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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上草地,晨露浸湿她的长裙,官晴不在意,那是带有家乡味道的露珠。
抚弄脚边小黄花,细致的嫩黄花瓣圈住圆形花蕊,它们比家花多了自由和坚韧。
抓起一枝干草茎,她胡乱在地上画着,一个又一个歪歪斜斜的圈圈困住了她的心。
他……还生气吗?会不会这一生气,他们连朋友都不再是?
想着他好看的碧绿眼珠,想着他挺直的鼻梁,想起他雅痞式的笑容……这样的好看男人很容易占领人心啊!
就算她时时刻刻用朋友二字紧守立场,就算她在感情外面搭上铁篱防范他人侵,他仍然大大方方登堂入室,她否认得再用力,她欺得了他,却骗不来自己。
是的,她爱上他了,爱上一颗拥挤的心。
昨天在大卖场,除了买手提电脑,她也买下一本以他为封面的杂志,阅读过,她晓得更多的他。
Richard——中文名字是荀尔众,主持着一家名为占天的“二手公司回收场”,他买公司、卖公司,从中谋得大笔利润。
他在孤儿院长大,十六岁独立,二十二岁开公司,二十岁那年结过一次婚,有一对双胞胎儿子苟致渊、苟致博,妻于是他孤儿院一起长大的朋友,她在孩子满周岁不久去世,从此年轻的鳏夫和两个儿子相依为命。
这部分他未提过,谁会晓得在那张蛮不在乎的笑脸下,他扛着一个重大担子。
杂志上的他冷漠、刻板,和在她面前出现的Richard有相当大出入,那是他不欲她知的部分。
“阿晴,你有朋友来。”姑姑自老远的地方喊她。
朋友?谁会来找她?站起身拍掉身上的草屑,她朝姑姑方向跑去。
姑姑拉住她的手问:“老实招,什么时候交一个比阿兜仔还帅的混血儿?”
“我哪有,你确定人家是找我?”
“他说他是官晴的男朋友,还帮阿阳带了一堆学习软体上来,他不是你男朋友,难不成是我的?”
姑姑笑着把她松下来的头发拢到耳朵后面。
“是Richard?”不会吧!才一个晚上他就想通,才一个晚上他就将自己的心打扫干净,准备好迎她人心房?或者……女朋友只是他随意出口的解释名词。
“没错,就是他,他的中文名字叫什么?”
“他叫荀尔众,是个……商人。”应该用奸商形容会比较具体。“他怎么找来的。”
“你爸爸和姑丈去苗圃,回来途中顺道把他捡回来的。”
“捡回来?不会吧!他的车坏掉了?”看来他的莲花中看不中用,比她的发财车略逊一筹。
“他没开车,是计程车坏在山下,你也知道,你姑丈这人最爱管闲事,碰上了不卷袖子帮忙才有鬼。到后来,你爸带他回来,你姑丈还留在那里帮计程车司机。对了,阿晴,你要不要绕后门,把自己整理一下再去见他。”
“不用了,我再邋遢的样子他都见过。”
忙得满头汗时、刚睡醒时、全身泥巴时,万一将来他们真的交往,分手的借口一定不会是“太熟悉彼此”。
“你们这么熟了?告诉姑姑,什么时候要请姑姑喝喜酒。”
“姑姑,你跟不上时代了,这年头可以生小孩、可以同居,就是不能结婚。”
“说啥鬼话,等我把话转述给你爸妈听,他们不去疯人院报到才有鬼。”说说笑笑间,她们走回家里——一幢古老的三合院式建筑,那是爷爷时代留下来的,里里外外都翻修过,却没打算将它拆掉重建,原因是贪图它的冬暖夏凉。
未进门,她就听到爸的爽朗笑声。
“小伙子,你当真以为我赢不了你。”
“骄兵必败,你将输在太自负。”是Richard的声音,他没学过敬老尊贤。
“好,看我的。”重重的落子声,老爸下得自信,无毛小于妄想胜出。
“将军!”两个简单的字,宣誓胜利。他赢了!
“你真有心机,居然了个陷阱给我跳。”官晴的父亲哇哇大叫。
“你赢不过他的,他是奸商。”
官晴走进门,笑看桌边男人,想他,想了整整一个夜晚和一个早晨。
再见面,她的心阻止不了她的爱,尚未等到他的答案,她已经准备起包袱,搬入他拥挤的心。
感情洁癖在他痞痞的笑容里融化,坚持在他背过她,走出“柔情蜜语”的同时溃决。
她承认管不了自己,管不了爱情……因为,他来了!她选择相信他想清她的话,选择相信他愿意为她清理出一块容身空间,选择相信他将会回馈她同等的爱情。
“你怎会找来?”
“因为我够好,所以不管你跑到天涯海角,我都找得到你。”
“你找得到我,是不是因为你有阿柽的电话?”她一下于就猜出谜底。
“答对了!你很聪明,有兴趣的话欢迎加入奸商行列。”伸出大手他邀约。
“不用了,我习惯当个单纯的卖花女,不习惯尔虞我诈。”她把手背在后面,不肯入瓮。
“阿晴,要不要带这位先生出去走走?”母亲从厨房里走出来,把端在手里的果汁递给他。
“伯母,叫我Richard,我想在府上打扰几天,方便吗?”
“哪会不方便,这里房间很多,让阿晴带你把行李放好,只不过乡下地方,要委屈你了。”看着他一身雅痞打扮,她想,他的环境很好。
“不委屈,这里空气清新天气好,能住下来一定很舒服。”他很快和官晴家人打成一片。
“说得好,我们这里是好地方,阿晴每个月都会回来,要是喜欢的话就和她一起回来,房间我们随时替你留着。”姑姑插进话。“你好啊!我是阿晴的姑姑。”
“姑姑好,我听官晴提过你很多次,你比我想象中年轻。”
“官晴把我形容成老太婆?”
“别闹年轻人,我们去花圃整理杂草。”牵起妻子和姐姐,官正文走出厅门。
“爸,阿阳呢?”官晴对住父亲的背影问。
“他在房里玩Richard送的软体,你不用管他,带客人出门走走。”姑姑回头说。
“哦……”送走父母亲,官晴刚回身,就让一个大大的怀抱圈住,熟悉的37度、熟悉的怀抱把她的思念推得好远好远。
有她在怀中,失落的安全感回来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爱抱她、圈她、爱时时刻刻赖住她;他终于明白,他要她,不只是朋友。
抱着她,空荡荡的心重新被填满;抱住她,孤独的恐惧不再。
“当我的女朋友好吗?”他突发一语。
“你的心准备好大扫除了?”双手支在他胸前,她仰头看潇洒男子。
“它从来都没有住过别人,除了你,只有另一个女人。”他说得真诚无协。
“那个女人是……致渊、致博的母亲?”
“你……”他脸倏地苍白,这是秘密,连大哥都不晓得,为什么她知道?
“是你提醒我要看商业周刊,不要怀疑,所有资讯全来自于它,如果有误不是我的错。”摇头,巧笑,她不懂他变化的脸色。
缓气,他听懂官晴的意思,她张冠李戴了。凝重的表情释放。
“对不起,如果你不想谈……”没关系的,反正她已经打包好,哪有人都搬进新家了,还在和房东讨价还价。
“是她,于盼盼,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孩。”首度,他对人亲口承认他的感情,承认盼盼一直在他的心底。
他的前妻叫于盼盼,他爱她……官晴笑笑,她不介意,人人都有过去,她不会和一个已逝的人计较争取。
“别皱眉,爱已逝妻子不是坏事,缅怀过去是人类的本能,也是丰富情感的表现,你是个好男人,真的。”
抚开他额前乱发,她欣赏他,一个重情男子。
他回避她的话。“当我的女朋友吧,虽然我还没准备好承诺,但我准备好了喜欢你,我保证除了你和盼盼,心里再不会有第三个女人。”
“来追我吧!如果你已经做好准备。”
笑笑,她再度投入他的怀抱,他的心她占了一半,空间足够她转身跳舞,她愿意学习不贪心;愿意和另一个女人分享他心,因为……她爱他……
抓起她的头发圈住自己的脖子,他喜欢她的头发、喜欢她的体香、喜欢她的一切一切。
为她,他愿意当只搁浅白鲸,不再游回欲望大海,为她,他愿意局限在小小的水族箱,只要能日日天天、岁岁年年见到她……
“以前这里是一大片茶园,这里的居民多以茶为主要收人,后来大陆茶进攻台湾市场,台湾茶叶渐渐丧失竞争力,现在的价格已经大不如前。”
“所以有人改种山药和养。”
“对,这里的土是红土,肥沃丰富。”
“为什么只有你爸爸种花?”
“在爷爷那一代,我们家里也和邻居一样种茶,后来爷爷年龄大,做不动了,再加上爸爸和姑姑在北部都有不错的工作,没有人当助手,所以几亩田地都废耕了。
后来阿阳不适应学校,爸妈决定搬回老家。种花是妈妈的意思,妈妈喜欢插花,喜欢香草,于是他们从不懂到懂,找来资料、就地实验、研发品种,他们做出一番成就。前两午,姑丈退休,表哥表姐结婚自立,他们加入爸爸妈妈,开创事业第二春,虽然钱赚不多,总是生命中的另一个寄托。我喜欢种花,本来也想回来帮忙,要不是顾虑到经济问题……“
“不可以!”他倏地停下脚步,拉住她的手一扯,把她带回自己怀里。
“你说什么?”仰头,她对着他弧线优美的下巴说话。
“我说你不可以留在这里。”他近乎霸气的口吻让她发笑,接收到他的重视,幸福满盈。
“我不会留在这里,我已经答应当你的女朋友。”手环住他宽宽的腰际,她想在他怀中舞蹈。
“如果你喜欢种花,我在北部买一块地给你种。”
“不用,我有‘柔情蜜语’,买花、卖花、种花,我可以在里面做所有我喜欢的事。”
她不想他为自己做任何事,她只要他空出心情,爱她、爱她、不断爱她。
“告诉你一个秘密。”他突发言。
“好啊!”她高兴自己那么靠近他,近到可以和他分享秘密。
“小时候孤儿院里有一棵不知名的植物,孤儿院里的菜圃向采只种经济作物,像蔬菜啦、番茄玉米之类,我担心它被拔掉,特别把它种在边边,最不惹眼的地方,每天每天浇水、抓虫、除草,为了那棵小小植物,我当个认真农夫。后来它结下花苞,我才知道,原来它是一株玫瑰,我开始期待它开花,因为我想把它送给盼盼。”
“盼盼是杂志上……小孩的母亲。”
Richard笑笑没否认,环住她的肩膀,他喜欢她在怀中做客。
“到最后,她收到玫瑰花了吗?”
他不送玫瑰给女人,意味着他的爱情只保留给盼盼,再不对外开放鲜艳?
“她收到了。”低腰,他牵低她的身子,蹲在路旁,掐住一朵黄色野花的花萼,右手用力一弹,黄色花朵弹得老远。“我们叫它弹头草,你要不要试试?”
“不要,那样太残忍,留着它妆点大地不是一件好事吗?”
“你太善良,给你一句忠告,善良的人容易受伤害。”
“你会因为我的善良欺负我吗?”
“不会,我会因为你的善良保护你。”
“既然如此,有什么好害怕?我坚持保留住我的善良。”
又弯身,这回他采下几朵酢酱草,送到她面前。“香花赠美人。”
官晴收下,踮起脚尖,她勾住他的颈项主动送上亲吻,他的气息蹿人鼻间,他的专属味道照上她的身体,自此她将与他融为一体。
文火般的细吻,在他的推波助澜下变得热烈,他用行动阐述他的在乎、他的爱。
这一刻,官晴认认真真地相信他,相信他会把另一朵玫瑰连同他的爱情送到她手中,为盼这一刻来临,她愿意耐心等待。
银白色路灯洒在小小的柏油路面。
吃过晚饭和家人闲聊一阵,官晴带领Richard到外面走走,路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他在前面走着,官晴在身后踩着他的头、他的胸口、他的腿,影子越来越短,下一个跨步,她撞上他的背。
“调皮。”他反手把她压在自己背上,将她的左手拉到前胸、再将她的右手拉过,他的手扶在她的屁股上。“一、二、三,跳!”
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官睛在“三”之后,趴上他的背。
“我好久没让人背了,小时候爸妈常常把我背在背上,在马路边来采回回一趟趟走,嘴里唱着摇篮曲,慢慢把我哄睡。”
“你有一群很好的亲人。”
“你喜欢我姑姑是不是?我看你们很有得聊。”
“不,我喜欢你母亲,她话虽少,默默地帮大家做这个那个;所有的人都因为她的存在舒适,你像她,安安静静做事,不争不抢,但所有的人都喜欢你。”
一整个晚上,官晴的母亲为大家添饭加菜,还时时在他碗里莱,她没说话,慈蔼的恬适笑容始终牢挂。
“她是一个好妈妈,从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跌倒,她心疼的泪都挂在眼眶里了,她怕我吓到,还勉强挤出笑容夸奖我好勇敢。有一回我们和邻居妈妈、小孩去逛百货公司,我和小朋友迷路,心里好急,东跑西闯哭着喊妈妈,折腾一大段,两个妈妈找到我们时,邻居妈妈把小朋友打骂一顿,我妈妈把我抱紧紧,眼泪一颗颗掉,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泪从官晴眼角滑落,偷偷渗进他衣服里,他吸收了她的伤感,脸颊贴在他背上,悄悄笑开,这样一堵厚实的背呵!她靠得好安心。
“我擦掉妈妈的泪,问她: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在生气吗?’她挤出笑脸告诉我:“我担心得说不出话,我好高兴,你又安全回到我身边‘。你说,她是不是一个很棒、很棒的母亲。”
“你在她的笑容里学会开朗。”
Richard心底有嫉妒和羡慕,羡慕她的好性格和幸运,假如他也在这样的母亲护翼下长大,会不会养出一副真诚性情,不虚伪、不狡黠,笑的时候纯粹为了开心,并非为了给别人摸不透他真正心意?
“嗯!当我在最沮丧痛苦时,总想起她的笑容,我告诉自己,不管情况再糟糕,我有退路、有避风港,母亲会在最后一线等着收容我、照护我。”
“有母亲的孩子真幸福。”
“别嫉妒,你有我了,我要你记住,不管情况再糟糕,我会守在最后一线等待你、陪伴你。”圈住他的脖子,她给予承诺。
“我记住了。”
步履变得轻松,对他而言,背后的重量不是负担、是幸福。
他们不再交谈,带着淡淡的甜蜜滋味,相互倚靠;步伐持续进行,无人的小径上,影子交叠,朦胧月亮斜挂在东方天空,璀璨星子洒落天际。
跳下他的背,她牵起他的大手往前面一大片平原走过去。
“那里是一条小溪,夏天时爸爸会带阿阳来这里钓鱼,运气不错的话,还会抓到小虾子。七八月是萤火虫的交配季,草丛里点点亮光,它们在大自然中欢唱爱情进行曲。”
“你知不知道,有一种雌萤火虫会模仿别种类的萤火虫发亮方式,等其他种类的雄萤火虫飞近时,一口杷对方吃掉,补充自己营养。”Richard说。
他就是这种人,利用女人的爱情来滋养自己。
“你想告诉我什么?最毒妇人心?”
“你想太多,我只是在传播正确的生物知识。”他大笑,笑女人的敏锐。
“知不知道,萤火虫的光是冷光,用手去碰它,你不会被灼伤。”官睛说。
“你想告诉我什么?萤火虫的求偶行动中缺乏热情?”
“不对,我要说,萤火虫珍惜爱情,他不随随便便去灼伤情人的身与心。”
“这句话听起来有影射的味道,你在暗喻我伤女人心,或不够珍惜爱情?”
“你想太多了,我只是在传播正确的生物知识。”她也笑,笑他的多心。
“官晴……”
拉过她坐在草地上,他让她坐在自己胸前,两条长腿环住她,但愿时空就此打住;仰头,低垂夜幕带来宁静;几声虫鸣唧唧,甜了情人心。
“嗯?”靠在他身上,他的温柔专属于她。
“会伤心,是我的爱情不在她们的身上,不是因为我不珍惜她们的爱情。”
他的话意谓……他的爱情在她身上,所以她不会为他伤心?
官晴展颜,回眸,对上他深邃双瞳,好看的眼睛、好看的鼻梁、好看的唇形……她最最好看的情人,有着让人百看不腻的五官。
他是她的情人了……在他为她心灵扫除之后,他是她的情人了;在他央求她当他女朋友的时候,他是她的情人了啊……爱他、爱他……她要用尽力气爱他
“你将珍惜我了吗?”翻过身,跪在他身前,她爱看他的一切一切。
“是,当你觉得我不够珍惜你的时候,别忘记提醒我,我做得不够好。”
“我一提醒,你就会为我改变?”
“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