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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缥缈录Ⅱ-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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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着莹然如玉的女孩,酒醉的商客清醒过来,望着自己身后佩刀的随从,微微沉吟着。
  “东宫禁军的事情,你们最好还是少管,”幽隐的声音在一旁传来,“老老实实做你们的生意!”
  “禁军!”商人和随从的脸色都变了,像是看见瘟疫的病人那样,商人急急的拉着自己斗篷上的兜帽,把脸都遮上了,策马就要离开。
  羽然奋力的扯着他的马:“你们去哪里?救人啊!”
  商人的马鞭胡乱的敲打着她的手:“放开!放开!”
  随从上来矮身推了羽然一把,羽然摔倒在地下。平生第一次,她觉得自己从从高高在上的树梢跌落到了尘埃里,无助和凄惶一起涌上心头,她愤怒的指着商人:“要是在宁州的土地上,我会下令把你们都杀了!”
  女孩身上忽然升起的威严令得商人和随从都迟疑起来,不由得带住了坐骑。
  就在这个瞬间,墙边的人群忽然散开了。他们被一个巨大的力量从里面摧破了,姬野以肩膀顶着一个孩子的胸口冲了出来,他脸上都是鲜血,双瞳像是火烧一样明亮。孩子栽倒在地,姬野踩着他的胸口一步闪到羽然身边。他抱起羽然的腰,一拳把商人从马背上捅了下去,带着羽然翻身上马。
  骏马带着两个人箭一样刺进夜色里。
  一滴一滴的温热留在羽然的背后,她知道那是什么,可是不敢去摸。
  “你还在流血啊!”
  “没事……没事的,”姬野在脸上摸了一把,满手的血色,“都是皮外的伤,我们快走,别给这些无赖追上了。”
  孩子们的木刀确实没有给他重创,腰间铁叶留下的反而是最糟糕的,伤口裂开了,正在不断的流血。失血让他眼前变得一团模糊,他觉得身上很冷,只能紧紧的抱住羽然。他并不善于骑马,只觉得剧烈的颠簸像是要把人的灵魂从颅顶晃出来,他还是只能抱住羽然,不让自己摔下去。
  许多年之后在姬野的梦境中他依然在那匹马的马背上,可是他伸手去环抱,怀里空空如也。
  “啊!”羽然惊呼。
  马忽然咴咴的嘶鸣着,整个的人立起来。姬野带着羽然被整个的掀下了马背,落地的疼痛让他的精神恢复了几分。他撑起身体一看,赫然发现自己正在悬崖的边上。是那匹骏马的本能才使他们逃脱了噩运。
  “怎么会到了这里?”
  “我不知道啊!”羽然摇着头,“我是不会骑马的!”
  “到城外了!这是黟云山的山路,我们一路沿着山路跑上来的,”姬野握紧了枪,“我知道了,这是死路!是他们逼着我们跑这条路的,这匹是战马,会自己逃。”
  “还有别的路么?”羽然已经听见了急速逼近的马蹄声,正想姬野预料的那样,东宫禁卫们的马紧紧的跟在他们的身后。
  “没有,”姬野摇着头,他一步踏在悬崖边,一块碎石被他踢落下去,很久很久之后才传来滚在石头上的声音。一轮圆月照在悬崖顶上,周围连林木都没有,他们无处躲藏,也没有退路。
  马队如疾风一般卷来了。孩子们都是骑马的好手,散开成一片逼了上来。幽隐的狮子马在最后,他神色阴阴的,手指弹着重剑。几个孩子凑近了他身边,几个人低低的议论着,其余的孩子们脸上都带着观看猎物般的笑。
  羽然怎么也无法克制自己的哆嗦:“他们会不会杀我们。”
  姬野摇了摇头:“我想他们不会杀你,我可不知道。”
  他推了推羽然:“你别管我,我……不怕的。”
  “你在说什么啊?”羽然大喊。
  姬野不知道再说什么,他只是用力的捏了捏羽然的手,作为回答。
  议论着的孩子们也散开了,整个马队悄无声息的逼了上来。这些白日里看着脸上还带稚气的孩子此时却显得格外的阴森,姬野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也许只是侮辱他殴打他,也许这些世家子弟杀一个两个平民的孩子根本就是常事。
  他不想丢了姬家的勇气,他攥紧了拳头,手甲下他套着指套。这让他多了一些勇气,他想踏上一步。
  他被挡住了。羽然忽的冲到了他面前,伸开双臂挡着孩子们。
  “你跳下去,”羽然扭头低声说。
  “什么?”姬野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从这里跳下去!”羽然放大了声音,这一次所有人都听见了。
  “羽然你到底在说什么啊?”姬野完全的呆住了,而羽然已经把他对着悬崖边推了。
  “你没有听见我的话啊?”羽然大喊起来,拼尽了全力,像是一个要苹果的孩子,“今天是我的生日,你不是要送我东西么?那我就要你从这里跳下去!”
  姬野看着她玫瑰红的眼睛。他说不清那一瞬他是被什么感觉包围了,也许是惊讶于那种认真的美丽、也许是迷惑于羽然忽如其来的任性、也许只是淡淡的温暖和种在血脉里的信任。
  他转身,跳下了悬崖!
  山风在他耳边呼啸,他努力的仰头对着一轮圆月。月影中忽然多了一个人的身影。
  “羽然!”他大吼。
  羽然就跟在他身后跃出了悬崖。急速的坠落中,羽然的身上闪动着银一样的光辉。她的脸色分明带着某种挣扎的痛苦,却奋力的伸过双手,和姬野紧紧的握在一起。
  目瞪口呆的少年们一齐冲到了悬崖边,去看落下的两个人。在幽深的山谷里,女孩身上的白衣却明亮如月,仿佛她的身上带着一轮光,进而成百上千倍的扩展开来。一时间仿佛天上和地下各有一轮月,有什么东西利刃一样刺破了下面那轮圆月的光华。
  光芒竟然像是实质一样碎裂开来,灰烬般随着风散去。而留下的,却是长达两丈的辉煌光羽。它完全张开的时候,像是雏鸟奋力的撑破了束缚它的蛋壳,对着世界发出第一声清啼。所有人都被那光照得睁不开眼睛。
  等到他们能够睁眼的时候,正看见女孩振动的巨大的光羽从悬崖下缓缓升起,她背后的衣衫完全被撕碎了,暴露出明玉一样透明的肌肤。可是孩子们都已经无暇注意其他,他们眼里只有那对巨大的光羽在缓缓的扇动,辉煌得仿佛神使从燃烧的灰烬中复活。
  “羽人……她是羽人啊!”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是纯血的羽人皇族,”幽隐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有他们的羽翼才是带着光芒的。”
  羽然的翼梢扬起,斜斜的一转,带着巨大的弧线向着山谷的远处滑翔过去。姬野的双脚悬空,紧紧的抱着羽然的腰,他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只巨鹰抓起的羊羔,可是第一次这样去看大地,他完全忘记了伤痛,只剩下惊喜。
  苍青色的山脉延伸着去向远处,将和雷眼山交汇,白色的水线在月光下遥远而清晰,那是建水的支流,大地在下面变成了一张巨大的版图。
  “羽然,你真的会飞啊,”他抬头大喊。
  “别乱动!”羽然也喊着回应,“我只飞过几次,今夜正好是明月律的满月之期,否则那么快的展翼我也没办法。”
  “我们要飞到哪里去?”
  “不知道,我带一个人飞不远。”
  “能飞到凤凰池边去看彩灯么?”
  羽然点头,看着男孩黑亮的眼睛,她露出牙齿笑了:“将来我长大了就能飞得更远,带你一直飞到宁州去看森林,我们去找龙族也不用造船了,我带着你飞过去!”
  历史
  羽然这个名字,和蔷薇公主并称。在演义小说中,羽然之于燮羽烈王,就像蔷薇公主之于蔷薇皇帝。
  可是多年以后,大燮的官史上,却没有这个女人的名字,只有那些街头巷尾的说书人,拿着官史上的只言片语,加上野史笔记中搜寻来的轶闻,编成荒诞不经的演义,传唱卖钱,却总不忘记说起在羽烈王势微年少的时候,曾经有这么一个女孩陪伴在他的身边,拉着他的手飞上天空。
  不过史官笔下,总也藏着一些蛛丝马迹。
  《燮河汉书?项空月列传》中提到羽烈王征讨陈国,兵临城下,陈国大将费安力劝国主不降,双方僵持三月,最后羽烈王击破陈军本阵,阵斩费安,生擒陈国公。以羽烈王行军的惯例,不降而破的城池,百夫长以上一律就地处死。陈国公不降,也难逃一死。但是陈国公年幼,又精通琴艺,太傅项空月怜惜他的才华,想救他一命,于是给了他一幅画,让他在面见羽烈王的时候把画献上。
  陈国公精通书画,看那幅画不过是街头画匠的手法,毫无章法意境,不禁也怀疑。但是项太傅劝他不必担心,只说这幅画是当初一个下唐南淮一个流浪的画师在无意中在街头捕捉真人的背影画下的,天下纵然广大,这幅画却是不可再得,一定可以救得陈国公一命。
  陈国公听从了项太傅的话,当廷献上画作,最后果真得以平安脱身,虽然被削去了一切的爵位,却意外的得到了羽烈王赏赐的双钺,作为保他残生的信物。死里逃生的陈国公庆幸不已,别人问他画上的到底是什么,他也一直守口如瓶。直到临死,他才把这个秘密告诉自己的儿子,他说自己平生不解的也就是这件事,那幅拙劣的画卷上,只是月光下街头拉着手的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
  而羽烈王拿到这幅画的当夜,随从们看见他静静的坐在屋檐下的雪地中,拄着长枪,默默的坐了整夜。
  Chapter II。 剑
  历史
  大燮神武三年夜,天启城的书馆中,帘子开启了,微含笑意的年轻男子手拢着灯火。
  纱笼中挑琴的男子没有抬头,琴声叮咚。
  “深夜有扰,项太傅赎罪,今日北方火马急报,吕将军攻陷北都城,继续北上。大军所至,诸部闻风归降,牧民奉马乳羔肉相迎,”年轻男子恭恭敬敬的候在门边,像是个传话的小厮。
  琴声止息,纱笼中静了片刻。
  “北方终究是豹子的家园,不是我们可以图谋的啊,”太傅低低的叹息一声,“大都护知道了么?”
  “还未,今夜主上留在西门博士寝处调养,据说是头痛之症又犯了。”
  “好。”
  纱笼中琴声再起。
  “我们宵旰沥血,天驱军团死伤惨重,如今不过得东陆一半国土,吕将军轻骑破关,三月而称雄瀚州草原,所花的功夫,真是不可同日而语,太傅有什么高见?”年轻男子并未退去。
  “谢太师要问什么?”太傅声音冷漠。
  “要求道于太师,问英雄之事。”
  “英雄之事?问了又如何,谢太师这一生都没有英雄气象。”
  “朝闻其道,夕死可也。”
  “好。那么我说,所谓英雄,不过是疯子,太师信不信?”
  太师微微愣了一下,恢复了笑容:“太傅渊博如海,后学怎么不信?不过请太傅梢加解释。”
  “世上的芸芸众生,多少人都羡慕那些挥斥千军、呼风唤雨的人,但是终究能够成就伟业的,几十年未有一人。为什么呢?”
  “大概……是生来的资质不同?”
  太傅低笑一声:“资质是不同,又能差出多少?所谓无敌的武士,不过力敌百人,纵横十六国的谋士,也有失手的时候。武力和智慧,都不是根本。最后决定英雄的,还是他的心。他为何要凭临绝顶,俯瞰群山,这个心愿是他心中的力量,可敌千军万马。”
  “后学愚昧,不解其意。”
  “以太师的聪慧,已经解了,只是想我亲口说明吧?”太傅笑笑。
  “斗胆问主上的心愿是什么呢?”
  “太师绕着弯子,还是想问二十年前的旧事。能让大都护统领十万雄兵驰骋东陆的原因,不是心愿,”太傅深深的看了太师一眼,“而是恐惧。”
  “恐惧?主上大军所向披靡,除了三五乱党,四野莫不宾服,太傅为何说恐惧?”
  “所向披靡,四野宾服,就不恐惧么?或多或少,每个人都有心底的恐惧,你看不出。因为人人都会把自己的恐惧藏起来,从你幼小的时候它就深埋在那里,却不会消失。你有一眼井,你不断的往里面填土,一层复一层,你想盖住什么,那是一个鬼魅,你心底的鬼魅。可是你掩不住它,除非你自己杀了它,否则它总在夜里越过重重垒土,还是浮起在你眼前,”太傅拂弦,铮铮作响,“这便是恐惧,譬如井中鬼魅,大都护、太师乃至我自己,都概莫能外。”
  “主上的井中鬼魅,又是什么?”
  “鬼魅之事,终不可问。”
  “谢太傅的教诲,”太师捻灭了灯芯,退出门外。
  一
  二十年前。
  胤喜帝七年九月,夏末。
  南淮城,有风塘。
  入夜时分,深郁的桐荫笼罩着整个园子,像是一团浓得化不开的墨绿。这些梧桐都有百年的树龄,在闹市中密密匝匝的围出了一片安静,石板地的缝隙中满是天生的茸茸青草,几片落叶洒在地面上,繁密分叉的桐枝在头上拼合成天然的拱顶。只有青灰色的屋顶上露出一片远空。园子的正中是一个巨大的池塘,占了庭院大半的面积,开到将谢的白莲还在迎着风摇曳。莲瓣落下来,并不沉下,在水上飘转。风是从门口处吹来的,又从屋顶上的开阔处流走,静静的无声。外面喧嚣的街道显得如此的远,根本就是两个世界。
  有风有池塘,是这处园子得名的原因。这里曾是国主纳凉的别苑,后来赐给了武殿都指挥息衍,只不过息衍行踪不定,素来也很少住在这里,日来常常有人奉着重礼在门口求见,多半都被将军的侄儿息辕挡驾。
  一尾鱼儿带着水花跃起,银鳞一闪,“扑通”落回了池塘里。倚着栏杆看水的将军宽衣散袍,往里面扔着鱼食。
  脚步声从外面传来,白眉的少年捧着匣子进来:“这是鸿胪卿莫卢大人派人送来的书札,说是刚到了解密的时限。”
  “哦?”息衍接过匣子,疾步走到灯下,翻阅起匣中的信笺。
  息辕看他看得认真,就静静的候在一边。那些信多半是考究的桦皮纸,也有青绵质地的印花便笺,每一封都在末尾缀有一个花押,笔迹险峻轻灵。息辕知道那是国主百里景洪的亲笔,百里景洪除了唐公的爵位,最出众的是一笔书法,变化多端,可模仿各家笔意。宫里的来往信笺百里景洪阅毕都会在末尾缀有个人的“景”字押,然后火漆封缄,就归档在鸿胪寺。又有十四年的保密期,即使鸿胪卿本人也不得开启。这些信札还是前几日刚刚解密的。
  “叔叔……”他欲言又止。
  “什么事?”息衍也不抬头,极快的翻阅。
  “叔叔看解密的书札,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不过今天莫卢大人也说了,国主来往的信件,只有叔父一个人频繁的取阅,只怕有小人去国主那边进谗言,叔叔不可不防。”
  “哦?”息衍笑笑,拍拍息辕的脑袋,“这是莫卢通过你的口来警告我啊。”
  “叔叔可不要掉以轻心,如今叔叔在南淮城的时候少,国主宠信拓拔山月,又有不少的小人得势……”
  “你今年十五岁了吧?”息衍忽然打断了他。
  说到一半的息辕被生生堵住了,只好点了点头。
  “真像你父亲,”息衍低低叹息一声,“你十五岁,就有他二十五岁的罗嗦。有时候我真不知道我照顾你,还是你在照顾我……”
  息辕呆呆的不懂叔叔的意思。
  “我那时候真烦他这种罗嗦……可是听到你那么罗嗦,又觉得那么熟悉……”息衍猛地煞住,以手指捋平了一张卷曲的纸条凑近灯火。
  “贞懿……”他低声说。
  息辕看见叔叔的神色陡然变得严峻,凑上去瞥了一眼,发现那是一张之后三指宽的字条,是那种轻薄的桑白纸,皱卷成一个长不到一寸的卷子。息辕熟悉这种桑白纸卷子,斥候用鸽子传递消息时,就会把这种纸卷塞在一根小竹枝里面,挂在鸽爪上。卷子末尾除了花押,还有几个小字“慎之慎之,留藏莫失,贞懿八年十二月三十日”,依稀也是百里景洪的笔迹。奇怪的是信的内容却短到只有两个字——“事毕”,末尾一方小印,看起来扭曲飞腾,字迹不可辨认。
  息辕看不明白,只好看着叔叔,期望获得一些解答。
  息衍沉默了片刻,把纸卷原样封好:“是百里长青的自用印。”
  “百里长青不是帝都百里家的……”
  “是百里家前一代的主人。印章上是‘三蠹’二字,这两个字有出处,百里家先祖曾说,‘义是行商蠹,仁是领军蠹,情是人心蠹’。百里长青世代公爵,却有‘铁威侯’的别号,因为他貌似文弱而做事雷厉风行,以先祖的‘三蠹’为警戒,从不滥用仁义,一度是帝都公卿的第一人。”
  “那他以飞鸽给国主传信,又只有两个字,是有什么特殊的意思么?”
  “我有一点明白了,可还不全然清楚,”息衍把所有的信札归到匣子中,递给了侄儿,“息辕,把这些送回去,从今天开始,请莫卢大人不必再送解密的信札来了。”
  “是!”
  “借阅这些信札的记录绝对不要留,否则对于我们叔侄乃至于莫卢,都可能是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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