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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出什么反常。
周邦式年轻气盛,他脑子里面全是刚才的胡姬艳舞,人虽坐到那,心已经飞到马车上,频频张望胡姬所乘的马车,压根没注意这里的谈话。
廖小小与宋小娘子则低眉顺眼,看赵兴捋胳膊挽袖,摆出一副寸步不让的态度与对方进行商业谈判,又看到周邦彦一副失落的模样,廖小小嘴一抿,提起酒壶替众人斟酒,宋小娘子则望着赵兴,一边偷笑,一边伸手帮廖小小照应。
“我们‘一赐乐业’十七姓,总共一千余户,会算账的有一百个人——成年、未婚配、还没有职业的一百多人”,李维思回答。
“还有这种帆布,你们提供技术,我提供人手与场地,利润三七开,你三我七,销售方面——各显神通吧”,赵兴继续要求。
“三七开,这个比例可以——大官人还能提供什么?”
“一百多人的就业,难道还不够吗……好吧,我再加一点砝码——我在杭州有一片荒地,你们十七姓可以部分迁居到我的地盘……还不够,那么我再加一本《圣经》如何?从‘锡安山’带回来的新圣经。
我有一条商路,可以通往耶路撒冷。或者我再替你们找一位‘拉比(犹太教主教或大祭司)’,我到耶路撒冷给你们找一位……这总够了吧?”
赵兴提到“拉比”这个词时,李维思的眼睛猛的一下子瞪的仿佛牛眼——这说明刚才这厮压根是在装相,他明白赵兴说的什么,他明白“以色列”与“犹太”这两个词意味着什么。也明白“锡安”意味着什么!
“好,这个条件足够沉重了!我们什么也可以不要,只要拉比。不过,我要申明:我们‘一赐乐业’人可以做奴隶——我们迁居到你的土地上,你可以剥夺我们的自由、我们的尊严、我们的生命,但不能剥夺我们的信仰。
我们背井离乡,七海流浪,我们什么都没有了,我们只剩下信仰。俗世可以让我们屈服,但我们的灵魂属于上帝!这是恒久的约定!”
“我尊重你们的信仰,迁居到我的土地上后,我允许你们建设教堂,信仰自己的神灵——大宋是个信仰自由的国度,你们可以保留自己的信仰。如果你们给我服役满十五年,我可以把你们居住的土地送给你们,地契上写上你们的名字,但你们仍可在我的庇护下,在大宋的土地上信仰耶和华!”
“耶和华”这个名字终于使这群犹太人的泪流满面,他们相互拥抱在一起,用赵兴听不懂的语言嚎啕着,话中反复提到“拉比”这个词,赵兴猜测,他们是在欢呼:“我们会有新‘拉比’了!”
赵兴不知道,他们还在说:“我们有‘应许’之地了!我们有新领主了,他不会把我们当奴隶,他知道我们的大卫王,尊重我们的信仰……”
在廖小小的劝慰下,周邦彦那里几杯烈酒下去,除赵兴外,其余在场的人都已经薰薰然,他们浑没注意这场谈话。他们不知道,自己当时见证了一段历史。
若干年后,当赵兴最困苦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背离了这个“叛贼”,唯独“一赐乐业”人,他们哪怕吃糠咽菜,哪怕被围困于绝地,哪怕十死无生、明日无望,仍在默默地为赵兴打理后勤,管理产业。他们宁肯饿死,也不触动属于赵兴一根草——即使后者根本没给他们发薪水。
世人惊叹于“一赐乐业”人的理财能力,也都在纳闷:为什么出任何代价,都引诱不动一位“一赐乐业”人离开那名“叛贼”——原本,当时在场的四名太学生能回答这个问题,但他们压根没注意这场谈话。
或者说:他们当时虽在现场,却不理解赵兴他们在说什么,理解不了这场谈话的意义!
周邦彦的记忆只到了这里,“一赐乐业”人拥抱在一起哭喊时,他已经醉了。等他醒来,发现自己已回到城里——不,是回到相国寺码头,一艘独特的海鳅舟摇晃着,正在驶离岸边。没等周邦彦询问,一个老者钻进船来,向他咧嘴一笑:“周太学,小老儿焦触。兴哥儿安排你坐这条船,我们直驶庐州,太学可以到庐州码头再下船。”
没有船能直驶庐州,因为到庐州走水路,要到瓜洲拐向长江,在无为军辖内逆濡须水进入巢湖,穿过巢湖再逆流进入淝水……焦触所说的“直驶”,意味着这船需要拐来拐去,绕很大一个圈子。
周邦彦感念赵兴的仗义,禁不住整整衣冠,向东稽首。
这时,赵兴正进入苏轼府邸……
第六十八章 寒食节里燃起的新火
今天是清明节,宋代清明被称为“寒食节”,这一天,不能举火做饭,只能吃冷餐。需要等到傍晚的时候,再点起“新火”,由宗族中年长者将“新火”分入各家各户,这叫“分新火”。
一般来说,这一天是不进行拜客的。因为不能举火,主人没法招待拜客的人。
“寒食节”的风俗于宋代发展到鼎盛,但过了宋代,这一节日正式消亡,消亡的原因主要是因为宋代是个商业社会,汴梁城百姓连喝的水都向挑夫购买。“寒食节”自家不能点火做饭——简单,上街去吃。
而宋以后,中国回归农业社会,或者说回到原始的、自给自足的小农社会。经济力量、商业模式,都决定了宋以后的朝代,消费不起“寒食节”这样的节日。
赵兴进房的时候,院里正在赌博,除了苏轼一家人外,屋里还有苏轼的弟弟苏辙,苏辙的长子苏迟、次子苏适、三子苏远,以及两家的各房女眷。
赵兴这时能登堂入室,实际上是拿苏轼当自己家人。苏轼也而用家人的态度接待赵兴,并将其介绍给苏辙一家人——这是赵兴第一次见到苏辙,这位小苏学士现在是户部侍郎,也就是类似于“财政部主任”的大官。
赵兴以前打听过苏辙,似乎这位苏轼兄长在文学上不如苏轼,但在会计学上却是赫赫有名,去年他与户部尚书李常等人主编了《元佑会计录》三十卷,应该算是中国会计的“祖师爷”。
相比于苏轼那咄咄逼人的处事态度,苏辙显得很谦和,他微笑着的与赵兴打过招呼,开口便郑重谢过赵兴送来的靴子。
原来,苏辙与兄长使用的是同一家靴店,赵兴只说让唐老板给苏学士一家男女都做套靴子,很不幸。苏轼一家,父亲是“老苏学士”,苏轼自己是“苏学士”,兄弟是“小苏学士”。有人付钱,靴店唐老板又正好有求于赵兴,便自以为是地将苏辙一家子的靴子也包圆了。
事后,赵兴压根没看账目,这种小钱他交给马梦得审核,马梦得以为这是赵兴的本意,大笔一挥,把款全付了。所以才有了今日的致谢。
苏轼一家子对赵兴的礼物没太介意,因为他们经常收到赵兴送来的小东西。比如:苏遁回家不久,还吃不惯苏轼家中的口味,程阿珠每天都送来一些小菜、卤味、水果,连她逛街购物都忘不了给苏遁买点小东西,所以苏轼接到赵兴府上送来的靴子,没大惊小怪就收下了。但苏辙那里不同。
苏辙与赵兴没有见过面,虽然他曾听苏轼谈起过此人,但还不觉得双方熟络到可以接受对方靴子的地步。他不好直接向赵兴询问,转而向王夫人打听。此后,他虽在王夫人的劝解下,收下了靴子,但心中一直惦记着当面向赵兴致谢。
“离人呀,靴子很好,恰逢雪后收到你的靴子,我全家上下都很谢你,到叫你费心了,来,孩子们,谢过离人叔叔”,苏辙招呼自己孩子上前当面致谢。
苏轼哈哈笑着,翘起脚上的皮靴,得意地炫耀说:“那日我在贡院,突然阁长童贯送来一双靴子,他倒没来得及说这是谁让他送的,便急急走了。但我一看靴子的新奇制法,就知道:定是出自离人之手——瞧,麻逸龙血树做靴底,唯有离人有这样的大手笔。”
苏轼没说的是:当时化雪了,地上泥泞,他的鞋子湿透,脚底冰凉。正在烦恼时,出宫办事的童贯丢下一双新靴子,令他从心里感到温暖。
这种硬木底的鞋子,连靴底都细心地雕上了波纹状的防滑齿,坚硬的靴底踏在地上响声清脆,令他饱受同僚羡慕,感觉这份照顾,很有面子。
苏辙对此也深有体会,他点点头,憨厚的承认:“不错,这种硬木底的靴子,踏进泥里靴底不滑。那几日化雪,穿这种靴子去上班,走起路来声音清脆。且这靴子两侧有靴带孔,一条皮绳穿孔一系,走起来脚上带风。不错呀!
哈哈,户部的人也很羡慕,后来他们齐去唐家靴店定做这种靴子,听说那家靴店的订货,交货日期都排到九月了……嗯,最近春花灿烂,他们恐怕要错过了。”
“上班”这个词诞生于宋代,它完整的叫法叫“上朝班”。宰相去工作叫“上朝”,其他内阁官员没上朝资格,就叫“上班”。尤其是诸班直、三司使的官吏,他们的工作通称“上班”。
三人还在继续靴子这话题,王夫人牵着苏遁的手走来,身后跟着朝云,还有程阿珠与陈伊伊。王夫人随手递给赵兴一个木匣,笑着解释:“离人叔叔,这是分给你的‘新火’,你回家用吧。”
木头装火?还没有烟?好新奇!
赵兴好奇的看了看木匣,这木匣倒是做工精致,油漆漆的能照出人影……但无论多精致的木盒,都不应该用来装火呀?!他拿在手里,轻轻晃了晃木盒,木盒内发出一阵哗哗的微响。
“这是法烛,离人没见过吗?汴梁城里都用这东西引燃‘新火’,今日寒食,我就不让你打着火把回家了”,苏轼笑着解释。
苏遁这时冲上来抱住了赵兴的腿,嘴里直嚷嚷:“阿大,钱,我要掷铜钱,你陪我玩。”
朝云赶紧冲上前,一把捞起苏遁抱在怀中,嘴里急急解释:“离人叔叔,别理这孩子,今日分给他十枚铜钱,他一通乱掷,全输了。小孩子家,别让他养成轻贱钱财的习惯。”
赵兴随手在身上一掏,掏出一把零碎钱币,有金、有银、有铜,他顺手塞进苏遁手里,笑着说:“没关系,输给谁,都是输给自家人——左口袋捣到右口袋的事情,何必计较。再说,小孩子有金钱概念,慢慢再教他如何理财,那才是正理。去吧,去玩,爸爸跟阿大有正事。”
朝云抱住苏遁责备几句,苏遁新得了一把钱,已经达到了他来的目的,嚷嚷着还要重新赌过。
苏辙在一旁憨厚的摇摇头,重复朝云刚才的理由:“虽说是小赌怡情,但孩子太小,可不能让他沾染挥霍习惯。”
苏轼也在摇头,本想也轻轻谴责几句。赵兴已推开了木匣的盖子,翻看里面的东西。
在古代中国,当面翻看礼物是极没礼貌的行为。然而,苏轼担心赵兴不知道法烛的用法,在使用时发生意外,所以他没有责备,反而耐心等待赵兴提问。
怪不得要用这么大的盒子装,盒里躺着数根形似棒针的木棍,棍头裹着些黄色物事,那似乎是个药粉包。赵兴隐隐间猜到了什么,他好奇的拿起一根木棍,把那药粉包凑到鼻尖——顿时,一股硫磺气息扑鼻而入。
火柴,这竟然是一根火柴,古代的火柴!
赵兴拿着木棍——不,那着这根古代火柴(火棍),惊愕的望向苏轼。苏轼一指这根火柴(火棍)解释:“这叫法烛,也称发烛,离人会用么?”
“这……这玩意什么时候发明的——啊不,我是说它何时出现的?”
苏辙答:“此物出现于五代时。陶谷在《清异录》中曾记述:‘夜有急,苦于作灯之缓。有智者批杉条染硫黄,置之待用,一与火遇,得焰穗然。既神之,呼引“光奴”。今遂有货者,易名‘火寸’。
另外,周建德六年(即公元577年),齐朝亡,后妃沦落民间,无以为生,便制‘发烛’售卖,以此谋生。由此,法烛的做法流入民间。司马(光)相公曾考证之后,并在《资治通鉴》中记录了这事……这物事该在五代就有了,不过制作颇费功夫,也易自燃,故流传不多。”
苏轼补充:“或许更早——有记录说这是淮南王刘安的方士制作的,不过,此种说法有点子虚乌有,除《淮南子》中偶有提及,历代无人记述,亦无人提起。目下能确认的是:法烛是齐后妃制作的,或许齐宫中已有使用,后妃们沦落民间,便以宫中所学谋生。”
赵兴头有点懵:难道书上又说错了?难道火柴原本是中国人发明的?
望着那根火柴(火棍),他忽然一阵激动——硫磺火柴呀!以前看电影,老觉得西部牛仔拿起一根火柴在靴底一划——啊,很有派头,很牛仔,后来自己拿安全火柴试过多次,老不能实现电影里的场景。如今,俺可以在宋朝做到了,硫磺火柴不正是干这事的吗?
赵兴抬起脚底,很有派头地捏起一根火柴轻轻在鞋底一划,看着火焰跳起,很温暖,他心里满满浮起“卖火柴小姑娘”的画面,那位小姑娘也这般举着火柴……
这时候,如果有根烟,那什么都全了。
潇洒是什么?
潇洒就是在宋朝划着一个“火柴祖宗”——这一刻,恰如一位普罗米修斯。
火柴燃烧到了尾部,火焰一跳,由灿烂至黑暗。
“十文钱”,苏迨叹息地说:“兴哥这一下子,十文钱没了。汴京百姓每日买炭买水,不算食物,每日所需不过十文,兴哥这一玩火,汴京百姓一日的花销没了。”
原来这火柴每根十文,便宜,随身拿出一粒日本珍珠,五万贯,能买数百万根火柴。
“这是个好生意”,赵兴沉吟着说:“一盒法烛二十根,加上盒子卖三百文,成本也就是些硫磺、硝、木柴。难怪齐朝流散宫女做这个挣钱,嗯,好,这不是体力活,女人也能干……”
重要的是,开办这样一个场子,能合法囤积硫磺与硝石。
苏辙笑了笑,目光定在苏遁手里的那些钱币:“怎么,离人也会做这物事?哈,也就是个小玩意,一个钱两个钱的挣,离人能看上吗?”
赵兴塞给苏遁的当然是藩钱。这些金银铜元制作精美,但可惜是假钱。身为户部侍郎的苏辙对钱财极其敏感,他看着苏遁小大人似的拿金币跟兄弟们兑换成铜币,还一枚枚挑拣着铜币的成色,直到满意为止。
苏辙看到这儿,笑了。
苏轼对自家孩子很宠爱,他看了一眼苏遁,赶紧把目光避过去,冲赵兴身后的程阿珠说:“阿珠放心,离人的事就是我的事,当初你俩成婚就是我主持的,那时我还在纳闷,怎么只弄了半套仪式,既然明日要补——我亲自去,把你师兄弟都叫去观礼……对了,离人,省试张榜了,你去看榜了吗?”
宋代还没有通报“红录”的习俗,这种习俗应该始于明代。所以在宋代,自己不去看榜,别人不会告诉你。
赵兴显得很悠闲,他摇摇头:“马梦得派人去了宣德楼,估计已经把消息报回府上了,等晚上回家,就能知道结果了?”
苏轼气绝。
苏辙不知道赵兴的脾气,他一听这话,陡的瞪大眼睛。活了这么大年纪,在苏辙的记忆中,不曾记得有谁对自己能否中榜如此毫不关切,可有可无。他难以置信的抬手指着赵兴,嘴唇哆嗦,说不出一句话来。
苏轼对赵兴的极品态度无可奈何,他挥了挥手,招过一名仆人,吩咐几句,等仆人领命而去,他转向赵兴解释:“这里离宣德楼不远,马上就会知道……我记得榜上末名是你,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应该是这样。”
程阿珠这时才插上话儿,她吟吟的向苏轼道着谢,兴奋的跑下去,陈伊伊不走,她嘟起嘴看着赵兴,赵兴连忙从身上摸出一大包爆米花,递给陈伊伊,讨好的说:“这是我在南熏门给你买的,还有曹婆婆的肉饼……”
陈伊伊毫无形象的抓出一大把爆米花,放进嘴里嚼着嘎嘣嘎嘣响,仿佛要把她的怨恨都咀嚼碎,苏轼看到她那浓浓的敌意,连忙打岔:“哈哈,离人也喜欢用米花占卜?我曾闻;汴梁城仕女贵妇都喜欢在正旦之际,每人自爆糯谷于釜中,此名‘孛娄’,亦曰‘米花’,以卜终身大事……”
苏轼的意思是说,这个爆米花在宋代,最初是贵妇仕女们用来占卜吉凶的,后来成为宋代的小资食品,深受富家女与贵妇们的欢迎。当然,贵妇们用爆米花占卜,是想测试婚姻。
“以卜终身大事”——陈伊伊听懂了苏轼的暗示,她嘴里顿时嚼的轻了,她抓了把爆米花,正想问问怎么占卜婚姻,那名被派出看榜的家仆已经返回厅内,汇报:“回学士的话,赵大官人确在三榜。”
苏轼奇了:“如此快?你走到宣德楼了吗?”
家仆摇头:“没有,我在门口遇到程夏程舍人的人,他说不必去了,马梦得已经通知他们:榜上末名是赵兴。”
苏轼更奇了,他望了一眼赵兴,又望了一眼兑换完铜板,正跟兄弟们掷钱的苏遁,疑惑的问:“离人,你是怎么教育出来的?这么大事,不仅你不慌不乱,连你的学生也无惊无喜!”
赵兴淡淡一笑,随手将那盒法烛递给陈伊伊,请她放回马车。而后背着手,微笑着看苏遁与兄弟玩耍,借此回避了苏轼的问题。
苏轼家中是另一种玩法,这家庭拥有的铜板数目比较多,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