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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睁开眼睛,长长地吐了口气。“你知道佛教是怎么说的?别庸人自扰,一切皆是空。”
可是,我说,你不是说要体验生活吗?所有好的情感,还有坏的情感?
“是的。”
那么,如果超脱的话又该怎么做呢?
“啊,你在思考了,米奇。但超脱并不是说不投入到生活中去。相反,你应该完完全全地投入进去。然后你才走得出来。”
我迷惘了。
“接受所有的感情——对女人的爱恋,对亲人的悲伤,或像我所经历的:由致命的疾病而引起的恐惧和痛苦。如果你逃避这些感情——不让自己去感受。经历——你就永远超脱不了,因为你始终心存恐惧。你害怕痛苦,害怕悲伤,害怕爱必须承受的感情伤害。
“可你一旦投入进去,沉浸在感情的汪洋里,你就能充分地体验它,知道什么是痛苦,什么是悲伤。只有到那时你才能说,‘好吧,我已经经历了这份感情,我已经认识了这份感情,现在我需要超脱它。’”
莫里停下来注视着我,或许是想看我有没有理解透彻。
“我知道你在想,这跟谈论死亡差不多,”他说,“它的确就像我反复对你说的:当你学会了怎么死,你也就学会了怎么活。”
莫里谈到了最让他害怕的时刻:剧烈的喘气使他透不过气来,他不知道还有没有第二口气能接上去。这是最让人害怕的时刻,他说,他最初的感情便是恐惧。害怕和担心。但当他认识了这些感情的内容和特征——背部的颤抖,闪过脑部的热眩——后,他便能说,“好了,这就是恐惧感。离开它。离开它一会儿。”
我在想,日常生活中是多么地需要这样的感情处理。我们常感到孤独,有时孤独得想哭,但我们却不让泪水淌下来,因为我们觉得不该哭泣。有时我们从心里对伴侣涌起一股爱的激流,但我们却不去表达,因为我们害怕那些话语可能会带来的伤害。
莫里的态度截然相反:打开水龙头,用感情来冲洗。它不会伤害你。它只会帮助你。如果你不拒绝恐惧的进入,如果你把它当作一件常穿的衬衫穿上,那么你就能对自己说,“好吧,这仅仅是恐惧,我不必受它的支配。我能直面它。”
对孤独也一样:体会它的感受,让泪水流淌下来,细细地品味——但最后要能说,“好吧,这是我的孤独一刻,我不怕感到孤独,现在我要把它弃之一旁,因为世界上还有其它的感情让我去体验。”
“超脱,”莫里又说道。
他闭上眼睛,接着咳了起来。
又咳了一下。
咳得更重了。
突然,他的呼吸急促了。他肺部的淤积物似乎在捉弄他,忽而涌上来,忽而沉下去,吞噬着他的呼吸。他大口大口地喘气,然后是一阵猛烈的干咳,连手也抖动起来——他闭着眼睛双手抖动的样子简直就像是中了邪——我感到自己的额头上沁出了汗珠。我本能地把他拉起来,用手拍打他的背部,他把手中纸递到嘴边,吐出了一口痰。
咳嗽停止了。莫里一头倒在海绵枕头上,拼命地呼吸着。
“你怎么样?你没事吧?”我说。我在竭力掩饰自己的恐惧。
“我……没事,”莫里低声说,他举起颤抖的手,“稍等……什刻。”
我们无声地坐着,等他的呼吸渐渐趋于平缓,我的头皮里也沁出了汗珠。他叫我把窗户关上,外面吹进的微风使他感到冷,我没有告诉他外面的气温是华氏八十度。
最后,他像耳语似他说,“我知道我希望怎样地死去。”
我默默地听着。
“我想安详地死去。宁静地死去,不要像刚才那样。
“那个时候是需要超脱的,如果我在刚才那阵咳嗽中死去的话,我需要从恐惧中超脱出来,我需要说,‘我的时刻到了。’”我不想让世界惊慌不安。我要知道发生了什么,接受它,进入一种安宁的心境,然后离去,你明白吗?“
我点点头。
现在别离去,我赶紧加了一句。
莫里挤出了一丝笑容。“不,现在还不会。我们还有事情要做。”
你相信轮回转世吗,我问。
“也许。”
你来世想做什么?
“如果我能选择的话,就做一头羚羊。”
羚羊?
“是的,那么优美,那么迅捷。”
羚羊?
莫里冲我一笑。“你觉得奇怪?”
我凝视着他脱形的躯体,宽松的衣服,裹着袜子的脚僵直地搁在海绵橡皮垫子上,无法动弹,犹如戴着脚镣的囚犯。我想象一头羚羊跃过沙漠的情景。
不,我说。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注释:
①药品的原文分别是Selesstone,Ativan,Naproxen。
教授,第二部分
莫里曾在华盛顿郊外的一家精神病医院工作过好几年,那家医院有一个听上去挺宁静的名字:栗树园。如果没有这段人生经历的话,莫里就不会是我所认识的那个莫里,也不会是众人所认识的那个莫里。那是莫里从芝加哥大学读出硕士学位和博士学位后最早找到的一份工作。他摈弃了医学、法律、商贸专业后,把搞研究看成是一个不靠剥削别人而有所贡献的工作。
莫里得到了医方的允许,他可以观察病人的行为举止,记录下对他们的治疗方法。这个做法在今天看来是很普通的,但在五十年代初它却极具挑战性和富有开拓精神。莫里看到了整天尖叫的病人,看到了整夜哭闹的病人。有的病人故意弄脏自己的内衣内裤,有的拒绝进食,得被人按倒后进行药物治疗,靠静脉注射让他进食。
病人中有一个中年妇女,她每天走出病房,俯卧着躺在铺着瓷砖的大厅里,一躺就是几个小时,医生和护士就在她身边走来走去。此景让莫里觉得非常可怕。他作了记录,这是他的工作。她每天都这样重复着:早上出来,在地上躺到傍晚时分,不跟别人说话,也不为他人所注意。莫里看了很难受,他也去坐在地上,甚至和她并排躺在一起,试图帮她从痛苦中解脱出来。最后,他终于使她坐了起来,甚至回到了病房。他琢磨出了其中的原因,她最需要的其实也是许多人都需要的东西——有人注意到自己的存在。
莫里在栗树园工作了五年。虽然院方并不鼓励他这么做,但他还是和一些病人交上了朋友,其中有一个女病人和他开玩笑说,她能进这儿来真是太幸运了,“因为我丈夫有钱,他付得起昂贵的医疗费。要是进那些价格便宜的精神病院,那才惨呢。”
另一个女病人——她朝任何人吐唾沫——也对莫里产生了好感,称他是她的朋友。他们每天交谈,其他的医务人员见有人能与她沟通,也都抱着赞许的态度。然而有一天她逃跑了,人们叫莫里帮着把她找回来。他们在附近的一家商店找到了她,她躲在很靠后的一个地方。当莫里进来时,她向他射去愤怒的目光。
“原来你和他们是一伙的,”她咆哮着说。
“和谁一伙?”
“看守我的狱卒。”
莫里观察到那儿的病人大多数在生活中都遭到别人的冷淡和厌弃,使他们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他们也得不到同情——这种同情心在医务人员的身上很快就耗空了。许多病人都很有钱,来自富有的家庭,显然财富并没有力他们带来幸福和满足。这是莫里永远不会忘记的经验教训。
我常取笑他说,他是对六十年代念念不忘的老古董。他回答我,与现在相比六十年代并不太糟。
他在精神病医院干完后便去了布兰代斯大学,那时正要进入六十年代,在短短的几年里,校园成了文化革命的温床。吸毒,性开放,种族歧视,反战示威。阿比·霍夫曼去了布兰代斯,杰里·鲁宾和安吉拉·戴维斯也去了布兰代斯。莫里的班上有许多激进分子。
造成这个情况的一个原因是,那些教社会学的教授不单单是教书,常常也卷入到社会和政治中去。比方说,他们都持激烈的反战态度。当教授们得知那些没有达到某一分数线的学生将被取消缓役资格时,他们便决定不给学生们打分。当学校当局说,“如果你们不打成绩,这些学生就作不及格处理时,”莫里提出了建议:“给他们全打A”他们果真这么做了。
六十年代为校园带来了发展,也为莫里所在系的教授们拓展了思路,其中包括上课时开始始穿牛仔裤和凉鞋,也包括把教室变成一个生气勃勃的场所,他们改变了单一的讲课模式,更提倡讨论的学习方法。他们不再追求理论而是推崇实践。他们把学生送到南方腹地①去研究人权,送他们去内地城市做实地考察。他们还去华盛顿参加示威游行,莫里经常和学生们一起乘坐公共汽车。在一次外出的旅途中,他颇觉有趣地看见一些穿戴着长裙和爱情念珠的姑娘们把鲜花放人炮筒,然后坐在草坪上,合拢着双手,试图去感化五角大楼。
“她们打动不了五角大楼的,”他后来回想道,“但是个不错的尝试。”
有一次,一群黑人学生占领了布兰代斯校园里的福特教学楼,并打出了马尔科姆·艾克斯②大学的横幅。福特教学楼设有化学实验室,校方担心那些激进分子会在地下室里制造炸弹。莫里心里比他们清楚。他认识到了问题的本质,那就是人需要意识到他们的存在价值。僵局持续了好几个星期,而且丝毫没有缓解的迹象。这时莫里正好经过那幢大楼,里面有个示威者认出了这位他最喜欢的老师,于是大声喊他从窗口进去。
一个小时后,莫里带着一份示威者的要求从窗口爬了出来。他把这份要求送到了校长那里,形势得到了缓解。
莫里总是充当和平的使者。
在布兰代斯,他给学生们讲授社会心理学,心理疾病和健康以及小组疗程。教授们并不注重现在所谓的“职业能力”的培养,而是偏重于“个人发展”的研究。
正因为如此,今天的企业管理专业和法律专业的学生也许会把莫里的努力视作既愚蠢又幼稚的行为。他教出的学生能赚多少钱?他们能打赢多少有高额报酬的官司?
然而,有多少企业管理专业和法律专业的学生在离开大学后会再去看望他们的导师?莫里的学生却一直和他保持着联系,就在他最后的几个月里,有数以百计的学生回到他的身边。他们来自波士顿,纽约,加州,伦敦和瑞士;来自公司的办公室和内地的学校。他们打电话,写信。他们千里迢迢地赶来,就为了一次探望,一句话,一个微笑。
“我一生中从未有过像你这样的老师,”他们异口同声他说。
随着我对莫里的探访的继续,我开始学习有关死亡的学说,研究不同的文化对人生最后这段旅程的不同诠释。比如说,在北美的北极地带有个部落,他们相信世界上的一切生灵都存在着灵魂。它是一种缩小了的依附在躯体内的原我——因此,鹿的体内还有一头小鹿,人的体内也有一个小人,当大的躯体死去时,小的原我依然活着。它会投胎到诞生在附近的某某生物里,或者去天空的暂憩处——伟大女神的肚子里,等待月亮把它送回地球。
有时候,他们说,月亮固忙于新的灵魂的降世,于是便从天空中消失了。所以有的夜晚没有月光。但最终,月亮是要回来的,就像我们每个人一样。
这就是他们的信仰。
注释:
①指美国南部最具南方特点的几个省份,尤指南卡罗来纳滥治亚、亚拉巴马和密西西比等州。
②美国黑人领袖。
第七个星期二——谈论对衰老的恐惧
莫里输掉了这场较量。现在得有人替他擦洗屁股了。
他以一种特有的勇气去面对这个现实。当他上完厕所后无法自己擦洗时,他把这一最新的情况告诉了康尼。
“让你帮我擦洗你会觉得难堪吗?
她说不会。
我觉得他不同寻常,因为他最先求助的是康尼。
这不是一下子就能适应的,莫里承认道,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完全向疾病屈服的表现。现在连做最隐私,最基本的事情的权力也被剥夺了——上厕所,擦鼻涕,擦洗自己的身体,除了呼吸和咽食外,他几乎一切都得依赖于别人。
我问莫里他是如何保持乐观态度的。
“米奇,这很滑稽,”他说。“我是个独立的人,因此我内心总在同这一切抗争——依赖车子,让人替我穿衣服等等。我有一种羞耻感,因为我们的文化告诉我们说,如果你不能自已擦洗屁股,你就应该感到羞耻。但我又想,忘掉文化对我们的灌输。我的大半生都没有去理睬这种文化。我没有必要感到羞耻。这有什么关系呢?
“你知道吗?真是太奇怪了,”
是什么?
“我感觉到了依赖别人的乐趣。现在当他们替我翻身,在我背上涂擦防止长疮的乳霜时,我感到是一种享受。当他们替我擦脸或按摩腿部时,我同样觉得很受用,我会闭上眼睛陶醉在其中。一切都显得习以为常了。
“这就像重新回到了婴儿期。有人给你洗澡,有人抱你,有人替你擦洗。我们都有过当孩子的经历,它留在了你的大脑深处。对我而言,这只是在重新回忆起儿时的那份乐趣罢了。
“事实上,当母亲搂抱我们,轻摇我们,抚摸我们时——我们没人嫌这份呵护太多,在某种程度上,我们甚至渴望回到完全由人照顾的年代去——这是一种无保留的爱,无保留的呵护。许多人都缺少这份爱。
“我就是。”
我望着莫里,顿时明白了他为什么喜欢我探过身去帮他扶正话筒、抬抬枕头或擦拭眼睛。人类的接触。七十八岁的他像成人那样给予,又像孩子那样接受。
那天晚些时候,我们谈到了年龄和衰老。或者说谈到了对衰老的恐惧——另一个列在我的目录上,困惑着我们这一代人的问题。我从波士顿机场开车来这儿的路上,注意到了许多印着俊男靓女的广告牌。一个英俊的牛仔在抽香烟,两个漂亮的姑娘对着洗发水嫣然而笑,一个举止撩人的女郎穿着敞开扣子的牛仔裤,一个身穿黑丝绒礼服的性感女子和一个身穿无尾礼服的男子依偎在苏格兰威士忌的酒杯旁。
我从未在广告牌上见过年龄超过三十五岁的模特。我对莫里说,虽然我竭力想停留在华年的巅峰,但我已有了桑榆暮景的感觉。我经常锻炼,注意饮食结构,在镜子里查看有没有自发。我从原来颇为自己的年龄自豪一因为我觉得自己是少年有成——到不愿提起年龄,害怕自己步人不惑之年后就再也没有事业上的成就感了。
莫里以一种更独特的视角来看待年龄问题。
“那是因为人们过于强调了年轻的价值——我不接受这种价值观,”他说。“我知道年轻也会是一种苦恼,所以别向我炫耀年轻的魅力。那些来找我的孩子都有他们的烦恼:矛盾、迷惘、不成熟、活着感到累,有的甚至想自杀……
“而且,年轻人还不够明智。他们对生活的理解很有限。如果你对生活一无所知的话,你还愿意一天天过下去吗?当人们在影响你,对你说使用这种香水可以变得漂亮,或穿这条牛仔裤可以变得性感时,你往往就相信了。其实那都是胡扯。”
你从来没有害怕过变老?我问。
“米奇,我乐于接受老。”
乐于接受?
“这很简单。随着年龄的增加,你的阅历也更加丰富。如果你停留在二十二岁的年龄阶段,你就永远是二十二岁的那般浅薄。要知道,衰老并不就是衰败。它是成熟。接近死亡并不一定是坏事,当你意识到这个事实后,它也有十分积极的一面,你会因此而活得更好。”
是啊,我说,可如果变老是那么有价值的话,为什么人们总说,“啊,但愿我变得年轻。”你从来没有听人这么说过,“但愿我已经六十五岁了。”
他笑了。“你知道这反映了什么?生活的不满足,生活的不充实,生活的无意义。因为你一旦找到了生活的意义,你就不会想回到从前去。你想往前走。你想看得更多,做得更多。你想体验六十五岁的那份经历。
“听着,你应该懂得一个哲理。所有年轻人都应该懂得这个哲理。如果你一直不愿意变老,那你就永远不会幸福,因为你终究是要变老的。
“米奇?”
他放低了声音。
“事实是,你总是要死的。”
我点点头。
“这不取决于你对自己怎么说。”
我知道。
他神态平静地闭上了眼睛,接着叫我帮他调节一下枕头的位置,他的身体需要不停地挪动,不然会难受。他整个人凹陷在那只堆满了白枕头、黄海绵和蓝毛巾的躺椅里。一瞥之下,你会以为莫里是在被装箱送去海运呢。
“谢谢,”我移动枕头时他对我低声说。
没关系,我说。
“米奇,你在想什么?”
我迟疑了一下。好吧,我说。我在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