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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晓鏖战直至明月初上,一场大战终告结束。
高仑国大获全胜,就此凯旋归国。
过后,猲弋暂时没有足以重整各族势力的强者出现。纷扰内战了四年,才又聚集新的元老会,重新选出继位的三大元帅。
至此,猲弋国力日渐衰退,直至六十年后曾出现另一世代,中兴猲弋的三大元帅,尔后再也无人能维持猎猲弋威名,终于迈向灭亡之路……
那是一个与世无争,依山傍水的宁静村落。
“姑娘,请别再强人所难。”村长找来的老大夫一面收拾着包袱,一面摇头叹气。“这位壮士受伤太重,还能活下来就是个奇迹,就更别提他身染的怪病老朽这一生从没见过……唉,老朽告辞。”
“但是大夫……”慌张目炕前立起,年轻女子急忙想拦下执意离去的大夫,才踩过几步路,就因为炕上青年突然说话而止步。
“够了,香尘,让大夫回去吧……咳!咳!”半坐卧在炕上的青年低头望着手中白色方巾染上红褐血污,于是他捏紧方巾,闭目不语;曾经无比神气的绝世俊颜涌上一抹觉悟苦笑。
在这偏僻乡野,他们虽然幸运的遇上来自东方古国的流浪医者,可是他的病仍然毫无转机。其实生死他早置之度外,只是……他放不下心。
“冲云!”回到炕边,步香尘满怀不舍的连忙扶起他,拿起置于旁边茶几上沾湿的布巾,温柔为他拭去唇角血迹,之后再为他拉高保暖被褥,坐在他身旁;两人前额互靠着,无比爱怜的热烈相拥。
好不容易能与冲云厮守,却得日日夜夜看着他受尽病痛折磨,这叫香尘于心何忍?
决战前夕,冲云就受她误伤一剑;而对决当时,冲云不仅为她挡下刺客突袭一刀,甚至在失足坠崖时,为了护她一命而自残右手。掉落沙遥河那一刻,他以负伤身躯紧搂她。即使自瀑布一路漂流下来,他始终是她的盾牌。
所以当七天之后,两人在无名小河中被人救起时,香尘几乎毫发无伤,可冲云却伤痕累累,全身各处几乎没有一处完好。
上苍允了她二次奇迹,让她还能拥有他;但老天却不肯再给冲云机会,不仅他伤势迟迟未愈,加上旧病日趋恶化,她只能眼睁睁的看他离她越来越远,仿佛她即将再失去他一次……香尘心痛地摩挲着他生了不少胡髭的脸庞,悄然落泪,喃喃低语。“冲云……我到底该怎么作才能保住你性命?”他挤出一抹释然轻笑,伸手抚上她姣美脸庞。“别哭,香尘……坠河之时,我从没想过还能活命;上天留我一命见你平安无事,我已心满意足。我死了之后,你——”穆冲云突然噤声不语,只因气血上冲,霎时又凄烈吐血。
“冲云!”除了无能为力的紧搂着他,她没别的方法可替他解除痛苦。片刻,待他好不容易放缓了气息,她一咬牙,吻上他额间,绽出决然一笑。“不许你轻易说死。你等我,我一定会救你。”
“你如何能救?你既不懂医术,这附近也无名医……莫非你打算——”虽然抱病在身,穆冲云精明眸光不减半分。“我不让你轻易涉险。”
“为了你,这怎能算是涉险?听说南开境内多灵药,密传医术名闻遐迩,我去求延灵王出面为你治病。”她轻轻推开他,为他梳整他颊上淩乱几绺汗湿发丝,满怀不舍的告诉他。“等我回来,好吗?”
“香尘,你别傻了,南开与猲弋向有宿怨,延灵王怎么可能出面救我?何况即便非亲非故,延灵王为何要多此举救人?”穆冲云厉声阻止她异想天开;才要出手拉住她,她却脱开了他掌握。
她心意已决,再不延迟。“就我所知,延灵王对义兄言听计从,若有义兄为你说项,我不信延灵王不肯救。”
“可你别忘了你义兄殷非纶与我乃是死敌,我们数次交战,势不两立。而你虽是他义妹,却违背他的命令,抛下大军、与我赴死——他身为一国之君,不可能饶恕你叛离之罪。我无法看你为我冒险!”
他勉强以单手支起身子,眼帘独独映照着她的身影。
“世人都以为我们已死,终于我们可抛开一切束缚厮守,这该如你所愿了,不是吗?香尘,我不知道上天要让我这条命欠到何时,但我愿立誓,今后穆冲云就为你而活。所以你别……”
“可要我见你受苦,我办不到。”她不能听他的。即便现在必须让她忍痛离开他,只要能救他,她甘愿受义兄责罚。“你等我回来!”
“别去,香尘——”
“那道狼烟……”皱着眉头,在明亮星月照耀下,高仑国王殷非纶几乎不敢相信的注视在王宫不远外出现的那道舞动狼烟。狼烟密言传达的消息却是他始终牵挂着的义妹还活着,而且恳请与他相见。
当时眼见香尘坠崖却来不及救她,让殷非纶自责不已。于是急忙派了亲卫接她人宫。谁知香尘才出现,不仅惊爆她和穆冲云均未殒命的内幕,甚至她还苦苦哀求他请出延灵王为穆冲云治病?
“我将大军交给你,你身为大将却没能立下典范,反而通敌私逃?我没派兵追缉你已算是法外开恩,而你竟有脸出现在我面前为穆冲云求情?他动辄侵略他国,四起战火,那家伙死有余辜!”
殷非纶先是震怒,而后痛心。香尘明明怀恨穆冲云三年,最终,仍抵不过他几句讨好再度为他卖命,真是傻啊……“你选了他,就是不认我这个大哥,我们今后是敌人。但你于我有恩,我不杀你。你走!”
“我知道这是强人所难。”话未完,香尘踏前一步,双膝落地。“即使天要他亡,可我决不放弃。只求大哥能给他一线生机。香尘……就先向大哥叩下!”
“就算你叩一千个响头我也不可能答应!”转身一挥手,殷非纶就要命士兵将她驱逐出宫。
“那么……若是一千零一个大哥你就肯答应了吗?”步香尘早已双手扶地恭敬拜倒,猛力磕下。
“你再固执也没用,滚!步香尘!”脸上永难抹消的火焚伤痕,让殷非纶永远无法忘记穆冲云的心狠手辣。香尘自己也吃足苦头,怎么还不醒悟?
“一千个你不肯,哪怕一万个,十万个,我也会磕到你答应我为止!”步香尘固执着硬是不肯离去,反手击退几名想将她拖走的士兵,她心中重重恐慌,终于压倒了先前的故作坚强,化为晶莹泪珠决堤眼眶。
“大哥当年肯收留身败名裂的我,我知道大哥你绝非狠心之人……我第一次同大哥你讨这分人情,就请你念在我对高仑纵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你答应我你该是最了解这分离之苦的人!”
虽然殷非纶像是冷眼望着香尘声泪俱下,泣不成声,但她一句分离之苦却触动他心弦。
“现下大哥你可以和你心爱的女人重聚,而我只希望能和他再多些时日——哪怕只多一天,我想与他过着世俗夫妻的日子!”平凡生活,无风无浪,对世人来说该是轻而易举就能达到的。可香尘却不曾拥有过那分看似渺小、不足为奇的幸福,她连追求这样的平凡都是一种痴心妄想。
“你很笨,香尘。为他你已苦过一次,现在还要再次吃苦吗?”
“为了他又怎算是吃苦?他要我的爱我就给他,他要我恨他我就绝不原谅他:我承认我确实恨过他,但因为那是他的希望!”
心头陡然一震,殷非纶看着跪地不起的香尘,长喟一声。他第一次觉得,他那总是冷冷淡淡的义妹,竟是这样痴心的女人啊。“你连自我都没了?你就没有自己的想法吗?”
“我想要的就是他能爱我,别无所求。”
“为了那样的男人,你——”
“他是我夫婿。”步香尘抬头看向心意已然动摇的大哥,比谁都坚定的说着:“他是我所爱的人。”
“今天他身败名裂,大势已去,为了活命,也许他只是佯装爱你,实则是为求保命……”殷非纶意识到外头突然起了一阵吵闹骚动,于是略为皱眉暗忖:宫外发生什么事?
他有些不解,准备稍后再探,不以为意的将注意力再转回义妹身上。“你是个聪明的女人。我若救了穆冲云,让他东山再起,岂不平空树敌?倘若再联合你的才智……身为高仑国王,我办不到。”
宫门口完全陷入一团乱,殷非纶一抬头,望着外头士兵们正火速聚拢。怎么回事,有贼人闯进王宫?
“冲云心愿已了,不会再争战夺权。可假使大哥你忌惮的是有我陪着他……”香尘惨白的姣美脸庞,浮现希望浅笑。“大哥,只要我离开他,你就愿意救他是不是?”她与冲云连恬淡相守,都只是个遥不可及的幻梦啊……“那就拿我一命抵他一命,香尘就先谢过大哥为他向延灵王乞命——”
原地跃起,香尘以闪电神速旋身冲向一旁卫兵,抢下他们手中长剑,就往自己细弱颈上一抹!
“别作傻事,香尘!”没料到她如此坚决的殷非纶,连忙飞身过去要拦下她。他要她死心,没要她自尽啊!
可转瞬间,殷非纶却在碰到她之前停下动作,惊愕瞪视从她身旁窜出的一只手掌紧紧握着锐利剑身,不让她寻死。“——穆冲云!”
以雷霆之姿冲进高仑王宫的穆冲云,手中长枪宛若银龙舞动,扬上、划下,每个动作都干净俐落撂倒横在眼前的敌人。纵然抱病在身,曾任猲弋骁勇元帅的穆冲云那汹涌气势仍轻易慑服高仑士兵们,没人能拦住他从宫外一路狂奔直闯入宫;谁敢阻挡他,无疑是自寻死路。
第十章
才踏进大殿的穆冲云,映入眼帘的却是她企图举剑自刎。他想都不想的纵身跃起,来到她面前落定,弃了手中银枪、却伸手擒住剑刀,无畏手心被割开、指掌可能伤残,他就是执着的以自己仅能活动的单手救下她。
“冲云!”步香尘惊叫一声,望着他指间汨汨流下骇人鲜血,瞬间将大片衣袖染成绛红。她才手忙脚乱抛下剑,却发现他突然浑身一颤,而后神色痛苦的跌落,只能勉强屈膝半跪立于地。压抑不住气血上冲,呛咳出鲜红污血,在绒毯上开出一朵朵绯色之花。
“你怎能不顾你的身子?为何要来?你明知大夫说过你不能再动气——”她话未落尽,泪已坠地。
“我一路紧追你之后,就是不想见你为了保住我性命而受苦。”看着她撕下裙裳为他里伤,穆冲云笑了。“我死你不独活,你死难道要我偷生吗?够了,香尘,剩下的时间有你陪我,这就够了。我们回去吧。”
“高仑国岂能任你们自由来去?”殷非纶拔出腰间宝剑直抵穆冲云喉间,两人视线迎上,几乎迸出火星。
“住手,大哥,违抗军令的人是我!你——”
难以想像穆冲云身躯衰弱至极却还能使出如此大的力气,将企图挺身而出的香尘拖到自己身后,却是咬牙顶住高仑国王利剑,傲气十足,让也不让。“殷非纶,你想报仇雪恨尽管冲我来,与香尘无关,你放她走!”
静默一会儿,殷非纶退了开来,撤剑转身,长喟一声。
“死到临头你还不讨饶,好你个穆冲云。”殷非纶回头对着早已潸然泪下的义妹香尘苦笑着。“你是我的恩人,欠你的这分人情,我今天总算是还清。我为你向延灵求医,但我不保证延灵会答应救他。”
“香尘……叩谢大哥。”
不多时,高仑王宫中出现少见的贵客。
难得踏出南开国境的延灵王,清丽娇颜略显忧愁,轻吁一口气,许久之后,才在众人引颈企盼下缓缓道出她的结论。“能完全医好穆冲云的,也许只有我那被誉为神人的师尊终古老人。”
“他人呢?”香尘急急追问。
“他老人家多年前即云游四海去了,下落不明。可就算你们见着他,他那人偏有怪癖……”
“那,大王您多少能治……”香尘仍不死心。
“他的右手是注定残了,这点即使是我也无能为力。而我虽能救他一时,但他的病势过于沉重,此药一用,纵然能解除他现在的痛苦,也或许能为他延上数年性命,可他也势将武艺全失,形同废人。况且以我的能力毕竟无法治愈他,只能说,拖上一日是一日。步香尘,这样你也甘愿?”
“无妨。”心中点燃希望,香尘的眼中溢满感激的泪光。轻抚躺在榻上陷入昏迷的穆冲云他失温的手掌,她明白这是他们仅有的机会。
“可你知道我是南开延灵王,猲弋对我们南开有过多少伤害,你不会不若我救他,我无法对牺牲的将士交代。但你却是非纶的义妹,我也不能不通绝你。你若要我救人,可以,我要你从此地行三拜九叩首的大礼跪进南开都城。”
“延灵……”就连殷非纶自己也犹豫着,不知该不该继续说情。延灵的决策有其考量,加上这几年他们与穆冲云的过节更非三言两语能抹消,但最终受苦的却是香尘啊。两国相隔千里,徒步都很吃力,何况是行跪拜大礼?
“答不答应随便你,可我没有其他条件——步香尘,我在南开皇城等你。”语罢,不留任何转圜余地,延灵王轻身离去。
无月夜,飘起雨丝,逐渐转强。空荡路上没有其他行人伫足,只余那苦难未竟的多情人,满身泥泞的挣扎前进着。
步香尘忍受饥寒交迫,但眼中却闪烁着耀眼光辉。不管这条路有多长,只要能走到底,就是她所期待的将来;所以不论手脚磨出水泡伤痕,膝盖与额头皆是青紫血瘀,她也和着雨水泪水将痛苦吞下。
在高仑王宫中才一苏醒的穆冲云,听见殷非纶转述香尘早已在三天前出宫,目前已快到王城东门口,他立刻不听众人的劝阻,发疯似的夺了一匹快马就往宫外狂奔。
“香尘!”滂沱大雨中,穆冲云找到香尘的同时,看她受如此折磨,一个突如其来的心疼让他跌落马下;顾不得痛,他只是悔恨的冲上前,阻止心爱的她不停跪拜。
“从高仑到南开,此行一路也许要花上三年五年啊!别傻了,香尘,不值得为我这么做!延灵王也说过我根本活不了那么久!为何你就是不懂,我们剩多少日子就是多少,你别再强求!”
“就算你没多少时间,可我希望你剩下的时间再也不要受痛!”她挣扎着就要脱出他令她无比眷恋的温暖怀抱,继续她的行程。“如果那是延灵王惟一的条件,倘若那是救你惟一的方法,我决不放弃!”
“别磕了,香尘!”横身挡在她面前,穆冲云紧紧拥住步香尘,说什么也不愿放开她。“说好我们一起走到最后,不论有多痛,我都会撑下去!可是见你如此吃苦,我宁愿一死了之也不要再害你!要是这条命若必须让你这样牺牲来换,我不要了!”
“可我要你活下去!你答应此后就为我而活的,怎能轻言说不要?”刺骨雨夜寒风中,惟一没被浇息的是他们两颗挚爱的心。许久许久,他们只是相拥而泣,再无言语。“……我想与你结为夫妻,想生养我们的孩子啊……只是这样而已,只有这样而已……为何也不行?”
“别哭,香尘,在我身边,我总让你落泪……你若真要我活下去,这条命就由我自己求!可是香尘,我活下去绝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你!”穆冲云抛弃了最后的骄傲,就为了达成她的心愿,为求她展颜一笑。
“不要,冲云你身负重病,禁不起折腾的——”
“都别求了。”
淡如清风的飘缈女声从他们两个身后冒出,穆冲云和步香尘两人愕然一回头,却是延灵王伙同高仑王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一脸释然,眼中不再有敌意。“我看明白了。香尘,你们就跟着我一起回南开吧。”
“延灵王陛下你没先回去吗?”步香尘一时难以理解,延灵王出现此地,意味着什么?
缓缓走向香尘,延灵王对香尘伸出了纤弱玉臂,扶起她。
“当年倘若没有你,我与非纶就没有今日。你于我有恩,我又怎么忍心看你心碎?可我必须知道,穆冲云对你是否真心。他若只是再次利用你治病,那么将来南开与高仑,岂不是又将掀起与猲弋之战?没有考验,是看不出真心的。你起来吧我救他便是。”
延灵王一挥手,便有大批侍从们涌上,将步香尘和穆冲云两人护送至距离不远的驿馆中休息。
“谢谢你帮她。”始终执伞站定在延灵王的殷非纶,感慨开口。
“你知道我不会拒绝你。”延灵王一回头,对上高仑国王的视线柔情万千却也凄楚万分。“成全了他们,我们呢?下次我们再相见……又要等到何时?受上天捉弄的,不是只有他们啊……他们等得到,而我们……等得到吗?”
大雨,仿佛永无止境,命运的转轮仍在运行……终章
东照国与月鸱国交界的市集里,有个不起眼的营帐。帐门前,围拢着一群孩子们,七嘴八舌的追问着。
“老爷爷……那后来呢?骁勇元帅穆冲云坠崖之后呢?”对于那曾名扬各国的传奇人物——突然崛起独吞霸权,又在短短几年间失去众望而被推翻的猲弋前任元帅离奇坠崖的谜题,只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