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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新郎·无艳-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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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欸……众声哗然,鼓噪更甚。
  太公向来回护望江关嫡传身分,这会儿却迳自改口?
  是耶?非耶?这桩联姻成或不成?
  喧嚷间,主位上一泓深邃怅怅然独望天窗。
  光尘纤洒,人群间一双哀眸悲怜睇他。
  “菂菂,你、你冷静点!”任家后堂,潭十洲手忙脚乱。
  小丫头拗起来把自己下唇咬着鲜血淋漓,平常见不得她受伤分毫的大夫爹爹却只沈色郁坐。进来不到半时辰,一缸新开封的“留人醉”咕噜噜已喝到见底。
  “别喝了!”她抢了他最后一碗,猛灌却引着眼泪鼻水出来。
  狂咳着,嘴上絮叨:“要……要喝……我、我陪……陪你……喝……”
  “就凭这样?”望江关苦脸哂笑,揭了另缸新酒站立而起。
  这回索性连酒碗也省了,仰天直饮。
  “不会……我可以学啊!你别娶铮铮好么?”她扑去,冲势不收。
  望江关脚步跟蹈,顾得了她顾不得酒……
  锵──
  两人纠缠跌实,酒缸随后,哗啦啦是泻地醇醪,芳馨馨却是她身上息气。
  那滴溜打转的目光深幽幽望进他眼底,交致缠绵的神色教甫方蜇回的任云娘愕然一惊。
  “别娶铮铮好么?”她说,眼泪抹在他胸口,哽咽着自己再也收不回的女儿心。“以后我乖乖叫爹,乖乖喝药,乖乖做望家主子的女儿……呜……你别娶铮铮啦,菂菂和爹爹相依为命不好吗?只有菂菂和望江关不好吗?”
  “别哭啊……”后脑击地,望江关登时轰然。
  倒觉这样昏昏噩噩一辈子也好,抱着她地老天荒也好。
  只有望江关和菂菂两人相依为命也好,依着感觉无须深想的世界多好。
  “回答我,你一定得娶铮铮吗?”伸长捧住他头,心疼掉泪。
  “嗯……”半晕半醉,他忽见任云娘夫妇眼光,陡然回神。
  “理由呢?告诉我理由?”教他抱起坐正,她留心他刻意疏远。
  “不就是议堂上说得那些吗?听了几天还不够?”轻抿薄唇,他先站起。
  “不够不够!他们都只在说他们自己!”她赖着,语气幽幽:“都要你替大局想、替祖宗想,可你呢?谁替你想?谁替你开不开心快不快乐想?”
  “这些我自个儿会想。”望江关接过任云娘递来的解酒茶,一饮而尽。“云姐,麻烦帮我照顾菂菂,抱歉得紧,把你屋子弄脏了。”举止匆忙,刻意不看她。
  “不妨,”她望着地上丫头,知解叹气:“去吧,太叔公和钿嫂来了,在西厢偏厅等你。”
  菂菂低泣。
  “是啊是啊,云娘和我会劝她,多个娘亲也没啥不好,家人家人,住久了习惯了就不别扭了,亲亲爱爱就好似你和你爹现在这样,对吧,菂菂?”当下唯一搞不清楚状况的潭十洲猛打哈哈。
  任云娘生平第一次对着身旁“愚”夫笑不出来,气氛极冷。
  “你、你还没回答我……”只有她置若未闻,追着那欲走之人要答案。
  以前不是没有其他苗家要寨提议联姻,若真仅为望苗关系偏安一隅,望江关胸臆间当有无数对策,没理由走到这步棋。
  “作啥是铮铮你便答应了呢?”她仰望,眼泪扑簌落撒,“你真爱她?”
  “不,”他即答,面对她下意识实话出口。“……可我欠她许多。”
  企图去爱,也算偿还。
  “呵……”霍然惨笑,她对着满地残藉大哭。
  望江关早走,狠了心不留。
  结果,那呆子还是没为自己想。
  她了然,气苦也莫可奈何。
  一个人到底能把自己困锁到怎样地步?少女时代她总对着不自觉便深蹙眉头的菡姐儿纳闷,上天下地无所不能的妲己耶,至少御风咒一起,姐妹俩遍出皇城绝无问题,可菡姐儿总说:“太天真了,菂菂,咱不行的……”轻哄她睡,一夜一夜。
  后来,她的生命遇上望江关,宽怀温柔,坚强顽固,另一种上天下地无所不能,他带她走进世界,从梦中醒来。
  头一年,望江关几乎取代菡姐儿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或者更多,渐渐,她在他潇洒自性下看出矛盾,渐渐,她看透他苦。
  原来又是个困锁之人,担了太多,解脱不开。
  然而,执缚妲己的是亲情、是无处仰赖的胆小,执缚望江关的又是什么?
  “别逼他,”任云娘为她斟酒,“想他大半辈子都是这么无情无欲为别人过了,也许……”顿了顿。
  “也许他早就不知该如何为自己活……”她接口,狂饮数盅。
  “你知解就好,知解就别逼他,”任云娘叹气,再开新坛。“你别看贼表弟好像温柔敦厚,和煦亲切,其实他最是无心……”
  无心之人是不懂爱的,无心之人连自己都不爱。
  “醉吧,醉吧,云姑姑陪你喝,事到如今,无论你高兴痛苦,铮铮都是非娶不可,”咕噜咕噜。“总之你听云姑姑过来人一言,感情真是可以相处培养的,倘若贼表弟真打算爱铮铮,及早了断这磨人情思,对你对他都好……”
  “我……我不……”酒力上冲,她脑袋明白,语言却不听使唤。
  “别跟我说你不爱他,”任云娘也有些醉了,倚着潭十洲妩媚咯笑。“想当年,咱也是轰轰烈烈闹上一场来的,许是铮铮也看出你爷俩相处古怪,这才半推半就让太公和钿嫂逼婚。”
  “我……我没……”唉,她说不清楚,丢了酒盏摇摇站起。
  “记住啊,别逼他,感情可以一时激动,关系却图的是长长久久,”任云娘身后叮咛:“人嘛,除了亲子天性,其他关系都说不得准,缘份情份,想修还不容易吗?不过就是俩心俩意兜在一道……要兜在一道呐……”
  呜,这道理她还不懂吗?路边游走,她情泪肆流。
  可望江关就决意和铮铮兜在一道了,他决意呵……连自己的心都不好好一问。
  可她也决意和望江关兜在一道了啊!好早好早,她便没了自己。
  “回来啦!!”望江关掀帘见她,好开心表情一亮。“船厂那儿有趣吗?迟家姑娘可好?”
  “嗯!”她正打水洗脸,回来前虽然已经换去酒衫,但几日来精神委靡,怕是让他发现就糟了。
  “你瘦了?”他端详,盯着她看了又看:“船厂那儿伙食不好吗?怎么才去六天就……”
  “你竟知我离开多久?”她忽问。出门前她只说想去迟末末新工作的地方探探,说不准几日回来。
  “欸……”望江关一愣,没注意自己下意识便这么惦着她不在的日子。
  一种古怪、陌生又乱糟糟的感觉隐约在脑间成形。
  “喔,我知道了,没人烦你的生活很好喔?”不忍见他迷惘,她说反话;拎了包袱往屋里边走边说,故意俏皮:“清清静静,自自在在,想写情书给铮铮也少了讨厌鬼在旁捉……唔……”
  他突然身后抱她,靠近才觉好大酒气。
  “别说了,菂菂,你知事实并非如此,”下颔抵住她头顶,大手轻抓她仓皇间无处摆放的掌心,扣实环紧。“你知自己是与铮铮不同的,”磨蹭她发,望江关沉沉吐息:“这屋里少了你,连根针掉了都听得见……”
  “可你还要娶她……”她不敢问,怕一问让望江关理智清醒,好不容易恋她的手便要放了。
  “菂菂……菂菂?你还在吗?”咕哝着。
  呜,他明明就把她勒得透不过气,还说醉话!
  “嗯。”她答,泪流满面,好几日委屈的份。
  望江关叹气,迷迷糊糊抹着她脸上水珠,抱了更紧。“下回恼我就直接来骂我吧,不要三天两头就失踪走人,你总自由地像小鸟一样想飞就飞,我却只能人前镇定私下发急……”
  可恶,这人,她想咬他,却无力稍动。
  “总之……你回来真好……”他的身子渐渐瘫软下来,重压她往屋里跌去。“你回来我就安心了……”
  “你……”她傻住,趴在地上看见屋里一片凌乱。
  好几坛老酒空倒,屋角点了眠香。他到底苦恼了几夜未寝?要这样对付自己?
  背上,望江关依着她体温睡沈。
  她不觉便随了他满足而笑。
  “望……江关……”她低喃,第一次轻唤他名。“你可知我根本无法恼你?你可知我根本无法生气?”甚至无力指责他注定的负心薄幸,无论对铮铮,或她。
  她已经恋他恋到分不出亲疏远近了,是爹爹,是主子,是兄长,是知己;他是她生命全部、唯一,她的爱惊世骇俗,甘愿自锁,但求同悲同喜。
  后来,他们都不喝酒了。连铮铮这名字也默契不提。
  她不再问他是是非非,不想见他苦恼;她要他记得与她一起的每件事都快快乐乐,她要他每天开心不完;离望苗大婚还有一年期限,在那之前,他是她的。
  “欸,听说峦山上野樱初开……”清早,望江关吐纳练功,她喂撒庭中小鸡。
  “是啊,野樱从初开、盛放到落尽都美,我一直想让你好好见见,可惜前几年都刚好有事。”练罢收工,望江关擦汗着衣,她习惯递水,顺手抹他额上未净。
  “怎样?我看我把丰岛之行挪了吧,这大半月先往木村和船厂那头忙,趁空还可以往山里踅踅?”他兴冲冲提议。
  “……”她讷然。不经意提起,原是当话题闲聊。
  这几月望江关宠她过头,怕是连他自个儿都没发现。
  “不想去?”见她发呆,他猜。
  “唔。”摇头。轻轻往他怀里偎去。
  “菂菂?”舍不得拒绝,他只一僵。“我浑身臭汗。”
  “不,很暖……”她轻蹭,依着感觉行事。能这样恣意妄为的时间不多了,旁人见怪就让旁人猜吧,她知望江关不会多问,问了两人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唉。”他叹气,柔柔环紧,也不知他心底怎想,终是任她。
  一会儿……
  “对了,天缺那信我回了喔!”她离开,赖够了拿起扫帚。
  “嗯,说了什么?”背对她整衣,看不见表情。
  明眼人都看出天缺那信是来求亲的,可被菂菂一放月余,前几日他忽然想起问她,还无端惹她一顿脾气,谁知这会儿她自己提起,望江关心下惴惴,些微紧张。
  胸口处微酸沉闷,不知是何意绪。
  “唔,照你叮嘱,诚心诚意实话实说地答啰,”她边忙,回想著书信内容:“我说我就喜欢望家寨,就喜欢这间屋子,就喜欢喂猫喂狗喂鸡喂马,就喜欢和那些骂我丑丫头的死小孩臭八婆吵架,就喜欢把自己搞得浑身脏兮兮不像公主……”
  她回头,看见他怔忡表情蓦地一顿。“我、我这样说不好吗?”
  “不……不是不好……”刻意撇开为这答案感动莫名的情绪不管,望江关只觉头痛。每回扯到天缺她就装傻,扯到未来她也装傻,再扯下去两人气氛就怪了,怪到他不敢深想。
  “那就没问题啰!”微笑作结,她执着扫帚轻快走开。
  院里照例飞来许多信鸽,忙碌的一天又开始了。
  很快,日子在一种极暧昧的危险平衡间渡过,这时离大婚就只四月。
  荷月初夏,主屋内难得摆酒,宴请望太公与钿钿二老。夕阳迂回。
  “嗯,巩固商线当然是重要的事,但你……”望太公手上旱烟一管,徐徐吐息。“芙月便要北上大婚,这事有这么急吗?”
  “是啊,主子何须事必躬亲,”钿钿帮腔:“更何况,不是前月才出过海?”也是带着那小丫头,她斜睇。
  “那时是与西南洋代表在丰岛会盟,这回是为了南海商线,”望江关耐心解释:“再说云娘最近得卧床安胎,除了我亲跑一趟,怕是阵不住南海霸商。”
  “也是……”望太公点头:“我瞧十洲那小子最近开会怎么老是魂不守舍,原来是这么回事……”
  “可你去就去,作啥随时都带着那小丫头?”眼见望江关坚持出海,钿钿忍不住,趁着菂菂往厨房忙去时将女儿信里的疑惑提了。“该不会你连婚后都要拉着她与铮铮同住吧?小丫头今年到底多大岁数?咱是不是也该替她找个婆家啦?”
  “多谢钿嫂关心,”唉,早猜到两老不会这么轻易放人,他拱手,按着先前编好的谎话说道:“其实,此番带着菂菂,便是要将她交予天缺,小俩口年岁相近,咱作长辈的也是乐见其成。”
  至于他心下另有打算,那是连菂菂都还不知晓的事情。
  “是吗……菂菂,恭喜啦!”钿钿朝着厨房作嚷,没料到这棘手问题如此容易解决,衷心笑开。
  看来是女儿婚前多虑,一会儿得命望江关捎封情书安她心才好。
  “不过,这天缺……”沉吟间,望太公别有想法。“我瞧他近年在海外发展势力越大,咱当年那养虎为患的顾虑是否……”
  “让让让让,切西瓜啦!”砰咚,人头般一颗西瓜插了把大刀亮晃上桌。
  “你你……你这丫头想作啥?!”钿钿看着那卡在瓜皮上要落不落的大刀,一向柔美温雅的语音也不禁拔高起来。
  望太公看似沉稳,连人带椅却不住后退……
  “没什么呀,”她哈哈,轻舔手上红汁。“我个小力弱,这刀让我砍下去就拔不出来啦,只得央求爹爹帮忙。”
  “菂菂,下回就直接拿刀拿瓜出来好了,”望江关问笑,表面努力正经。“瞧,这刀被你弄钝,还没有我手掌好用。”啪──
  大红西瓜应声两半。
  一左一右,正对望太公与钿钿两脸。
  于是,这顿宴无好宴很快便完事结束了。
  余晖犹染,家门前两人对吃甜瓜,乐极欢畅。
  天清高,风微暖,女儿独倚,夜将沈。
  其实,她一直不明白望江关为何此趟出海。
  南海巡游老早结束,所谓“霸商”也不过嗓门大一点、身材粗勇点,醉起来连她这种彻底毁容的丑东西也会不小心放肆轻薄、然后教望江关怒拳打晕的场面混乱点……
  呵,她笑了。
  其实她一点也不介意望江关此趟为何出海,为何突然换了商船改客船,为何由南往东,还沿路追踪一艘名为“菡萏”的楼船去向,渐趋东北──
  他们的时间不多,海上陆上,相陪一刻便是一刻。
  “在想什么?”望江关回了鸽信,执衣靠来,圈拢了便顺势没放。
  “没有啊。”见到他,就只有更开心的份了,谁还记得方才胡想什么?
  “还说没有,”他远望,跟着她看向海月初升。“瞧你,笑得这么高兴……”
  “喔,我笑得高兴碍着你啦?”
  “当然不是,”望江关环紧。“真希望将来你一辈子都这么高兴快活。”
  他又叹气。唉,这趟最煞风景的便是他老叹气。
  “对了,之前你正说的故事还没说完呢,”转移话题,想分他心,此时此景,将来太远。“望太公他们作啥老是猜忌天缺?说什么养虎为患……”
  “因为……因为天缺他爹娘是教望家寨所有人逼死的……”糟,提错话题了,他下意识搂着她更密。
  “嗯……”她手覆他指,一节一节,轻暖摩挲。
  望江关理解,温存贴她额鬓,出海后受她影响,行事但凭当下意欲。
  似乎,自从去夏屋顶一谈,他便慢慢依赖起身旁这朵解语花;奇妙行事,特异个性,体贴更甚美丽。
  “我没事,只想让你多明白天缺一些……”他说。
  了解了,让她转份对待心思,心转了,她的未来至少便有份着落,天缺对她是真心诚意,他……即使不舍也可以放心。
  “你又……”她知他的,老想把她往天缺那儿推。
  “听我说吧,”他也知她,换了理由:“这些话我放在肚里发酵发烂也好多年了,有你在,说出来也容易些。”
  可恶,这人,好容易便吃定她。可恶,她搅他手指。
  望江关低笑,任她。“你可知,天缺其实只聋了一耳,说话是不成问题的?”
  “欸?”成功引去她注意。
  “当年天缺他爹娘违犯禁令,造成天缺这生来带残体弱早产的孩子,本来,头人们只决议将孩子处死,让天缺他爹另取苗妾残忍了事,但……”
  但望骐坚不另娶,护儿心切的爹娘更是连夜闯进主屋绑架当时才十一岁的望江关,最后,在众人围剿间,望骐夫妇双双惨死。
  喔,她懂了,所以当年参与的长老头人们都对天缺有分又愧又惧的矛盾情结。
  “望骐夫妇死后,天缺的去留重新成为争执问题,小小幼童当然无害,但等他长大成人,又知晓自己身世……”
  “好了好了,别说了……”她心底呐喊,感同身受的酸楚油然而生。这傻丰儿,又跟迟末末那事一样,明明不干己事,却因为被人推上了主位,莫名其妙担了责任,忧忧抑抑扛了大半辈子还不得解脱。
  望江关哪知她全副心思早放在他身上,认定不改,遑论转移。
  他续说,殷勤恳切。“那时头人们猜忌望骐夫妇都是一代名门,天缺想必也天赋异禀。我以身作保,收了天缺做僮仆,私调哑水让他在人前说不得话,欺瞒身世,不教他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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