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月光下他和女人面对面地静止不动。
“当只剩下一个光源的时候,蜘蛛丝就会现形,这也是你在桥头四周点燃火炬的原因吧?可惜这个秘密并非只有天罗的杀手才知道。你是谁?”
对方没有回答,他看见的只是仇恨的眼睛。
“其实我并不期待你的答案。我知道是你,苍云古齿剑的守护者,其实我一直想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
河络们锻造的金属细丝已经勒破了她全身的黑甲。那件贴身的黑色皮甲是削薄的犀牛皮内衬着鲨皮,用药水浸泡晒干数十次制成的,可以抵御劈刺,可是只要翼天瞻再用一点力,她就会被自己的蛛网割成血人。
翼天瞻摘下了她的面纱,端详着那张漠然的美丽的脸。
“你赢了,杀了我。”
“你不要以为我会心软,”翼天瞻冷漠地笑笑,“我不是幽长吉,不会怜悯你的美丽!”
“我知道你不会心软,”女人的声音幽幽的,“天武者、斯达克城邦主人、苍溟之鹰,你太伟大了,你从来都不会怜悯任何人,你只看重你的天驱,你的意志。来吧!杀了我,你们已经下令杀了我的丈夫,现在也杀了我吧,一切就都结束了。”
“愚蠢!”翼天瞻猛地抓住她的胸襟揪起她,“你真的明白什么是天驱么?你明白什么是苍云古齿剑存在的理由么?你为了你的丈夫来向我复仇?可是你曾经嫁给过他么?你根本不是他的妻子,也根本不知道幽长吉心里想的是什么!”
女人愣了一下。
“我知道!”她大吼起来。
“可笑!”翼天瞻指着黑氅里面的木架,“你根本就像那个傀儡,幽长吉手心里的傀儡!他不过是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希望你为他守护这柄剑,他那个时候没有一个人可以依赖,而你是他唯一的帮助。而你为了什么?爱情?这个理由真的支撑你为他做那么多的事?”
女人说不出话来,只是瞪着他。
“我知道你不信。可是你为什么不想想我怎么会知道你的存在,又怎么会循着幽长吉当年走过的路线来找苍云古齿剑?因为这一切,”他加重了语气,“都是那个你称作丈夫的人,自己告诉我的!”
像是雷霆轰在女人的头顶,她美丽的眼睛忽然放大里,里面一片空白。她忽然放声地大吼起来,吼声里带着异样的扭曲:“你撒谎!”
“撒谎么?”翼天瞻低低叹了口气,“你觉得幽长吉不会骗你?那么在他死之前你知道他已经成婚么?你是否知道他还有一个在襁褓中的孩子?直到你发现了这一切,你还是相信幽长吉是真的爱你。幽长吉能够骗你一件事,也能骗你第二件,许多件。你是一个魅,对么?不懂太多人心的事,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不杀你,但是没有下一次了。剑,我是一定要拿走的!”
月光下他看着女人空白的眼睛里忽然有淡淡的莹光,那样安静而幽深,像是一片悲痛的湖,让人茫然得只想走到湖边,而后投身进去。他的手抖了一下,放开女人,以自己的大氅盖住了她露出的身体,转身离去。
走了很远他回头,月光洒落在桥上,黑衣的女人静静地躺在那里,空白的眼睛对着夜空。
十四
有风塘,深郁的桐影到了夏末的时候已经泛起了墨绿色。姬野站在屋檐下,凉风习习。
他得以见到息衍的时间并不多,在有风塘就更少,虽然他本该是息衍的贴身卫士,可是将军行踪不定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坐在禁军军帐中的多半是息辕。这次却是息衍的忽然召唤,让他有些担心,不知道是否最近东宫里面禁军里的混乱都传到了将军的耳朵里。
“进来吧。”息衍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姬野踏进中堂,看见端坐在案前披阅公文的息衍。息衍并不看他,随手指了指面前的椅子,让他坐下。
“今天找你来,知道是为什么么?”息衍的声音淡淡的,脸上也没有表情。
“不知道。”姬野摇了摇头,心里更虚,光凭斗殴这一项,或许就够撤销他的军籍了。东宫紫柳营一直是世家子弟的乐土,偏偏他是个全无背景的平民。
“你是东宫驻守的禁军,我问你当然是查询东宫的防御!”息衍一边走笔如飞,一边摇头。
“哦!”姬野松了口气。
“东宫现下禁军一共多少人?”
“一共三百八十名,还有驻守祖陵的五百骁骑,加起来八百八十。”
“嗯,”息衍点了点头,“驻守祖陵的五百骁骑军纪如何啊?”
“这个……”姬野犹豫起来,东宫禁军远离禁军大营,到不了息衍手中,又不听三军将领拓拔山月的调度,祖陵的五百骁骑虽然是比紫柳营的纨绔好些,不过也是一团黑墨,要让他说好,他也觉得难以出口。
“看来是没什么好转了。”息衍并不见怒气,“前些日子祖陵闹鬼的消息在南淮城里传得很嚣张,到底是骁骑们透出来的,还是紫柳营的人?”
“这个……”姬野还是哑口无言。
东宫远在城郊,和祖陵比邻,令储君守卫祖陵,是下唐的旧俗。也许是太过偏僻,东宫闹鬼的消息就从来没有断过,起初百里煜说死也不肯住在东宫了,百里景洪迫不得已才令世家选送了一批女孩儿陪他。不过除了百里煜的俩枫园里人多,东宫还是个荒凉的地方,夜深人静的时候,别说女侍,内监都不敢四处走动。
“祖陵也是百里氏分家的宗庙,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不要传到国主耳朵里才好。所以我看驻守祖陵的骁骑要撤换一些,我已经从禁军中抽调了一些得力的人手,这几天就要安排进去。骁骑的统领也是游击将军幽隐吧?”
“是!”
“你拿我的手书,让幽隐把这些人安排去祖陵一带守卫,再有这种荒诞不经的传闻,”息衍抬眼看了看姬野,“五百骁骑连同幽隐我全部撤掉!”
“是!”
息衍在写完的信上印上自己的印鉴,递给姬野:“去吧。”
姬野收下了,想要退出去,忽然听见息衍淡淡地在背后说:“玩可以,不过不要太疯了,尤其是不要拐带金帐国的世子到处跑。金帐国的少主,禁军的青缨卫,为了一个书馆的女伶和堂堂的游击将军当街大打出手,我也真是服了你们。”
姬野不敢吭声,缩了缩脑袋,当作没有听见,一溜就不见了影子。
息衍在他身后抬起头来,笑了笑:“北陆瀚州未来的主人,竟也真的心甘情愿跟着这个小子跑东跑西。”
“叔叔。”息辕进屋来。
“这么早就晚饭了么?”息衍看着窗外西斜的太阳。
“不是……”息辕的神色有一丝紧张,“有客人。”
“有客?谁会知道我回来了?”息衍微微地皱眉。
他忽然煞住了,高瘦的老人没有等待通报,缓缓地踏进了中堂,不动声色地站在门边。
“你下去吧,”息衍对着侄儿摆了摆手,而后转向老人,“翼先生为什么会急着来这里?”
“为了那柄剑。”
“我刚刚安插了更多的人手,目前还没有更加翔实的消息。”
“不必了,我有!”翼天瞻走到桌边。他的指间似乎捏着什么,稳稳地放在了一页信笺上,可是息衍却看不见,只能听见那个东西摩擦着纸面的“嚓”的微声。他心里完全明白了,不再说什么,只是望着窗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翼天瞻瞥了他一眼:“你早就知道她的存在,是不是?”
“她死了么?”息衍低声问。
“还没有,我饶过了她这一次,但是如果你想她活得更长一些,”翼天瞻的声音冷涩如冰,“就去跟她谈谈。”
“三杯出尺剑,鼓罢惊潜龙;青山融碧血,独啸水云中!”
先生的醒木在桌面一击,手指在长琴弦上扫过,他长身立起,也不回头一顾,径自掀开帘子走入台后。醒木声和琴声犹然不绝,如同雷后清雨,袅袅然无穷无尽。
楼上楼下静了一刻,雷鸣般的掌声忽然响起,夹杂着叫好声和呼哨声。
“看我三尺剑,一鼓惊潜龙!好啊!”二楼垂着纱幕的雅座中,有人放声长啸。
有仆役捧着满盘的银毫散上台去,满地银光跳跃,在地板上叮叮当当响成一片,台下更加欢腾,人们纷纷站了起来。
在无边的欢闹中,织金的软鞋无声地踏上楼梯。女人低着头,沿着过道走到最里一间空着的雅座里坐下。一阵含着水气的花香在走道上飘过,引得雅座里的人们纷纷探出头来,最后只看见曳地的浅紫色裙裾消失在尽头。
这是一间小小的白纱笼成的阁子,可以坐三四个人,现在却只有她一个。
“你来迟了,错过了出彩的一段。”右手的纱幕后传来男子的声音。
“是么?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想不到那么热闹,这次为什么不在酒肆?”
“这是说演义,市井里的粗人喜欢的东西,英雄美人,生离死别,很热闹的。宫里的女官,穿衣用的是冰锦,香料用的是龙涎,大概没机会见到这种场面,不过来一次南淮不听一场演义,也算了白来了。我怕你还没来得及见识,就没有机会了。”
女人的双手无声地滑进衣袖里:“将军的意思,我听不明白。”
“你见过苍溟之鹰了?”
“见过。”
“以蜘蛛丝想去杀苍溟之鹰,我劝你还是不要冒险。”
“嗯。是他让你传话给我么?”
“他要说的很简单,想必你也都知道,我来这里,只是想劝你离开。”
“离开?”
“幽长吉为什么选择你守护这柄剑,我不知道。不过,”息衍顿了一顿,“你不是一个天驱,甚至算不得一个武士。也许每一代都会有一个人留下来守护那柄剑,但是这个人不该是你。”
“那是谁呢?是你们么?你们这些杀了他的人。”
息衍沉默了一会,低声苦笑。
“为了什么呢?只是因为他救过你,所以你对他有情?”
“为什么……怎么说呢……我不过是回想起他的声音,所以那么多年,我那么想回北方的山里去,可是却踏不出南淮城。人心真是永远学不懂的东西,包括自己的心。将军只是想要那柄剑,何苦那么苦苦地探究呢?”
息衍沉默了很久:“如果你算是我的敌人,那么多年,你是唯一一个我看不透的敌人。”
“所以你至今都没有动手,是么?”
息衍叹了一口气:“你守不住的。你的蜘蛛丝杀不了苍溟之鹰,我也不是他的对手。你已经守护那柄剑十四年了,永远都没有完么?你一辈子就想这样?”
“一辈子……”女人轻轻地说。
她沉默了一会儿:“看着园子里的花开了,我常常会想,我就像园子里那些花,其实一生只开一度。我开花的时候,恰好和我丈夫在八松相遇,那也就是我的一生了。其实那柄剑,或者什么天驱的秘密,我都不在乎,我只是相信他一个人而已。”
“还没有厌倦这种腥风血雨的日子么?”
“将军在说笑了,掀起腥风血雨的,是将军这样的男人才对吧?”
息衍沉默片刻:“去年,我在秋叶城里买了一栋房子,就在清冶湖边。不是什么很大的房子,但是全是没有漆饰的松木建构,白绵纸糊的门窗。木质的地板架起在半尺高的骨架上,不受地气,冬夏都很干爽。还有一扇朝向湖面的大窗,推开来,外面就是枣子林,然后是一望无际的湖水。清冶湖你知道的,早晨的湖水是深碧的,中午太阳升起,则是淡蓝。有没有兴趣去住在那里?”
“只要我告诉你苍云古齿剑的所在,你就可以送我回北方,一生一世都不用回到这里,是不是?”
“我会为你办好新的行牒,晋北国对于天启的皇帝而言就像是化外之地,没有人会知道你的来历。你们生来不就是该像云一样在空中飘流么?无论天罗还是天驱,始终不该有任何的人拴住你的脚。”
女人笑了起来。她一笑,就像是晚来的春雨打落满树的花那样,点点滴滴都是春情:“将军为我买了房子,帮我离开这里,在晋北那种苦寒之地居住。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有空,春暖花开的时候可意怜奴,来看我一下,少住几日呢?”
“大概不会。”
“以前倒是也有人说要带我离开这里远走高飞呢,难道将军是个薄情的人,要让我独自一人远走高飞么?”女人还是笑。
息衍也不生气:“园子里的那些花,一生只开一度,你刚才自己说的。”
女人不笑了,低下头:“就算我愿意,幽隐怎么办?”
“放弃吧,你难道不明白,那个孩子根本不像他的父亲,他没有他父亲的勇气。而他也不是你的孩子,他已经是百里景洪的了。在野心家的手中,绝不会有真正的天驱成长起来。”
女人冷冷地笑了:“真正的天驱又如何,是真正的天驱下了对我丈夫的格杀令,而百里景洪收留了他的儿子。”
“百里景洪为什么收留幽长吉的儿子,我也不清楚,不过据我所知的百里景洪,绝说不上什么宽仁慈和的君主,他每做一件事,必有所图。你是寄居在虎窝中求生。”
“虎窝……世上哪里不是虎窝?”
息衍沉默了一会儿,低低叹息:“走吧,忘掉一切,你本来就该是自由的。”
女人的身子微微一抖,也沉默起来。
许久,她低声说:“我会仔细想想,等我想好了告诉你。”
“剩下的时间不太多了,苍溟之鹰已经决定动手,我们把日期定在九月初四,那天夜里会有一辆黑色的油篷马车等在紫梁街东口的凰月坊口,我和苍溟之鹰都会在那里。”
“你们两个人怎么能闯东……”女人说到这里忽地煞住。
“东宫祖陵,是么?”息衍的声音从轻纱那边悠悠地传来,“其实无论是我或者苍溟之鹰,早就确认了那柄剑的位置,龙血骨结咒印只要还在,一般人就别想踏进咒印的剑圈。下唐还没有能够把它移走的秘道大师吧。”
“好吧。为什么是九月初四?初三是你的生日。”
“我还想生日的晚上好好地喝醉一次,人生在世,能过的生日不过百数,错过了可惜。”息衍笑笑,“我等你的消息。”
女人不再说话,起身走出了雅座。
她走到楼梯边,听见了背后的声音:“瞬卿。”
“将军还有什么事么?”她停下,并不回头。
“我只是忽然觉得我对你的背影那么熟悉。仔细回想,每次我们有约都是我去看你的背影,”息衍摇着头,笑了笑,“所以我想看一看你回头。”
女人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许久许久,而后缓步下楼,终于还是没有回头。
书馆内的喧嚣还在继续,一段《惊龙传》说到了最精彩的地方。帘子一掀,黑衣的客人走了出来。街上空荡荡的没有行人,伙计牵上了客人的黑马。客人翻身上马,黑马驮着他,慢慢地消失在小街的另一侧,他啜饮着罐中的米酒,低着头,似乎在想着什么。
风来,一树的花纷纷洒洒地落下来,落在女人的头发和裙裾上,像是染上了,再不落下。女人的手从衣袖中滑了出来,指间夹着银色的短刃,卷曲的刀头带着森冷的弧度。她凝视着刀锋的一线光,再看向小街的尽头,那个背影已经不在了。
“息衍,也轮到我看你的背影了,”她轻轻对自己说,“这样我们终于算是扯平了。”
十五
成帝元年,九月初三。
有风塘。
夏末秋初,桐树绿得发黑,黑压压的树荫笼罩着整座宅子,息衍坐在窗前,抽着烟杆,看着水草茂密的池塘。
息辕站在他身边:“叔叔,今天听莺舍的饭局可是朝中诸位大人凑的份子,下唐国三公九卿到了十位,叔叔真的不去了?”
“不去了,帮我回了吧,我今天要等一个人。”
息辕怔怔地看了叔父一阵子,只觉得今天的叔叔有些异样。武殿都指挥使息衍等过什么人?大概只有国主吧?
“息辕,我的花都谢了么?”
“没有,菊花就要开了,我今天早晨还去上肥浇水呢,今年的菊赏大会,我们的菊花一准还是第一。”
“哦,”息衍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那一圃紫琳秋呢?”
“紫琳秋谢了啊,紫琳秋不比菊花,花期太短了。不如明年改种一圃芍药吧。”
“息辕,你说有没有比南淮城还要暖和的地方,终年种花都不谢,总是姹紫嫣红。”
息辕抓了抓头,茫然了许久:“比南淮还暖和……大概只有越州了吧?叔叔想去越州?我可听说那里蛇虫横行,还有瘴气,有巫民下蛊的。”
息衍瞥了他一眼,忽地笑了:“真是个傻孩子。”
东宫,西配殿后的小屋。
吕归尘轻轻敲了敲门,推开门来,看见女人托着腮坐在窗口,窗台上摆着两盆紫色的花。
“苏婕妤,我是来还上次借的书,我都读完了。”他恭恭敬敬地说。
女人他只是偶尔见,自从来了东宫,他知道掌管书库的是这个女人,偶尔会来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