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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那做法与市坊间别的糍粑也是大同小异的,不过关键在卤汁,”她微笑著说,“王记的卤汁气味独特,食后让人朝思暮想,一日不吃,就坐立不安,十日不吃,便觉得此生毫无乐趣,倒不如死了的好。”
“这么夸张?”他摇摇头,“我不信。”
“真的,”她满脸认真,“这卤汁还可以治病呢!两年前,奴婢生了一场重病,奴婢的姐姐便买了王记的糍粑给奴婢吃,这一吃呀,奴婢全身的病痛仿佛好了一大半似的!”
“你生了一场重病?什么病?”他顿时神情紧张的追问。
“也没什么……”她随口敷衍,“也就是头疼而已……”
花亭风似乎并不相信她说的是实话,却也依旧点了点头,并不逼迫。
“好,那我就花重金请你老家的那个老王到府里当厨子。”他说。
“不可能了,”乔心黯然,“老王他……去年过世了。”
“死了?”他一愣。
“是呀,他这一死,王记食铺也收了,不少人都为那铺子惋惜呢,毕竟那是我们昌州最赚钱的食铺之一。”
“可他总有后人吧?他的后人就没有把他做糍粑的秘方继承下来,发扬光大?”
“说来也奇怪,那老王临终之时,特地叫儿子跪在床前立誓,说是永远也不得再做那种大肚糍粑出售,自家人也不许吃。”
“这是为何?”他越听越奇。
“不知道,老王的这一段遗嘱成了我们昌州的一大谜事,人们议论纷纷,却无从破解。”
“不如我派人去查查,说不定可以从老王的后人那里弄来那张秘方……”花亭风略有所思。
“王爷,真的不必了。”他的盛情让她难却,逼得她实话实说,“那秘方……我姐姐已经从老王的后人那里弄来,她会做给我吃的,真的不必劳烦您了。”
“你姐姐也在乐阳吗?”他剑眉一挑,仿佛窥悉了什么。
“是,”结结巴巴编了谎话,“我姐姐像我一样,也在一户人家里帮佣。”
“如此说来,我今天请厨子一事纯属多此一举了。”他自嘲,眼里有些难过之之意,却仍扯唇而笑。
“王爷,千万别这么说!”看著他的淡笑,乔心心里一阵抱歉及酸楚,“都怪奴婢没有说清楚,害您大费周章了,是奴婢对不住您。”
“我有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只可怜那些前来应聘的厨子,本以为可以得到一份长久高酬的工作,这下全要失望而归了。”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不再与她多谈,转身离席。
这一回,不用他示意,仆人们便知趣地默默上前将那无用的百余只碗收走,动作整齐而迅速。
夏初的风吹入花厅,本该明朗清新的,此刻却在乔心心里漾起一阵惆怅。
为何要惆怅?她本该庆幸的,庆幸她这次没有领他的情,否则,又会平添一份危险的好感……
***
“姐姐……”
面对纱帘中的女子,乔心忽然有一种心虚的感觉,好似自己成了叛徒。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玄衣女子的声音低低的。
“乔心无能,至今也没能帮姐姐惩治那负心人……”舌头紧张得打结。
“你入西诚王府的时间也不算短了,为何只做了两件事?”
一件,是在皇后的茶中放了泻药,可惜皇后安然无恙;另一件,则是破坏花亭风的汲水机,可惜,那次破坏没能让他出丑。
是呀,她只做了两样无用的事,却浪费了这大把时间,换来一样让她感到害怕的收获——对花亭风的好感与日俱增。
“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
这般突然的问话让她险些跌倒在地。
“姐姐……我……我怎么会呢?”连忙摆手抵赖,慌乱的表情却出卖了她。
“就算真如此,姐姐我也不会责怪你的。”玄衣女子亲手把她扶起,“那花亭风英俊聪颖,天下女子无不对他动心,你这样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孩子,被他骗得一时意乱情迷,也是人之常情。”
“姐姐,我不会喜欢他的,我怎么会忘恩负义,喜欢上姐姐的仇人?何况他、他还是姐姐的……”一阵罪恶感在她胸中翻搅,仿佛自己做了不可饶恕之事,想死的心都有了。
“暂时别说那些,你就像我的亲妹子一样,就算你不愿意替姐姐报仇,姐姐也不会勉强你。”玄衣女子笑笑,“来,我前日买了些首饰,帮我看看哪一件比较漂亮。”
就这样云淡风轻、闲话家常一般,女人将乔心引入内室,梳妆枱上的首饰盒微敞,晶莹的珠宝闪闪烁烁。
乔心靠近,很认真地替玄衣女子挑选盒中的一钗一饰,过了半晌,她的指尖拈起一朵紫蓝华贵的珠花。
“姐姐,这一件好像比较适合你,我替你戴上瞧瞧。”
“不必了。”对方却似有隐衷地退了一步,“你先帮我挑好搁在那边,一会儿我自己慢慢试。”
“我帮姐姐戴岂不方便?”乔心不明就里,讨好对方心切,便擅自作主上前,性急地想把珠花往玄衣女子发中插,不料,在碰触之中,却将对方的头巾碰落在地。
从她记事起,蓝姐姐的头上就一直遮著头巾,配著苍白的脸颊,神秘而美丽,她也一直以为,那只是为了美丽。
然而此刻,她发现了真正的答案,不由得惊呆了。
银丝!蓝姐姐的黑发夹杂著无数银丝!
倘若是一头纯粹的白发倒也罢了,亦算一种别致的韵味,可最怕白发与黑发斑驳地交错在一起,给人触目惊心的恐怖感。
蓝姐姐年纪轻轻,怎么会与老妇一般,满头沧桑?
难怪她终日遮著头巾,原来,头巾下竟隐藏著这样骇人的秘密。
“很难看吧?”玄衣女子自嘲地笑出声,声音却带出怨对的恨意,“人未老,头先白,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惊恐。”
“姐姐……”乔心颤声问:“怎么会这样?”
“一夜白头,还会有什么别的原因?无非是伤心忧郁而已。”
“为了……花亭风?”
“不,为我自己太痴、太傻!”她又是一阵凄厉的笑,“看,爱上花亭风就是这样的下场,你若喜欢上他,将来就会像我一样!”
“姐姐……”哽咽堵在喉间,她无以对答。
她骗不了自己,的确,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如果说对花亭风全无半点好感,那是在说谎,可现在,看到这满头可怜的白发,犹如重拳在她头上一击,顿时冷静了、清醒了。
“姐姐,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报仇,一定……”乔心感到脸颊旁忽然湿漉漉的,她什么时候竟然哭了?居然一点也没有觉察。
“傻妹妹,报不报得了仇倒是其次,姐姐只是怕你被骗而已。”玄衣女子握著她的手,柔声说:“肚子饿了吧?姐姐早替你准备了大肚糍粑,让你吃个够。”
“谢谢……姐姐。”她此刻心里难过,什么美食都勾不起她的胃口。
“姐姐知道你离不开这大肚糍粑,一天不吃就不痛快,你在王府里,姐姐不在你身边,不能天天为你做……这样吧,你几时想吃,就托人到这客栈捎个话,姐姐想办法帮你送进府去。”
“嗯。”她只顾抹著泪眼,却没瞧见女子眼神中疯狂的敌意。
第五章
她这是发烧了吗?
为何身子滚烫,双眼迷离?
昨夜明明关好了窗子,为何还会染上风寒?不,这又不像是风寒,除了与风寒相似的症状之外,她的胸口还一阵疼痛,一颗心咚咚直跳,肠胃间如海涛翻滚,止不住的痉挛……
她虚弱地爬起来,想像平常一样梳洗更衣,却双腿发软,扑倒在地上,半天支不起身子。
有什么东西痒痒地、缓缓地从她的鼻尖流出,用手一抹,却看到一片刺目的鲜红。
血?她怎么会流起鼻血来了?
心中有一种烦躁的情绪似乎无从宣泄,让她很想把这房中所有的东西统统摔碎,狂暴地大叫……
“乔姑娘、乔姑娘,你怎么了?!”
听到屋里异样的余嬷嬷推门而入,看到扑在地上的她,万分愕然,连忙上前搀扶。
“乔姑娘,你是不是病了?我马上去叫大夫来瞧瞧!”
“不……”她无力地抓住余嬷嬷的手,“我……没事……可能有点发烧而已。”
“是吗?”余嬷嬷狐疑地瞧著她,摸摸她的额头,摇首,“是挺像发烧的,可又不全像。”
“麻烦嬷嬷帮我去煎一副治风寒的药来,不要惊动旁人。”乔心沉默片刻,似乎难以启齿,“还有一事,想劳烦嬷嬷……”
“姑娘有话尽管讲。”
“麻烦嬷嬷替我到‘丰旗客栈’走一趟。”
“丰旗客栈?”余嬷嬷一怔,“做什么?”
“我的姐姐住在那儿,麻烦到二楼的天字号房找她,就说……我想吃大肚糍粑,让她帮我做一碗。”
“啊?”她更加惊诧,“乔姑娘,你现在生病了应该吃药才对,怎么惦记著吃什么糍粑?”
“我真的很想吃,不吃比死还要难受……嬷嬷,求求你帮帮我……”她苍白的嘴唇哆嗦著,不断恳求。
“好好好,我这就去!”拗不过她,余嬷嬷只好点头。
望著老妇人匆匆离去的身影,乔心喘息著,极力抑制一颗烦躁的心,逼迫自己镇静下来,躺回床上……
半个时辰过后,余嬷嬷回来了,不过她没有立刻去见乔心,反而端著那碗大肚糍粑来到花园里。
花园的凉亭中,花亭风与穆展颜正在下棋,很显然,穆展颜赢了这一局,正笑得开怀。
“亭风,还记得多年以前,你与我的那一局吗?”穆展颜问。
“哪一局?”
“就是青旋被绑架的那天,你与我下的那一局。”
“呵呵,当然记得。”花亭风无奈苦笑。
“当时你趁著我心烦意乱时,吃了我大片白子,今天我终于得报此仇了!”
“你们两人的棋艺不分伯仲,孰输孰赢,端看你们当日的心情。”在一旁赏花的青旋莞尔地道。
“臣今日的确……心神不宁。”花亭风只得承认。
“我看你这段日子全然心神不宁!”穆展颜笑斥,“不是说好要让我瞧瞧你那了不起的发明吗?那天无故失踪也就罢了,怎么这事儿后来也没下文了?”
“那部机器不知被谁毁坏,臣正在加紧修理,还要耽误皇上在此地多住几日了。”
“你当我逗留此地真是为了你那台机器?”穆展颜笑。
“他是为了看一场好戏!”青旋最了解丈夫心事,从旁补充。
余嬷嬷立在凉亭下,不敢打断三人的谈笑,等到他们说话的间隙,才迟疑地唤了一声“王爷”。
花亭风这才发现有下人在场,微微一怔,“有什么事吗?”
“乔姑娘……病了。”
“病了?!”他立刻紧张地站起来,长袖挥动之间,差点儿掀翻整个棋盘,“什么病?请了大夫没有?煎了药没有?”
“看上去像是染了风寒,老婢已经叫厨房去煎药了,可是……这病却又十分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
“乔姑娘的心情好似十分烦躁,还叫老婢为她做一件事。”
“什么事?”他早已步下台阶,焦急的表情如火灼眉。
“王爷,您看这是什么?”余嬷嬷递过那碗糍粑。
“怎么?你叫厨房做给她吃的?”
“不,这是乔姑娘自己说想吃的,而且,不是厨房做的。”
“外面买的?”
“实际上,是丰旗客栈的一位姑娘做的,乔姑娘说,那位姑娘是她的姐姐。”
“姐姐?!”
花亭风神情大骇,就连穆展颜与青旋听到“姐姐”二字,也立刻同时转头,四目一怔。
“王爷,您说这事儿怪不怪,那乔姑娘看样子像是贫家孤女,她的姐姐却通身珠光宝气、富贵逼人,而且还有不下五个使唤的丫头,住在咱们乐阳最好的丰旗客栈、最好的天字号上房!这糍粑也不是她那姐姐亲手所做,而是另派婢女,摒退了丰旗客栈厨房中的闲杂人等,很神秘地做出来的。”
余嬷嬷眉飞色舞地述说著,这一回,花亭风却静静地听,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毫不惊奇。
“王爷,您闻闻,这糍粑果然与普通的不同,有一种奇异的香味。”
“让我瞧瞧。”
花亭风正蹙眉欲嗅,青旋却在他身后忽然出声,只见她驱步上前,端起碗来,仔细凝视汤水中的食物,随后拿起银勺浅尝了一小口。
“这东西今后万万不可再给乔姑娘吃了。”她轻轻叹息。
“为什么?”花亭风眉一抬。
“有毒。”
“有毒?!”此语一出,四下皆惊。
“哎呀,王爷,老婢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乔姑娘的食物中下毒呀!”余嬷嬷连忙扑地喊冤。
“嬷嬷您快起来,我又不是说您下的毒。”青旋微微一笑,“这毒可不是普通的毒,想必您也是弄不到的。”
“到底是什么毒?青旋,你快解释解释,别让亭风著急了。”穆展颜开口。
“其实这种毒我也没见过,只是在书上看过,结合乔姑娘生病的症状,还有这种奇异的香味,大致可以肯定乔姑娘中的是罂粟的毒。”
“罂粟?”众人皆不解,“那是什么?”
“是一种生长在炎热地带的植物,春天开花,其花色艳丽,有红、粉红、紫、白等多种颜色,初夏罂粟花落、结果,约半个月后果实接近完全成熟之时,用刀将罂粟果皮划破,会渗出乳白色汁液,待乳汁流尽,果实便剩空壳,此壳可以入药,止腹泻、止痛,本是有益之物,然而若长期服用,却会上瘾……我估计这糍粑的卤汁,便是罂粟壳熬煮而成。”
“上瘾?”花亭风忙问:“那上瘾之人将会怎样?”
“轻则心跳加快、痉挛、紧张、易怒、流鼻血……重则形容消瘦,焦躁难安、心生幻觉、喘息艰难,甚至……死亡。”
“那乔心她……”花亭风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她会怎样?”
“依刚才余嬷嬷所说状况,乔姑娘大概还没到重症之地,却也病得不轻了。”青旋判断。
“娘娘,您有法子救她吗?”花亭风颤声请求,“臣求娘娘一定要想法子救救她——”
“请西诚王放心,只要她从此不再吃那糍粑,便可渐渐好转,只是当下会受点折磨,”她安慰,“我知道毒瘾发作之时,可以施予针灸减轻她的苦痛,看来我随身携带的银针这下可以派上用场了。”
“真的吗?”他喃喃地道,过份在意的结果,使得本来一双精明的眸子此刻变得茫然。
***
“砰——”
又一声花瓶落地的声音,那上好的青瓷想必立刻粉身碎骨,不成原形了。
站在乔心房门外,听著这样的声音一阵接著一阵,花亭风心里的抽疼也是此起彼落。
心疼的,不是贵重的瓷器,而是摔瓷器的人。
“王爷……”小厮捧来器皿,在他身后战战兢兢地问:“这是府里最后十个花瓶了,还要不要送到乔姑娘房里?”
“我刚才是怎么吩咐的?”他怒喝,“花瓶摔完了,不知道再去街上买吗?叫管家拨给你银两,去买一百个回来!”
“是,是。”小厮发著抖,慌慌张张的去了。
“西诚王爷好大方呀。”穆展颜在一旁微笑,“那些上好的古董花瓶,价值不知几千几万两白银,如今全然被摔碎,王爷居然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展颜,亭风正在为乔心苦恼,你就不要取笑他了。”拉拉丈夫的袖子,青旋使了一个眼色。
“娘娘!”听到她的声音,如汪洋中抓到一块浮木,花亭风转身央求,“娘娘,您再帮乔心施一次针吧!她现在这样痛苦,我实在不忍心……”
“我已经帮她施了十日的针了,只怕她太过依赖我这针灸,反倒不好。”青旋也很无奈,“我们就再耐心地等等,让她自己度过这一关。”
“可她现在很痛苦啊……”门内又一阵花瓶碎裂的声音传来,花亭风感到自己的胸口也被摔了似的。
这十日,他强忍著不见乔心,只是每日站在她的卧房门外,等候她康复的消息,然而她的痛苦、她的狂躁似乎丝毫没有减轻,整夜声嘶力竭地叫喊,摔碎了房中所有的东西,甚至扯下床边帘幔,一道道撕扯,不顾十指渗出血来……
“娘娘,除了针灸以外,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减轻乔心的痛苦?还有吗?”他觉得自己似乎站在一处险峻的山崖之下,再多一刻这样的等待,山石便会崩塌下来,将他粉身碎骨地掩埋。
“有是有的,但不能试。”
“什么法子?您告诉我……娘娘,求求您,快告诉我吧……”
“让她再次服下罂粟的毒。”
“什么?”花亭风怔愣。
“那是一个冒险的法子,虽然少量的罂粟壳可以帮助乔心减轻痛苦,给她一个戒毒的过度期,但也很有可能让戒毒之事前功尽弃,亭风,你真的想试?”青旋摇头,“我劝你放弃吧,再说我们此刻手上也没有罂粟壳啊!”
“我们没有,可某个人的手上一定有。”他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