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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凛佳人(上)-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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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真在暗笑,笑她宛若贴墙而生的一根主心骨,紧搂着别人的同时,也被别人圈围住,紧紧搂抱。
  双颊发烫,很是着恼,她想发狠瞪他一眼,岂知他却转正面庞,不瞧她了。
  “夏兄,今次未递帖便登门拜访,看来确实鲁莽。”
  “宫爷言重了,不鲁莽不鲁莽,鲁莽的是舍弟!今日难得贵客上门,夏府可说蓬荜生辉,原已吩咐下人知会舍弟过来拜会,岂斜他人在这儿,还惊吓了两位小小姐,闹得如此不快,全是误会一场、误会一场啊!”
  闻言,被一干伙计架住胳膊的夏崇宝瞪大铜铃眼,张嘴要辩,长兄一记火辣辣眼刀甩飞过来,警告意味深浓,恨不得立时剪下他的舌似的。
  这下子不忍也得忍,夏家二爷头痛、额痛、手痛,满腔火气无处撒,只能拿底下人泄忿,他狠狠挣开伙计们,其中两个还被甩倒在地。
  夏震儒忙道:“二弟,还不过来赔罪?”
  “不必了。”宫静川嗓音平板,自始至终,他表情就这模样,不似作怒,仅淡漠得不兴丁点波纹,仿佛懒得再跟小人物多说半句一般。
  “宫爷,这事儿实在是——”
  “夏兄。”他截断夏震儒的话。“今日过府,其实皆因舍妹昨日见过晓清姑娘之后,很是喜欢,一早便闹着欲遨她出游。”顿了顿。“不知夏兄意下如何?”
  男人突如算来唤出她的名字,尽管后头加了“姑娘”之称,夏晓清心头仍震了震,气息略浓,肤底温潮不断漫出。
  这一方,夏震儒怔然无语,一会儿才弄明白,这位出身北方的贵客是在征询他这个夏家主爷的同意,希望替两个小妹子遨夏晓清一道出游。
  “宫爷说笑吗?您带小小姐俩亲自来遨,咱们两家能多亲近亲近,我欢喜都来不及,还能有啥想法?”他目光溜向被两孩子和丫鬟紧挨着的夏晓清,笑道:“难得小小姐俩跟咱们家晓清如此投缘,只是不知宫爷今儿个出游,打算怎么个游法?想看些什么、玩些什么?若有咱们能效劳之处,宫爷尽管说,千万别见外。”
  直到此时,宫静川那张抿平的薄唇才略略显笑。
  “听说庆阳城内外植桑养蚕、纺纱制绸的人家皆沿河岸聚居,小河道在城中蜿蜒,流经那些人家后院,再汇流至城外大川,因此方便小般只进入,沿岸收货、销货,这情景北方确实少见,今日还得请晓清姑娘多为在下和两个妹妹说解。”一顿,飞眉略挑,慢声道:“倘是有了心得,说不准能寻到一些商机,找些不同于盐产的买卖玩玩。”
  他……他根本是在吊人胃口!
  眼前一切,夏晓清看着、听着,瞳心隐隐。
  果不算然,下一瞬,她那位利字当头的兄长立刻眉开眼笑,道——
  “宫爷,晓清她绝对乐意,非常、非常乐意助您一臂之力!”
  没有丫鬟相随,就她夏晓清一个,她被自家兄长直直推给“松辽宫家”的大商,在众目盼盼下被带出家门。
  出游。
  宫家这位大爷当真都打点好了。
  有一艘乌篷船,船只就停在城中某户人家屋后,上船前,宫静川来到她跟前一步之距,垂目望进她眸底,神态似笑非笑。
  她思绪仍浮动得厉害,只能定定回望,然后听见他沉静道:“给我。”
  ……什么?给他……什么东西?
  “抱了这么久,手不酸吗?”
  抱……手酸……啊!她回过神,微蒙眸光倏地往下挪,见那张粉嫩小脸蛋静静偎在肩头,小澄心并未睡去,两只好看清澈的眼睛拿她直瞧,温热带甜的气息拂在她肤上。女娃安静到让她心口发疼啊……
  “我、我……手好像麻掉了……”所以呃……没法主主动“交人”。她脸红红,求救般飞快看他一眼。
  宫静川了然颔首,他极明显地深吸口气,再沉沉吐出,像费劲要稳住什么。
  他探手欲抱过那具小身子,夏晓清感觉攀抱她的那双细臂突然紧了紧,想抓住她,不想放开。
  宫静川也察觉到了,忽而凑脸过来,在女娃细嫩耳边低哄——
  “姐姐手酸了,澄心听话。”
  霎时间,夏晓清浑身像被火球团团包裹住似的!
  他一下子靠得太近,近到她几能数出他墨羽般的睫。
  他的声嗓太过低柔,猛地在她心湖震开涟漪。
  她简直傻了,耳根骤然发烫,任由他半哄半迫地从她怀里挖走澄心。
  “无惑,先送她们俩回去。”他将沉默不语、两眼却直锁着夏晓清不放的小澄心交到静伫一旁的青年手里。
  只是他此话一出,躲在夏晓清身后避风头的明玉小姑娘可要不依不挠了。
  “哪能这样!说好遨姐姐一块儿玩,明就说好的,大哥哪能这样!”
  宫静川长目微眯,哼笑了声。“你也说自个儿会乖,不惹事,明就说好的,怎地今儿个又惹事?”
  “啊?呃……那个……”低头。
  “那把弹弓呢?你缠着无惑,硬使唤他替你做的是不?交出来!”长兄如父,宫静川姿态端得十足。
  “弹弓被我打坏,我、我丢掉了”她双颊鼓得老高,气息不稳。
  明明知晓过动的妹子在跟他赌气,说的并非老实话,宫静川仅沉着脸,倒未真逼迫她交出弹弓。
  “跟无惑回去,照顾好澄心。你应承过我的事只要做到了,我承诺你的事自然也会遵行。你明白了吗?”
  明玉咬咬唇,好半晌才哼出一声。“嗯……”
  她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向无惑,突然脚步一滞,又掉头奔回夏晓清身旁。
  她拉拉晓清衣袖,将大姑娘犹自发怔的神魂扯将回来,然后仰起小脸看她,等待着。
  夏晓清眨眨眼,下意识倾身靠近,秀颜与小姑娘粉嫩脸蛋相对。
  “姐姐,方才在夏府,大哥在众人面前,说今日过府拜访,是因昨日我和澄心见了你,很是喜欢……”娇脆声音很故意地扬高。“姐姐,人与人之间首重缘分,我和澄心与你有缘,一见面便喜欢你,但并未说给谁听,大哥说的『很是喜欢』,其实是他自个儿心里喜欢,他中意你却不表态,临了倒拖着我和澄心下水,姐姐你说,天底下有这样当人家兄长的吗?”
  “啊?”夏晓清仅能发出单声。
  “无惑。”被杀了记回马枪,宫静川脸色一沉。
  主爷一发话,黑衣青年出手迅雷不及掩耳。
  臂弯里犹抱着小澄心,他跨步上前,另一臂已将明玉捞进怀里,他疾退,脚踩平地拔身而起,眨眼间已挟走两位小小姐。
  夏晓清看得目瞪口呆,只听见明玉口无遮拦兀自嚷嚷,带火气的脆声散进风中,断断续续——
  “……放开我!我有脚,我自个儿走!可恶,放我下来啦!臭无惑、息无惑……只听臭大哥话的臭无惑!你们……一起发臭臭臭臭臭——”
  这一方——
  “爷,茶和小食已备好,一切安排妥当了,是否请姑娘上般?”小厮挨过来恭敬问。
  夏晓清回眸一瞥,见那小厮便是当日在城外码头区请她上船的少年。
  大概察觉到她的注视,少年偷偷扬眉,对她咧嘴一笑,在主子发现前又赶紧恢成复正经模样。
  可惜……她笑不太出来。
  她一头雾水,双颊发烫。
  明玉被带走前说的那些话,什么“很是喜欢”、“中意你却不表态”……让她很难把稳气息。
  “上船可好?有事到船上再谈。”宫静川道。
  他俊逸的男性面庞瞧不出心绪起伏,眉目间沉静依然,但周身上下却已无在夏家时,那种让人望而却步的冰冷感。
  ……为什么?
  揉着尚有些泛麻的前臂,夏晓清抿唇不语,随他上了船。
  船篷成拱形,挑得颇高,足可让人站挺身子。
  篷子前后两面的竹编帘子高高卷起,侧边开有小洞窗,于是进入船篷内,天光仍盈盈浅浅透进,河道两侧的民情景致亦能轻易入眼。
  甫上船,少年小厮朝船尾伤责掌橹的大叔比了个手势,接着便面向河道蹲踞在船首,并未跟进篷内。
  船只开行于水面之上,平顺无比,几平听不到溅水声响,夏晓清不禁多看那位堂橹大叔几眼,心想,此人该也是宫大爷身边卧虎藏龙之客吧……
  突然,领她进船篷的男人身形一滞!
  宫静川在离他自己最近的一张圆墩椅上落坐。
  敛眉,交睫,一手缓缓按在左膝,姿态有些不经意,倘若事前不知他腿脚带伤,肯定要被蒙骗过去,但此时此刻,夏晓清只见他面色略青白,仔细再看,那饱满宽额已渗出薄汗。
  他在人前忍痛,不让外人觑见狼狈样子,然,现下却又不忍了……为什么?
  对他而言,她夏晓清已不算外人了吗?
  他自个儿心里喜欢……
  他中意你却不表态……
  她蓦然间有些懂了。
  他一开始避于折屏后不见,之后遨她过府,却是坦然待之,其间心思变化全凭初始感觉,觉得喜欢、合意、可用,他要用她,因她懂得一些技能,聘来教授一双小姐妹恰好可行。
  他中意她,却非男女之间那种意味,而是替妹妹们找到合用的人。正因如此,她被他放进眼界里,她已入他的眼,已非外人。
  想通这一切后,实不知该哭该笑,因被看重而窃喜,内心却又莫名沉滞,两种心绪交相夹击,让她进退无据,傻了般定在原地。
  叩、叩——叩——
  蹲在船首的少年小厮很故意地敲出声响。
  她整个人一震,被吸引过去,就见对方挤眉、眨眼、努嘴,拚了命给指示,而且还合掌偷偷地又拜又求,瘪起嘴,两道眉揪成八字模样。
  循着他所给的方位看去,红木矮几上搁着一团厚布。
  那少年的意思似乎要她帮个忙,因主子没要他进,他不敢任意进去,只得请她将厚布递给主子大爷。
  她凭本能挪动双腿,走近两步,指尖触及那团厚布时,柳眉忽而一动。
  竟热烫热烫的!
  厚布里似裹着烤烫的小石碎片,挲了挲,发出“沙沙”声音。
  少年小厮咧嘴一笑,指指左膝部位,她一看也就明白了。
  捧着厚布团走到正闭目忍痛的宫静川跟前,他额面上的泛珠较道才分明,额角细浮血筋,显然腿脚的不适让他必须花费极大心神应付,暂且无力顾及其他。
  如此倔气,如此……在人前强撑……
  夏晓清一时间道不明内心那层层迭迭涌出的东西,波动似澜,忽疾忽徐,深心的深心之处,仿佛某根弦被挑动,隐隐颤颤,浮游蔓延,无法抑之、挫之……
  那一声叹息在心中悄悄滚逸,不让谁知闻。
  她矮下身,半跪在他跟前,将一团热烫的厚布捂在他左边膝头上。
  突然间,她轻捧厚布团的柔荑被用力按住!
  她气息陡窒,脸容扬起,对上男人徐徐睁开的一双峻瞳。
  “你……你很疼,是吗?热敷一会儿会好些的……”她涩涩从唇间挤出话,一颗心怦怦、怦怦跳得好响,被按住的手不敢轻动,肤上已烫出一层热。
  男人那双深沉长目看了她许久,看得无端细腻,在她五官表相上细细穿梭,同时似也看进她神魂里。
  终于,宫静川薄唇微勾,淡淡笑开。“是颇疼呢……那就有劳晓清姑娘了。”
  他很懂得得寸进尺的法门。
  昨日尚称她“夏姑娘”,今日已直用她闺名,且用得很理所当然,根本不管她如何想?又允不允?
  “你手腕和颊面上的瘀痕好些了。”放开她的手时,宫静川平铺直叙道。
  “嗯……”夏晓清闷着声,点点头。
  热布团上缝有两条细带子,她将厚厚布团仔细绑在他膝处,确定热度能渗进,好一会儿才又小小声挤出话。“多谢宫爷所赠的药膏,果然能收奇效。”
  其实应该唤小厮进来服侍的,但他放任由她,她竟也顺手做了,就跟寻常时候替筋骨不好的娘亲按揉、拍通血气差不多感觉,是直到她指尖隔着薄薄襦裤布料碰触到他大腿,他似有若无一震,她也跟着震醒,一张脸红到几要冒烟,才倏地站起,并矫枉过正般退开两大步。
  “是我要多谢姑娘。”宫静川微微一笑。
  应是忍过最疼的那一波了,青白脸庞终于浮出一些血色。
  他静看她一会儿,道:“那药膏虽好,却希望姑娘往后不再用得上它。”
  夏晓清心湖落叶,心漪漫漫,内在波动着,她尽力持平语调,道:“宫爷不该……不该让明玉和澄心来寻我,不该让她们到夏府来。”
  “坐。”
  回应她的是男人一贯淡然的神态,浑像似没将她的话当一回事。
  咬咬唇,她听令坐下,见他闲慢饮茶,她也端起桌前的茶秀气喝着,一口接一口啜饮,眸心轻凝不动,未察觉自个儿像在跟谁赌气。
  第七章
  片刻过去——
  “为什么?”宫静川放下茶杯,一手犹按在左膝上,问得突然。“明玉和澄心为什么不该到夏家寻你?”
  夏晓清抬起羽睫,容色清冷。
  她静默了会儿,那双眼学不来冷然姿态,又流漫出太多感情。“……那地方不很安全,她们去了,若碰上不好的事,吃了亏、受了伤,怎么办才好?”
  他目光略深,嘴角翘弧亦深了深。“有无惑跟在一旁照看,我想即便真遇上麻烦,吃亏受伤的事应该还轮不到那两只惹祸精。”
  “她们没惹祸!”她本能地替小姐妹俩辩护,搁在膝上的双手不自觉握紧。“她们仅是有些……嗯……不按牌挥出牌罢了。”
  “罢了?这叫罢了?你也太护短。”他刺了一句。
  “我没有!明玉和澄心她们俩……没、没有……她们……”她在激动个啥劲儿?那是他自家妹子,与她可有半分干系?她激辩什么?只徒惹他笑话而已。
  她忽然抿唇不语,因发觉他眉弯、眼弯,当真在笑。
  有些气闷,她干脆撇开脸看向洞窗外。
  外面河道平坦,岸上人家的屋房比邻而建,循着水道绵延而去。
  他们的篷船与几艘船只交错行过,不知从哪艘船上传来哨笛声,一长两短、两短一长,她感觉所乘的舟船缓了缓行速,然后见那名少年小厮亦吹起哨笛,同样是一长两短、两短一长。
  她心下微觉古怪,未及想通,笑话她的那个男人在她身后沉静问——
  “那地方既然不很安全,为何不走?以你的能耐,离开夏家独自营生,想是不难,不是吗?”
  从未有谁问她这样的事。
  他语气认真,不带丝毫嘲弄,仿佛对她的事上了心,因为在意,所以留意,若非她明白他的本意,会以为他当真关怀她。
  岸边有泊船正跟民家收蚕茧和生丝,一串招摇的大红灯笼垂挂下来,那是店家挂在屋后的招牌,前头开门营生,临河道的后头也不忘打自家名气,她看清了,每颗灯笼纸上大笔写着一字,串起来就成“城东伍绸缎庄”,是“伍家堂”的店……
  是了,她记起,他跟“伍家堂”的老太爷还是忘年之交呢!既跟伍家交往,又跟夏家牵扯上,这般的如鱼得水,这样的他手段太高,哪里是她比得过的?
  她将脸转正,调回眸光,幽然答道:“要独立营生确实不难,但若要离开,娘亲也得跟着我一块儿走,可她不能走的,不能离开夏家的……娘说,她生是夏家人,死是夏家的魂,死后她要葬在夏家祖坟地里,我爹坟头边留了她的位置,她要跟我爹葬在一块儿。”略顿,润润唇。“我的嫡母……大娘她应允过的,只要娘不掌事、不闹事,安分度日,待娘亲百年后,大娘会让她葬在我爹身侧。”
  “所以你爹与你娘感情甚笃,恩爱相亲?”
  夏晓清闻言忽而一笑,笑音略带涩然。
  “我娘是爱惨我爹了,听说是一见钟情呢,第一眼便陷进去。至于我爹……大概谁也不爱吧。他一生唯一感到快活的事,应该是读书了,书海浩瀚博大,够他悠游一辈子……”蹙眉,随即又舒松开来,淡敛的睫宁静婉约。
  她再次笑,这一次的笑虽无涩意,却柔软得教人胸中发疼。
  “爹去世后,留下一大屋子的书,好多好年的书,各式各样的书,大哥、二哥对那些东西半点不感兴趣,但我很喜爱……有时得了空,独自一个窝在书阁里,可以窝上一整日,常累得果儿气急败坏来寻我,把我拉出去用饭。爹的那些藏书中,有许多是关于古玩鉴赏的书册,金石陶瓷、琴棋书画等等,应有尽有。有时我会想,倘是爹在世时能到咱们几家古玩铺子坐堂,就管鉴识赏玩的活儿,其他一概不理,他应该很能胜任才是,性情或者能开阔些,心情一好,身子也较不易有病痛,或者,他能命长些,娘也就能欢喜些……”
  咦,怎说起这些事?
  她蓦地扬眸,恰与男人深邃目光相接,他的表情是专注、探究的,如融进她所说的话当中,静思着。
  她内在局促不安,暖气不断从肤底渗出来,暗自懊恼自己话多。
  她不曾这样的,只因身边无谁听她说这些事,被随意问起,话匣子竟大开了。
  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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