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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二爷-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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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抬眸怔望著书橱上珍贵的古籍,忐忑不安的心情在淡淡的墨香中渐渐平静了下来。
  “从月,今天念了什么书?”于敏中收束最后一笔,终于抬眼看向她。
  于从月微微一怔,连忙收回心神。
  “爹,女儿读了……《诗经》。”她撒了谎,不敢让父亲知道她读的其实是《梦溪笔谈》,因为父亲总要她读四书五经这类正经书,而不是《梦溪笔谈》这类闲书。
  “很好。”于敏中满意地笑笑。“《诗经》读到哪一篇了?”
  “〈郑风……狡童〉……”她有些吞吞吐吐,这其实已经是她几日前的功课,生怕答错了。
  “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于敏中点点头。“接下来呢?”
  “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她庆幸几日前背的还没有忘记。
  “好,很好。”于敏中欣然笑了。在五名子女中,唯独长女从月的天赋聪颖与过人的记忆力最受他喜爱。“可惜你是个女儿家,从云若是有你的一半聪慧便好了。”
  从云是从月的弟弟,才过八岁生日,任性贪玩,并不爱读书。
  “爹,从云还小,难免贪玩,最近已能定下心来读书了,我背《诗经》时,也让他跟著一起背,他背得也熟,改日爹可以考考他。”于从月低声为弟弟说话。
  “好,能督促弟弟读书,很好。”于敏中微笑点头。“从月,《诗经》要读,《礼记》和《春秋》也都要读熟了。”
  “是。”她听话地答允,虽然心底不一定顺从父亲的安排。
  “你是我于敏中的女儿,虽不用你报考功名光耀门楣,但是将来若想婚配贵胄亲王,就得知书达礼,琴棋书画更要样样专精,那才不会丢了你爹的脸,你明白吗?”
  “明白。”不管懂不懂,她都乖乖地点头。
  “从月,将来你很有机会嫁进显亲王府,可千万别让爹失望了。”
  “嫁进显亲王府?”于从月怔怔地看著父亲。
  “是,和硕显亲王府,八大贵族之一。”于敏中眼中闪出了锐利的光芒,神情也渐渐亢奋起来。“昨日爹在宫中与显亲王丹臻相谈甚欢,无意间聊到了儿女之事,爹说到了你的聪慧伶俐胜过儿子十倍有余,显亲王听了便问了许多你的事,又说到他的次子衍格今年刚满十五岁,说不定可以让你们两人配成一对,爹已经口头上应允了,等过了几年,你们两人都长大了,再择日给你们完婚。”于敏中对这桩婚事相当满意,不只是因为显亲王府尊贵显赫的家世,更是因为与亲王贵胄结亲,还能稳固他在朝堂上的地位。在朝廷共事,多一个朋友绝对比多一个敌人好。
  “所以,我将来要住进显亲王府吗?”于从月睁著大眼,不解地望著父亲。她年纪还小,对婚姻大事仍懵懂难明,只知道凡女子长大成人之后都得离开家,住进另一个男人的家里。
  “是呀,显亲王府可比咱们家大多了,也气派多了,现在你只有紫鹦一个人侍著,将来在显亲王府最少也有四仆四婢服侍著你呢!”于敏中轻轻握住她的手,牵著她来到椅子上坐下。
  “但是我喜欢这个家,喜欢我自己的房间,喜欢紫鹦一个人服侍我就好。”她咬著唇低语。
  “你喜欢紫鹦,就让她一起陪嫁过去。将来,你在显亲王府也会有自己的房间。”于敏中笑说,忽然想到了什么,又笑著摇摇头。“噢,不对,你将来得跟你的夫君住一个房间。”
  “我的夫君?”她微微抬眉。“那个人就是衍格吗?”
  “对,你未来的夫君就叫衍格,他是丹臻王爷的第二子,算算年纪,他比你正好大五岁。”
  “爹见过衍格吗?”她按捺不住心中那份童稚的好奇。
  “没有。”
  “他会不会是斜眼、朝天鼻、歪嘴的?”她偏著头问。
  于敏中一怔,笑出声来。其实,他根本不在乎衍格是否斜眼、朝天鼻、歪嘴,因为能和显亲王府结亲的目的和重要性远大于一切。
  “如果是,你怎么办呢?”他倒是想听听爱女的想法。
  “如果是呀,那可真难办了。”小脑袋认真地忧虑起来。
  “万一衍格真的是斜眼、朝天鼻、歪嘴,说不定还跛足,你会不会不肯嫁给他?”他试探。
  “爹决定的事,女儿还能选择不要吗?”她年纪虽小,却也明白身为子女只能遵从父命的道理,哪里有自己作主的权利。
  “你能明白最好。”于敏中正色地说。“这件亲事爹已经和显亲王说定了,不能反悔。”
  于从月耸了耸肩。
  “好吧,不管嫁给谁,只要他不是笨蛋就好,反正也没有多大差别。”对她来说,一样都是陌生的名字、陌生的人。
  “这么想是对的。”于敏中很满意女儿的答覆,他轻拍女儿的肩赞许。“那样的皇亲贵族,岂有不善教育之理?何况显亲王府的阿哥师傅都是康熙年进士,学问渊博,爹相信那样的师傅教出来的衍格不会是笨蛋。”
  于从月低首沉思著。倘若衍格长得丑怪一些,只要他的聪明才智能够胜过她,容貌的美丑她倒是可以不在意,怕的是遇上了庸俗的蠢才,那么即便貌如潘安,她也难以忍受。
  “爹,师傅就算再厉害,倘若遇上资质驽钝的徒弟,那也无用武之地呀!”
  “从月!”于敏中的眉头皱了起来。
  “爹……”见父亲沉下脸,于从月不安地绞著十指。“万一衍格真是个笨蛋,女儿……可以不要嫁吗?”
  于敏中面容肃然地看著年仅十岁的女儿。
  “相信爹,衍格一定不会是笨蛋。”
  于从月将信将疑、似懂非懂,不明白没有见过衍格的父亲,为何如此肯定他不会是笨蛋?父亲没有直接答应她,意思就是不管衍格是个什么样的人,她都一定非嫁不可吗?
  她的心凉掉半截,她真的很在乎也很担心,那个将来会分掉她一半房间的人,究竟会是个怎么样的人?
  巷弄深处走出两名少女,一大一小、一高一矮,小的步伐沉稳地在前面走著,大的亦步亦趋地紧跟在后。
  “小姐,我还是觉得这么做不太妥当……”年纪稍长的少女,脸上的神情十分焦急不安,那一身繁复华丽的衣饰似乎令她非常不自在。
  “没有什么不妥的,别那么多话了。”个子娇小的小姑娘头也不回地朝前走,虽然身穿灰布粗袍,但眉宇之间却有一股超出年龄的淡定和成熟。
  大少女的慌乱与小姑娘的冷静形成强烈的对比。
  从外表的衣饰上看起来,大的是主,小的是仆,但是两个人一开口说话,轻易就听出了异样。这个小姑娘正是于从月,而在她身后的大少女则是她的贴身丫鬟紫鹦。
  自从于敏中在书房对于从月说了那番话之后,她就一直耿耿于怀。对于婚姻和爱情,才十岁的她其实根本还不懂,但是父亲的话让她知道了名叫衍格的男子会与她未来的人生有著密切的关系和连系。
  由于母亲的失宠,母亲的孤单寂寞、抑郁寡欢,让小小年纪的于从月提早明白了大人的世界,也开始懂得思考未来,正如她此刻想做的事情一样。
  为了弄清楚将来会与她共睡一房的男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她决定亲自见他一面。
  紫鹦一听说她想去显亲王府见一见衍格时,吓得合不拢嘴。
  “小姐,你可千万别这么做,老爷那么爱面子的人,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气疯的!”
  “我不会让爹丢人,更不会暴露自己的身分。只要不让衍格知道我是谁,那不就行了?”
  于是,她强迫紫鹦扮成千金小姐的模样,自己则扮成她的丫头,两人悄悄地从后门溜了出来。
  “小姐,你分明存心害我,要是让老爷夫人知道了这件事,非剥下我的皮不可。”紫鹦皱著可怜兮兮的眉头。
  “是我要你这么做的,出了事有我担待,你不用担心。”她仰著小脑袋,安慰愁眉苦脸的紫鹦。
  “小姐说得倒轻巧,藤条打在我身上,又疼不到你。”紫鹦低声嘟囔。
  于从月噗哧一笑。
  “你服侍我那么多年,我何曾让你挨打过?”
  “那倒也是。”紫鹦耸肩,吐了吐舌头。“虽然小姐成天看些稀奇古怪的书,说些鬼才听得懂的话,不过我是比侍候小少爷的紫雀幸运多了,不像紫雀成天挨打受罚。”
  “那还不知感恩?叫你帮我办点事就啰嗦个没完。”走出巷口,于从月站在繁华热闹的大街上,游目四顾。
  “话不是这么说,我天生奴才命,这辈子从没穿过这身绸缎衣裳,怎么看就是别扭,哪里像千金小姐呀!”紫鹦从前还真不知道丝绸的布料穿起来竟然是如此轻软柔滑。
  “怎么不像?我瞧挺好的。”于从月认真打量她,笑吟吟地说。“就是不要老把裙摆拉起来,没有千金小姐会这么走路的。”
  “我是怕把裙子弄脏了嘛!”她缩了缩肩,低声咕哝。
  站在人潮川流不息的街上,于从月想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
  “知不知道显亲王府往哪儿走?”她侧过脸,以眼神询问紫鹦。“是东边还是西边?”
  “是……”紫鹦左右张望著。“小姐稍候,待我去问问。”她又提起裙摆,走到街边找了个卖馄饨的小贩问路,不一会儿回来,指著东面说道:“小姐,在东城那儿,看见一对石狮子的宅第便是了。”
  “好,走吧。”于从月迳自往前走。
  “等等,我实在是扮不来千金小姐呀!肯定会露馅的,要是帮了倒忙,你可别怨我。”紫鹦跟在她身后,苦著脸嗫嚅著。
  “扮成千金小姐没有那么难,你就端著点,没事别说话就行了。”于从月柔声安抚。
  “可是我穿成这样,万一让人瞧见了,一状告到老爷夫人那里,我该怎么解释才好呢?要是被轰出府去,我可活不成了!”
  “用不著你解释,爹娘若是问起,我自会回话,不会让你有事的。”
  “小姐,我真不懂你为什么非要这么做不可,这么做真的有用吗?”紫鹦永远弄不懂她这位小小姐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
  “我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不过总是要眼见为凭嘛。将来要生活在一起的人,不亲眼见他一见,我怎么放心把房间分给他?”
  “房间?”紫鹦呆了一呆,忍不住笑出声。“是,没错,将来的姑爷是会分掉你的房间。”
  “不只如此,还得共睡一张床呢!所以你说呀,我能不在乎跟我共睡一张床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吗?”于从月蹙眉叹气。“倘若他不爱干净、睡相不好,或是霸道无理、又懒又蠢又庸俗,你说,我怎么有办法跟这种人相处?”
  紫鹦明白小主子的苦恼,她是个聪明、灵慧、好静、又有洁癖的小姑娘,虽然小小年纪,但是博览诗书,并懂得将生活过得幽雅出尘。不过也因为奇异之书看多了,时常会说些稀奇古怪、无人能懂的话来,在府里,除了老爷和夫人,其他人谁不把她当成疯癫的异类看?加之她是府里最大的孩子,平时并不爱与比她年纪小的孩子玩耍,因此性格上有些孤僻幽绝,以她这样的性情看来,她肯定难以找到相知相惜之人。
  “小姐,只是见一见面,就能知道他是个怎么样的人吗?”紫鹦怀疑地瞅著她,不太相信娇养在闺阁的年幼小姐会有识人的能耐。
  “虽然没法看得清楚透彻,但至少可以知道他是聪明还是笨蛋。他必须要听得懂我说的话。”她眼中掠过一抹无人了解的寂寞。
  “这就有点强人所难了,我侍候小姐三年,都还没办法听得懂小姐说的话呢!好比你昨夜说什么殒星啦、暴雷呀什么的,说了半天我都没能懂。”紫鹦太了解小主子的怪癖,对未来的姑爷寄予无限同情。
  于从月无奈地白她一眼,无力地长叹。
  “小姐,我看到那对石狮子了!”紫鹦忽然拉著她的手叫嚷起来。
  于从月抬眸望去,见到了气派非凡的王府大门,朱漆的正门上有一匾,匾上书著“显亲王府”四个大字,门前蹲著两只威猛的石狮子。
  这就是她将来的家吗?她怔怔地想著。
  “小姐,接下来呢?”紫鹦像作贼似的东张西望。
  “等吧。”于从月侧著小脸微微一笑。
  “什么?就站在这儿等?”紫鹦憨憨地问。“小姐是要等衍格出现吗?”
  于从月淡淡一笑。
  “不能光明正大地登门拜访,当然只好在这儿等了。”
  紫鹦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可是你又不知道衍格长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他何时会走出门来,咱们要站在这里干等到几时呀?”
  “今天等不到,那就明天再来等,明天还等不到,那就后天再来。”说话的唇角带著孩子气的俏皮。
  “小姐……”紫鹦傻眼。
  “看,那儿有卖元宵的小贩,不如咱们坐著吃元宵,边吃边等好了。”
  于从月毕竟还是个大孩子,看到美味的点心就难掩喜悦。
  “好吧,坐著等总比傻站著好,你去坐著,我来买元宵。”紫鹦把于从月推去坐好,然后从怀里掏出几枚铜钱,买了两碗热腾腾的元宵端过去。
  “可真稀奇了,这还是我头一回看到小姐服侍丫头的!”卖元宵的小贩摇头轻笑不已。
  闻言,于从月呆了呆。
  “小姐,不必理会,快吃吧。”紫鹦吹著烫嘴的元宵,对小贩的嘲弄只当没听见。
  “他说你是小姐,我是丫头耶!瞧,咱们的换装有多成功呀!”于从月开心地笑道。
  “如果成功,那小贩就不会发出刚刚那样的疑问了。”紫鹦翻了翻白眼。
  “……也对。”她点点头。“刚刚你该提醒我,让我去买元宵的。”她忘了不只是要换装,行为也要跟著改变才对。
  “小姐,你别折我的寿了,我怎么能让你去帮我买元宵呀?”
  “我们现在身分不同了,我要做你做的事,这样才像嘛!”于从月咬一口香甜的芝麻元宵。
  “小姐,你可别玩上瘾了,还是饶了我吧,我觉得扮千金小姐一点儿也不好玩。”紫鹦的眉头皱成了一堆小山。
  “难得有机会让我侍候你,你竟然还不领情?”于从月半开玩笑。
  “不,我不想,还是让我侍候你舒服点。”紫鹦答得干脆俐落。唉,难道她天生就是当奴才的贱命?
  “快滚开!别整天窝在这儿,滚远点!”
  王府大门前忽然传来一阵怒骂声,于从月转头望去,看见一名王府仆役从石狮子后方赶出了几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
  于从月见那些小乞丐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却浑身肮脏破烂,面黄肌瘦,头发散乱纠结,趴在地上像狗一般任人践踏,看著他们脸上不知所措、害怕闪躲的神情,她蓦然有一股难喻的惆怅,也隐隐感到愤怒。
  “还不快滚!看我不抽烂你们的皮!”仆役一边喝斥,一边挥赶。
  于从月忍不住站起身,朝小乞丐们走过去,紫鹦见状,连忙跟上去。
  “他们也是人,为何如此对待?”于从月愤怒地瞪著仆役。
  “你是什么东西!”仆役啐了一口。“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是王府又怎么样?王府的剩菜剩饭就足够喂饱他们了,王府里的王爷、福晋不会连这点善心都没有吧?”于从月扬高声量,刻意让围观的路人听见。
  “你别胡说八道!我们王爷、福晋怎会没有善心!”仆役气急败坏地骂道。
  “那就好。”于从月淡淡一笑。“瞧这些孩子们多可怜,王爷、福晋赏他们一笼馒头包子,他们也就感恩不尽了。”
  小乞丐们趴在地上拚命磕头。
  “就是呀,给你家主子爷积点阴德吧!”围观人群里的善心人也七嘴八舌地附和著。
  仆役哑口无言,被个小姑娘堵得下不了台,又气又恼。
  蓦地,一阵清亮的马蹄声穿过街市,三匹骏马笔直地朝显亲王府疾驰而来。
  那仆役脸色骤变,眼见马蹄声已经来到王府前,可是那几个乞儿仍趴在地上不肯走,王府门口也聚集著不少围观的路人,仆役的脸色急得像块酱猪肝。
  一个衣饰华丽的少年率先跃下马,在他身后的两名护卫推开围观的人群,让出一条道来。
  “这是干什么?乱糟糟的像什么话!牛安,你弄这个阵仗给二爷瞧吗?”两名护卫怒瞪著仆役。
  “奴才哪敢呀!”那名仆役换上一张谄媚的脸孔,卑躬屈膝地迎上去。“这些小乞丐赶都赶不走!二爷,是奴才的错,奴才马上把他们轰走!”
  听仆役唤那少年“二爷”,于从月猛然想起衍格正是显亲王的次子,这少年莫非就是衍格?
  她注视著少年,眼前的少年修长挺拔,深邃明亮的眸子熠熠生辉,卓然绝俊的脸孔如玉雕般,没有多余的表情。
  他就是衍格吗?于从月一迳愣愣地望著那少年。
  少年脸色漠然地从她眼前走过去,那群小乞丐一看见他,神情变得如饥似渴,全都匍匐到他脚边,伸出一只只肮脏墨黑的手扯住他的袍服,纷纷喃喃地哀求乞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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