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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以情没有马上回答。她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手,被实实包覆在他的大掌中。
“不是你的错,我也不会说是我弟的错。”她慢慢的,一个宇一个字的说著,红红的大眼睛此刻望著加护病房的自动门。
“当然也不是你的错。”望孟齐耐心地劝说。
“可是我不懂。娱乐新闻,不是娱乐用的吗?我不是明星,也不是名人,为什么会变成别人的娱乐?我娱乐了很多人吗?”她茫然问:“别人的娱乐,又为什么会把我家弄成这样?”
这个,望孟齐也没有答案。
他虽然因为工作所需,和媒体都保持密切的合作关系,可是,对于别人的隐私成为报纸标题这样的事情,却从来没有了解过。
他只知道,自己非常、非常的愤怒。
针对他来的话,没有关系,他顶多一笑置之;尹浬、吕爱湘的职业都在萤光幕或相机前,相对也得承受类似的压力;可是,牵扯到顾以情,还让她家人的生活都受到影响,望孟齐无法忍耐。
“你这样跑来,可能不太好吧。”顾以情要到此刻才反应过来,她使力想把手抽回来,一面有些慌张地开始四下张望。“没有人跟著你吗?万一又被拍到……”
她的嗓音微霉颤抖,是真的害怕。她怕她母亲受到更多刺激,怕对她的家人造成更多伤害。尹浬当初也是因为有类似的考量,才会头也不回地搬出去,和家里几乎断了联系。
没想到因此伤害家人的,不是在演艺界大放光彩的弟弟,而是她。顾以情愈想愈难受。
“你不用紧张。他们今晚不会来的。”望孟齐放柔了口气哄著。
“真的吗?为什么?”圆圆眼睛疑惑地看著他。
望孟齐叹了一口气。“因为我跟他们谈过了,请他们不要来。”
“喔。”
这种话也只骗得过顾以情。望孟齐无奈地想著。
他所谓的“谈过”,根本就是淡化五百倍以后的说法。事实上,晚上从紧跟著的记者口中听到顾家的事情时,他压根儿就没想到“谈话”这件事。
他只想杀人。
在信华饭店富丽堂皇的大厅角落,他和几个依然不肯放弃的记者起了冲突,怒吼著要他们让开,谁敢继续跟,他会立刻报警。
然后,在饭店警卫和助理的陪同下突破重围,来到饭店地下室,因为怕自己的车子被认出来,还临时借用了叶嘉屏的车,在台北市街头绕了好大一圈,确定摆脱了那些面目狰狞的跟拍者后,这才来到医院。
风风雨雨,他决定不要多说。
换成是别人,早就追问下去了,不过顾以情可爱的地方就在这里,她温驯地接受了望孟齐的说法。
反正多问也没有用。
他们就这样静静并肩坐在加护病房门外,望孟齐一直握著她的手。
顾以情其实有点紧张。她从来不懂为什么老听人说,与现任伴侣在一起最大的原因,是“感觉很放松”?
无论看过他多少次,每次有他在身旁,不管是在住处,在饭店,在餐厅,在车上……她总是没办法完完全全放松,心跳不听话地偷偷加快,耳根也微微发烫,甚至关不住那些没啥意义的废话与唠叨——甚至是眼泪。
望孟齐知道自己该走了。不论他有没有成功摆脱记者,为两人偷来一点单独相处的空间与时间,在此地久留终究不是明智之举。
可是,他就是没办法放开手,没办法提起脚步,离开身旁的人儿。
一直到出去避风头的尹浬重新出现,望孟齐才不大甘愿地看了看表。“很晚了,你要不要回去休息?”
“我想留在这里。”顾以情鼻音浓浓地说。
“回去吧,光坐在外面也不是办法,有什么事情,医院会联络我们的,加护病房二十四小时有人照料,你在这又帮不上忙。”尹浬慢慢走过来,不过还是很谨慎地在五公尺外停步,不敢靠得太近。
“可是……”
“我待在这里就好了。”尹浬耸耸肩。“我常常拍夜戏,熬夜根本是小事。你的眼睛都哭肿了,不回去睡一下,明天怎么来换班?”
“我的眼睛肿了?”顾以情大惊,转头问望孟齐,“那你刚刚怎么说没有?”
望孟齐微笑,忍不住俯身过去轻吻了一下她的眉梢。“真的没有。还是很美。”
两人之间的热度突然爬升,望孟齐这个举动,把在场的三个人——包括望孟齐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我不是怀疑你,我也知道你是在安慰我。很谢谢你。不过我想眼睛肿起来的话不管是谁都不会很美,更何况连脸都没洗。嗯,这边的洗手间不知道在哪里,我去洗个脸好了,啊,衣服怎么湿湿的……”
眼看顾以情又开始紧张到说个没完,望孟齐和尹浬交换个了解又无奈的眼神。
恭喜你,从现在起,她是你的问题了。尹浬在心里默默祝福著望孟齐。
两个男人之间因为共同关心的对象,而产生了奇妙的连结与友善感。
尹浬把身上的棒球外套脱下来,塞给姐姐。“你穿著,外面有点凉。”
望孟齐只是往前踏了一步,牵起顾以情的手,牢牢握住。“我的车就在楼下,让我送你。”
“小心一点。”尹浬忍不住叮咛。
望孟齐看他一眼,微微点头,无言地要他放心。
记者并没有因为顾家陡生变故而放过他们。
礼拜天的早晨,才七点刚过,初冬的台北天空照例压著重重的云层,寒风阵阵,温度只有令人颤抖的十度左右,所有在大厦楼下守著的记者们都裹著围巾、戴上手套,全副武装等候著。
当望孟齐修长挺拔的身影出现时,整个气氛突然热络了起来。
相机、摄影机,甚至是麦克风,随著突然嘈杂鼎沸的人声和脚步声,潮浪般地涌向望孟齐。
“望先生,您看过昨天的报导了吗?请问您现在有什么感想?”
“——先生,顾小姐家里是不是反对你们来往?”
“请问您原本就知道顾小姐是尹浬的姐姐、顾行添大法官的女儿吗?”
“您跟顾小姐是不是已经同居了?昨天有人看到你们一起回来。”
“顾先生的状况怎么样?有没有生命危险?”
问题一个接著一个,好像连珠炮一样直轰过来。望孟齐完全没有打算回应。充满男人魅力的脸庞毫无表情,他只是笃定的往前走。
仔细看的话,不难从他绷得紧紧的刚硬下巴线条、弥漫杀气的眼眸中看出,他现在非常不爽。
不过记者们在推挤问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们不停喊著问题,也亦步亦趋地跟著望孟齐,不肯放松。
开玩笑!飞驰中的车都惊险万分地跟了,何况是走著路、缓缓前进的目标。
只见望孟齐长腿迈开,大步走向巷口的便利商店。确定他的目的地之后,记者们更是蜂拥而上,和他一起挤进那家小小的7…ELEVEN。
“欢迎光……临。”工读生的笑容陡然僵住,见到这样的阵仗,只是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望孟齐点头招呼,然后,走向报架。
他在架子前面驻足,认真地把每一份都拿起来研究。没多久,手上就多了五、六份报纸。
然后,他在吵闹的问题与相机快门咔擦响声中,走到旁边的杂志区。也是一样,扫视过后,选了好几本。
各家媒体都很兴奋,在他拿到自家出的报纸或杂志时,拍得特别起劲。
“望先生,您看水果日报吗?”
“望先生,您对Z周刊的报导有什么看法呢?”
“请问尹浬或是顾小姐都看哪些报导呢?”
望孟齐充耳不闻。他迳自到柜台付了帐,然后,像皇帝出巡一样,带著一堆跟屁虫,又走出便利商店。
一路走回大厦门口,他还故意放慢脚步,等所有人都跟上了,找好取景镜头之后,才走到旁边的垃圾子母车前。
然后,毫不犹豫地把刚刚买的所有报章杂志全部丢、进、去!
刹那间,闪光灯此起彼落,高声提问的嗓音在他耳边爆开。望孟齐只是冰冷地说:“都拍到了吗?明天请放头条。”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进大厦,交代警卫把门上锁,一个都不要放进来。
上了楼,他没有往自己家的方向走,却选择走廊的另一头,顾以情住处的大门,轻手轻脚地开门进去之后,才发现,顾以情已经醒了。
刚梳洗过的她,脸蛋光洁,毫无一丝色彩装饰;略微迷惘的神情,让她看起来比平常更小了几岁。
“起来了?要不要吃点东西?”望孟齐走到沙发前,低头问著好像还没完全清醒的顾以情。
“你昨天……都在这里陪我吗?”她仰著睑,傻傻地问。“不是我在作梦?”
“不是。我确实都在。”他慢慢地、一个一个地解答了她的困惑,“是我从医院把你带回来,煮消夜给你吃,送你上床,等你入睡,还有……”
望孟齐的手又产生自我意识了,好像每次在她身边就这样,忍不住想碰她,想更接近她。
他略粗的手指轻柔地划过她的眉、她的眼角,滑过柔腻的脸颊,最后,停在她温软的唇瓣。“……还有这个。都是真的。”
然后,为了证实他的话,他低下头,重温了昨夜宛如梦中的晚安吻。
谁知道线条那么刚硬的唇,尝起来会是如此温柔。
缠绵需索,难分难舍,像是品味世上最精致诱人的美食,他们迷失在彼此的气息和滋味之中。
除了对方之外,一切都像是退成了背景。烦人的媒体、甚嚣尘上的八卦、重病的父亲、刚刚那可能造成更大风暴的事件、工作上无法避免的反弹……这些,都不再重要。
至少这一刻,他们紧张而晕眩地,尝到了情意的甜美。
好不容易放开柔嫩樱唇,望孟齐的额抵住她的。“这是早安吻。”
唇际绽开一个腻死人的甜笑,她的眼眸迷蒙,又是无辜到令所有男人都想狠狠疼爱的模样。望孟齐呻吟一声。“不要这样看我。”
“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知道要看哪里。”顾以情的标准反应又出现了,她甚至在微微发抖,完全克制不住自己刚刚被热烈亲吻过的唇舌,“如果一直闭著眼睛,那不是很奇怪吗?可是要不然我到底该看哪里呢,如果你跟我讲话而我不看著你的话,会不会很没礼貌……”
“我不是想跟你讲话。”望孟齐低头,再次表达了他的真正意图。
这次,他终于用上了比较香艳性感的方法,堵住了她的滔滔不绝。
“我送你去医院,”沙发上,顾以情已经被移到他怀中,热烫的脸蛋埋在他肩头。他缓缓轻抚著她的头发,说著。
“可是有记者……”她模糊地回应。
望孟齐苦笑,经过今天早上的“事件”,连他这个和媒体打交道的老手都不知道再来会发生什么事。
可是他承认自己的盲目与情不自禁,他就是想送她。
“我会注意的。”他简单地说。
天知道这句话多么无用,不过顾以情还是乖乖接受了。
倚靠著他坚硬刚强的身躯,顾以情点点头。
好像在拍谍报电影似的送她到医院之后,望孟齐没有久留。而明知道一定有记者在等他,他还是打算回饭店处理公务。
当他开到饭店附近时,似有预感,他的手机响了。
瞄了一眼来电显示,望孟齐接了起来。
是他的上司。
“望总监,早安。”他老板说话永远是亲切轻松的语气,只不过这一次,望孟齐敏锐地听出了隐藏的紧绷。
“早。”他简单地回答,等著。
“你今天很早起啊,一大早还出门‘活动'了一下,对不对?”老板颇有深意地说著。很显然,他已经知道早上望孟齐在记者面前发的飙了。“你今天要进来上班吗?有没有时间跟我吃个饭?”
望孟齐在驾驶座上坐直了身子,脊椎挺得像铁箭一样。
已经惊动到饭店总经理出面,望孟齐很清楚,这次的事件,真的是闹大了。
无论有怎样的责备,他都只能承受。所以他淡淡回答:“没问题。我已经要进停车场了。”
第九章
望孟齐的直觉没有错。事情闹大了。他扎扎实实地得罪了媒体。
所谓宴无好宴,鸿门宴吃起来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当天中午,他走进位于饭店十九楼的总经理办公室时,心里便这样想。
不只总经理在场,信华饭店公关部行政副总、官方发言人财务长都环伺在侧。除了总经理脸色还算友善之外,另外两位的眼光,都好像想放出冷箭射死他似的。
“礼拜天还要大家来开会,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到隔壁会议室吧。”当老板的这么和颜悦色其实并不多见,不过总经理一向不信“威权管理”那…套,他和气地说著。
十九楼的大部分面积被饭店附属的国际商务中心占据,他们在负责人员恭敬的招呼下,进了一间会议室,里面已经准备好了餐点,方便他们边吃中饭边谈。
不过,在场众人显然都没有胃口吃饭。
“最近望总监在媒体的曝光率很高,我不确定这对饭店形象是不是一件好事。”公关部的邹副总率先发言,略带著谴责的眼光看向望孟齐。“今天早上我接到Z周刊的电话,问我对于望总监的行为有什么评论。”
“我也接到电话了。”发言人,也就是饭店的财务长接著开口。“我必须说,望总监,你的行为实在有欠考虑。”
“就我所知,杂志方面不说,可是自鸣报系已经确定要抵制并发表声明谴责了,我下午还要跟他们总经理见面,看能不能有点转圜的余地。”公关副总摇头。
望孟齐始终不发一言。
“没有人想吃饭吗?”总经理随口问,眼看三个得力属下都面色凝重地摇摇头,他只好随便拈起一块小面包充饥。
当过杂志社社长的总经理本身也算媒体出身,他和公关部负责人、财务长开始商讨对策。
“记者会当然要开,请两位出面主持,不过,不需要道歉。”总经理说。“自鸣报系那边要安抚,我们评估一下,看能不能把下半年度的报纸类广告交给他们。我私下也会跟他们董事长联络。”
“望总监个人的不当行为,需要赔上整个饭店的形象去背书吗?”财务长很不愉快地反问。“牛先生,要开记者会,至少望总监也该出面向媒体道歉,现在你的处置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这太没道理!”
财务长没有出口的是,望孟齐真不愧是牛总经理的爱将,不但把许多决策放手让他做,现在出了这种事情,还丝毫没有要罚望孟齐的意思。
“你们也都知道,如果不是媒体欺人太甚,望总监也不会这样。”总经理作个手势,请他们先不要插嘴。“报导我看了一些,望总监的做法我也有耳闻,关于怎么处置,我自有分寸。”
“可是他明显失职。他是管行销业务的,应该把饭店形象放在第一位。”黑面双人组怒冲冲地说。
“这些我知道。邹副总,请你开始跟各媒体联络,想办法尽量淡化早上的事件。”总经理和气但笃定地说。“辛苦两位了。我要跟望总监私下谈谈。”
临走,两位男士都给了望孟齐相当不愉快的眼色。
从头到尾只安静站著,让两位年长同事痛责的望孟齐,此刻还是紧抿著嘴,浓眉深锁,全身上下紧绷著压抑的怒气。
“好了,你可以坐下了,我不知道你饿不饿,不过我要吃饭。”牛总经理自顾自地吃了起来。“我们Junior Lunch Club常常在商务中心聚会,怎么没吃过这道菜?奇怪。”
“老板,我知道邹副总和财务长的意思。回头我就去写辞呈。谢谢老板你帮我说话。”望孟齐终于开口,冷静地说,
“干嘛这么冲动?我有叫你辞职吗?”总经理笑笑。年长几岁的牛总经理看起来像望孟齐的大哥哥一样。“老实说,我还满佩眼你的。不过也可能是我老婆的关系,她一直说你干得好,说这叫大快人心。我还问她既然有大快人心,那有没有‘小块人心'这种说法,她骂我是笨蛋。”
总经理说著说著,还自己哈哈大笑起来,望孟齐突然有点傻眼。
“私底下这么说,不过,场面还是要顾,这是没办法的事情。”笑完,总经理闲闲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慢条斯理地说著。
望孟齐知道他的老板正在思考,试图找出比较温和的处分方式。
他很清楚自己在冲动之下的举动多么不恰当,虽然他并不后悔,但是造成一向赏识他的老板为难,也不是他所乐见的。
所以,不如自请处分,简单明了。
“我并不想为自己的做法辩解。只是,发生这样的事情以后,我不认为我还能适任行销业务总监这个职位。”望孟齐认真地说:“老板,谢谢你这几年来的照顾与信任,很抱歉让你失望了。”
“不用说这些,没那么严重。媒体和我们是互取其利的共存体,来往密切,摩擦是难免的。何况,我们饭店的口碑不是靠你一个人在维持,你甚至不是形象广告的代言人。”牛老板幽默地说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