正见到那处隐隐露出的一截锁骨,随着她吞咽的动作轻轻一动,撩动心火。

    谢绫看不见身后那副渐而炙热的目光,只觉得益发难捱,见他擦拭得差不多了,转身慢慢挣出他的手,神色深沉:“你不用做这种事的。”

    “我喜欢。”

    “……那你要答应我,记得这句话。”她眼神坚定地再向他确认了一遍,“因为你喜欢才这样的。”全都是他在主导,跟她半点关系都没有,千万不要秋后算账,给她又记上一笔。

    苏昱沉默地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眸子依旧寡淡,总有丝随性如烟的漠然,只有在必须计较的时候,警醒如狼群厮杀前的对峙,目光透着坚定的冷光,半分不肯退让。

    她全知道了?

    他原以为这些年她若过得好,再见时她的眼眸不该是这般模样,却忘了她的锦衣玉食,都是与人勾心斗角换来的。富贵荣华是养人的,但这样抢来的富贵,却只能消磨人。

    今时今日,她对峙的对象,终于也轮到自己了。

    苏昱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减退,目光幽沉,故作轻松道:“都依你。”唇轻轻翕动,没了笑容遮掩,连日来一直藏得极好的疲惫和苍白皆浮了起来,寂如孤鸢。

    气氛陡然凝重。两人各自藏着心思不能为旁人道,也猜不透对方的所思所想。谢绫率先受不住,向他虚浮地笑笑:“你吃过饭没有?叫下人拿几个菜上来吧,我方才有些吃撑,先下去走走。”

    他不作声,便是默许了。

    谢绫如释重负地推门出去,反手关上了门,自己靠在门上长出一口气。

    不行。难道她就要这么任人宰割下去?她之前尚未从自己绑了个皇帝的震惊中缓过来,要不是他来的时机准得猝不及防,乱了她的阵脚,她也不至于如此被动。今天过得如此窝囊,实在有损她的一世威名。如今静下心来,却要仔细思忖——对方是皇帝又如何,她得想想法子,过了这一关。

    宫里恐怕已知道了他的踪迹,不能杀。如今她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那就更加不能留。她得趁着主动权还在自己手里,赶紧琢磨出个两全的办法。

    天色已晚,长廊间昏暗的光线里,谢绫慢慢抬起头,眼底闪过一抹狠色。

    情势所逼,只能如此了。

 第十三章 香囊

    皇上离宫第八日,安公公抱着拂尘在养心殿前踱来踱去,一天比一天心焦。

    主子在的时候,说话行事都得吊着颗心,稍有不慎就丢了小命,如今主子不在了……他觉得自己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丢的哪!

    偏偏这世道,总有人来火上浇油。

    台阶下远远现出两个人影,领着一队婢女浩浩荡荡走近了。安公公用手在额前支了个帐篷,细看之下大呼不好:瑾贵妃三天两头往乾清宫跑,他尚且能应付,可这旁边的平遥公主又是怎么回事?

    公主殿下的脾气不好拦,万一拦不住……后果不堪设想啊!

    安公公觉得自己的小命是要到头了,立刻迎下台阶拦人:“奴才参见公主殿下,参见贵妃娘娘。”

    苏沐儿在自己寝殿接到瑾贵妃的传讯,说是皇上龙体欠康这么多天了,她这个做妹妹的不去探视一下恐怕会落人口实。

    她一向不喜欢她皇兄这个仗着娘家家大业大就作威作福的妃子,心知那女人不过是借着她来刺探皇兄病症虚实,说不定背后还受了温相的指使。但瑾贵妃这番话句句在理,她不得不来给她来当一回枪使。

    也罢,反正她也正巧有些担心,皇帝哥哥不允许任何人探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此刻安福顺在她们面前说尽了套话,百般拦着她们,瑾贵妃有了平遥公主当靶子,自然不吃他这一套,厉色道:“本宫不能进,连公主都不能进了?公主是陛下最疼的妹妹,如今陛下重病,公主却被你拦着不能进去探视,岂不叫陛下心凉?”

    “实在是陛下吩咐了,谁都不能进去探视,奴才也只是奉命办事。”安福顺的脸皱成一团,这瑾贵妃平日里不怎么来找皇上,偏偏皇上一病,她来得比谁都勤快,他浑身解数都用尽了,实在是不知该怎么应付这个难缠的主,只能嘴上赔着好话,“公主的心意,奴才自会传达给陛下的。”

    “狗奴才,你算什么东西?公主的心意,什么时候是你能传达的了?”瑾贵妃一张妆容精致的脸上凛凛泛着怒气。

    她自小生在温家,入宫后又是她一人独大,连皇上都要看她娘家的三分薄面,宫闱之内更是从来没有人敢忤逆她。如今小小一个太监竟敢几次三番地拦她,她便是再想维持她端庄体面的形象,也禁不住抑在胸中的怒火,终是失去了耐心。

    她偏要弄明白,皇上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瑾贵妃杏目微挑,斜睨着他:“皇上未曾露面,也无御旨,全凭你一个奴才在这胡诌。本宫倒是怀疑,是不是有人勾通外贼,要做那祸国弄权的奸宦之辈!”

    忠君爱国的安公公一下被扣了个大帽子,吓得立刻跪拜在地:“奴才哪里敢?娘娘折煞奴才了,奴才这十分的心思,光是想着伺候皇上便用了十二分了,哪里还分得出旁的心来想那等……那等大逆不道的事?”

    这位贵妃娘娘是个厉害角色,苏沐儿静观其变了会儿,见她把安福顺逼得狠了,心下有些不忍心,开口替他打了个圆场:“不就是看皇兄一眼吗?本宫答应你,一定不惊扰皇兄。倘若他怪罪下来,自然有本宫替你担着。让开吧。”

    安福顺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应对。公主这是为他好,才出面当和事老,他再拦人,情理上确实说不过去了。他伏在地上,眼睁睁着敲着两位主子往台阶上走,一颗心七上八下,这是阎王爷要索他的命哟,要是被她们发现皇上不在宫中,他的脑袋也该移家了。

    安福顺撩起袍子,正要拼死追上去拦住公主,身后却突然传来个男声:“公主殿下。”

    平遥公主脚下一滞,回过身来,眼底一亮:“沈将军?”

    ※※※

    今日的日头好,宜漱居的白杏都被晒得蔫蔫的。

    谢绫走到半月门前,顿下了脚步。她把手里的香囊攥紧了些,寒着一张脸,面色阴沉。

    她要自寻生机,手中就得握住他的把柄。这个把柄必须致命,让他有再多的理由杀她,都不能真正动手。

    她很少用自己的医术害人,没想到第一个害的,居然是当朝皇帝。她把手从袖中伸出来,香囊用明黄色作底,绣了龙纹,放在眼前熠熠生辉。她觉得再装作毫不知情,继续把他当下人使,实在是折她的寿,还不如借此机会摊牌,顺便送他个小玩意儿示好。

    手中的香囊抛了抛,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谢绫嘴角轻轻勾起个笑,她自诩自己亲手制的毒药,皇宫里那群庸医不可能验得出来。都说最毒妇人心,这种女儿家的玩意儿,最是害人,却又让人意想不到。

    谢绫握住香囊,正要往前走,背后却传来兰心的叫唤:“小姐!”

    转过身,兰心自假山后远远绕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男子。那人一袭蓝衣,不过是最寻常的布料,映着满院花影,假山流水,竟也清雅俊逸,颇有诗情。

    谢绫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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