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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如狂地朝灵前冲去。
中途却遭一只无情的手拦阻着。
手的主人,正是卓家的长子,大商皇朝百万禁军统帅——卓无涯。
“大哥……”
卓无忧满布血丝的双目露出了哀求的神色,看着这个平日甚为尊敬的大哥。
卓无涯神情冷漠,似对卓无忧极度鄙视和痛恨,侃侃而道:“爹生前已不认你作子孙,死后也不想见到你这不肖子!”
“你——”
“走!”
语气坚定,毫不留情。
卓无忧急得几乎流出泪来,仓皇地转而望向平素最疼他的娘亲。
“娘亲……”
岂料卓夫人却道:“无忧,枉爹娘平日对你千般爱护,自小让你学文习武。你说不喜功名,爹便不迫你去做官;你说要替天玄子师父打理广成仙派,爹也随你所愿。如今爹千辛万苦替你找到一个贤良淑德的妻子,你却三番四次拒绝爹的好意,更活活把爹气死,你问你自己,可还有脸回来见爹?可还有脸认作卓家子孙?”
对于卓夫人的严词质问,卓无忧只感哑口无言,百辞莫辩。
他又转而向卓无涯哀求道:“大哥,三弟自知罪不可恕,但我只想在爹的灵前上一柱香,我求你……”
然而卓无涯却仍是置若罔闻,亦没有让开之意。
卓无忧被众人孤立,心情却越来越焦急,竟提步欲硬冲上前。
但卓无涯竟浑没半点退让之意,在他眼中,卓山是被卓无忧所害死的,念在半点手足之情才强忍着心中怒气,不向卓无忧出手。
他使力地推着卓无忧,狠狠道:“我重申一次,爹不想见你这忤逆子,再不走莫怪我手下无情。”
但卓无忧对他的警告竟是充耳不闻,双脚也无停下之意。
霍地,一声咙然巨响……
卓无涯蕴含无匹怒火及无俦劲力的一拳,狠狠轰在卓无忧胸膛之上。
卓无涯能当上百万禁军统帅,武功自是不弱,这盛怒一拳,理应把卓无忧轰得直飞出大厅之外。
但……
卓无忧却硬挺着,死不后退。
他这样做,只会令伤势加剧,但他不理了!
未在亡父灵前上香之前,他死也不会离开卓府,死也不会后退半步。
这一拳轰得他胸膛剧痛,却远远比不上他心中的痛。
口,在淌血!
心,在淌血!
眼,在淌泪!
下人们看得心也酸了,但卓夫人及卓无涯依然没有半点退让之意。
就像当日卓无忧拒绝卓山时般,没有半点退让之意。
唯有卓伶,眼中流过了一丝同情之色。可是当此情形,她也想不到能为卓无忧说甚么。
因为她知道,卓无忧这次确是有错!
此情此景,谁也不能说甚么了,但卓无忧却不理伤痛,举步又再踏前。
卓无涯又是一拳,而且爆出的沉响,比刚才一拳更大!
卓无忧淌出的血和泪更多,但依然没有退后一步。
有情的泪!
无情的拳!
两不相让!
卓无忧继续行,卓无涯继续轰!
一声声凄厉刺耳的巨响,轰进每个人的心,轰得心也痛了、碎了!
也不知由第几拳开始,巨响中竟混杂了少许碎骨之声,众人开始为卓无忧的生命而担忧。
卓无忧虽有上乘的先天乾坤功护身,但再这样下去,他势必被活活轰死!
他,已把生命豁出去了。
他只希望能支持到他步至卓山灵柩之前,为亡父上一柱香,他便——死而无怨!
但,饶是他有无穷斗志,毕竟也是血肉之躯,在卓无涯疯狂轰击之下,七孔也开始溢血。
卓伶见状,发出了一声尖锐刺耳的惊呼,双手掩面痛哭。
卓无涯也停止了轰打,道:“我再说一次,若你再不离开,下一拳,你必定没命!”
好绝的一句话,丧父之痛已把手足之情完全盖过,若卓无忧再不走,下一拳,卓无涯真的会要了他的命。
卓无忧伤势已是极重,仍勉力聚气说道:“不!在……我未为爹……上香……之前,我……绝不……会……走……”
“大……哥……我知……我……所犯……的罪,是……无可……饶……恕,你……”
“杀了我吧!”
卓无涯闻言,眼中杀气暴盛,决绝地道:“好!爹是给你害死的,既然你想以性命来抵偿你的罪孽,我就——”
“成全你吧!”
说罢已贯注十成功力于拳上,以惊雷疾电之势狂轰卓无忧。
这一拳所含劲力之钜,若轰在伤势极重的卓无忧身上,他必死无疑!
众人都慌忙以手掩面,不欲目睹这惨绝人圜的一幕。
甚至卓夫人也泛起了懊悔之意,欲喝停卓无涯。
可惜,拳已轰出。
一切,已太迟了。
然而,这足可开山破石的一拳,竟没有轰中卓无忧。
原来在卓无涯重拳快要轰中卓无忧的一剎那,凛冽的拳风已迫得卓无忧气血剧烈翻涌,再也支持不住,颓然跪倒地上,仅堪避过这致命一拳。
卓无涯一拳落空,但面上却全无惊讶之色。
谁也不知他的心在想甚么!
究竟此举他是有意抑或无意?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了。
卓无忧跪在地上,双手撑地,苦苦地支持着。
地上淌着一滩血,是卓无忧的血。
他面上血泪交织,甚是凄厉可怖。
换了是普通人,受此重伤,不立即晕死才怪!但卓无忧意志力甚是惊人,仍能支持至今,更能张口道:“我……知道……我是……罪……无……可……恕,但……我只想……在爹……灵……前,上……一柱……香,之后,可……以……任凭……你们……处……置……”
卓无忧毕竟是卓夫人的亲生骨肉,见此情景,又岂能无动于衷,于是道:“好!既然你坚决要上香,我就成全你,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卓无忧闪出了一丝希望,静心聆听着。
卓夫人续道:“我的条件就是,你上了一柱香之后,从此与卓家恩断义绝,甚至以后也不能向别人说你姓卓,怎样?”
卓无忧闻言,心头又是一震,他造梦也想不到,平日对他百般呵护宠爱的娘亲,今番竟也绝情至此,怪只怪他的罪委实太重太深。
他的内心在剧烈交战,但就算他不答应,卓家上下也不会原谅他,于是他毅然下了一个决定。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卓夫人道:“无涯,让他过来。”
卓无涯如言让过一旁。
卓无忧鼓尽残余体力,颤危危地站起,但看他此刻伤势极重,就是与卓山灵位仅有数步之距,也未必能走近上香。
卓伶见状,本欲上前搀扶,但她一动身,卓无忧已扬手示意她停下。
他要凭自己的力量为亡父上香。
不死的意志,坚韧的生命力,令他不可能地一步一步走至灵前,燃点了三支香,然后又重重的跪下。
他泪流披面,声音沙哑地道:“爹,孩儿铸成此滔天大错,自知再说甚么也是无用。孩儿……只望爹的养育之恩,能在来生相报……”
“孩儿上过这柱香之后,再无颜面……认作卓家子孙,孩儿唯一能做的,只有向爹叩回三个响头……”
说罢站起插上清香,然后又跪回地上,重重叩了三个响头。
再抬头之时,前额已被血水弄得模糊一片。
他站起转身向着卓夫人、卓无涯及卓伶道:“娘亲、大哥、二家姐,无忧自知罪不可恕,亦再无面目留在卓家,更不配做卓家的子孙。”
“无忧只望,你们今后能多加保重,若有需要无忧帮忙的话,我……万死不辞。”
众人无话。
卓无忧也无语。
他缓缓转身,离开这块再不属于他的地方。
一个不再属于他的家。
卓府门外,马儿仍在等候。
马儿似能感应到车无忧的哀伤,发出了几声低沉的嘶鸣。
卓无忧上马背,默默地离开了西歧城,向着隐宝山而去。
心头的悲痛却一点也没有减少。
回到隐宝山之时,已是黎明时份。
卓无忧意态消沉,容颜落泊,往日的风采尽失。
他只想尽快躲进小屋之中,狠狠地大哭一场。
向若梦诉说心中的凄苦。
他知道,世上也许只有若梦才能明白他。
然而,当他回到小屋之后,他却遇上另一件叫他伤痛欲绝的事。
他赫然发现,若梦竟不在小屋之内。
若梦……究竟去了那里?
他发了狂似的在广成观、隐宝山各地拼命找寻,可惜也找不到若梦芳踪。
在他几已绝望之时,他再次回到小屋。
此时他方才发现,小屋的桌子上,早已安放着一件东西。
那是一撮用绳子扎着的发丝。
发丝柔软顺滑,他一眼便认出这是若梦的发丝。
那更令他肯定,若梦,已……
离他而去!
他怎也想不通若梦为何要离去,但这已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他的心又开始绞痛,泪也缓缓的落下。
他有生以来,从未遇过如此大的挫折,如今,他真真正正体会到何谓“忧伤”。
他发了狂般痛苦嘶叫,叫声响彻了整个隐宝山,打进每个人的心中。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阵疯狂嘶叫才戛然而止。
这并不表示他已不痛,只是,他已痛无可痛。
伤无可伤。
过了那晚之后,西歧城再无人看见卓家三少爷出现,而在数月之后;卓家上下亦迁离西歧,传言是搬往朝歌卓无涯的府坻中。
声名显赫一时的卓家,渐渐也破人遗忘。
甚至,再无人记起卓无忧这名字。
西歧的居民只知道,隐宝山上的广成仙派,有一名大弟子,他有着一个甚为古怪的名字——一忧子!
他在三年之内,从没离开过隐宝山半步,因此无人看过他的面目,只有少数曾到过隐宝山的人到处传言,这个一忧子终日穿著丧服,神情颓萎不堪,而且又不喜言语,甚为古怪。
而且,更传言他并非住在广成观内,而是住在后山一间木屋之中。
跟着,一切一切也在年月中慢慢流逝!
前尘往事一股脑儿涌上一忧子心头,他的心又在剧烈绞痛,视线也被呼之欲出的泪光弄得模糊一片。
他轻轻抚着若梦留下的发丝,彷佛又重回当日的光景;若梦娇慵的躺在他身边;而他一边抚弄她的秀发,一边细说家常……
一忧……
究竟是为了不知身在何方的若梦而忧心,还是为了当日卓山之死而忧伤?
这只有他自己才知了!
但,即使若梦已离去六年多,但他仍坚信若梦终有一天会回来。
即使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却已是他的最后希望。
只有在这小屋中,他才能找到生存的意义,才能继续他枯萎的生命。
小屋内的一切,似乎仍残留了若梦的体香,令一忧子迷恋不已。
甚至,有时在朦朦胧胧中,他更会见到若梦的倩影在屋内的某一角。
虽然他知道这一切都只是幻象。
若梦……若梦……
此情……
若梦……
一忧子想着想着,又再次控制不了思绪,于是放下发丝,缓缓步出屋外。
当年见证着他与若梦誓言永不分离的明月,依然高挂天边。
假如若梦此刻亦是看着这轮明月的话,她可会仍记得当年他说的每一句每一字?
那些依然刻在心中,没有褪色的誓言。
一忧子闭上双目,呆站在空空旷野上,极力收摄心神。
瞿地,他双目一睁,身上豪光大盛,原来已运起了广成仙派的绝学——先天乾坤功!
然后,一忧子双掌狂舞,使出了——乾坤七绝!
除了第七式外,他不停反复地练习“乾坤六绝”!
他,要以此来麻醉心中的痛。
丧父之痛!
悔恨之痛!
至爱离去之痛!
每出一掌,心痛便似减弱一分。
但要知道,他的痛是无穷无尽,怎样也减不去、洗不掉。
平日他尚可借练功来减轻心头之痛,但不知为何,今晚的痛似乎来得特别厉害。
无论他击出多少掌,轰碎了多少块巨石,心痛仍在不住的增加。
于是,他不断把功力提升,双掌慢慢变成淡黄,再变成金色。
原来他已运运起“先天乾坤功”中,另一惊世骇俗的绝技——乾坤金刚身!
“金刚掌”威力无俦,劲力所过之处,沙石四飞,天摇地撼,风云变色。
一忧已运起了最高功力,但仍压抑不了紊乱如麻的心绪。
而且,当年月下跟若梦所说的一番话,更逐渐逐渐在脑海中浮现:“梦,你喜欢我吗?”
“既然我们彼此相爱,那就不应轻易放弃……”
“我不想知你过去怎样,我只知现在,甚至永远也会爱着你……”
“答应我,不要走……”
“我会全心全意照顾你,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我会令你每天也如这十天般快乐……”
“你只会为卓大哥带来美梦……”
“就算有天大的困难,卓大哥也能应付……”
“留下来吧……”
“别令卓大哥伤心……”
可惜,他的心已伤透了,伤得无法修补。
“若梦……若梦……”
一忧子双眼血红一片,不停地叫着若梦的名字,状若疯狂!
啊!不好!
这……这是走火入魔的先兆!
若一忧子不立即冷静下来,散去身上内力,后果委实不堪设想。
但,一忧子此刻已是理智尽失,又怎能冷静下来散功?
“若梦……若梦……”
他越来越疯狂,却只苦了地面,在他连番重掌轰击之下,已出现一条条细小的裂痕。
“若梦……若梦……”
“若梦……”
“呀!”
一声凄厉的狂嚎过后,一切复归平静。
只见一忧子软瘫倒在地上,方圆数尺洒满血水,显然是刚才一忧子所喷出。
只不知,他的伤势究竟有多重?
但见他面色苍白、气若游丝,神智仍未清醒,迷糊中仍在不住叫着:“若梦……若梦……”
苍天有知,可会怜悯他们一片痴心,让他与若梦重逢?
在苍茫的月色下,一条婀娜的身影慢慢向着一忧子步近。
这条身影有着一副美若天仙的脸孔,更有一份超凡脱俗的气质。
柔长的发丝随风飘荡。
就像千丝万缕解不了的情结,在风中纷飞。
一忧子虽伤势极重,但仍未昏去,迷迷糊糊之中看见这条身影,心头不由得剧震……
只因为,这条身影,他异常熟悉。
那是……
若梦的身影!
啊!
若?
梦?
这,就是一忧子朝思暮想,令他尝尽了相思之苦所煎熬的身影?
但,若梦怎会在此时回来?
还是,这仅是一个幻象?
他,也不知道!
因为,他体内的气血本已紊乱之极,经这一激荡之后,他已渐渐晕死过去……
眼前的若梦,也越来越朦胧。
他,只能勉力说出最后一句话:“若……”
“梦……”
眼前已是漆黑一片,但一忧子却感到一缕柔长的发丝在他脸上拂扫而过。
一阵熟悉的香气扑进鼻中。
甚至,他更感到一滴水点滴到他的脸庞,再滚滚向下滑落。
那,就像是一滴——泪!
一颗情人的眼泪!
然后,一忧子完全失去知觉。
他,已彻底的昏死过去。
若梦真的回来了?
还是一忧子在迷糊中产生幻觉?
但,无论怎样,只有在梦境之中,他才能再次见到若梦。
他最深爱的人。
也是他一生最忧虑的人。
也许,这段情,根本就像她的名字一样——
若!
梦!
人生若梦
情也若梦
忧虑半生
只为一梦
在隐宝山东南面七百里外,有一个方圆达半里的乱葬岗。
这里原本是一条平静小村,村中只有五十多名村民,都是靠耕种维生。
可是,十六年前,一名男子抱着一具死尸来到这里。
这名男子,双目赤红如血,充满怨恨。
他的怨恨,像是恨透了世上每一个人。
他轻轻地放下尸体,然后疯了一般冲进村中,见人便杀。
不论男女、不论老幼、不论人畜,都在一夜之间被屠杀。
经过那一夜之后,这条小村顿变成一个生人勿近的乱葬岗。
附近一带的人都认为是厉鬼所为,因此多年来都无人敢步近。
但,谁又想到,这场灭绝人性的屠杀,却是一名男子所为。
一个绝情绝义,泯灭人性的“人”。
今夜,这个平静的乱葬岗忽然刮起了一阵狂风,扯得铺满一地的骷髅四处乱飞。
而这阵狂风,却不是自然形成,而是由人所为。
只见狂风的中央,土地忽地猛然爆裂,地底下激射出一条黑影。
这条黑影身材魁梧,但双目却是赤红色。
他,正是十三年前屠村的青年。
黑影运气一吸,狂风赫然被他吸入肚中,四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