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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明随意地套着件白色狩衣。
背靠廊柱,竖起右膝,拿着酒杯的右肘支在右膝上。
额头上也罢,颈脖上也罢,都不见一滴汗水。
晴明纤细的手指拿着琉璃杯,那透明的绿色充满凉意。
两人之间的地板上,放着一个瓶子。
还有一只盘子,盛着撒上盐的烤香鱼。
两人正以香鱼下酒。
“晴明,你不热吗? ”博雅问道。
“当然。”
晴明将杯子从红润的唇边挪开,说道:“这还用得着问吗? ”
“可是,一点都看不出你感觉到热的样子。”
“看得出也罢看不出也罢,热总归是热的。”
晴明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
“你能够保持这副样子,就让我羡慕啊。”
博雅说罢,挟起香鱼送进口中。
“好香鱼啊! ”
博雅一边嚼着松软得从骨头上整片脱落的鱼肉,一边说道。
“这是鸭川河的香鱼。”
“哦。”
“是养鱼鹰的渔夫贺茂忠辅刚刚送来的。” “哦。就是发生‘黑川主’事件时那个贺茂忠辅? ”
“就是那个干手忠辅。”
“可是,忠辅为什么没事送香鱼来? ”
“自从那次事件过后,他一到时节,总会送些香鱼过来。不过,这次还有别的事情。”
“别的事情? ”
“总之。是非我不能处理的事情喽。”
“难道忠辅那边又遇到怪事了? ”
“啊,怪事倒是有,不过不是忠辅出事。”
“那又是谁出事了? ”
“是忠辅的熟人,篾匠猿重。”
“篾匠? ”
“他进山砍竹子或者藤条,再编成篮子、簸箕之类,拿到市上去卖。本来名字叫重辅,因为身体轻盈、擅长爬树,常爬到大树上去割藤条,所以一来二往大家都叫他猿重了。他本人也喜欢这个名字,也以此自称。这些话都是忠辅告诉我的。”
“那么。怪事又是怎样的呢? ”
“听忠辅说,事情是这样的……”
晴明开始讲述起来。
二
猿重家住在鸭川河畔,距法成寺很近。
就在河水难以漫过来的土堤上搭了一间小屋,与妻子住在里面。
平日砍来竹子割来藤条,编织成各类器具,再拿到城里去卖,勉强可以糊口度日。也经常编一些鱼篓子和装鱼‘鹰的筐子,送到贺茂忠辅家。
第一次碰上怪事,是在六天前的夜晚。
因为有事,夫妻俩去了一趟大津。事情就发生在回家后的当天晚上。
在回家途中,为了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夫妻俩发生了口角。
他们到大津去,是为了卖捕鱼用的鱼筌。
那鱼筌,是猿重费尽心思自己设计制作出来的。
他用竹篾编成筒状的篓子,将篓子腰部编得细细窄窄的,入口处却很大。同时,再编一个小小的竹篾筒子。不是篓子。而是两端都有口,是名副其实的筒子。不过,这个筒子一端开口大另一端开口小,呈漏斗型。
然后把它嵌入刚刚编好的竹篓腰部狭窄部分里。
小竹篾筒子的小口朝里,大口朝外。
大口的尺寸与竹篓腰部的狭窄部分大小相同,恰好可以嵌得严严实实。
然后,在竹篓里放入蚯蚓、死鱼等诱饵,沉到河底。
就这么放置一个晚上,第二天清晨从水中捞起时,里面便会有许多鲫鱼、鲤鱼、河鳗,以及杂鱼、蟹等。
虽然有些渔夫也使用类似的鱼筌捕鱼,然而猿重精心编织的笼子显然要好使得多。
于是,家住大津、平日在琵琶湖捕鱼为生的渔夫们听到这样的口碑,都纷纷来订购鱼筌。
猿重只是为了在鸭川河捉鱼养家糊口而想出这么一个点子。这笼子也只供自家使用,然而忠辅觉得有趣,便也开始使用猿重的笼子捕鱼,这竟成了普及的契机。
“这玩意儿可真好使啊。”
大津的渔夫们从忠辅那里听到有关猿重鱼筌的传闻,便都争先恐后地希望自己也得到一个。
这天。夫妇俩便是去大津送货。
回家途中的口角,是妻子先开火的。
“你干吗把什么都告诉他们? ”
妻子抱怨着。
猿重不仅卖笼子,而且连独自精心发明的笼子编织法也教给了大津的渔夫。
妻子正是为此而埋怨丈夫。
“可是你想想,就是要瞒也瞒不住呀。看到我编的笼子。只要手多少有点巧的人就可以仿造,随便多少都能编出来。”
“话虽这么说,可你也没必要连编织方法都告诉他们啊。”
“你可别这么说。一来他们都非常高兴,再说我们不也卖出了好价钱吗? ”
“可是……”
一直到鸭川河桥上时,两人还在争论不休。 当晚,两人分床睡了。
就在这天晚上,一位不速之客来到了猿重的小屋。
猿重已经睡熟了。
“喂……”
猿重恍惚听到外边传来呼唤声。
“有人在吗……”
声音来自小屋外面。
在黑暗中,猿重睁开眼睛,只见细细的月光从挂在小屋门口的草帘缝隙中钻进来,照在小屋内。
“喂。猿重大人……”
声音就是从草帘外传来的。
似乎有人站在门前呼唤猿重。
猿重揉着惺忪的眼睛,站起身来。
似乎依然半睡半醒,头脑昏昏沉沉。
“马上就要冲走啦! ”
那个声音说着。
是个男人的声音。
“你不管的话,马上就要冲走啦! ”
这声音猿重以前从没听到过。
掀起草帘,只见月光下站着一个男人。身穿印着碎花、衬有内裆的和装男裙裤(形状略似裙裤。肥腿。长及脚踝。穿时将上衣束在腰里。现多做礼服用。)。
“快来! 请快一点! 猿重大人……”
猿重站在门口,左手被男人伸出的右手拉住了。
“要冲走啦! 要冲走啦! ”
就这样,男人牵起猿重的手就往外走。
究竟是什么要冲走了? 而且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猿重很想问个明白,可不知何故却说不出话来,感觉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好像有泥土、小石头或是其他什么东西堵住喉咙一般,发不出声音。
“要冲走啦! 要冲走啦! ”
男人心急火燎地拉着猿重的手匆匆走着。
沿着鸭川河,顺着河堤朝下游走去。
月色分明。
河水声从黑暗中传来。
不久,眼前出现了一座桥。
就是白天猿重夫妻走过、架在鸭川河上的那座桥。
碎花桥——这一带的人都这样称呼这座桥。
“来来! 到这边来……”
男人拉着猿重的手,在月光中上了桥。
猿重跟在他后面。
“要冲走啦! 马上就要冲走啦! ”
男人口中不停地喃喃自语。
走到桥中央,男人突然变了方向。
向左转——
男人拉着猿重的手,朝上游方向的栏杆走去。
“来来! 就是这里。”
男人越过高高的栏杆,纵身跳下河去,手仍然牵着猿重。
猿重的手被一股强劲的力量牵着,眼看就要掉下河去。
“你干什么! ”
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女子高声呼叫的声音。
“危险! ”
一个人紧紧地抱住了猿重。
回过神来一看,原来那女子正是自己的妻子。而自己的整个上半身已经探出栏杆,正从桥上俯视着下面黑黑的河水。差一点儿就掉到河里去了。
“你想寻死吗? ”
妻子责问猿重。
猿重额头不觉大汗淋漓。
“不、不是,哪里是寻死呀。刚才有个男人来访,我是被他一直拉到这里来的。”
猿重脸色苍白地说着。
“你胡说什么! 你一直是一个人呀。哪有什么人拉着你的手? ”
“这不,你看,就刚才那个男人还和我在一起……”
“什么人都没有! ”妻子说道。
妻子告诉他,事情原来是这样的——睡在床上的妻子,被邻床的丈夫起床的声音吵醒了。
“哎……”
她喊丈夫。
然而丈夫似乎根本没有听到。
不一会儿,丈夫便掀开挂在门口的草帘,走到外面去了。
起初,妻子还以为丈夫在外面养了个情妇,肯定是要到什么地方去跟女人幽会。
妻子便决定在后面跟踪。
跟着跟着,发现丈夫只是独自一人顺着河堤朝下游走去,不久,来到了白天从大津回家时经过的那座桥。
丈夫走上了那座桥。
走到桥中央时,丈夫突然改变方向,打算跃过高高的桥栏杆。
就算为了白天的口角,丈夫也不至于寻死呀,然而,如果跃过栏杆掉到河里,那他就必死无疑了。
于是,妻子急忙大声呼唤丈夫,丈夫才醒过神来。
听到妻子的一番话,丈夫不禁毛骨悚然。
第二天,怪事又发生了。
夜晚——猿重睡在床上,感觉妻子从床上爬了起来。
大概是去茅厕吧。可是,又觉得有点不对头。
茅厕在外面,直接走出去就可以了,然而她却站在草帘门前说:“是……”
好像在跟谁说话。
直到这时,猿重依然处于半睡眠状态,头脑尚未完全清醒。当妻子走出屋外时,才猛然醒过神来。
他想起了昨晚自己遇到的事。
于是,猿重赶忙从床上爬起来,追赶着妻子来到外面。
然而,门外已经不见妻子的踪影了。
妻子已走到河堤上,还在急匆匆向前赶去。
借着月光,可以看见走在河堤上的,只有妻子一个人。
妻子左手向前伸出,似乎被谁牵着手,一个劲儿地朝前赶。
明明是在走路,然而速度却快得犹如小跑一般。
猿重暗想:会不会——会不会是昨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这次又发生在妻子身上了? 昨天夜里,自己的确听到了男人的声音、看见了男人的身姿,然而妻子却说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也没有看见任何人。与此刻自己亲眼目睹的情景一模一样。
也许,妻子现在正听着谁的声音,看着谁的身影也说不定。而且,她可能确实感觉到有人用力拉着自己的手吧。
猿重想追赶妻子,然而,却两腿发软。
如果自己不知道真相,自然会毫不犹豫地去追赶妻子、呼唤妻子。
可是,自己已经从妻子口中明白了昨夜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妻子的模样显然不对头。
昨天夜里拉着自己,想把自己拖到河里的那只手,恐怕现在正拉着妻子的手。
一想到可能是某种可怖的鬼怪或是妖异缠住了妻子,追赶妻子的念头几乎不由自主要消失了。
正在踌躇不决时,妻子的身影很快越去越远了。
到底不能扔下妻子不管,这个念头还是占了上风。猿重奋力追上前去。
妻子的脚步很快。
好不容易要追上的时候,妻子已经走上了那座桥。
猿重赶紧加快脚步。
猿重的脚刚刚踏上桥面,妻子已经到了桥中央,正要跃过栏杆。
“等等! ”
猿重大声喊着,一面呼唤着妻子的名字,一面飞跑过去。
听到猿重的呼唤,妻子浑身一震,回过神来,然而,上半身已经探到栏杆外。
猿重冲上前去。从背后抱住了妻子。
妻子被重新拖回桥面,发现救了自己的就是丈夫,当即依偎在丈夫身上。
身体禁不住微微颤抖。
她似乎已经明白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回到小屋,听了妻子的说明,猿重知道昨天夜里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一模一样地在妻子身上重演了一遍。
不过。来找妻子的不是男人,而是女人。
这天夜里,妻子听见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掀开草帘门一看。一个身着蓝色窄袖便服的女子站在那里。
“不快点去的话,就要冲走啦! ”
有个女人说。
“来来,快点啊! 到这边来……”
说完。女人拉起妻子的手,举步便走。
妻子还在睡梦中。
“昨晚走得太慢,所以没赶上。今晚得加快脚步了。”
说完这话,女人便疾步走去。
如果不是猿重及时赶来,妻子就像昨天夜里的猿重那样。险些掉进河里就此丧生了。
次日——夜晚降临,猿重和妻子都没有睡觉。
脚边放着砍竹子用的砍刀,地炉里烧上火,为了不至昏昏睡去,两人不停地说着闲话。
到了子夜时分——“喂! ”
“喂! ”
门外响起一男一女两个人的声音。
事后两人交谈才知道,原来猿重只听得到男人的声音。而妻子则只听得到女人的声音。
“出来呀! ”
“出来吧! ”
两人的声音分别传了进来。
“再不快点,就要冲走啦! ”
“就要冲走啦! ”
“来吧! 把这草帘掀开吧。”
“掀开吧! ”
“掀开! ”
“草帘! ”
猿重和妻子,仿佛要相互制止对方的颤抖似的,在地炉边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猿重右手握着砍刀,咬紧牙关。牙齿还是禁不住打战,发出格格的响声。
“不掀开草帘的话……”
“我们没法进来呀。”
“请快点开口说:”进来吧! “‘”请快点说吧! “
“不然的话,我们可要自己找人口啦! ”
“我们自己找啦! ”
话音未落。对方似乎开始行动起来。
两个人似乎左右分开了,一个往左,一个往右。小屋外左右两侧都听到了类似脚步声的动静。
脚步声停止了。
“是这儿吗? ”
“是这儿吗? ”
每当话音传来,钉在小屋外侧的木板便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这儿太狭窄了吧? ”
“这木板只能挺到四天以后。”
“刮风吹走它吧! ”
“嗯。吹走它! ”
“吹走它,我们就能进去了。四天以后就行了。”
“可是四天以后就来不及了。”
“嗯。”
“嗯。”
两人的脚步声又回到小屋门口。
“喂,猿重大人……”
“夫人……”
“请开门呀! ”
“请开门吧! ”
“快说一声‘请进’吧! ”
“快说一声‘请进’吧! ”
“不然的话,就要冲走啦! ”
“不然的话,就要冲走啦! ”
两人怨毒的声音持续了整整一夜。
接下来的第二天、第三天夜里,都发生了同样的事情,猿重夫妻终于忍受不了,到朋友贺茂忠辅处来商量对策了。
三
“所以,今天忠辅送香鱼来的时候,顺便告诉我这件事情。”
晴明把事情的经过讲完,太阳已经快落山了。
夕阳斜照在院子里。
云朵似乎在快速地飘动,影子也投落在庭院里。
“原来是这样……”
博雅点点头。
“可是,为什么这一男一女两人进不了小屋呢? ”
博雅又问道。
“房屋的墙壁,其实原本就是一种结界。对于毫无缘分的东西来说,是轻易进不去的。如果猿重夫妇与这一男一女之间有着某种强韧的联系,那就另当别论了。
假如不是这样的话,只要里面的人不说‘请进’,或者不将门窗洞然大开,那么即便是妖物,也并不能轻易就进得去。“
“噢。”
“不过,要是妖物的欲念比现在更加强烈的话,迟早总会闯进去。”
“唔。”
“看这情形,恐怕今天夜里就很危险。”
“不是说四天之后的夜晚吗? ”
“那就是今天。”
“唔。”
“今天夜里大概要出事吧。”
晴明不无忧虑地说。
“出什么事? ”
“这个嘛……”
晴明仰望着天空,不知何时,天上已经浓云滚滚,自西向东流去。
云朵遮蔽了阳光,周围变得昏暗起来。
起风了,庭院中的花草吹得沙沙作响。
“晴明,你是怎么回答忠辅的? ”
“承他经常送来鲜美的香鱼嘛,虽然不知道能否办妥,但总要去一趟的喽。”
“真去吗? ”
“嗯。”
“什么时候? ”
“今晚。”
晴明仰望着浓云越来越多的天空。 “博雅,你打算怎么办? ”晴明问。
“哦……”
“去不去? ”
“嗯。”
“去吧。”
“去吧。”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
四
晴明和博雅由忠辅领路,来到猿重的小屋。
周围已经渐渐黑暗起来,河滩上的草迎着风左右摇摆。
不仅是因为已到黄昏时分,而且因为厚厚的云层覆盖了整个天空。
“看来,暴风雨要来了。”
博雅话音刚落,一滴犹如小石子大小的雨,砸在晴明的脸上。
忠辅将晴明和博雅介绍给猿重后,便匆忙返回自己家去了。
猿重受宠若惊。
晴明亲自光临小屋,就已经足够让他诚惶诚恐了,更何况连殿上人源博雅大人也一起驾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