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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篱隐-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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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当今皇上,却未免失之文弱了。
  想到这里,却不由失笑。这皇家的事,哪轮得到她来妄自评论。她所要做的,不过就是等待燕王谕示,照着他的要求去做就好。
  只是,也许又要杀人了啊!
  揉了揉眉心,她舒展了下身子,倦懒地靠在椅背上。
  这些日子太平静了,平静到让她忘了自己是个杀手,忘了自己手里沾着的血,也忘了自己生来就是为绝命门活着的。
  是太多的温情,让她变得软弱?
  还是说,她本就不是个优秀的杀手?
  幽幽叹息,她站了起来,掠走桌上的一只酒壶,径自出了书斋。
  迤逦着走过回廊,间或喝一口酒。酒意上涌,面颊染了薄薄一层红晕,越发显得娇媚。转了个弯,是一栋单独的院落,白砖青瓦,显得分外宁静。
  进了小院,推开竹门,淡淡的药香扑面而来。轻抚着床上的被褥,慕容华衣怔怔地出神。从前,她便是再累再忙,也总会抽空在这屋子里坐上一会儿,陪那苍白病弱的少年聊上几句。
  只因为,他是她唯一的弟弟——慕容昕。
  “华衣?”清清淡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有说不出的温柔。
  慕容华衣回头,对上一双深邃而又柔和的眼眸。
  “你怎么来了?”她润了润嘴唇,问道。
  “我找不到你。下人说,你许是正在这里。”梦无痕微微一笑。
  慕容华衣垂眸,就着壶嘴喝了口酒,“你知道吗?我有个弟弟。”
  取走她手里的酒壶,在她对面坐下,梦无痕静静地听着。
  眸中朦胧了一下,慕容华衣续道,“虽然是罗刹的弟弟,但他却不是个江湖人,甚至和江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身子不好,自娘胎便带了病,从小到大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举目四望,她唇角微扬,“他是个很安静的孩子,常年住在这小院里,与汤药为伴,却从来都不叫苦。其实我也知道,十几岁的孩子,都是怕寂寞的。我却少有时间陪他。”
  “你定是十分疼他。”梦无痕微笑。
  “当然,他是我唯一的亲人。”
  “那现在,他——”梦无痕迟疑地道。
  这院子的主人,似已不在这里。
  慕容华衣目光微黯,道,“他——被人带走了。”
  “被人带走?”她怎么舍得?
  “带走他的人说,昕儿的病根只有跟着他,才有根治的可能。他甚至说,想要收昕儿为徒。”慕容华衣撇唇道。
  “你似乎并不愿意?”望着她不以为然的神色,梦无痕问道。
  “若不是顾虑到昕儿的病,就是豁出了性命,我也不会让那人把他带走的。”想到当时段易影傲气逼人的样子,慕容华衣便忍不住暗自咬牙。
  “若是真能治好令弟的病,你忍一时的离别之苦,也是值得。”梦无痕安抚道。
  至极哀怨地瞅了他一眼,慕容华衣叹气。这些道理她自然都懂,却免不了心头挂念。昕儿从小未曾离开过她,这次却……
  唉,也不知道他在天涯谷过得怎么样。饿了有没有人送上他最爱的银耳羹,天凉了有没有人为他添件衣服,喝完药有没有人送上梅子为他去苦?
  想着想着,又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
  “华衣——”梦无痕苦笑。眼前的女子,时而锐气逼人,时而妩媚娇柔,仿佛有着千般面貌万般风情,却没想到也会这样叹气。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舔犊之情吧。若他有弟妹儿女,也许也会像她这样,时时牵挂,处处忧心。
  斜了他一眼,打开床头的一个木匣,慕容华衣取出个画轴。
  小心翼翼地展开,洁白的画纸上,远山含笑,树木逢春,一片生机盎然的景象。郁郁葱葱的林子了,阳光洒落少年的面庞,越发显出那皓洁的气息。眉若弯月,目似点漆,长发随风,端是清俊秀雅。
  指着匍匐少年脚边的一只白貂,慕容华衣道,“这只幼貂是我偶尔在山中猎得的,见它温驯可爱,便送给昕儿解闷。他很是喜欢,时时都将它带在身边。”
  这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一人一貂,都画得细致灵动,极尽神韵。梦无痕望着画轴,隐有熟悉之感。
  “这画风,我似是在哪里见过。”他抬眸道。
  “是风宴子画的。”慕容华衣媚然一笑。
  风宴子是武林中的一代怪杰,琴棋书画,武功机关都有涉猎。其中又以书画为最,然为人孤僻,所以他的墨宝,世人往往难得一见。
  两年前,因机缘巧合,她在燕山救了身中蛇毒的风宴子,并将他带回绝命门修养。于是风宴子为昕儿画下这卷画轴,一来回报她相救之情,二来也是真真喜欢这灵秀的少年。
  只是风宴子即便再出名,失忆后的梦无痕只怕也是不记得了。而她给他看这幅画的目的,本也不是为了什么风宴子。
  “无痕,以后你若见了这画中少年,可会认得?”她望着他的眼睛,正色道。
  梦无痕点了点头。
  “那么——”慕容华衣沉睫,道,“如果那天我不在了,请你好好照顾他,可以吗?”
  “你在说什么?”梦无痕蹙眉。
  什么叫那天她不在了?这语焉不详的话,听得他心里很不舒服。
  “你只要记得我今天的话就可以了。”慕容华衣淡淡地道。
  “我不明白。”
  慕容华衣嫣然一笑。然而这笑容看在梦无痕眼里,却觉得泛着丝丝的冷。
  只听她柔声接道,“无痕,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你在我身边一年了,还看不出我是做什么买卖的?像我这种人,手里不知染了多少血,也不知哪天就悄无声息地去了。杀手本不该有感情,也不该有牵挂,可惜我却——”
  “华衣!”伸手覆住那双纤白的柔荑,掌心的冰凉令他心头抽了一下。怜惜地望着她,梦无痕道,“我不管你做的是什么买卖,也不管你手里染了多少血。我只知道你曾经答应过,要永远和我在一起。”
  盯着她琉璃般美丽的眸子,他一字一字地道,“你不可以失约,绝对不可以。”
  “我……”慕容华衣怔住了,心头一阵乱过一阵,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还有——”梦无痕微微一笑,轻道,“你自己的弟弟,自己去照顾。别妄想托付给别人。我对照顾孩子,一点兴趣都没有。”
  “梦无痕!”一把甩开他的手,慕容华衣咬牙切齿地叫。
  溢出一阵朗笑,却在对上她恶狠狠的目光时,搂过她柔软的身子,低柔地道,“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才能好好地照顾昕儿,好好地——陪在我身边。”
  浅蓝的纸笺,在纤白的素手间化为灰飞,纸笺散在风里,不留一丝痕迹。
  纸笺上的密令,却已牢牢地印在慕容华衣眼底心头。
  “一月之内,震远将军莫云飞,死。”
  短短十二个字,是朱砂写就,由燕王府特别训练的信鸽送来。这是朱棣又一个密令。
  莫云飞,建文帝朱允炆手下最骁勇善战的一员猛将,当年追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而今虽然年过六旬,但其人在朝中的声望,行军布阵的韬略,却依然是朱棣登基称帝的一大阻碍。
  朱棣正式与朝廷翻脸后,连连攻克诸多郡县,挥师直指南京。朱允炆大惊之下,派莫云飞披挂出征,镇压叛乱。自莫云飞领兵以来,战势胶着不下,令朱棣大动肝火。
  慕容华衣明白,莫云飞一定要死,他一日不死,朱棣称帝的野心就一日不能实现。而双方的战争多持续一天,付出的就是死亡与鲜血,哀恸与泪水的代价。所以,他不得不死,所以,她必须去杀了他。
  慕容华衣轻轻叹息,她注定是逃不开这是非圈子。绝命门本是她义父借由朱棣的势力所创立,是为他铲除异己的工具,这些年她接任门主,绝命门在江湖中声名日盛,却依然要为朱棣卖命,这是她无力挣脱的命运,除非……除非有一天,绝命门不再存在了,否则,她永远无法解脱。
  苦涩地一笑,她无限眷恋地望向那月白色的小楼,那里有她今生最割舍不下的情感。心,痛得厉害。她明白,这一去,也许今生就再也见不到那清雅的容颜,那温暖的笑容。
  莫云飞不是寻常人,且不说他众多武艺高强的护卫,就是他自己,也曾拜在唐门一代奇才柳顷砚门下,一身刀法毒术不容小觑。对付这样一个人,她着实一点自信都没有。
  再望一眼清雅的小楼,小楼的灯还亮着。慕容华衣徘徊着,犹豫地问着自己,要不要再见他一面,要不要再于他说上几句话,要不要再多看他一眼?终于,她还是忍不住进了小楼,走上那雕花木梯。
  她看见了那道纯白的门帘,门帘中散发着昏黄的光晕,温暖而柔和。但就在她踏上最后一级楼梯的一瞬,灯蓦然灭了,温暖柔和的光晕不再,独留一片黑暗。
  慕容华衣怔怔地立于黑暗之中,良久良久。他该是睡了吧,她苦笑一声,终是默默地下了楼。
  罢了,相见不如不见。
  东风起,桃花舞,落红无数,散落在慕容华衣的发上,眉梢,衣褶。
  红色的,是花,是雨,还是泪?
  刀光,鲜血,惨号,清晰地回荡在慕容华衣的眼底耳畔。她强撑着重伤的身体,伏卧在马上,任血浸湿马鞍,染红鬃毛。
  那噩梦一般的搏杀依然历历。
  莫云飞死了,死在她大魔刃第七式“日月潆洄”之上,与她同去的绝命门七大杀手也死了,死在莫云飞以及他手下的十大护卫手中。而她自己,身中十七刀,所幸都被她避开了要害,但大量的失血,却令她头晕目眩。
  最要命的,是莫云飞临死前的反扑,就在她的弯刀没入莫云飞胸膛的一瞬间,他也以唐门至毒“蓝影”为自己收回了些本钱。
  疲惫的靠在马背,慕容华衣的眼皮越来越沉,昏然欲睡。但她紧咬牙根,硬是强撑着不让自己睡去。她明白,这一睡,只怕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马在疾奔,颠簸间令她的身子阵阵抽搐,痛是唯一的感觉,而回去,回到他身边,却是唯一的坚持。
  近了,绝命门的总坛,美丽娇艳的桃林,以及那清雅的月白色的小楼。自迷蒙氤氲的眼中望去,她心心念念要回的地方,已经近了。
  遽然,胯下的骏马似是被什么绊了一下,马匹受惊之下,一声长嘶,前蹄下上踢起,竟将慕容华衣生生摔下马来。乏力的身躯在半空无助地划开一个弧度,重重地摔落在地。
  浑身上下是散架也似的痛,就如同被寸寸撕裂一般,慕容华衣倒抽了一口冷气,脸色都泛了青,但她旋即努力地撑起身子,一步一步,蹒跚着向前行去。
  一定要再见他一面,
  一定要再见他一面,
  一定要再见他……
  一连七日,梦无痕再没见过慕容华衣。她如同忽然间消失于绝命门中一般。他的心绪渐渐有些不宁起来。一年来,他们几乎每日都会见上一面,淡淡闲聊几句,或是淡淡闲聊几句,或是静静小坐片刻,何曾一连七日都未曾见上一面?他微微皱眉,启窗。
  窗外桃花烂漫,忽然一正大风袭来,片片桃瓣漫天飞舞,如同天降红雨,转眼间,地面上已覆满了一层薄薄的淡红花瓣,但梦无痕心中牵挂的女子,却依然芳踪渺渺。
  静静地坐着,静静地等着,直到夕阳薄暮,直到天色渐暗,慕容华衣仍是不见踪影。梦无痕点灯,昏黄的光影摇曳着撒下清冷的光晕,不期然的令他感到不安。
  不知候了多久,突然他被一阵纷沓凌乱的脚步声惊了一惊。随即,一个浴血的纤弱身影踉跄地跌了进来。梦无痕闪身上前,正好一把扶住她。
  “华衣……”梦无痕语声竟微微有些发颤地望着怀中女子。
  慕容华衣身上不知带了多少伤痕,血早已染红了袭夜行衣,只是衣是黑色的,看不真切,只是当他以手相扶时,染了一手的鲜红。但这尚不是最致命的,更严重的是,她的面庞竟笼着一层淡淡的莹蓝,蓝得诡异,蓝得惨然。
  一口黑血咳了出来,慕容华衣留恋的目光痴痴地凝望着他悲切的容颜,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她明白自己中的是天下至毒“蓝影”。死亡,是早晚的事罢了。但她却依然希望再见他一面,看他一眼。那样,她也可以安心地离去。她的杀孽太重,死了也不过是罪有应得,但他,却真真令她放不下心。
  梦无痕轻轻将她揽入怀中,眼中呈现一抹凌洌的异彩。他将她扶坐在床榻,盘膝坐于她身后,双掌紧贴她的背心,一股至柔的真力已输入她的体内,护住了她的心脉。随即,十数支银针连扎慕容华衣周身大穴,黑色的血渐渐顺着银针滑落,直至血色变为赤红。
  他将银针拔出,毫不惊讶地发现整支银针都泛了黑。他苦涩地一笑,将银针弃去,运力于指,竟蓦然划开腕脉,将体内的鲜血逼入慕容华衣口中。
  慕容华衣无力地摇头,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与他的血融在一起,顺着唇角,滑落一抹淡淡的红。
  梦无痕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而与此同时,慕容华衣面上笼罩的莹蓝也渐渐淡去,直至消失不见。他终于微微松了一口气,扶她躺下。
  “你……你不要命了?还不快止血。”慕容华衣喘着气,吃力地道。
  淡淡一笑,梦无痕弹指点了臂上几处穴道,腕上不断涌出的鲜血才算止住了。
  深深地,深深地,慕容华衣望着他。他的眼神不再空蒙,不再茫然,清澈的眸光是那样柔,却又难掩薄怒地凝望她。
  他的眼瞳中映出她憔悴的身影,而她的眼里,也有他苍白的面容。她轻轻咳着,一字字道:“原来你从未失忆。”
  “你又去为朱棣办事,将自己伤成这样。”梦无痕清浅地道。
  他的语声中有淡淡的责怪。为何她竟如此不知爱惜自己?他闭闭眼眸,轻柔地道:“先好好睡上一觉吧,等你伤势好些,我们再谈。到时我会告诉你一切。而你,也该解释一下这身伤势的由来。
  这一身沉重的伤势,足足令慕容华衣在床上躺了半月,这才可以勉强起身。但即使是这样,她已很满足了。
  这一次,她原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这半月来,她想了很多。在她负伤而回的前几日里,每每夜间,她都可以听到女子哽咽的低泣。这种低泣,她早已听过不知凡几。她知道,那是在这次任务中死亡的杀手们的家人对他们的哀悼。是否,重要的哭声会伴随她一生一世?
  胡思乱想中,她偶一抬头,忽然间望见院中静静地坐着一抹白色身影,清雅而雍容。微微一笑,慕容华衣披衣下床,缓缓下了楼去,来到院中。
  “怎么竟然下床了?你该好好歇着的。”她的身影才出现在院中,梦无痕已迎了上去,轻轻地揽住她虚弱的身形,扶她在石椅上坐下,略带薄责道。
  “我已经没事了。”慕容华衣蹙眉,闷闷地反驳,别有一番稚气。
  梦无痕笑了起来,柔和地道,“你若真捺不住,倒也不妨出来走走,但记住千万不可累着了,不然小心落下病根。”
  慕容华衣颔首,定定地望着他流转异彩的清澈双眸,再也不复当日的迷惘。忽然垂目叹了一声,“你瞒得我好苦。”
  这半月来,他们如同有了默契一般,绝口不提那些敏感之事,只管让她安心养伤。而今她忽然提起,梦无痕也并不逃避,清清浅浅地道:
  “对不起,我本是当真要忘却那一切的,既然往事只堪哀,又何必执念。若是段易影他希望我忘却,那我也没有什么抛舍不下的。”
  “是吗?也就是说,你从来都没有真正忘记过,你一直在骗我?”慕容华衣抬首,又娇又媚又清又脆地抛出一句。
  梦无痕却知道她是有些生气了,他苦笑道:“可是终究还是因为你而功亏一篑。而且于我来说,忘却其实何尝不是一种快乐?一年来,这里的生活是那样平和而单纯,是我从未享受过的宁静。从前,我从来没有感觉到快乐,只是汲汲营营地活着,满是疲倦。”
  慕容华衣默然,过了许久,轻轻问道,“对了,你为什么竟可以躲过‘忘昔’的药力?”
  “我自幼身子极差,师父无名老人将我当药人喂大,久而久之,自然百毒不侵,而且,我的血更可以解各类奇毒,也因此,才可以救你。而这件事,段易影他却并不知道。”梦无痕淡淡地道。
  “幸亏他不知道。”
  慕容华衣抚上他的眉心,纤美的指间带着血气不足的冰凉。她轻轻地道:“既然你决心要忘却,那就别在伤心伤神了,不值得的。”
  将她的手合入自己的掌心,梦无痕摇头道:“那你为了刺杀莫云飞,弄得浑身是伤,几死还生,就称得上值得吗?”
  呵呵笑了起来,慕容华衣佯嗔道:“你又知道?”
  早已明白她的所作所为瞒不过他,她倒也不甚在意。
  “莫云飞一死,朱棣称帝的道路是彻底被扫清了。”梦无痕轻叹。
  朱棣已然谋反,朝廷派兵镇压,主将正是莫云飞。而今莫云飞已遭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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