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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线-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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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别以为我不敢走。”
  “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走吧。”他索性放开了船帮。
  四道风气呼呼地拿起船篙:“我要捞你我是王八蛋!”
  “不麻烦你了,请走赶快,再见。”
  四道风撑起船从欧阳身边划过:“你就等着你的共党兄弟天亮来捞你吧!”
  欧阳已经没力气说话了,连蹬腿的力气都没了,他竭力想让自己的口鼻浮在水面上,但还是秤砣一般沉了下去。
  “你赶快说,你是王八蛋!我捞你!”四道风喊着。
  但欧阳的脑袋都已在水面之下,已经不可能再听见他说话。四道风伸手进水里,把欧阳抄了上来,扔在船帮上,欧阳脸色惨白,吐出几口河水,轻咳了几声,苦笑:“谢谢,老四。”
  四道风气得跺脚:“又玩我?一脚踢你下去!”
  “对不起,实在没力气说话了。”
  那不是装的,四道风也看得出来,他看着欧阳:“现在怎么办?”
  “拿你们的话说,风紧,扯呼。”
  “扯呼?”
  “我还是斩立决的通缉犯呀,你好像不想我死吧,老四?”
  四道风明白过来,迅速划着船离开。
  守备司令部里,能找到的雨具都垒齐在门边,司令部留守的几个士兵还在往外搬。一阵枪声让他们放下手上的活儿,迟疑不定地犹豫。
  龙文章大步出来:“城东南,河边,抄家伙。”他扫了一眼在门里狐疑张望的两特务,把士兵给他打上的一把雨伞推开:“扔了!雨淋不死人,枪可打得死人!”
  他迅速纠集了一小队睡眼惺忪、衣裳不整的士兵,向着欧阳和四道风刚刚离开的方向赶去。
  唐真从梦中惊醒,她听着楼下的门粗暴而急促地被人敲响,房东拿着截残烛出来:“谁呀?”
  全无回应。
  门敲得更急,已经是在用脚踢。房东不敢开门,也不敢走开:“是守备团的军爷吗?”他凑到门前去看,一柄薄刃的战刀从门缝里扎了进来,房东只来得及发出一声低沉的哀鸣,残烛落在地上。那刀刃翻转朝上,开始去拨动门闩。
  唐真从床上起来,先把灶上沸腾的药罐拿开,然后从窗前探头下望。残烛的光映着大门前的一小群人,唐真正好看见三木,楼上窗户里透出的微光也引导着三木看见了唐真。三木肆无忌惮地咧嘴一笑,对着唐真拔刀出鞘,随脚踩灭了那截残烛,他们又淹没在黑暗之中。
  唐真下意识地后退,撞在家具上,她的两位家人都在酣睡,唐真的身子在发颤。她把床上的弟弟一把抱了起来,弟弟睡眼惺忪地发着抗议,唐真置若罔闻地去弄醒另一张床上的父亲,用力过猛把半副蚊帐都扯了下来。
  唐真父醒来:“小真,什么事?”
  唐真轻声地回答:“不知道。”
  唐真的父亲昏昏然中也听见了楼下传来的声音,他撑坐起半边身子:“靳三!……”
  被叫靳三的人正被日本人压在被子下,尽力地挣扎想要嘶喊,一个家伙跳上床,举刀狠戳下去。三木盯着楼上的方向:“不要留下一个。我们要在这里建临时指挥部。”他努嘴示意,几个人出屋,关上了过道尽头通向街面的大门,上闩。另一些日军悄声走入还没进去过的人家。
  唐真死死掩着父亲的嘴,父亲终于在惊惶中点头。唐真松开手,听着楼下细微的脚步声,她扫视着家里拥挤的家什,找不到一个可以躲藏的地方,她急得几乎哭了出来。
  “真儿,带小弟走,我是早晚就死的人……”唐真父的话一下提醒了唐真,她一把把父亲扶起来,使劲撑着父亲往门外走去。家门外的二楼通道上,堆积着所有小户人家用不上又不舍得扔的家什,难以想象的杂乱中放了一口棺材。唐真让父亲靠在板壁上,她竭力想掀开那副棺盖,可从买来就未开启过的棺盖不是那么容易打开的。唐真急得直想哭,一双手靠了上来,父亲显然对女儿的这个主意有些赞许:“你跟小弟躲进去?”
  唐真喘着气点头,这给了父亲很大的动力,他半个身子都压在棺盖上,棺盖发出重重的摩擦声,终于开了。
  三木站在楼梯边,听着楼上清晰的摩擦声。两个日军正提着染血的战刀从一户人家里出来,三木指了指楼上。那两日军踏上楼梯,年久的梯板发出刺耳的声音。
  父亲靠在棺材上喘息,唐真用力把他掀了进去。
  “真儿……”
  唐真最后看了父亲一眼:“我有地方。”
  她用力把棺盖推上,楼下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唐真把堆在通道上的家什一力推倒,她希望这阵混乱能掩盖刚才的嘈杂声。
  头顶上的落地撞击让摸不着头脑的两日军止住了步子,他们看看梯下的三木,三木轻声地骂了句“浑蛋”,两人警戒着向楼上又迈开步子。
  把一口残破的立柜掀倒后,通道上已经乱得站不住人。唐真朝自己家跑去,在门前踩到一块松动的楼板,半只脚都陷了进去,她用力把脚拔出来,根本无心去看挂出的伤口,她冲到家门前,现在必须给自己找一个躲藏的地方,她突然傻了,被她遗忘的小弟正在父亲的床上酣睡。
  龙文章和他的士兵在河边搜索着,四道风扔在河里的那具尸体被拖了上来。龙文章扯开那难民服装的衣领,露出下边的日军军服,他嫌恶地放手:“通报蒋司令。你们,跟我搜索城区。”
  龙文章沿着河岸走了一段后终于作罢:“这鬼雨把什么都浇没了,你们挨家挨户搜。”
  一个士兵嘀咕:“这时候?会被老百姓骂死的。”
  龙文章瞪他一眼:“你们要不要试试被我骂死?”
  士兵连忙转身砸响了一家最近的房门。
  唐真家里。
  那两名日军终于踏上了楼,从凌乱中迈过。唐真家门开着,昏黄的灯光亮着,她家是楼上唯一的住家,自然成了唯一的搜索对象。
  两人扫视那一览无余的家,一人在门前警戒,一人进屋,用刺刀往薄壁的柜子上戳刺了几下,打开柜门,里边只有几件寒酸的衣服。他转而去搜索床下,这屋里也就这两个能藏人的地方,床下没人,他看同伴,同伴示意房门。
  唐真藏在打开的门后,环抱着自己,一手紧掩着嘴。听着门上的轻击,她知道自己在几秒钟内就会被发现。唐真绝望地看着眼前的门板,在惊骇中双足瘫软。
  唐真的父亲也在窥看,从棺盖的狭缝里他可以看见自家的门,他知道女儿藏在那里,也知道女儿很快就会被发现。他毫不犹豫地举起拳头,用力敲打在棺材壁上。
  日军听到这响动,立刻转身,屋里的日军也疾冲了出来,两人递个眼色,微笑着向棺材接近。
  唐真已经连自己的口鼻一起掩上了,她看不见棺材的所在,但敲击声一下下地传来,无能为力的感觉渗透了全身。
  两个家伙掀开了棺盖,其中一个立刻被唐真的父亲揪住了衣领,两个人毫不犹豫地把刀戳了下去,这种杀戮的狂喜让他们如此投入,再没人去注意身后的那扇房门。
  唐真的父亲一声不吭地忍受着一刀一刀的痛楚,盯着自家的房门。唐真从门后出来,拖着瘫软的身子挪向柜子,她没有眼泪,但在痛哭,父亲就隔着一扇板壁被人杀死,这让她痛恨自己的怯懦。
  三木一边听着楼上的动静,一边从门缝里向外窥看。守备团的士兵挨家挨户在砸开房门,被吵醒的人家开始亮起灯光,但那离唐真家还很远,她家所在的那条街仍然是黑漆漆的一片。
  棺材边的家伙从衣领上扯下那双已经僵直的手,把那具已经全无生气的躯体推倒在棺材里。他们重新刚才未完的搜索,看看空荡荡的房门后,又用刀在不可能藏下人的地方戳刺。
  灯光从柜门上的刀孔投射在唐真脸上,她看着一个日军向柜门扫过来一眼,她再次掩住了自己的呼吸,但那家伙只是从这个已搜索过的地方走开,拉灭了这屋的电灯。
  唐真在黑暗中听着两人的脚步声出去,走下楼梯。迟来的眼泪在脸上纵横,她打开柜门,从柜子里挣扎出来。漆黑的屋里一片死寂,楼下隐约传来的声音属于那些带来死亡的人。
  唐真来到棺材边,看了一眼,里边的景象让她掩了脸不忍再看,哀恸到极点反而显得平静了,她拭拭眼泪,掀开了刚才绊倒自己的松动楼板,小弟蜷缩在下边大惑不解地看着她,她刚才的忍耐倒有一大半是为了这个。
  “姐,咱们是不是在捉迷藏?”
  唐真像游戏那样拍了一下弟弟的肩膀,一边拭去眼泪一边说:“是,找到你了。”她抱起弟弟,看着楼下透上来的微光,转身进屋。
  三木正在谛听着远处中国士兵的动静,他的手下打开门让一名日军进来,进来的日军说:“送我们进城的人马上就到。”
  三木黑着脸:“如果等中国人杀过来,他就不用来了。”
  分散去杀人的日军也聚了过来,包括上楼的两个。他们向三木汇报着:“一楼已经清除干净了。”“楼上有一个,已经死了。”
  三木略有些可惜地问从楼上下来的家伙:“是个女人?”
  “不,是个老头。”
  “还有一个,”三木说,然后转向从门外进来的报信的日军道,“我在楼上等他。”
  随即和那两名日军转而上楼。
  楼上,唐真正用床上的被子把弟弟包好,一层又一层,惟恐不厚。小弟对这个平常没机会玩的游戏大有兴趣,嬉笑着把被子拉紧。唐真把弟弟连人带被抱了起来,走到窗户前往外看了一眼,守备军扰亮起的灯光离这里很远,出声呼救的话凶手会比救兵来得更早。
  唐真小声地哄着弟弟:“小弟你听好,姐姐把你扔下去,你不要怕痛……”
  “你为什么要把我扔下去?”
  “为了捉迷藏,捉迷藏会摔倒的,摔倒你不要怕痛。你要跑,爬起来就跑……”
  “往哪里跑?”
  “往人找不到的地方跑,姐姐马上就下来,姐姐在后边追你,摔痛了你也不要哭,一定要跑,不让姐姐追上……”
  小弟不解地看着唐真的眼泪:“姐姐为什么要哭?”
  “因为姐姐喜欢你。”她迅速在弟弟脸上亲了一亲,把他扔了下去。厚厚的被卷落地时几乎没有声音,唐真提心吊胆地看着,直到弟弟安然无恙地从被卷里爬出来,像她交代的那样,照一条无人的巷子跑去。
  唐真的表情几乎舒展开来,她试图从窗户上跳下。可她立刻呆住。小弟在接近巷口的时候,一个人影从黑影里闪了出来,刀光迅速从小弟颈上闪过。小弟无声地倒下,刀立刻在那个人的袖口消失了。那个影子拖着小弟的身体走过巷子,她楼下的门开了,火光晃动了一下,人影向小楼走来。
  唐真瘫软地在窗台下坐倒,所有的忍耐和期望全让刚才那一刀抹杀了,她再次听见上楼梯的脚步声,那是三木和两名日军。
  四道风把船停在一个废弃的码头之下,欧阳伏在船帮上,四道风使劲压迫着他的背部,欧阳艰难地吐出肺里和胃里的水。
  四道风的嘴似乎永远闲不住:“你小子猴精,呛水都呛的是河面的清水,要喝的是河底的浊水,乖乖,你现在也不用费劲吐了。”
  欧阳又吐了一口:“没死就成了,你当喝乌龙还是龙井?还有得挑?”他萎靡不振地爬到一边休息。
  四道风看着船里那具还没来得及扔的尸体,觉得恶心,过去拖起来要往河里扔,欧阳连忙阻止:“等会儿,先搜搜他身上。”
  “你怎么爱发死人财……对呀,这小子身上准有枪。”四道风兴致勃勃地去搜,先摸出一柄三八刺刀来,扔在船上,然后找到了他要找的枪和几个弹匣。
  欧阳对四道风说:“枪和刀都给你,有字的纸纸片片都归我。”
  四道风搜着:“这小子大概跟我一样,斗大的字识不得一箩筐,身上连半个纸片也没有。”
  “再搜搜。”
  四道风不耐烦地把尸体提起来给欧阳看:“你看看,要不要倒过来给你控控?”
  “你别动。”欧阳忽然看见了什么。
  四道风重重地把尸体扔在船上:“你说不动就不动呀?”
  欧阳无心跟他斗嘴,爬过来撕开那日军的衣领,下面是一套日军服装,他当下纳闷了:“没有道理,他们干吗穿着军装?”
  “鬼子当然穿着鬼子衣服,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欧阳摇摇头:“你不明白,既然要乔装就不该在身上留下任何暴露身份的东西,比如说我……”他耸耸肩,这不是该多嘴的话题。
  “我当然不明白,我干吗要明白这种见不得人的东西?”
  欧阳苦笑:“对不起,我是说上次鬼子来袭的时候我也搜过尸体,他们衣服下边不穿军装。”
  四道风看了一眼欧阳:“你是一肚子坏水、过河拆桥的、不仗义的、好发死人财的赤匪分子,真不是个东西。”
  欧阳苦思着,下意识地掏出药瓶,这个药瓶已经进了水,药片也成了糊糊,欧阳看了看,一口喝下去半瓶。
  四道风看得目瞪口呆。
  欧阳笑了笑,掐着自己的额头继续苦想:“他穿着军装……那个日本人说……”电光石火的一掠,他想起三木的话——大部队黎明才能到达!欧阳猛拍了一下船板霍然站起,虚弱的身体几乎栽下水去,“我怎么这么笨?鬼子要占沽宁,就是今天黎明!”
  四道风一把拉住摇摇欲坠的欧阳,很有些不屑:“就凭你看见的那十几号人?”
  欧阳摇头:“不,这次肯定是倾巢来攻!”他转头望向天边,雨已经停了,天边已现晨光。他爬起来想要上岸,四道风对着码头霉烂的支柱踢了一脚,船离开河岸往水里荡去:“你干什么?”
  “一定得去报信!我还能干什么?”
  “跟丘八报信?死五百活一千,你非把一千变成五百吗?”四道风还是那副气死人不偿命的表情,可欧阳听得出来这是种关切,他看看他:“老四,你听我说,鬼子必取沽宁,所以才穿军装,占了城就是混战,他为的是混战时不误伤……”
  “他说占就占?问问我这两把枪!”
  欧阳没法跟这人讲理,船又开始往岸上漂,他正想上岸,四道风又猛蹬了一脚,船荡得更远了。
  “跳呀!这时候的海水,冰也冰死你!”
  欧阳毫不犹豫地跳进水里,四道风一把揪住他的衣服:“我去!我去行不行?”
  欧阳冻得脸色惨白,回头看看被四道风揪住的衣服:“没用,只有我脑袋上才有死五百活一千的赏格,有这个,说话才有人听。”
  “信你?给我上来!”四道风使着蛮劲,欧阳半个身子都被他提出了水面,欧阳伸手捡了船板上扔着的刺刀,他看着四道风笑笑:“你这人还真是挺不错的,除了不讲理哪都好。”刺刀划过,欧阳割断了被四道风揪着的衣角,整个人又落进水里,他立刻游到四道风伸手不可及的距离,“你说过你不会游泳,可我会。”
  四道风气急:“你那叫狗刨!”他扔下手上的半拉衣服,“你王八蛋!跟我玩割袍断义?”他操起块船板就划,越急越不得要领,船在水中央打着转。
  灯下,小炉子上的水壶正冒着热气,篷里凌乱而简陋,但让人想起一个家的概念。邮差从船篷里钻出来,欧阳的样子让他愣了一下,但他友好地伸出手:“上来,船上有热的喝。”
  欧阳怔怔地看着那只手,最终忍住想上船的欲望,他看着邮差说:“快走!鬼子来了!”
  邮差愣住,莫名其妙地看着欧阳。
  “立刻撤出沽宁!告诉她……我真想和她一块儿走!”欧阳说着,从怀里掏出个什么扔在船上,转身跑上小桥。那东西滚在炉子边,是欧阳的止痛药瓶。
  炉子被踢翻了,热水倒在船板上冒着热气。邮差和船老大手忙脚乱地解缆开船。
  欧阳跑到河对岸后回望了一眼,安宁祥和的灯光已经灭去,一个黑黝黝的船影急忙驰开。他长吸了一口气,吸气声在黑暗中听起来像哭。
  他照着沽宁黑漆漆的轮廓跑去。
  三木和两名日军走进二楼唐真家。屋里空空如也,三木鹰隼一般地扫视着,他看向那个让刀戳成了漏勺的柜子,尽管那样密集的刀孔足够让里边人没有幸存的机会,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把柜门打开,但里边是空的。
  唐真两手吊着窗台,悬在窗外,她没法跳下去,脚下几米开外就是那个杀死小弟的人。
  三木走到窗前,唐真几乎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但三木看向远处,渐渐亮起的灯光离这里越来越近,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地说:“我们也许撑不到天明了。”
  “他来了!”疾冲进来的部下打断了他的多愁善感。
  三木阴鸷的脸变得急切:“让他上来!”
  “他要您迎接。”日军小心翼翼地说。
  三木喃喃地骂了句什么,出去。
  唐真费尽全力从窗台上攀上来,再多几秒她也许就会掉到杀死小弟的凶手脚下。她第二次钻进那口已经被搜过两次的柜子。
  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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