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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世界会被你们统治,会成为你们的天下,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你看看你,呵呵,多会撒谎啊,镇静自若,我们谁能够比得上你呢?
我说我怎么了?
秦天叹息一声,说,就在你逃生的那天晚上,我去那个地窖里看了,我实在太好奇了,因为你根本就不可能逃出来的啊。当我看见一地鸡毛似的线头,我才明白。
我默不作声地看着我对面的黑影,那个黑影晃动了一下,又定定地坐下了。
你可以告诉我你是谁了吧。秦天说。
我们陷入了沉默中,过了很久,我说,您既然都已经知道了,还问什么呢。
当时我就像遭遇了雷劈似的,坐在地上足足一个晚上没有缓过劲头来。后来我到医院里看了你,你在昏迷中,据说是没有谁的血液你可以使用,你的血液很古怪。秦天说。
我说,谢谢您,谢谢您救了我。
我那不过是一个试验。秦天说,给你的血液并不是我的,而是老鼠的,我在它们的身上抽了几大口袋,当看到你的脸随着那些血液流淌进身体而变得红润起来,知道我有多恐惧吗?
我说不知道。
我当时差点就掏出手枪射杀你了。秦天说。
我说,你手里现在是不是就拿着把手枪?
没有,在我面前的桌子上。秦天说。
您为什么不射杀我呢?我说,这对您来说,应该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啊。
是啊,为什么不呢?秦天好像陷入了沉思中,过了一会儿,他说,我厌倦了。
我沉默着。
厌倦欺诈,厌倦争斗,厌倦杀戮,我甚至厌倦活着。秦天说,你相信吗?
相信。我语气很肯定地说。
咳,没有想到,到现在最了解和最理解我的,居然会是你啊!秦天又笑起来,不过笑声被一种伤感的气息湿润了,好像滴落着泪滴似的。
我并不了解您,对您知道的不是很多,但是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您的名字,知道您的品性。我说,您那叫秦天的名字,在我们语言中,和邪恶、狠毒、残暴是同一个意思。
秦天大笑起来,说,我自以为对你们了解得非常透彻,但是我了解了些什么呢?当初我的父亲跟我很慎重地谈起你们的那个传说的时候,我还嘲笑过他,说他说话可笑。
在你们的谈话中,我们那是一个什么传说呢?我问。
哦,那的确是一个看起来很可笑的传说。秦天说,传说是这样的,说,上天之神看见大地富饶,就叫自己的两个孩子去大地享用丰美,却不想两个孩子一到大地上,就露出了贪欲。这让上天之神感到非常恼怒,一气之下让大地变成了一片荒芜,湖泊干涸,没有游鱼,大地龟裂,寸草不生,天空没有飞鸟,地上没有走兽。富饶而丰美的大地一下子变成了地狱。饥饿和对生的渴求让两兄弟都开始打对方的主意,杀死对方,吃了对方的肉,就能够活下来。上天之神一直坐在云端,看着他的两个孩子,等待他们的顿悟,他暗中决定,只要两个人的恶念消失,只要他们的手能够握到一起,他就马上让大地失去的一切都马上回来,并赐予他们长生与富足。但是他的两个孩子没有,他们都在这场充满血腥的厮杀中丧命,谁也没吃着谁,谁也没活成。这两个孩子的灵魂找到他们的父亲上天之神,向他哭诉,乞求他们的父亲再给他们一次生的机会。上天之神对两个孩子是又怜又恨,决定再给他们一次机会,让他们重新回到大地上去。上天之神为了防止他们自相残杀,就将大儿子依旧变成人,但是只能生活在阳光底下,黑夜必得使他们恐惧,而且他们要通过沉重的劳动获取食物,并降临他们许多灾难和病疼。小儿子变成老鼠,惧怕阳光,只能够生活在黑暗里,这样就使得他们一个在白天,一个在黑夜,彼此不会因为成天相遇而发生争斗。小儿子对自己变成老鼠并且生活在黑暗里表示不满,上天之神也觉得是有点不公平,但是却找不到什么可以弥补的方式,想了想,就对他的小儿子老鼠说,这天下人能享受的美味你也可以享用,只要你的子孙后代能做到不食人肉,就准许他们重新变回成人形。
你讲得真好,很精彩,但是这个传说不是我们的,而是你们的,在你们的世界里,原来是把老鼠和人说成都是天神的孩子,这多像一个蕴涵丰富哲理的寓言故事啊。我说,在我的记忆里,我们的这个传说更像是一个传说,一个白日梦想。传说说,人是这个世界上最高贵的动物,天神死去,人将是主管这个世界的至尊生灵。因此天神说,准许老鼠与人为邻,但是不得以人为食,如果世代坚持,那么他的后裔,将有可能会幻化成为高贵的动物,至尊的生灵,人。
听我的父亲说,以前的人都是知道的,因此都害怕老鼠会变回成人,于是见了老鼠就杀。秦天像是疲惫了,声音低沉了下来。
我站起来,说,我走了,我来看看您,只是想感谢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你难道就这么走了?秦天问,你来的目的,难道不是想看着我死去么?
我说,枪现在您的面前,您叫谁死,都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啊。
我想和你说说话。秦天呻吟似的说道,没想到啊没想到,没想到我秦天会有这么多话说,而且这些话还都是跟一只老鼠说的。
我说,我不是老鼠了,我已经是人了。
是啊,你是人了,可是我是什么了呢?秦天悲切地说道,你现在可以站在阳光下了,而我呢,我却只能躲在黑暗里了。
我也叹息一声,叹息后,却不知道因何而叹息。
你知道我父亲吗?秦天说,我的父亲可是个厉害的捕鼠高手,最后居然死在了你们老鼠的手上。
我说,那是我的祖父,还有我的曾祖父,你的父亲从来就没有赢过他们。
现在我也是输在你的手上了吗?秦天问。
我说,您手上不是拿着把枪吗?
秦天沉默了一会儿,说,打死你一切都结束了吗?
我说没有。
我很累,知道么?秦天说。
我说我知道,您比您的父亲秦麻子还要活得糟糕,您父亲的一生充满了斗争的快乐,和人斗,和老鼠斗,直到他最后的死亡,都是那么悲壮。而您呢?您把您的生活弄得糟糕透了,您感到自己卑鄙,感到自己无耻,甚至感到自己是肮脏的,您不敢照镜子,您惧怕自己,惧怕白天,因为尾随在您身后的影子时时刻刻都在拷问您,问你是人,还是畜生,您陷在罪恶的深渊里无法自拔。
——不,不是你说的那样!我对面的那个黑影突然嗵地耸立起来,好像要扑过来似的。黑影冲我歇斯底里吼叫道,不是你说的那样!你这混蛋!
我冷笑一声,说,不是这样,哪又是那样呢?
黑影颓然垮下。
我听见秦天嘤嘤地孩子般哭了起来,边哭边说,我爱她,她小时候对我是那么依赖和顺从,我们没有亲人,我们孤独我们害怕……
我冷笑着打断秦天的话,说,您滥用了那份依赖和顺从,您践踏了依赖和顺从下面那颗天真无邪金子般的心,您玷污了她,您为了您的私欲和安抚您丑恶的躁动不安的灵魂,您玷污了亲情……,您是不是因此感到罪孽深重?呵呵,我知道,就在您无法排解这些可怕的东西的时候,您和您父亲一样,找到了老鼠,您用各种各样的办法去折磨他们,您喜欢看见他们流血和尖叫,您享受到了斗争和杀戮的快感,但是您依然感觉到不过瘾,这时候西门主动和您作对了。和西门的斗争您学会了怎么样左手毒药右手糖豆,知道了那个“飞鸟尽,良弓藏”古老故事精确含义,您既巩固了自己的权力宝座,也饱尝了斗争的愉悦。但是您轻敌了,您没有想到西门也会跟您一样卑鄙无耻!他会把丫丫作为对付您的高妙手段。您为了西门将从您的身边夺走丫丫感到怒不可遏,您发誓要除掉西门。是不是这样?您说——秦天住了哭泣,黑暗里我感觉到他在撕扯自己的头发。现在的黑暗对他来说,已经寻求不到平静了,我说的一切,就像恶梦一样,张开深不见底的大口,用尖利的牙齿,咀嚼着他,他的骨头开始碎响。
但是您迟迟不肯下手,因为您知道,如果除掉了他,您的生活就缺少了一部分。我说,可是结果呢?当您不得不除掉他过后,您突然发现自己的生活不只缺少了一部分,而是一切都完全变了!尤其是当丫丫离开了您,——她的离开让您顿时感到什么都完了……
她会回来吗?秦天的声音很虚弱。
我说,我想她可能不会。
她现在好吗?秦天问。
我反问道,您说呢?
秦天没有回答,我看见那个黑影哆哆嗦嗦站起来。
我说您是要开枪吗?这么黑暗,您能够打得准吗?
秦天沉默着。
我说,如果您不开枪的话,我就回去了。
你为什么要急着离开呢?秦天终于说话了。
我说,您还要告诉我什么吗?
知道么?我一直在等你。秦天说,你要好好照顾丫丫,但是有一件事情你坚决不能够!
我语气松缓了下来,问他什么不能够。
你坚决不能够爱上丫丫,也坚决不能够让丫丫爱上你。秦天说。
我说为什么。
因为你不是人,就算你变成了人,你还是老鼠,你的体内流淌的不是人血,而是老鼠血,你只是空有了一个人的皮囊,因此你无论怎么努力,你都是一只老鼠。秦天说,殊途不能同归,你们是不会有结果的。
我无语。
有一样东西,你能帮我带给她吗?秦天问。
什么东西?我问。
在你面前的小茶几上。秦天说。
我在茶几上摸索到了一把钥匙。
我曾经许诺过你什么?你还记得吗?秦天问。
我说,我不要,我不在乎那些。
不,既然你活着出来了,我就把那些都给你,权力,金钱。那个黑影慢慢地坐下,吃力地说,你,可以走了。
我退出房门,刚走到宅院里,就听见屋子里一声沉闷的枪响。我哆嗦了一下,头也没回地走出那个宅院,走到街上,华灯初上,我的影子被那些灯光拉长又缩短,缩短又拉长。
24、
我是第二天早上将秦天的死讯告诉丫丫的,我用的是很平静的语气,告诉她说秦天昨天晚上死了。我没想到丫丫的反映比我的语气还平静,她看了我一眼,收整行装的动作没有半点迟疑。
昨天晚上离开老宅院后,我到街上老捕鼠员经常爱去的那些小酒馆寻找他,但是找遍了也没见着。我想将秦天死亡的消息报告给执政官,当我赶到他的官邸去求见的时候,他的仆役回答我说执政官不在,我告诉那个仆役,如果执政官回来,就跟他说秦天死了。那个仆役瞪着眼睛,以为我说错了或者他听错了,我又重复了一遍。我想,总不能将秦天的尸体遗弃在那里不管吧,于是向捕鼠局走去,准备找几个人去料理后事。当我赶到捕鼠局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老捕鼠员正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手里拿着个大酒壶,不停地往嘴巴里灌酒。
我正到处找你呢。我说。
老捕鼠员斜了我一眼,说,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我说我不知道,不过我要跟你说一件事情——老捕鼠员幽幽地说,今天就是她的死期。
我以为老捕鼠员已经知道了秦天自杀的消息,谁知道他接着说,如果我不杀她,她是不是现在儿孙满堂了?我知道老捕鼠员在想他杀死的那个头人的女儿了,就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肩头,告诉他秦天自杀了。
你说什么?老捕鼠员腾地站起来,瞪着我。
我说秦天自杀了,就在刚才,傍晚的时候。
老捕鼠员手里的酒壶啪地掉在地上,成了一堆碎片。
最后老捕鼠员让我回去陪着丫丫,别让她太伤心,至于秦天的尸体,就由他去陪着吧。
不管他是怎么的个人,对我还是很好的。老捕鼠员哀叹一声,说,他死了,我是不是又该去流浪了呢?
尽管丫丫表面上表现得那么平静,但是我知道她的内心一定还是波澜起伏的。我告诉了她今天凌晨的时候我再次去了老宅院,执政官已经亲临了现场,对于秦天的去世他还落了泪,现在秦天的遗体已经抬到了捕鼠局,执政官决定举行一个隆重的葬礼。
他是怎么死的?丫丫终于说话了。
他自杀的,当时我在他的屋子外面,正准备回来。我说,不过,执政官吩咐了,不能说他是自杀的,要说是对爱城政权持敌对态度的人干的,是他们杀了秦天,还有,还有西门。
丫丫已经整理好了行装,做好了出门的一切准备。
我说,你去哪里?
医院。丫丫说。
我上前一把拽住她,我说,丫丫,你不能去。
为什么?丫丫看着我,她的眼睛里薄雾似的扑满了一层泪水。
上午就要举行葬礼,你作为他的亲人,不出现在仪式上而是在医院里,你会让爱城人怎么看待这事情?我松开拽她的手,记得了那把钥匙,就掏出那把钥匙递到她的手上,缓声说,他让我带给你的,要我好好照顾你。
丫丫的泪水汪地一下流淌了出来,然后啪嗒啪嗒地滴落着。
丫丫最后在我的陪同下,参加了秦天的葬礼。葬礼比我想像的还要隆重,在葬礼上,执政官三番五次地落泪,他措词严厉地训斥那些“站在我们背后的敌人”:他们用敌视的眼光看着我们得之不易的幸福生活,早在胜利的时候,早在我站在爱城广场和大家一起庆祝我们建立新政权的时候,我就预料到他们不会这么甘心下去,他们就像沉入水底的石头,总会幻想着浮出水面,他们的不甘心和对我们幸福生活的仇恨会变成射向我们的暗枪冷弹,现在,他们终于蠢蠢欲动了!他们采取卑劣的见不得光明的手段,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暗杀了我们爱城两位精英,西门和秦天,西门和秦天是我的左右膀臂,是我们爱城的骄傲,是我们爱城新政权的擎天柱,失去了他们,我的心在流血,爱城在流血。现在,我和大家一样,忍无可忍了,血债必得血来偿还,为了我们今后的幸福生活,为了我们爱城新政权的稳固,我们要采取行动了,我们要将这些躲藏在暗处的敌人揪出来,就像秦天局长生前抓老鼠一样,无论他们躲在什么角落,无论他们藏得有多么隐秘,我们都要将他们揪出来,报仇雪恨!
丫丫表情木然,老捕鼠员一脸疑惑地不停的看我,他的眼里面充满了对执政官刚才说的那些话的质疑。
当我将手里的菊花抛进墓坑,站在一边等候丫丫的时候,一个仆役模样的人走了过来,说爱城执政官召见我。
执政官已经从悲切中复苏过来了,他的脸上洋溢着和蔼的笑容,他说,你叫东郭。
我说是的,早晨我们都已经见过面的了。
秦天很器重你。
我不解地看着他。
根据他的建议,我准备让你做爱城捕鼠局局长,不是说你是灵猫转世吗?执政官笑眯眯地说。
我一下子慌乱起来,说,我怎么能够?我不可以……
你不用再推辞了,年轻人。执政官挥挥手说,秦天在给我的荐举信里,已经将你的能力一一说了,他说有你担任捕鼠局局长,爱城就不可能会有老鼠,他说你的捕鼠本领,比他要高不知道多少倍。
我不禁暗暗诅咒起那已经开始被黄土掩埋的秦天来,这个家伙,居然在他死了之后还跟我耍这么一手。对我手上已经沾上了老鼠的鲜血,我一直痛苦不已,我竭力想让自己相信那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依然不行,我杀害老鼠的场景总是历历在目,清晰无比。我想只有在今后的日子里努力忘记那残忍的一幕了,然而那努力要忘却的东西却总是在你最不经意的时候突然袭来,眼前就像电光火石般一闪而过,心头猛然咯噔一下,砰砰乱跳许久,才能得以安宁。尤其是昨天晚上,当我得知我的生命是靠老鼠的鲜血挽留下来的、我的体内流淌的是老鼠的血液的时候,我复杂的心情简直无以言表。
现在,看情形我是无法推辞的了。
执政官的仆役首先向我表示了祝贺,随后问我,什么时候将委任状送给我。执政官大手一挥,说,我说了就是委任状了。在离开墓地的时候,执政官再次叫住我,要我好好干,争取将爱城的老鼠消灭干净。他提高嗓门,说,你要像我们歼灭那些隐藏在我们背后的敌人那么一样充满信心和意志坚定,将那些偷吃我们劳动成果的老鼠们一只只地从黑暗的地方揪出来,毫不留情地杀死!
执政官在最后一个字落音的时候大手再次一挥,因为靠得近,我听见他把风刮得“呼”地一声响。
上了车,执政官觉得好像还有什么没有叮嘱完,摁下车窗,用指头勾了勾我,我走过去,弯腰在他跟前,他俯在我耳朵边用一种带着铁质的声音说,我会派人来经常督察你的工作的,如果你干得好,确实很有功效,你就前途无量,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