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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他们放心不下的,还不只这一桩。他们的小女儿琴心才更让人挂心。经过几日的调理与悉心照顾,她虽已不再怕生,也肯主动搭理他们,但举止间仍有不少羞怯与忐忑。如今,他们又要丢下她往洛阳而去。这一去,还不知要多久才会回来。好在三儿君砚已回来,暂可代二老照顾她,倒叫他们放心不少。君砚是懂医术之人,就更让人放心了。
思忖间,小翠已扶着琴心入堂内来了。
“爹,娘。”她微微福了福,君老爷点点头,君母却早已把她扶起,“女儿,坐下,坐下。”琴心还不太敢正眼瞧她。唉,她如今又要随老爷出远门,到时回来,怕她连叫声娘都会觉得生疏。这路家为何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在这节骨眼上出事!
三人沉默了半晌,君砚也来到大堂。后头还跟着快要瘫了的老管家。
见过父母,他落了座。管家君福气喘如牛上前回报:“老爷,夫人,马车已经备好了。只待老爷夫人上车。”
君老爷挥了挥手,管家躬身退了下去。
“马车?”君砚惊道,“爹,您要出门么?”
“是啊。这会儿,你娘也随我一同前往。你姑父家里出了事,我们得马上赶去。”
姑父?怎的又跑出个姑父来。琴心眼角瞄了眼首座的君老爷与夫人。难道富贵人家多亲戚吗?也没见有半个亲戚找上老头叫他一声姑父的。
但,听君老爷言下之意,她似乎可以有不少的时间松口气。当然,如果连君三少爷也一同去就更好了。
琴心瞥了他一眼,正好对上他的视线,忙转头盯着眼前曳地的裙摆。
“姑父?”在洛阳哪,“他家出了何事?”路家在洛阳似乎财大气粗,会有怎样的事。
“此事等我们回来再告诉你。砚儿,我与你娘此番出门要多久回来也不知道,这段时间,府中的大小事务就由你来掌管了。”
琴心忍不住要欢呼。以后,她不用随时担心君父君母会突击检查,也不用怕被认出。她尽可趁这段时间好好想个万全之策。也可乘机逛逛戊阳城,以自己的面目,就不怕旁人会认出来。
当然,麻烦的是,君三少还在。不过,以后偌大的君府要由他打理,怕他是没时间来“照料”她了吧?想来她就忍不住要偷笑。
“孩儿明白。”看了看琴心,果见她面露喜色。她是以为爹娘走了,可以任她为所欲为吗?
君母优雅地起身来到琴心身旁。兀自沉浸在欣喜中的琴心未曾察觉到君母的到来。小翠忙轻轻碰了她一下,她猛地抬起头:“啊,娘!”
“你坐下。”君母轻按她肩,“琴心,爹娘此去要不少日子,我们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没事少出门,府中有不少胜境,等你逛完了,我们也就回来了。无论到哪里,至少得有人跟着,明白么?”不放心啊,那些伤害她女儿的歹人,官府还未抓到。出了门去,万一碰到那可怎生是好?
“娘。”君砚道,“您忘了还有我吗?我会照顾好小妹的,您就放心好了。”
照顾?琴心偏过头看了眼君砚。他仍是温和地笑着,并未有何异处,是她多心,还是他隐藏得好?她总觉他似乎知道了些什么,又似乎他一无所知。唉,他是真关心她么?为何她猜不透他的心思?
君母听了,倒是笑逐颜开:“有你在,我是挺放心。不过,府中事务繁多,你哪来的空暇顾着琴心哪。”
“娘,这些事哪里有小妹重要。您就放心,等您回来,保证还您一个健康完好的小妹。”
管家已来催,不得不走了。
众人相送到门口。君夫人仍不忘叮咛君砚与小翠,拖拖拉拉又耽搁了许久才上了马车。
车渐行渐远……
琴心眼随车走,自己心里也甚觉奇怪。似乎相处了几日,她对君老爷与夫人也有了不舍之情。是从小无父无母的关系吧,才会产生依恋之情。或者她心中一直渴望能有父母可以让她承欢膝下。虽然从小老头身兼母职,总没有君母的细致慈爱。
啊,若是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她是否会舍不得离开?
爹娘走了,以后君府就剩他与她二位主子。这倒是个好时机,让她明白他的想法,也可趁此时机派人把小妹找回来。事情若是能在爹娘回来之前圆满解决,那是再好不过。若不能,只得走一步算一步了。
君砚瞧向琴心,却见她眼中似有盈盈泪光,倒叫他呆了下。她为何想哭?想要问,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得呆愣愣注视她。
琴心见他目光不离她,垂首道:“我先回去了。”便举步先行离了大堂。
君老爷君夫人走了一天了,她得了一天自由可以出入君府无忧。那个她名义上的三哥君砚,自昨日早上一别之后,再没有瞧见他的身影,仿佛在空中消失了一般。君府虽大,也不至于大到那种地步。
琴心撇撇嘴。他不出现最好,她难得有好心情与一身的轻松,可不能让他给坏了兴致。
一天,可以做很多事情。她逛遍了君府每一个角落。她是开心,可累坏了小翠,此刻,她还在房中呼呼大睡呢。而她呢,又来了望月亭,对着眼前的古琴发了好一阵子的呆。
君府每一处皆可称得上优雅别致,不知为何,她却独钟情于望月亭,理不清原因,可能这个亭子是她在君府发现的第一处美景吧。如果有可能,将来回到家,非得拉老头也造一座一般无二的望月亭,算是对君府的一点点怀念。
不知老头怎样了,是不是还四处偷美食解馋?
师兄怎样了,是不是与师嫂幸福地生活着?
啊,什么时候她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以往,只有她与老头二人,她每天烦的就是那些药草名称,哪里有空闲时间去胡思乱想。老头则是动脑筋找下一顿美食在哪里。两个人都不会替对方担心。她不担心老头,是因为老头除了贪吃与贪玩,他并不会出什么事;老头不担心她,则是因她比他还会照顾自己。
随手拨弄几下石桌上的古琴。
那是真正的君小姐极钟爱之物。听小翠说,每日晨昏二时,君小姐必会奏上一曲以抒情怀。千金小姐排遣时间的方式到底是诗情画意。像她,心情不好时,可以背着药篓呆在山上一整天不下来;也可边跳石阶边背功夫口诀,心情若大好,她会把屋子重新布置并且打扫得干干净净。她还记得,有一次老头隔了半个月回来,差点以为走错了地方,足足呆了一刻钟。那样子,她永远也不会忘记。
她轻轻一笑,弹起五音不全的曲子,没有章法可言,全是随兴而作,随意拨弄琴弦而已。
哪里来的噪音?
正在书房念书的君砚皱了眉。好不容易可以闲下片刻念会儿书,却教这琴声扰了清静。动听悦耳倒也罢了,偏这曲子全然似初学之人随意而奏,哪里像一首曲。一忽儿狂风暴雨,一忽儿和风拂面,会有人受得了她乱弹琴吗?!
推开窗,果见远处望月亭中有抹紫色身影。不用想,定然是那位“君琴心”小姐在乱弹琴,他的小妹!
啊,他倒是把她这事给丢在了脑后边。一天来被家务之事缠了个灰头土脸,没时间去理会她,想必她是悠然自得如鱼得水吧。否则也不会有闲情雅意去“弹”劳什子古琴。
或许,他是该去“见见”她了。
嘴角勾起一抹笑,他放下书册,往望月亭而去,打算与她好好“聊聊”。
是的,就在今天,让一切摆上台面吧。他决定了。
当君砚下这一决定时,琴心正懊恼着呢。该死的,手指又让琴弦给弄痛了。弹琴可比练功难多了,她刚发现。练一招她只需一天便可熟用,但弹琴可不同了,练会一首曲子,非折磨她一年半载不可。莫非它老与她作对?
琴心重重拨了下琴弦,以泄心头之怨——
“啊呀呀……”是惊叫也是惨叫。
拈着断了的这根琴弦,琴心再有多少恨意也恨不起来。它抗议,自动断了弦。这下惨了,她一脸悲惨。她可不会修古琴,若是让师嫂哪天回来发现是她毁了她的心爱之物,难知她的下场会如何。唉,该怎么办呢?
独自发愁的琴心,并未发现君砚已来到她的身旁,并且盯着她的手指良久了。当然,她也就没有发觉她右手食指已破了皮,渗出了血丝。
一条白布飘荡在她眼前。
“啊……”
第四章
“你……”是君砚。
这回却未见他一贯的温暖笑容,而是一脸沉肃,出口的声音也有些冷:“你的手指破了。”并且把白布往前递进一步。
琴心低头,果然瞧见手指上渗出血丝,她扯过白布包扎起来,未理眼前人。
她应该装出乖顺模样,她知道;她应该多谢他,她也知道;她更加知道,她不该表现出十分懂医理的样子,而应让身为医者的他来显身手替她包扎。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为什么只要一见他,她就难以把自己伪装成柔顺的君琴心,而直要展露心中最真实的情绪,并且每回都觉得他的笑脸很得眼?
见她灵巧地包扎好手指,君砚才展现一贯的温文笑容:“小妹,虽然你珍惜三哥送你的东西,我挺高兴。但是,琴破了可以再买,你的手若是废了,可是难以补救。你最该爱惜的,不是别的,是你自个儿的身子。”
又是他送的东西!
琴心愤愤地瞪了眼古琴,为什么自他回来,她似乎就与他牵扯上?怎么回事啊?!
不理他?君砚笑在心里。“小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俗话讲,琴能知心。如今这古琴断了弦,就表示你有什么事在烦恼着。现下爹娘都不在,三哥可是你惟一的亲人。有什么事,尽管开口,三哥会替你做主。”
琴心狐疑地把目光移上他的脸。他的眼神仍是温柔却不可测,形于外的气息如兄长般,好一位称职的兄长!
琴心心下不免烦躁起来,全身上下每一处皆在嚷着要走。她不明白自己为何如此敏感,究竟是怎么了?
她当下站起,举步走了——扔下他。
半晌,君砚低低笑了笑,是算计的笑容,“君琴心!”
她直觉转身,一团黑影朝她击来。
她闪过,却见古琴直往桥下湖中坠落。未及细想,她一扯发带,挥了开去。在古琴近水面之际,发带缠上琴身。她伸手一扯,琴,安然跌进她怀里。
一手抱着琴,琴心任及膝长发散于胸前,惨白了一张脸。
想不到,想不到以前他果真在试她,果真知道了她并非是真正的君家大小姐君琴心!
满意地得到想要的结果,君砚双手收后,漾着一张胜券在握的笑脸与桥上的她对峙……
她抿紧了唇,不发一语,心中却惶恐不已。
他如今已知道她是假的君琴心。那么,不消几天,他便会查到师兄的下落,抓他们回来。她为什么这么沉不住气,为什么不能冷静地好好扮演温柔姻静的大家闺秀!如今,教她如何去面对师兄,如何面对师嫂?当初是她主动提出帮他们,也信誓旦旦说一定不会出什么岔子。至少可以熬过一个月。一个月的时间足够让师兄带着师嫂找到一处世外桃源过神仙眷侣般的生活。
可是,可是……
全是他坏了事!
她恨恨地,双眼冒火地瞪着亭中的君砚。如果可能,她会杀了他。但莫说她从未杀过人,即使她能下得了手,她也杀不了他。因为他的武功好她许多。如果可能,她会用毒来毒死他。不过很不幸,他与她一样懂医术,定然毒不倒他。想来想去,恐怕只有一死才能了事。但,一旦她死了,人皮面具一掉而露出本来样貌,到时候君家所有人都知道小姐被人调了包,麻烦岂不更大?
如今,如何能脱身,又能逃过这一劫?
她倒是沉得住气,就不知道要站到什么时候。君砚跨前一步——
“怎么,你不解释一下是怎么回事吗?小妹!”他特意加重语气,相信可以撩起她的脾气。他发现,其实她很好了解,单纯的性子一摸便透。
“解释?没什么好解释的。”
“没什么好解释的?”他嗤笑,“不会吧,我的小妹。我可不敢相信一向柔弱得无缚鸡之力的君家大小姐,三个月里竟然练就一副好身手,怕连我也未必及得上呢。”
她的直觉没有错,旁人说的也不错,他是只不折不扣的笑面狐狸,话不点破,要她自己开口。
“所以,我并非君琴心。”
罢了,事已至此,只得走一步算一步,前面纵有刀山火海也只有咬牙往里跳。但,心中稍稍痛了一下子。他给的压力不小,当初为什么要自己扛上这份苦差?虽至今仍不后悔,却不免怀疑当初的决定是否太天真了些?
而且上天也太不照顾她,专派他来与她作对。
“终于肯承认了么?”
他为何听了仍不见一丝惊奇?而方才他说——她猛地一震——他的意思是——
“你早知道了?”什么时候,初见面么?
他笑了下。他知道时,恐怕比她想象的时候还要早些。“现下,我该如何称呼你呢?是君琴心,还是……”他顿了下,而她静待他的答案——“还是,连环?!”
她眼一眯,他竟然知道她的名。他是怎么知道的,又怎会知道,还有,是何时知道的?
“你……”
他主动解了她眼中的疑问:“我见过他们了,连环。”
原来如此!
该怎么解释她现在的心情呢,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开心于她其实并非自己想象中的愚笨?
她哭笑不得地瞪着眼前笑得正欢的君砚。原来他早已见过君小姐,见过师兄了;原来他早已知道他们的计划;原来他从一开始,一见面就在戏弄她。怎么,好玩吗?这只臭狐狸!
她还担心随时被他识穿身份而提心吊胆,唯唯诺诺地过日子。时时防着他可是很辛苦的,偏他又知道她很好惹,老是害她在他面前怒火上升,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在知道他明了她并非真正的君琴心时,又内疚个半死,差点以死谢罪。所有种种,皆是他干的好事!偏他此刻还笑得一脸无辜样,好似一切烦恼都是她自找的。
可恶!
“连姑娘。”他唤道。
琴心,哦,该叫她连环才是。她狠狠瞪他一眼,并未答话。
啊,莫非她生气了?
看也知道,她所有的情绪全表现在脸上,透明得很。不过,对着小妹的脸,叫的却是别个名字,挺不习惯。幸得她的眼与小妹的截然不同。此刻,她的眸中似燃烧着两把小火焰,直要射过来。她或者是该生气,他的存心确有那么一点不良。
只有一点点,他承认。
“连姑娘,其实,一开始我未点破你的身份,是有所顾虑。一来,我并不知你会以何种方式当好君琴心,若我坏了你的事,岂不罪过;二来,我爹娘甚少出府,若你我说破,难免在言语行为上露出破绽。或许我娘不会起疑,但日子一久,爹定然会起疑心。若他发觉,说不定立刻报官。又或者会表面上不动声色,暗里却派人把小妹他们抓回来。有这些顾虑,你认为我能一早便告诉你我知道你是假的小妹吗?”
听来似有道理,却总觉他在强词夺理。“师兄才不会那么容易被抓到呢。”对于师兄的武功,她很有信心。老头子的功夫,他学了八成,江湖上一流的高手也未必能捉到他。
忽见眼前人影晃动,冷风袭来。
她直觉伸手去挡,却已不及。只听“嘶”的一声,他已停了攻击。而她却觉脸上凉丝丝的。一摸,才发觉少了些什么。抬头见他手上拿着一张薄薄的面皮。君砚的功夫确实厉害,转瞬间便可撕下她的人皮面具。她伸手:“拿来。”他却没反应。
“喂,君三少!”怎么了,他是中邪了吗?她轻拍他一下,“君三少!”
他怔了下,随即回复神志。不料,出口的第一句话却是:“你好美!”
“啊?”连环呆了呆,他在讲什么?
说美,可能有些不确切。正确的,该说她是俏丽活泼。她生就一张苹果般的娃娃脸,配上秀气的五官,加上那对足可动他心魄的眸子,说不出的娇俏,讲不出的惹人怜爱,与琴心是两种不同的味道。
他在做什么呀?君砚自嘲地笑了笑,随即道:“连姑娘,你瞧我这功夫还不错吧。”
功夫?
“不错。”他的话转得未免太快了些。
“那,与你师兄相比如何?”
他瞬间撕下她的人皮面具,她一招未用;师兄却与她过了几招,也是在她无防备之下。高下足以可分,她心里不得不承认,可嘴里兀自逞强地说道:“差不多。”
她唇角掀了掀,足见并未说实话。但,无妨。
“唉,这就是了。”君砚回了石桌旁,落座。仍将面具握于手上未还她,“你师兄的功夫与我相差不多。而我大哥、二哥的功夫全在我之上。到时,只需派我的兄长们去,你的师兄便难以应付。何况,还有小妹在。你师兄总得顾着小妹,最后的结局,并不是你我乐见的。”
话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