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嗯。是烫手。”
博雅点点头。
“这也是一种咒。”晴明说。
“原来是这样。只要事先让你相信是烫的,那么即使对并不烫的东西,你也会感觉到烫。”
“对。”
“就是说,关键是人心的问题喽? ”
“完全正确。”
晴明再次点头答道。
博雅在一旁略带不满般地撅起了嘴唇。
五
夜,越来越深。
博雅依然撅着嘴,向着晴明抱怨:“喂,晴明,想来想去,刚才你那种做法还是不够意思嘛。”
尽管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然而博雅内心的不满分明表现在话音之中。
“为了那块石子,害得我在为辅大人面前丢了好大的脸不是? ”
“抱歉,博雅。”晴明说。
“你可以向我道歉,可是不要嬉皮笑脸地道歉好不好? ”
“我笑了吗? ”
“当然。”
确实如同博雅所说,晴明的唇边看上去挂着若有若无的浅浅笑意。
“没那么回事啊。”
“有。”
博雅又撅起嘴来。
这是在藤原为辅府邸的大门外。
大门附近长着一株高大的松树,晴明和博雅正躲藏在树后。
“别说了,博雅! ”
晴明捂住博雅的嘴巴。
博雅正想说什么,晴明又“嘘”了一声制止他。
“来了。”
晴明微动嘴唇示意。
然而,博雅的眼里没有任何东西,惟有高挂中天的月亮,将松树浓浓的阴影投射在地上。
不久。吱呀——门轴发出了响声,大门打开了。
博雅依然被晴明捂着嘴巴,只能瞪大双眼。
晴明将手挪开,博雅立刻说:“喂! 晴明,我可没看到什么东西走过去嘛。可是。刚才那扇门却真的开了! ”
“刚刚从这儿走过去了。”
“是什么? ”
“就是胁迫为辅大人的家伙啊。”
“真的?!”
“刚才,我已经在这里布下结界,等它出来后,我们就在后面跟踪。”
“跟踪? ”
“那样一来,我们就得走出这结界了。”
“哦。”
“博雅,你把这个藏在怀里。”
晴明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 拿在手上一看,是一块比手掌略大些的木符。
借着月光,可以看见上面写有文字。
“这上面写着什么? 我根本看不懂。”
“它能够让百鬼夜行时看不见你……”
“哦,是吗。”
“知道吗,博雅? 跟踪对方的时候不要发出任何声响。
有话对我说时,只能用呼吸示意。“
“知、知道了。”
就在博雅点头时,晴明说:“来啦。”
不一会儿,从门里走出两个人。
一个身穿褴褴褛褛的、公卿便袍似的白衣,白发白髯,是个老人。
而另一个,正是藤原为辅,手被老人牵在手中。
为辅全身赤裸。
身体的正面与白天看到时相比,糜烂得更为厉害,肌肉被烫得白乎乎的。
为辅挺着松弛、前突、并且烧得糜烂的肚子,被老人牵着手带走了。
“好,跟上去! ”
晴明跨步向前走去。
“嗯。”
博雅跟在晴明身后。
六
老人和为辅向西走去。
两人已经走到城外。
两人看上去似乎是在悠闲自在地走着,可是实际速度却远远快于普通人。
博雅几乎是在小跑。
刚才桥下的那条河,便是天神川。
周围已经看不见人家。
沿着荒野小道,不时地忽而向右,忽而往左,然而始终是向西走去。
走着走着,前方隐约出现红光。
再走近一看,果然如同为辅所说,是两根烧得通红的铁柱子。
老人松开为辅的手,说:“上去! 再抱住这根柱子! ”
为辅哭丧着脸望着老人。
“再磨磨蹭蹭的话,就叫你永生永世,每天夜里都到这里来! ”老人说。
为辅极不情愿,拼命左右摇头。
“去吧!”
老人猛然在他后背上狠推一把。为辅一脚蹬空,倒在柱子上,仿佛害怕倒下似的,紧紧地贴在柱子上。
“烫啊! ”
“烫啊! ”
为辅凄厉地号叫着。
与此同时——为辅身上开始冒烟。
没有多久,只听为辅“啊”的一声悲鸣,身体开始燃烧起来。
火焰熊熊,越烧越旺。
浑身裹满火焰的为辅,缓缓浮上了半空。
定睛看去,原来那并不是为辅,而是剪成人形的一张纸。
那纸燃烧着化成碎片,在空中缓缓散开。
“好小子! ”
老人咬牙切齿地怒吼着:“居然敢暗算我?!”
老人瞪眼怒视周围,又喊道:“为辅那小子哪有这样的本事! 一定是哪个和尚干的好事,要不就是阴阳师出面……”
“你已经明白了? ”
晴明悠然回应。
老人回过头来。
“你也真是造孽呀。”
晴明向着老人走去。
“喂,晴明……”
博雅小声说着,以手握住腰上的长刀,与晴明并肩站立。准备保护晴明。 “行啦,现在说出声来也不要紧了,博雅。”
“哦。”
博雅仿佛放下心来似的,长吁一口气。
这时——老人用一只眼盯着两人:“是你们两个臭小子跟我捣蛋吗? ”
说话时。露出舌尖分成两半的蓝黑色舌头。
“下次要不要去你们两个臭小子的家,让你们也来抱抱这柱子? ”
听了这话,博雅脊梁骨一阵发凉,缩了缩肩膀。
“不、不管什么时候,尽管来好啦! ”博雅说。
“不行,博雅! ”晴明喊道。
“口气不小啊……”
老人奸笑起来。
“你回应了我的话,那你运气可不怎么样。明天晚上,就可以去你那儿登门拜访啦。”
只见他那分成两瓣的舌头飘飘忽忽地摇来摆去,突然,老人消失了。
博雅回过神来,发现这里是春天的原野,一棵高大的樱树在两人头顶上枝条舒展,开满樱花。
花枝上,片片花瓣沐着月光,悠悠飘落下来。
博雅和晴明就站在树下。
既没有老人的身姿,也没有烧红的铁柱。
“我、说了什么不合适的话了吗? ”博雅问。
“说了。”
“是吗? ”
“这一来,那家伙就要到你家去找你的麻烦啦。”
“真的吗? ”
“博雅,因为你授人以柄了。”
“授人以柄? ”
“你中咒啦。事已至此,得赶时间了。今夜就得把事情了结……”
“要怎么办? ”
“回去。”
“回去? ”
“回藤原为辅大人家。”
七
“这么说,五天之前,你到天神川对岸去过,是不是? ”晴明问。
“是。”
藤原为辅点头承认。
一间昏暗的屋子里,只点着一盏灯火。
其他人都已经退下,只剩安倍晴明、源博雅与藤原为辅三人。
遮雨窗板已经放下,洒满庭院的月光,也照射不到房间里。
屋内只有一盏小小的灯火亮着。
“听说渡过天神川,朝着嵯峨野方向走不多久,那里的樱花开得十分漂亮,所以就去赏花了。”
三辅牛车。
几个随从。
预备了一些好酒和填肚子的东西,大家出门时已是晌午。
众人在一棵樱树下铺上席子和毛毡,让乐师们弹琴吹笛,大家饮酒助兴。不久,天气渐渐冷了起来。
那一天阴云密布,时时有浮云蔽日。下午又开始起风。气温下降,令人顿生寒意。
虽然准备了可供烧水用的木柴,然而,用来取暖却不够。
正巧,这时来了一位卖柴人。
他把上衣扎在腰里,头戴一顶草帽。
说是在嵯峨野的山上砍的柴,正打算进城去卖。
“这还不全部买下来吗? ”
于是,大家将男人的木柴全部买了下来。
之后。众人在樱树下一边烧柴取暖,一边饮着美酒。
这时,来了一位奇怪的老人。
老人穿着一件看似公卿便袍的白衣,但袍子褴褛不堪,到处都是破洞。
“请大人赏给一杯酒喝喝吧。”老人说。
抬眼看去,只见老人的脸颊痉挛般地哆嗦着,喉咙像是在吞咽酒浆似的上下蠕动着。
酒是带来了,但却并不是很多。
“拜托了,给一杯就可以了……”
连那说话的声音都在痉挛似的颤抖着。
老人衣着肮脏,脸部以及所有暴露在外的皮肤都布满污垢,身上还散发出难闻的气味。
“酒不能给。”
为辅拒绝了他的要求。
“喏,别这样说嘛,只要一杯……”
老人死气白赖,遭到拒绝也毫无离去的意思。 一个正在拨火的侍从,从燃烧着的篝火中捡出一块通红的炭块,向着老人抛过去。
炭火飞落老人怀中。
“啊,好烫! ”
老头喊叫着在地上打滚,好不容易才将炽炭抖出衣外,便即离去了。
众人又喝了一阵子酒。不知什么时候,一条蛇出现在毛毡上面,大约是因为篝火旺而回复了元气,从洞穴中钻了出来。
蛇爬近放在毛毡上的酒杯,正刺溜刺溜地将信子向杯中酒伸过去。
为辅吓了一跳,随手抓起正巧烧得通红的火钳朝蛇的头部戳去。
火钳的尖头刺入了蛇的左眼。
“哇! ”
为辅大吼一声,将火钳和蛇一起抛了出去。蛇和火钳掉落在附近的灌木丛中。
老人也罢,蛇也罢,两件事都让人十分扫兴。尽管樱花依然缤纷绚丽,可为辅还是早早地打道回府了。
“仔细回想,就是在发生这件事的当天晚上,那个老人来到我枕边的啊。”为辅说道。
“来讨酒喝的老人和来到枕边的老人,是同一个人吧? ”
“一点不错,晴明大人! 可是,为什么我到现在才察觉到这一点呢? ”
“大概是对方施了咒,不让你察觉到吧。”
“那么。为什么现在又察觉到了呢? ”
“那是因为对方暂时将矛头转向了别人。”
“别人? ”
“就是这位源博雅啊。”
“你说什么? ”
为辅看了看博雅。
“这个嘛,我也莫名其妙,总之,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啦。”博雅说道。
“要不要紧? ”为辅问。
“为了这事,还要请大人帮忙。”晴明说。
“什么事? ”
“能不能给我们两瓶酒? ”
“酒? 为什么? ”
“我要与博雅一起喝酒。”晴明说。
八
樱花在纷纷扬扬地飘落。
两人优哉游哉地喝着酒。
樱花树下,铺着毛毡,点着一盏灯火。
博雅和晴明正在月光下饮酒。
樱花飘飘洒洒地飞落。
微风徐徐吹来。
樱花已经过了盛期,只要风起处,便有无数的花瓣离枝而去。
两人宛如置身于飞雪之中一般。
“这样就可以了吗,晴明? ”博雅问。
“可以。”晴明答。
“光喝酒就行? ”
“行。”
“什么都不做? ”
“不是在喝酒吗? ”
晴明往博雅的空杯中斟上酒。
博雅接过这杯酒,送入口中。
“博雅,有没有带笛子? ”
“叶二,我总是随身带着的。”
叶二,是博雅从朱雀门鬼那里得来的笛子。
“能不能吹一曲听听? ”
“好。”
博雅放下酒杯,从怀里取出叶二,放在唇边,开始吹起来。
笛子里滑出流畅的笛声。
那笛声仿佛是一条身披蓝色鳞片的龙,穿过纷纷飘谢的花瓣,向着空中升腾而去。
笛声裹挟着月光,朝着四向流去,溶入夜色之中。
吹着吹着,博雅陶醉在自己的笛声中,闭上了眼睛。
“来啦……”
晴明低声说。
博雅睁开双眼,不知何时,灯火对面的月光中,站着那位白发老人。
“继续吹下去。”晴明说。
老人倾听着笛声,眯着眼睛注视着两人。
“就是刚才那两个小子嘛……”
老人喃喃自语。 老人朝着晴明走了几步,问:“你们来干什么? ”
“来喝酒。”
暗明回答。
“喝酒? ”
“要不要一起喝? ”
晴明刚说完,老人的喉咙咕咚响了一声,伸出舌尖分成两半的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怎么样? ”
晴明再次催促,老人又走近几步,坐在毛毡上。
樱花依旧纷纷扬扬地四下飘落。
博雅的笛声在与花瓣游玩嬉戏,与月光狎近亲睦。
“来吧……”
晴明在自己的酒杯中斟满酒递给老人。
“真的可以喝吗? ”
“是请你喝的。”晴明说。
“唔,嗯。”
刺溜一下,老人的舌头又伸了出来。
老人用颤抖的双手接过酒杯,凑到鼻子前,嗅了嗅酒味。
“啊。香如甘露呀……”
老人闭上眼,将酒杯举至唇边,倾入口中。
接着,心醉神迷般地一饮而尽。
“极乐世界啊……”
老人嘀咕着,放下酒杯,“呼”地长长舒了口气。
随后睁开眼睛,看了晴明一眼:“那么,我该从哪儿说起呢? ”
老人低沉的声音开始讲述起来。
声音已经不再颤抖。
“从哪儿都行。”
晴明淡定地答道。
“就算是对这酒的谢礼,我把事实都告诉你吧。”
老人闭上眼睛,在纷纷飘落的花瓣中开始述说起来。
“我本姓史……”
“那么。你的祖先是大唐人喽? ”
“对啊。”
老人低声说道:“我本是汉氏的族人。”
在古代归化倭国的移民中,一向被称为双璧的,便是秦氏和汉氏。
秦氏多是技术工作者,而汉氏则多为文士,凭文笔出仕朝廷。
五世纪时,朝廷另赐史姓,设立史部,史姓一族遂得到繁衍发展。
“我们史氏家族也曾经如这樱树一般繁花似锦,然而现在,却势衰人减,还混入了不纯的血脉。当今之世已经成了藤原氏的天下,史家往日的荣华早已经成了明日黄花。”
老人睁开了闭着的右眼:“我年轻时便好酒使性,后来因为酒醉与人争吵而闯下杀人大祸。当时我还不满三十岁,只好四处流浪,依样画葫芦学着做道士,一做就是四十五年。终于,一百二十年前,就丧生在这棵樱树下……”
老人低声说着,又闭上了眼。
“临死之前,我好想喝酒啊,哪怕只喝一杯也行。然而却没有酒。就是这个欲念让我不得瞑目啊。”
老人微微仰起脸,又一次闭上了眼睛。
樱花纷纷飘落在他的眼睑上,他的白发上。
“于是,五天前的晚上,时隔一百二十年,终于又嗅到了酒的芳香。实在忍无可忍,哪怕就乞讨那么一小口也好啊……”
“于是你就出来了,是吗? ”
“正是。”
“可是你不仅没有喝到酒,还被火钳戳中左眼……”
“对。”
“那被刺中眼睛的蛇呢? ”
“就在樱树根附近的草丛中,有我的骷髅。约莫六十年前,那条蛇开始栖息在我的骷髅之中,我的欲念便寄身于蛇。我们是一体同心……”
说着,老人的唇间伸出长长的:舌尖裂为两半的舌头。舔了舔放在膝前的酒杯杯底。
“在这样的樱花下喝到如此美酒,听到如此美妙的笛吉……”
老人的语音哽咽了。
从老人的眼睛中,热泪一行一行地流了出来。
“前世修来的福气啊……”
低声留下这句话后,倏地,老人的身影消失了。
九
晴明和博雅举着灯火,找到老人所说的那片草丛,果然看见一具骷髅倒在那里。
骷髅中一条单眼受伤的赤练蛇死在里面。
骷髅的旁边,一副火钳直直地插在地面上。
晴明打开第二瓶酒,将酒倾洒在骷髅上,于是,那骷髅似乎淡淡地泛起了一层红色。
一
从晌午起,两人便一直在喝酒。
那是在安倍晴明宅邸的外廊内。两人就这么席地而坐,源博雅右手擎着斟满酒的琉璃杯,面对着晴明。
晴明纤细的右手手指中也擎着一只琉璃杯。
那是异国的酒杯。来自胡国。
十来天前出梅,季节已经进入夏天。
时值文月,即阴历七月月初。
强烈的阳光照射着庭院。
热。
即便端坐不动,博雅的脊背上也已经渗出了汗水。
庭院中茂盛的夏季花草,已经高及人腰。
桔梗、女郎花已经开放,但远不及杂草势头强大。庭院的景象仿佛是将山野中郁郁葱葱的一部分,原封不动地搬移到了这里。
每当风掠过花草,便会送来灼热的青草气息。
太阳总算开始从中天西倾,但距离落山,还有很长时间。
晴明随意地套着件白色狩衣。
背靠廊柱,竖起右膝,拿着酒杯的右肘支在右膝上。
额头上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