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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雄之感,举手投足之间显得神采飞扬,正是世袭“蒲山郡公”的李密。李密步入厅堂,先向杨昭深深一揖到底,道:“李密见过王爷。”随之微微侧身,向张须陀也是一揖,道:“见过张大人。”他先后两次行礼,前面那声是由衷地恭谨,后面那声则隐隐带了几分居高临下的傲慢。盖因张须陀不过寒门士子出身,而李密的曾祖父魏国公李弼,却是西魏开国八柱国之一。其祖、父两辈,亦是世代公侯,出身比张须陀是高贵得多了。
这番轻蔑之意,可谓隐藏得极深。若非特别注意,倒也不容易察觉。张须陀目光闪烁,却似并无所觉,只是抱拳还礼,沉声道:“原来是蒲山郡公。张某久仰了。”
杨昭笑眯眯地看着两人,挥手道:“两位都不必客气吧。来,都坐下说话。”自回上首主位,张、李二人也分踞左右就坐。小王爷屈指敲击几案,道:“李法主志气雄远,才兼文武。而且思虑慎密,足智多谋。张刺史则刚正无私,又勇于任事,果毅决断。两位都是人杰,只要齐心协力的话,相信这世上便再无难事可言了。本王对两位,可是寄予深切厚望的。”
月前杨昭去杨素府上赴宴之时,曾经想过要不要先下手为强,杀了李密这个祸胎。但此时李密本性未显,素无劣行,而且在高门世族子弟当中的名声也很好。贸然动手杀人,却是讲到皇帝面前也说不通的。于是小王爷退而求其次,向李密出言招揽。李密功名心重,在杨素府上做了许久宾客,总也得不到杨素推荐出仕,心中早就焦躁万分。一见河南王伸出橄榄枝,毫不犹豫便当场接下了。杨素本来也十分欣赏李密,却没想过要立刻用他,而是想要把他留为自己的儿子杨玄感所用。见李密如此急切想要出仕,全不理会自己这一番苦心,当下心中就有不悦。表面上大度放人,暗地里却决定要往死里打压李密,让他就一辈子窝在河南王府出不了头。
未想到那场宴会之后的第二日,就发生了杨玄感觉醒前世记忆与武功,被西楚霸王项羽的意识主导自身行为,在皇宫中意图击杀刘邦(杨坚)的事。杨素父子就此成为钦犯,再无法在大兴城立足而逃亡。之后天子杨坚便则开始在朝廷中雷厉风行地将杨素党羽一一进行肃清,而杨昭也为了求取正宗六神诀心法和两件神掌法器,故而远赴南蛮,完全也忘记了李密这回事。
如此一来,这位蒲山郡公的处境可就糟糕了。李密向来与杨素交往甚密,更和杨玄感、杨玄纵兄弟相互引为手足,彼此无话不谈,大兴城世家门阀的子弟,还真找不出几个是不知道此事的。所以刑部的人第一拨就找上了李密,将他请回去详加询问。其实李密名气虽然不小,却仍未有资格进入杨素一党的核心与闻机密,所以自然什么都说不出来——可惜却没人肯相信。
李密叫苦连天,急忙将河南王这尊保护神搬出来,偏偏小王爷的招揽还只是口头承诺,根本都未来得及将他正式引入幕府。留在王府主持的李靖实话实说,于是刑部主事的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总之宁可杀错一千,不可放过一人,当下就把李密押入刑部天牢当中监禁起来。虽然并没动大刑逼供,牢房也还算干净整洁,但李密家道虽然已经衰落,好歹还是世家子弟,生平哪里曾经吃过这种苦头?自然是度日如年了。
几日前杨昭回到大兴,被杨坚任命为河南道行台尚书令,要他来洛阳镇住局面。恰好李靖又和他说起李密的事,小王爷这才记起了那位倒霉的蒲山郡公。想起此去洛阳,身边实在缺少可以独当一面的方面之才,于是特地再入太极宫,向杨坚提出提拔李密担任洛州治中的建议。杨坚一概照准,当天就将李密从天牢释放。小王爷更在河南王府设宴替他洗尘。李密骤然间从十八层地狱回到人间,再被告知将可出任洛州治中,自是感激涕零,更视河南王为伯乐。再加上李密早憋了满肚子怨气,把自己之所以遭遇牢狱之灾的原因归咎于杨素父子。故此竟是死心塌地,决意替河南王卖命,将杨素党羽彻底铲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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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州篇 第二百二十四章:计将安出,铜匦之用
李密素来自负才学,目无余子。故此虽亦知李靖有“再世卧龙”之称,对之也不如何放在心上。打从归附杨昭开始,就已经把河南王比为汉高祖,而以张良、韩信而自居。眼下既然被提拔为洛州治中从事的要职,他便踌躇满志,决心要大展拳脚。席间听得小王爷以洛阳之事相托付,李密也不等顶头上司张须陀说话,便径直开口道:“王爷请放心,李某会尽心竭力,必不辜负王爷厚望。”
“法主立功心切,固然是好事,但切记可不要轻敌。”杨昭向张须陀扫了一眼,续道:“杨素当政这十几年来,一向致力于收买人心,可谓门生党羽遍天下。目前他在大兴的势力,虽然已经大致被清扫干净,但在地方上的潜力却依旧巨大。更何况,杨素在暗地里还不知道收买了多少江湖败类为其所用。敌在暗而我在明,若有疏忽,后果可是不堪设想。”
“王爷说的是。”李密抱拳拱手,道:“所以唯今之计,我们就当双管齐下。一方面清除杨素在河南道官场与世家士族当中的势力。另一方面则力争主动,迫使杨素麾下党羽化暗为明,主动现身。然后咱们再伺机将之一网打尽。这两手动作互为表里,半月之内,保管杨素党羽在洛阳将再无任何容身之所。”
杨昭微微皱眉,觉得李密这番说话虽然正确,但似乎流于空泛。要知道,洛阳是中原腹地,城内世家大族的势力盘根错节,暗地里相互纠缠不清。牵一发即动全身。假若没有实现筹划好全盘计划就贸然下手的话,恐怕只会弄巧反拙而已。他回头向张须陀问道:“张刺史,你认为怎么样?”
张须陀点点头,道:“蒲山郡公既然提出要清除杨素势力,恐怕早已胸有成竹。张某愿闻其详。”
李密虽是自己下属,但张须陀既没有按照官场惯例称呼对方为李治中,也没有直呼对方的表字“法主”,反而称呼对方的爵位。在杨昭看来,却是有些谨慎得过头了。反而李密对此似乎视为理所当然,口头上半句谦让也无。只侃侃道:“洛阳城内的世家大族虽则势力雄厚,却绝不足为杨素倚仗。确实,以往杨素还是丞相的时候,可谓权势熏天,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但现在呢?他是钦犯,是见不得光的过街老鼠。这天下毕竟还是大隋朝的天下。朝廷手中既掌握百万雄兵,开国二十年来亦多有恩惠施予百姓,民心所向,他杨素要公然造反的话,任是哪家世族也决计不敢公然响应。所以要清除杨素党羽,就该当从这一点上下手。王爷,下官以为可以在这行署之中,设宴遍邀洛阳城内所有世族的家主赴会。席间宣布以三日为限,命令各家世族自行将族中与杨素勾结的人交出。过期若不交人,就直接出兵将这家世族拿下治罪。如此杀一儆百,必定可收奇效。”
杨昭皱眉道:“要他们自动交人?假若期限过后也没人愿意交怎么办?本王总不能将洛阳城里的所有世族统统都关进监狱吧?法主此计,似乎有点为难啊。”
李密笑道:“这点王爷倒无须挂怀。之前下官未识杨素的狼子野心,曾经与之过从甚密。虽然未能因此尽知其党羽名录,但洛阳人物之中,谁家门阀与杨素关系密切,那族高门和杨素往来频繁,这些明面上的东西也不是什么秘密,故此下官都能略知。比如说,荥阳郑氏之长归昌公郑善愿,就是其中之一。不妨先从他身上下手,然后再把战果逐步扩展,最终必能在最短时间内,把杨素在洛阳的影响力一扫而空。”
“荥阳郑氏族长,归昌公郑善愿?”杨昭半闭眼眸,仔细思索回想。这荥阳郑氏乃北方大族,与博陵崔、陇西李、赵郡李、范阳卢、清河崔、太原王等并称为五姓七家,都是已经传承了好几百年,甚至千年以上的世族。虽然风头远远不如当朝四大门阀,渊源则实有过之。不过目前这荥阳郑氏却有点没落,族内并无特别出色人才,在朝廷中也没有身居高位,能够在天子杨坚面前说得上话的人。这位族长归昌公郑善愿,更是默默无闻,以至于小王爷对他竟毫无印象。当下问道:“法主,这位归昌公郑善愿,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他和杨素关系如何?”
李密不屑道:“郑善愿鼠目寸光,才具庸碌,根本不值一提。当年他为了些许蝇头小利,就投靠了废太子杨勇,不遗余力地替废太子摇旗呐喊。后来杨勇被陛下所废,郑善愿就发了慌,三番四次地向杨素行贿,这才总算保住封爵。他也不知羞耻,反而以为就此抱上了杨素大腿,于是沾沾自喜,逢年过节地,总要送上份丰厚礼物。杨素顺水推舟,也给了几根自己吃剩的肉骨头他啃啃。一来二去地,两者来往便也算颇为密切。要说郑家知道杨素的逆谋,那是不大可能。但郑氏郡望就在荥阳,而荥阳和洛阳不过咫尺之隔。杨素潜逃到洛阳之后,绝对少不了和郑善愿这条地头蛇私下联络。从荥阳郑氏开始下手,正是再合适不过。”
杨昭摇头道:“即使荥阳郑氏和杨素暗有勾结,可是无凭无据,怎么可以就随便下手抓人?大隋朝可没有这种律法。这种恶劣先例,更不能由我而开。”
李密赞叹道:“王爷宅心仁厚,所说的是长治久安之不易至理,下官拜服。”顿了顿,又改口道:“其实从郑氏身上打开缺口,也不一定需要硬来。荥阳郑氏家大业大,合共分成七房,彼此之间内争也十分激烈。郑善愿虽然是族长,其实不服他的大有人在。其他世家大族的情况,也都约略类似。刺史衙门可以先制造一批密封铜匦,分别放置在洛阳城四周。然后发布告示,允许任何人往铜匦中投放密函。若经由密函而揭发出杨素党羽,则以其家产并封爵赐予告发者。这样一来,不但荥阳郑氏,河南道内所有世家大族之内,都肯定会有人贪图财产与封爵因而投函密告。如此一传十,十传百,杨素一众党羽固然无所遁形,即使杨素自己,也必将因此而无处容身。到时候不但洛阳可安,河南道可安,再有几分运气的话,甚至就此把杨素这逆贼捉拿归案,也未必不可能呢。”
杨昭听见“铜匦密函”四个字,心里头就先有几分不舒服。心道“好你个李密,究竟穿越的哪个人是我还是你?居然连后来武则天时候酷吏来俊臣的那一套,也提前发明出来了?真要按照你这样做法,却恐怕会有无数惟利是图的小人纷纷都跳出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先自胡乱攀咬一番。杨素的党羽固然要被统统揪出来,可是也肯定要连累无辜,到时候洛阳城定要被闹得鸡飞狗跳,玉石俱焚了。”
李密是个人精/子。他察眼观色,见小王爷眉宇间似乎颇有忧虑之色,就知道小王爷对自己的提议大有顾虑。但他也不明白杨昭是不愿意用这般手段助长诬告的风气,更不愿看见连累无辜。却还以为是小王爷顾忌河南道地界之内的门阀世族势力太大,不愿采用如此激烈手段。要知道,此时大隋开国才刚刚二十年,虽然早在开皇十八年便开过了一次科举,可惜还远远未形成制度。九品中正制固已废除,然而朝廷用人取士,仍上承东汉、魏晋、及南北朝以来数百年的习惯,奉行察举征辟。“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的情况也未得到根本改变。所以门阀士族在地方上的势力,有时候简直大到匪夷所思的地步。
荥阳郑、博陵崔、陇西李、赵郡李、范阳卢、清河崔、太原王这五姓七家为代表的山东高门,其潜力则更是雄厚。朝廷上的力量且不说,其族中絭养的私兵也都不在少数。这些私兵纵然不如正规官军,装备、训练、技巧等各方面的水准也都极高,只要全部结集聚合起来的话,其破坏性绝不下于才刚刚结束不久的蜀王杨秀之乱。若然铜匦密告将他们逼迫得太过分,甚至有可能会将河南道范围内的这些高门大族都推过去杨素一方。皇帝派遣河南王过来洛阳,是为了镇定乱局,可不是要激发乱局的。万一这些高门大族悍然发动兵乱,那么即使能够迅速平息,他李密自己,可也绝对吃不了要兜着走——至少“志大才疏”的四字评价是无论如何跑不掉了。
心念及此,李密禁不住暗叫失策,额上也渗出点点汗水。他心念如电急转。眨眼间已经想出了补救之策,开口道:“当然,为免这些和杨素党羽勾结的高门大族狗急跳墙,咱们先得掌握住洛阳兵权,以重兵对其分别进行监视,然后才可徐徐而行。其次,当今天子施惠于民二十年,洛阳世族当中,忠贞之士必然仍占多数。所以若有人投函铜匦进行密告,可也得仔细分辨,千万不能冤枉无辜。这中间的“度”要如何把握……就要拜托王爷了。”
杨昭点头叹道:“不能冤枉无辜,这点最紧要不过。罢了,当此非常之际,当行以非常手段。张刺史,法主,制作铜匦并投放之事,就拜托你们两位了。不过此举暂未可行,还需要等到卫王殿下到来,接掌了洛阳驻军的虎符之后才使得。在卫王殿下到达之前,此事可得严加守密,别走漏了风声。”
大隋体制,地方上文武分治。虽然张须陀是洛州刺史,但也无权调动洛阳的兵马,须等卫王杨爽这位洛州道行军大总管到来才可。以杨昭河南道行台尚书令的身份虽然也能让士兵出营集结,但非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杨昭还是不愿这样做。毕竟,按照辈分而言,卫王杨爽可是自己叔公,总须敬他三分才是。
既然杨昭如此吩咐了,当下张须陀和李密二人一齐起身,肃颜凛然称是。小王爷微笑着挥挥手,让二人重新安坐。正要继续商议其他事情,忽然欧阳四急匆匆地从外走入,恭身道:“王爷,府外又有人送拜帖来了。”
杨昭入城之时,并未大张旗鼓。但他受任为河南道行台尚书令的事,早经由各种途径传播到洛阳来了。明里暗里,也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紧盯着尚书行台行署。所以小王爷也早预计到了,今日的一整天都会有各种访客络绎不绝上门拜见。此刻听欧阳四说又有人送来了拜帖,却也并不在意。随口道:“拿来我看。”接过拜盒打开,将那张洒金玉版笺展平。一瞥眼之间,面上神色却怔了怔,脱口叫道:“上官龙、荣凤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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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州篇 第二百二十五章:彼等何人,据地为雄
那两个名字甫入双耳,张须陀登时就皱起了眉头,道:“王爷,是上官龙和荣凤祥来拜访吗?”
杨昭放下拜帖,道:“帖子上是这样写。不过这两位是什么人?张刺史似乎对他们没什么好感?”
张须陀冷冷哼了一声,道:“荣凤祥是名商家,号称洛阳首富。不过他来历很有些不清不楚。生意虽然做得很大,但私底下也有许多勾当,都是见不得光的。只可惜他手段高明,掩饰得又好,故此旁人纵使明明知道他做下了作奸犯科的勾当,偏偏也捉不到半点证据。此人又极擅用金钱收买人心,关系网盘根错节。所以无论明里暗里,都有许多人替他大开方便之门。下官三番四次想要将此人绳之于法,却总是压力重重,以至于不得不半途而废。”
杨昭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心想这荣凤祥的真正身份,其实是魔门八大高手之一。两派六道当中的真传道分支,老君观之传人“妖道”辟尘。和阴癸派宗主,阴后祝玉研是相互合作的关系。真传道传承的乃是原始道家之说,讲究以“房中术”而修行。传说当年轩辕黄帝问道于古仙广成子,得传秘法真术,御女三千而乘龙上天。可见其实“房中术”也是道家正道。可惜后来者只学了皮毛,多有用“房中术”行采补等损人利己的卑劣行径,于是逐为正统观念所不容,终于沦落成为魔门两派六道之一。
说起来,这魔门“真传道”的遭遇,倒与极乐正宗和正统佛门的关系颇有相似之处。不过极乐正宗出了位不世出的天才摩诃叶,故此竟尔反客为主,将正统佛门打压得几乎抬不起头来。而辟尘才能远远不如,所以就只能是被正一道等正统道门势力打压得不敢见光,惟有托庇于阴后祝玉研麾下了。不过纵使如此,辟尘能够化身荣凤祥而成为洛阳首富,可见本身才具亦自不凡。从张须陀形容间看来,这人的所作所为倒和后世远华一案中的主犯赖某某差不多,都是倚靠官商勾结,黑白通吃而迅速发迹。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