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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只是造化弄人啊!
书楼顶上,一片屋瓦悄然回到原来的地方,隔去里头浓重的悲戚氛围。
“别怨我,我是受人之托,不得不忠人之事。”蒙面人蹲在屋脊上,双手合十朝书楼拜了几拜才起身。
抬头望月,夜袭者忍不住喟叹了声,语带哀怨:“见鬼的,要不就音讯全无,要不就给我出个难题,还真够朋友啊你。”咬牙低喃,他敢保证近日自己一定会恶梦连连。
被逼做这么多亏心事,不做恶梦才有鬼!
“胡——胡——”夜枭鸣声伴随着羽翼舞风的呼呼声作响,在夜深人静的此刻更让人听得心惊,仿佛在欢迎某种不洁之物到来的预兆。
夜袭者听见这鸣声,非但不怕,反而抬起手臂在半空等待。
一道黑影刷然直下,以利爪扣住等待的铁臂。“胡——”
“来得正好,不枉我这么疼你。”
“胡——”
夜袭者从怀中抽出早已备妥的字条缠在夜枭左脚。“好家伙,可别办砸了差事,丢主子我的脸啊!”
“胡——”夜枭振翅鸣叫,好像不满主人怀疑自个儿的本事似的。
“行!知道你会把事情办妥,成了吧?”一只鸟哪来这么大的派头,真是!
夜袭者暗忖,回头想起它这性子就是给他宠出来的,不禁莞尔失笑。
“去吧!”
收臂一振随声起,夜枭叫了数声便顺主人的势展翅飞向天际,迅速没入漆黑夜空。
“这么做应该可以了吧?”望着星空,夜袭者想起脚下书楼里的景象,不禁喃喃自问。蒙面巾中卸下,墨凡庸仰首望月,须臾喟然低叹。
时已过冬,入春至末,江南风光又是一片繁荣丽景,红花绿叶,处处生机活现。
沁风水榭自然也不例外,小桥流水一如往常春末夏初时节,各自茂盛、相互争艳竞美。
白昼的沁风水榭自有一份逸然雅致;到了夜里,更有另一份冶艳风情。
深夜人寂静,枝头夜枭啼。胡胡接连数声,打断独坐凉亭中勾弦点起清脆筝音的白衫男子。
一袭轻衫随风扬,半舞衣袖笑逸然。亭中男子优美的唇形勾起浅浅一笑,左臂半扬空中。
须臾,小小的黑影白天际划下一道弧线,准确利落的停驻在他左臂上,得意地发出鸣声。
“胡——”
“呵,让你飞这一趟吗?”白衫男子——沁风水榭的主人,同时也出人意料的是当今圣上同父异母的胞弟凤骁阳,看清送信的差使为谁后,低笑出声,“看来他也真是闲慌了。”才会光这点小事就差遣它来。
凤骁阳逗了夜枭好一会儿,才解下它脚边的信笺,摊开来看。
许是信的内容合他心意,看了半会儿,他扬起笑,久久不止。
“发生什么事让你笑得这么开心?”清脆如黄莺出谷的嗓音在夜里分外清丽可人,倩影随声迤逦步入亭中。
“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凤骁阳将纸笺收进怀里,顾左右而言它。
见她不语,凤骁阳敛起笑容,担忧地瞅着醒来后始终只肯侧着身,露出半张脸面对他的女子;即便她从不正眼看他,对她,他依然时时悬念。
“怎么了?”
“沁风水榭……”女子看了看凉亭四周,侧眸瞥了他一眼,想起过去的喧闹和如今的静谧,幽幽叹了口气,“变得好安静。”
“宁静以致远,只有我俩独处不好吗?”难道她不愿?黑眸染上邪意隐隐的愤怒,顿时兴起怒吼,喝令她正眼看他的冲动。
“不、不是,我只是……”女子似是察觉他的怒气,转身以背抵挡,纤弱的背脊巍颤颤地抖着惧怕的寒意。
虽时已近夏,但凤骁阳的怒气却夹带不容忽视的砗阵寒意。
察觉自己压抑不住的怒气吓坏了心上人,凤骁阳懊恼地皱紧眉头,在心里暗斥自己,以往掌握全局、自信满满的表情,如今却被一滩柔情水浸褥出不知如何应对的无奈,把握尽失。
他可以算尽天下局势、操纵朝代更迭,却拿眼前的女子没辙。
他走近她,在她发觉他的靠近前将她整个人围在怀中不让她逃离。
“骁——”女子吓得惊呼,噤口在听见自己将喊出他名字的瞬间。
此举再度浇熄凤骁阳期待的火苗。“唤我的名有这么难吗?”
她摇头,无法坦言自己不再有资格唤他的名,怕又招惹他的怒气。
“摇头是不愿,还是不想?或者是……不敢?”最后一问,问僵了怀中人纤弱的身躯。
“到何时你才肯正眼看我?像以前一样,无忧无虑地待在我身边?”凤骁阳将额心抵在她的肩头,失望的声音逸出口:“我不在乎,不在乎当年所做的一切,要我说多少次你才肯信?”
女子依然不语。
“信我。”凤骁阳挫败地低喃,近乎恳求:“我只要你信我,信我凤骁阳此生此世绝不负你,只要信我这件事就够。”
“我并不值得你——”话尾消失在大掌捂上樱唇之际。
“别让我再听见这种话。”她为何不懂?难道他做得还不够多,所以她始终不明白她对他有多重要?“别拿这话来伤我。”
“我……”惊觉他语气里透露出的伤痕累累,始终背对着他的女子以同样的伤心口吻轻声道:“我非存心,真的,并非存心伤你。”
“我知道,我知道……”凤骁阳低喃,更深埋进她馨香纤细的肩颈。
他知道她是世上最不可能伤他的人,但她却不知道自己无意间的疏远与生分,才是最伤他的。
“回到当初成吗?”向来掌握局势洋洋自得的凤骁阳,唯一的挫败便是面对怀中娇柔莫名所以的固执,挫败得让他有说不出的无奈与失望,甚至怯懦地妄想起若能时光回转,让两人回溯到最初相遇的时刻。“若能时光回溯,我不会——”
“你从不说妄语。”这不是他,不是她记忆中凡事言必有物的凤骁阳。
“为你,若祈求鬼神有用,我也会做。”
“别为——”女子忽地想起他方才说过的话,立刻噤口不语。
颈肩处随后拂过一道叹息的热气,令她敏感地晕红了双颊,仍然没有回头。
夜凉如水,本应两心相系的有情人,却因时势更迭迟迟无法交会,犹如参与商,参星起则商星没,永无相会之日。
永无相会之日吗?
第七章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嗯,莫怪朱淑真会作此佳句,两位的兴致还真不错,挑这时候坐在园中赏景……”
闲扯的声音出师未捷的终结在一个坐在石凳、一个站在后头,却同样面无表情、冷霜寒罩的无动于衷、充耳不闻下。
好冷!明明已经快入夏了不是?搓搓手臂,不请自来的墨凡庸嘿嘿笑着,坐上离凤嫦娥最近的石凳。
一股寒意自背脊滑过,猛回头,果然身后一双冷眼,正死瞪着接近寒霜佳人的自己。
“你不冷吗?”
他问,意有所指。
只可惜佳人回他冷冷一瞥,更胜身后冰冷视线无数。
“你们俩是怎么回事?”墨凡庸烦躁地猛搔头。“一个冷眼来,一个冷笑去。
要吵架好歹也出个声,要不怎吵得成!“这两块天山雪冰怎么可能擦出火花?闷不吭声的,哪像吵架的样子。
“你来做什么?”凤嫦娥终于记起自己是将军府主人的身份,开口问道。
“嘿嘿,明儿个是四月十五喔!”总算有个人理他了。“我那自以为一切都安排得天衣无缝的父兄,正喜孜孜的为明日做最后的准备,怎么,你难道一点都不在意?”
“与我何干?”
“别来这套,今早皇上宣你入宫谈了什么?”
“与你无关。”
果然,从她口中得不到任何答案。墨凡庸转向站在后头的邢培玠。“你一定知道。”
他冷眼回应,抿紧的唇完全没有开启的打算。
“你们小俩口是要闹到什么——”
“留心你的措辞,墨凡庸。”
凤嫦娥狠瞪他一记。
啊!墨凡庸连忙捂住嘴。差点露馅!
看看凤嫦娥,再望向邢培玠,发现后者微露一丝狐疑的盯着他瞧。
果然露了馅,真是祸从口出啊!
“我看我还是先走的好。”嘿嘿笑出声,他立刻起身面对两人往外头走。
因为倒着走,所以正好撞上往园里送茶点来的丫鬟。
“啊——”
“失礼、失礼。”
知道撞到人的墨凡庸拱手致意后才转身,连自个儿撞到谁也没看,直往外头,几乎是拔腿就跑地离去。
邢培玠则是看了凤嫦娥一眼,默然退下。
过了一刻钟才又回到她身后,继续霸占护卫一职。
四月十五,雷京城内外人潮汹涌如浪,全是为了那颗将迎入迦南寺一天一夜的珍奇宝物——蟠龙石。
然,此等情景却被两个忽然出现在迦南寺迎奉台上的神秘人物给破坏殆尽,原先趾高气扬的北武郡王父子竟像尾巴着火的狐狸般,在四面八方而来的天下文儒,及摩顶放踵、争相一睹蟠龙石,及身为当世潜龙,也就是北武郡王爷长公子风采的好奇百姓面前仓皇退场。
就在世人搞不清楚整件事来龙去脉的当头,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在逼退北武郡王父子的神秘人物退场后跟着消失。
转眼间,场景已自人山人海的迦南寺,来到山高水阔、绿野迎人的雷京城郊外。
一辆驴车悠悠晃晃地走在少人的小径上。
咚!一枝莫名突击的金羽箭笔直没入车梁,打断车上两人斗嘴似的对谈。
“谁!”驴车上一名执棍男子,在抱着另一名画生模样的男子跳离遭袭的驴车后喝道。
“能躲过我的箭,你本事不小。”与季春时节全然不相符的寒音冷凝回应,繁密足以遮天的树林间突然窜下一名红衣女子。
只见这名女子左手执弓,背后一袋金羽箭,再细瞧。此女的容貌美艳不亚于季千回,但又与季千回牡丹似的艳丽不同。
此殊的美艳如寒冬傲梅,莹莹独立于天地霜雪之间。
红衣女子、冷艳如梅,又使得一手好射技,当世除了凤嫦娥别无他人。
“你是谁?”执棍男子神色警戒地瞪着她。
这女子的功夫不弱,男子暗暗忖测。
那轻易射入车梁的一箭便是佐证。
凤嫦娥看着被护在男子身后的书生,双唇微启:“跟我走。”
“凭什么要我们跟你走!”男子哼声回吼。“报上名来!”
凤嫦娥抽箭指向书生。“我只要他。”皇兄要的人是当世潜龙,不是这个碍事的老粗。
“想都别想!”执棍男子吼完后立刻回头瞪着身后人。“她是你的谁?”
询问的语气连她都听得出来充满醋意。
只见那名画生以手中摺扇敲上男子的后脑勺。
“我没见过她。”随后又看向凤嫦娥,“敢问姑娘是受谁之托前来邀请在下?”
“你到了便知。”
显然凤嫦娥没有说更多的打算。
书生轻笑几声,向她拱手为礼,“可惜南宫靖云无意见托你前来之人,请代为转告婉谢之意,就说靖云感谢他惜才之情。”
原来这书生便是南宫靖云。
那么在凤嫦娥眼前执棍穷嚷的大老粗定是燕奔无误。
“不想去也得去。”
风嫦娥搭箭上弓,未发前又抽出两箭搭上弓后才拉满弓弦。“不去,只有死路一条。”
燕奔立刻手执长棍横在他身前。“有本事放马过来!”他会怕她不成。
“该死!”
冷言轻吐,凤嫦娥毫不犹豫的松手放弦,三箭齐发。
燕奔立刻旋棍为盾,一手勾住南宫靖云往后退。
锵!锵!锵!
一连挡下三箭,但箭劲力道出乎燕奔所料,令他手麻,迟了动作。这一迟,让她有机可趁,射出一箭。来不及防备的燕奔连心带人往后退开,眼见银色箭头离他愈来愈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人影飞纵而下。
锵的一声,打落横过半空的利箭,解了他们的危机。
定睛一看,是名执箫男子。
邢培玠!凤嫦娥怒瞪眼前人。“你敢坏我的事!”
“没有诛杀令,不能动手。”邢培玠扣住她的手,拉近彼此的距离压低声音提醒:“凤怀将只要你请他入宫,并没有要你杀他。”
“你这么说,是为他还是为我?”
“为你。”
凤嫦娥冷冷一哼,转身就走。
“邢培玠?”认出好友背影,燕奔唤道。
他这一唤震住了邢培玠。
昔日好友今日却易主而事,这份矛盾令他难受。
是以他默不作声,也不回头。
“说话啊!你怎么会跟这女人在一块儿?”
身后的质问,他试图置若罔闻。
“邢培玠!”
“劝你离开凤骁阳,以免自招其祸。”忍不住,邢培玠留下警告,不愿昔日好友有朝一日步上冷焰的后尘。
语毕,他便往方才红色身影消失的方向离去,留给在原地的人一团谜雾。
走没多少距离,便见凤嫦娥站在一处树下等他。
“你跟踪我!”回见来人,凤嫦娥一出口便是指控。“你凭什么跟踪我?”
“你不能杀他,凤怀将绝不会容许你杀他。”
“皇上要他!”
“他要的是活人不是死人,要潜龙的尸首对他没有任何益处。”他反诘。
凤嫦娥哑口无言,别过脸不搭理他。
一只微温的掌将凤嫦娥别开的脸扳了回来。
“别这样对我好吗?”深沉的低哑请求,道尽说话者饱受折磨的心痛。
自误闯书楼之后,他们俩已僵凝近半月,他宁可她对着自己咆哮动怒,也不愿见她像看不见他存在般地忽视他。
“恨我、气我、恼我、嘲弄我,甚至折磨我都好,就是别这样视我如无物。”
这比恨他、折磨他还教他难受。
拍开他的掌,凤嫦娥捂着被抚摸的颊,急着抹去满颊的温热。“这一切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的确是我咎由自取,你何其无辜,为什么要折磨自己?思……”顿了顿,他转口道:“当年你是不得已才这么做,要怪只能怪我。”
一抹狼狈滑过凤嫦娥憎恨的表情,敲下一道裂隙,展露眨眼即过的心悸。“你少胡说,我已经说过,我是因为恨你才容不下他,你听清楚了,少拿这陈年往事来烦我!”
“真是这样?”邢培玠走近她,逼得她随他的脚步仓皇后退,直到背脊抵碰到树,不得不停下。
这一退,只是让他更确信这近半月来的观察无误。
双掌抵在凤嫦娥两侧困住她,邢培玠低头,额贴着她的,深深吐出请求:“不要折磨自己,求你。”
“你……”
“倘若真要有个人为此事痛苦自责,那人是我,不该是你。”
“你也会说好听话?”呵呵呵……“这时候说算什么?知错能改?浪子回头?还是你想弥补我什么?想为弃我而去这件事弥补我什么,好减轻你的良心不安?”
“嫦娥。”邢培玠收回一手,转而触上她的脸颊,吐出发自体内深处的叹息:“若你方才说的都是真心话,为何掉泪?”
当年他扬言离去也只见她气愤难抑,不曾见她掉泪;而今她却落泪了,落得出人意料,落得教他心疼不已。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她怎会天真地以为,他看不出她对当年亲手葬送他们未出世的孩子一事有多自责内疚?“每到深夜你便会悄悄进书楼直至天将明才离开,你以为没有人看见?”
“你……”捂着嘴,凤嫦娥怕自己会忍不住呜咽出声。
在他面前落泪已是奇耻大辱,怎能再哭出声!
“你在屋内看着他……”黑眸透露出的沉痛不亚于她,更甚者,比她深远、强烈得令她移不开泪眼。
她所谨记的“哀莫大于心死”这句话,在此刻也成了遗忘在角落的无用之物,随着亲眼所见的心痛神情忆起自己的痛,隐隐梗于心口。
好半晌,在她泪眼迎视下,邢培玠才又开口吐露下文:“又怎知我在屋外看着你们?”
“你一直……”
“你待过几夜、待了多久,我在外头便是如此。”他所做的、所领受的伤痛没她的多,是以他说得极为平淡,淡得就像平日的口吻,仿佛他这些举动都是再自然也不过。
可却狠狠在闻者心上划了一刀。
“相信我。”凤嫦娥的泪吸引他所有的注意力,让他看不见听闻他话的她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只顾着、也只想要拭去她无声直落的泪。“若我知道我的离去会让你如此痛苦……我以为你也认为情爱比不上忠心事主这事重要,我以为你会懂我的难处、换作是你也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我以为自己这么做是再正确也不过的事;更甚者,我以为,不,是高估了自己。”
“高估?”她茫然地重复。
“是的,高估。”最后还是忍不住,邢培玠一反平口的冷然淡漠,勾臂将她搂进怀中,才知道自己有多渴望这么做。
紧箍的力道是不言自明的证据,深切道出他潜伏于心的想望。
嵌入胸口的娇柔,意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