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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这办法基于全面的土地测量,以每边5000尺为一方,内中又按土地之肥瘠分作五等以便按出产量征税。另外,为保障兵员之来源,王安石作“保甲”,亦即民兵制度。
自新法公布之日,王安石即遭遇同僚的反对,各种不同的批评一时甚嚣尘上。新法中无一项目得到确切的效验,它只使官僚机构分裂,而这位改革者则在罢黜后,又召而复用,又再度罢免,最后被贬回南京(当日称江宁),派给无关宏旨的官衔,赐以公爵的名义而退休。
这一连串情事之发生使皇帝赵顼终生不快。新法之目的在富国强兵,然后对付北方之强敌,但这种目的始终无法实现。朝中一位敢言的大臣甚至上书,希望他一心保持和平,最好20年不谈兵。在赵顼为帝期间,尚再割地给契丹。虽在西北宋军终击败羌人,可是这胜利之前已有一连串的失败。当前方军事不利的情报到达宫廷的时候,赵顼夜不成寐,只是绕榻而行。公元1081年的攻势据说投入战场的有32万人,遭到空前大量的死伤之后,宋军只攻占了四座堡寨。当赵顼在公元1085年36岁去世时,主和的朝臣决定将这四处得地奉还西夏,以克兵连浩劫。他们知道在长期战事中,宋军无法取胜。
新政的起落转折
接赵顼皇位的为太子赵煦,其时尚未10岁,由祖母太皇太后高氏主政,这期间王安石所作新法一律停罢,他所用之人也一律辞退,以便迎纳反对派的朝臣(当中最有名望的乃是任宰相的历史家司马光)。公元1093年高氏去世,赵煦年17岁,实际期政,他再来一次转变。他又重行新法而罢免反对派人物。他的改革牵涉了很多朝臣,有时已去世多年者仍被波及,连科学考试的内容也大不相同,除了褫夺太皇太后的头衔一项提议未被采纳,甚至大行皇帝赵顼一朝的实录也整个重写,以便支持朝政之大转变。
这还没完。公元1110年赵煦辞世,年方23岁,定位由异母弟赵佶接替。此为宋朝第8个皇帝也是有名的画家。他对新法采取了两种不同的处置:最初的两年他站在反对派的一边,兹后他转变方向支持改革派。此时王安石逝世已将近20年,他的声名也随着朝政的改变而上下。公元1104年他的声望达到最高峰,一道诏书颁称他为孔门的第三个圣人,位在孔子、孟子之下,同样在孔庙享配。同时反对他的309个朝臣,以司马光为首,贬为奸党,他们的名字被镌石立碑,使他们的奸邪千秋彰著。
王安石的故事是中国历史里的一大题目,几世纪以来对他作褒贬者不知凡几,迄至现代仍左右国际的视听。记载他作为的书文,也有不同文字的刊出。显然的,他的功业是一值得争辩的题目。可是很多类似之出版物,对一般读者毫无用处。
在20世纪末叶提及王安石,我们只更感到惊异:在我们之前900年,中国即企图以金融管制的办法操纵国事,其范围与深度不曾在当日世界里任何其他地方提出。当王安石对神宗赵顼说“不加税而国用足”,他无疑的已知道可以信用借款的办法刺激经济之成长。当生产增加货物流通时,即使用同一税率也能在高额的流通状态里收到增税之成果。这种扩张性的眼界与传统的看法不同,当时人的眼光将一切视为不能改变的定数。因此王安石与现代读者近,而反与他同时人物远。
改革的盲点与障碍
可是一个重要的因素始终没有被王安石看穿,也很少被他日后的崇拜者顾及,即现代金融经济是一种无所不至的全能性组织力量,它之统治所及既要全部包涵,又要不容与它类似的其他因素分庭抗札。显而易见的财产权之被尊重和分工合作的交换率所根据之客观价值,不能在某些方面有效而在其他的地方无效。如果这当中产生两种条例和不同的习惯,则必生出罅隙,不仅引起争辩,而目将鼓励经济因素逃脱管制。大凡金融经济生效,有关货币与信用的事物必须取得随时随地都可公平而自由交换的法定地位,此有如液体被封锁于油管或水管之内而仍保持其赋有之压力。揆诸世界历史,迄今尚无一个国家可以不经过一段艰苦奋斗,而能构成此种组织之体系。旧有之系统,包括其中的既有利益必须铲除,然后所有的物资与所有的服务才能全面的交换,新的体系才能成立。王安石的变法没有引起所述的社会冲突,是因为宋朝的社会还未发展到这一程度,足以纠结新旧两派,作这场决斗。他的改革,只是政治上的一种冲动,而不是一种经济上的发展,所以其争执只出现于官僚组织之中。
有了今日的历史眼光,我们才能断言要将这帝国之财政商业化,金融之管制方式必须就位。有关汇票、提货单、保险单、共同海损、以船作抵押之借款、冒险借款、股份、打捞权利等等都要经过立法才能执行无碍。更重要的是法律上有关遗产继承、破产、丧失赎取权、假冒、欺骗、监守自盗等之规定也要与商业社会里的流动状态相符,且一切都用金钱统治,这一点才做得通。宋代内陆商业组织之实况与这种要求相去至远。
中国社会的低层机构之内,有更多不相符合之处。王安石之改革影响到全国农民,其最后之目的在将改革成果带到华北战场。如此的一种商业组织是不能缺乏农村内最低阶层的支持。可是宋朝和以前的朝代一样,土地之占有分割为无数小块,这种情况已有几百年的历史。农民弃地逃荒的情形经常发生。除了特殊情况之外,一般不由农业存积资本的情形,在当日和现在没有基本的差别。当这种种条件继续的过程中有关服务性质事业即不能建立而展开。付费公路既未曾修建,一种正规之邮政也付之阙如。法庭的费用无力支付,则迟滞新式民法之展开。地方官发现,农民只能集体的指挥对付。所以来帝国全国一致的局面,是由于文化凝集的力量,构成了社会的纪律,而不是金钱的力量和因之共存的凡有事物都能共通交换的因素。
因为他们缺乏我们今日的认知,所以宋朝官僚只在道德的立场上争辩,而在言辞之中暴露了当日社会的情形。例如青苗钱即未曾如现代之标准以法定的方式主持。所有申请贷款、调查申请者之情形、提供借款之保证、到期不能还款之处置,及没收其担保之财产等,全无着落。县令只将款项整数交给农民而责成他们集体负责,按时连本带利的归还,丝毫没有顾虑到村民的意愿和他们各人间的关系与责任。放债的资金来自仓储,原为筹备赈荒之用。而各县实际的储存,甚有出入,有些县分即缺乏仓存,在一体贷款追息的要求之下,这些县分虽未贷款,其县令也不得不在田赋上附加,以抵作应向上级缴付的利息。市易法也无从吸引太多商人与政府做生意;他们大多数害怕与衙门牵连。于是官员亲自督卖,使批发商绝迹,货物价格也只好由这些官员自定。有一次甚至有官衙人员在街上卖冰块与果品,被皇帝谴责。至于征收免役钱等于责成在乡村中实现金融经济,实际上政府早应组织银行,提倡保险,扩大批发业务,凡此都应当在城市之中着手。
而保甲法却又与王安石其他新法背道而驰。向全体农民征兵有如以前各朝,必以均田作基础,因为当兵的义务时以视作每户都纳同等之税,而税率又轻的情形下的附带条件。宋朝既已将税率提高,又促进金钱的流通,则全面征兵必使穷困之家更为不堪。而以方田法整理田赋也遇到技术上的困难。例如公元1082年,开封府报告每年测量只及于两县,全府之19县须10年才能测量完毕。当这报告提出时,当中已经蹉跎10年了,因方田法案最初是在1072年提出的。
新法的失败
新法既然遇到如此不能克服之障碍,不免使人怀疑,当初有何凭借使其得以被提出?而且既已失败,为何又一再被挽回重用?在答复这问题时,我们必须知道,宋代官僚固然缺乏今日之眼光,无从洞悉金融经济之管制有待于各种预备工作之就位,而此种条件,超越了他们所处的时代。然则缺乏这样的眼光,也使他们不敢站在我们的立场,武断地认为新法必不可行。新法是一种试验,也是一种奋斗。这是他们的试验与他们的奋斗。
倘使新法不作为全国一致的法令颁布,而由若干地方官或若干带特殊性质之官僚将其局部提出实行,其成败则未可知。但倘使如此,没有上级的督责,也无固定之目标,这些措施,亦不足以称为以金融管制操纵国事。可是在较小规模之内,政府之活动渗入私人贸易之中,并非全不可行。例如唐朝之刘晏即曾将手下所管理之商品买入卖出,因而获利。在王安石将新法推行于全国之前,他任鄞县县令,他亦曾将公款贷与农民生利,而得到彼此满意的成果。类似的事迹使赵顼和他的儿子们满以为反对新法者是有意阻挠。而使局势更为复杂的,则是不论新法适合实况与否,它一经颁布通行,收回亦至为不易,将其废弃也会产生甚多不良后果,所以主持的人不得不踌躇。总之,王安石之进退,扰攘北宋半个世纪,牵涉到力不从心的君主,也确实引入用心可疑的臣僚。只是我们看到主要人物之实力和风格,而他们也卷人漩涡之内,则可以断言这段事迹,只是时代的矛盾。中国政治统一的程度远超过国内的经济组织,继续发展的结果,只有使两者都受挫折。
第十二章 西湖与南宋
历经“靖康之难”的剧变,宋高宗群臣于风雨飘摇中,在临安(杭州)重续宋朝命脉。这一身兼制造业中心的南宋国都,繁华不下于《清明上河图》中所描绘的汴京景象。然而,尽管帝国掌握了丰富的资源,但缺乏适当的服务性事业为之周转,使得经济上未能突破,影响所及,军事也积弱不振。因此,在金和蒙古人的连番侵迫下,只有走上灭亡一途。
杭州(临安)在隋朝已负胜名。南北大运河开创后,它是南端终点。它与开封不同,后者大体上是一座消费城市,购买力操在政府官员及其家属和随从手里。南宋的国都——杭州,则是制造业中心。造船业、丝织业、瓷器与纸张的制造在南宋尤其突飞猛进。
西湖胜景
对现代的旅游者而言,离杭州近在咫尺的西湖,是观光者必往的胜地,当初该处是杭州湾的一部分,迄至公元7世纪前期尚且如是,后来靠钱塘江的一面被阻塞,年久月深,湖中的盐水也就变成淡水而成了今日的西湖。
西湖在面积上只比杭州市略小。两座大堤将西方及西北方曲折的湖岸距离缩短。白堤以白居易而得名,直通孤山。苏堤则始于苏东坡,他是诗人、画家和散文作家,在11世纪曾剧烈反抗王安石的改革。虽说他和白居易两人之间相隔近300年,但他们前后都曾在杭州一带任地方官,也曾前后疏浚此湖。两座长堤即他们的工程所留下的遗迹。如此看来,中国传统政府以具有美术观念的人才为官僚,有其用心设计之奥妙,虽说两人同在西湖留名也算事出偶然,但其注重环境之保养与生态学则已胜过一般官吏。
中国一本歌剧称为“白蛇传”者,以西湖为背景,最近在美国风靡一时。揭幕时观众即面临湖岸。两只蛇之精灵,一白一青,已变成两个姣好的女子,名叫“白素贞”和“小青”。她们在白堤上邂逅一个年轻男子许仙。素贞与之一见钟情,结缡为夫妇之后,生有一子,小青即在他们家里伺候。可是金山寺里的方丈法海,发现了素贞的妖孽来历,即用一只法碗将她罩住,并且在碗上造雷峰塔。根据这段神话,只要雷峰塔在,白素贞免不了埋在万千吨的砖头之下。幸亏小青在当日大祸临头时逃脱,再回来时已率领着大批虾兵蟹将,而许仙与素贞所生子也已成年,加入战斗。他们的解放战终于使白素贞恢复自由。以后下文如何无人道及,只是雷峰塔则名不虚传确有此塔,而且在1924年崩溃,今日只有其痕迹残存。
即使是民间传说,中国人也保持传统观念,认为由浪漫邂逅而来的婚姻必大为不祥。不是蛇在引诱女子,而是女人本身即为蛇蝎。可是这篇故事之结局则表示着充溢生命之活力终能战胜权威,因为后者只能牺牲人本主义去迎合一般习惯,观众自此亦可看出大传统与小传统不同。高级文化离不开知识分子,小传统则以农民渔夫为标榜,如果那还不够,即搬出虾兵蟹将作为陪衬。
失势的英雄——岳飞
旅游者经过西冷桥畔,引入苏堤,附近有岳坟。葬在坟中的岳飞,也是宋朝的一位出色人物,从行伍出身,升为下级军官终成为宋朝最有名的大将。公元1141年他为宰相秦桧所诬构,以抗命罪死于狱中。当时秦桧与皇帝赵构密切合作准备与来犯的女真人议和。女真人已组织了一个汉化的朝代称为金,正长驱直入,迫着宋朝南退。岳飞的罪过乃是在这内外混乱之际还能约束部下,得到人民的支持,剿平盗匪,并且以步兵战术击破了来犯的金兵。他那时候只39岁,如若让他生存,则不仅几费周折谈判刚有头绪之和议可能变卦,而且这朝代南北奔波喘息未定,本身也会因为能将在旁而感到威胁。
岳飞死后20年,被南宋朝廷平反,中国人因崇拜失势英雄的习惯,将他崇敬得仅次于关羽。可是岳飞与关羽不同,他精通文墨,他将传统之忠孝观念与所受教养同时发挥。今日岳飞墓旁已建有庙宇,高14英尺,内中供奉他的神像及全部盔甲,上有匾额,据说“还我河山”四字系根据他本人书法描绘。事实上岳飞在最近几十年来,有鼓舞中国人民族思想功效。在他神像前有四个铸像向他跪列,此即宰相秦桧夫妇和两个同谋者。在30年代本地巡警很不容易才禁止游客溲溺于秦桧像上。也有人以粗硬之物包括枪柄去捣秦桧之像首。只有在二次大战时投降日本的汪精卫,才敢说岳飞是一个不能节制的军阀。
岳飞不是军阀,事实上他可以节制。要不然在华中大胜金人之后,不会因秦桧以皇帝的名义召他南归,即停止了与女真的战役而就死地。其实与敌人对抗时,在战与和两途徘徊乃宋代朝廷的一种惯习,这种举棋不定的态度可以追溯到北宋时代(那时国都仍在开封)。宋朝不能在战与和的途径上长期保持其政策之前后一致,对本身造成的损害,远超过秦桧的奸计。
和与战的彷徨
这和战歧途,始于宋朝的第8个皇帝赵佶。他要不是被命运安排而有九五之尊的话,大可以在书上绘插图或专心收藏艺术品而生活得比较妙曼,做皇帝实非所长。他御宇期间不仅有王安石的纠纷,而且有女真人的勃兴。女真发源于东北松花江上流,语言属通古斯(Tungusic)系,也与以后之满洲人相联。在公元1113年他们叛离宗主辽而独立,一年之后即自称“金”,当时北宋已向辽纳岁币110年。公元1118年的赵佶朝廷,炫惑于金人的成功,与之结盟攻辽,希望借军事行动的成功,而得以收复燕云十六州,完成朝代的宿愿。金之攻辽,如摧枯折朽,全不费力。1125年不待宋朝援助而灭辽。翌年这些远在北方之战士,觉得他们可以乘新胜之余威,对付北宋,于是大举南侵。赵佶在最后关头,传位于长子。金人旋即攻入开封,将宋朝当今皇帝与太上皇一并俘虏,送往东北,他们父子终身未得南还,同年(1126年)北宋灭亡。
赵佶的第9个儿子赵构自立为帝,也成了岳飞秦桧的主子,历史上称为南宋。可是赵构刚一行礼登极,立即就要逃命。往后4年之内,他从华中被金人追逐到长江之南,又从杭州逃到宁波,有一段时间内甚至寄身于沙船之上,沿着海岸线来往,以避免成擒,直到公元1132年金人北去,他才回到杭州(当日称临安)。1138年杭州成为国都,可是仍称“行在”,因为开封为赵宋王室历代祖先陵寝所在,不能名正言顺地放弃。
公元1141年的和议使赵构之母(以前也被金人俘获)南下母子团圆,南宋及金以淮河为界,宋承认金为宗主国,宋主所着之冠服由金供给,金即定都于今日之北京。南宋既为附庸,每年向金纳岁币50万,半为银两,半为绢疋。
女真之金,既称业已因封贡而成为高丽人、回纥人及西夏人之宗主,于是因循中国传统,宣告其为区宇一家之大帝国。在宋使呈纳贡品之前,金朝已开始科举取士,文官之品级也已颁布,其君主着中国式之冕服,孔子之四十九世孙也被封为公爵,在祭祀孔子时,金主亲自行礼。
当日宋廷反对和议一派最有力之辩辞为:国君须向异族行臣下之礼乃大失体统之事。然则反对和议也使国君之母无法南归,此又不免与传统之忠孝观念相违。此处不少历史家尚且忽视了一段事实:此时长江中游一带大部为盗匪占领,金朝正准备在当中设立缓冲国,并且已派遣投降之汉人渗透入宋朝之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