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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尔—克尼尔不会同意这个说法的。”
“尽管我很喜欢并敬仰老船长,但我跟他经常意见相左。”
默克蕾博沉默了。
“无论如何,默克蕾博,你又在强行将一种事物说成另一种事物。我没杀过什么魔鬼。”
“‘魔鬼’,”默克蕾博若有所思地说,“从严格意义上讲,魔鬼就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撒谎的人。”
“没错。而我从没杀过那样的人,我甚至不知道有人能够……”
“嗯?”
“没什么。”
“又来了,你又在掩盖你的想法,阿夫塞。如果我要帮你,就必须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呃,德特—耶纳尔博,那个剜出我眼睛的祭司——我从来没这么想过,但他曾经向我暗示他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撒谎,说这是成为一名成功的祭司所必需的条件。我一直不知道他是说真的还是在吓唬我,但是……”
“但是什么?”
“他在7110千日的皇族同鲁巴特教徒的冲突中被杀死了。杀他的不是我,但,嗯,如果他能在鼻口不变蓝的情况下撒谎,那我想他就是一个魔鬼,从某个角度来说,他是以我的名义被杀死的。”
“无论如何,”默克蕾博埋头看着她的笔记,说,“鲁巴尔用的词是‘战胜’,而不是‘杀死’。你的确战胜了德特—耶纳尔博,因为如今的社会追随的是你的星际航行目标,而不是耶纳尔博的教义。”她顿了一下,“那你的伟大狩猎行动呢?”
“所有的狩猎?在我失明前,只进行过三次比较有意义的狩猎活动。”
“可那是多么伟大的狩猎啊!”默克蕾博说,“庞大的雷兽,卡尔—塔古克,还有‘尖齿颚’!”
阿夫塞轻蔑地摆了摆手。“你不明白,你跟别的人都一样。好像没有人能明白。”他转过头用失明的眼睛望着她,“我从来没有狩猎过,事实上没有,没有像真正的猎手那样狩猎过。默克蕾博,我惟一一次需要狩猎才能生存的时候却很悲哀地失败了。当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我在森林里迷路了。我捉不到任何可以吃的动物,最后只好吃树叶青草。树叶青草!”他轻蔑地哼了一声,“我是一名猎手?根本不是。”
“但你杀死的……”
“那些都不是真正的狩猎本领。我真的认为自己并不具备那方面的才能。你看不出来吗?那些都只是需要我解决难题的时刻。解决难题就是我所做的一切,这才是我惟一擅长的。”他顿了一下,“想想我杀死的雷兽——我的第一次伟大狩猎。部族里别的人当时都在撕咬它的大腿和肚子。”他摇了摇头,回忆道,“但那只是杀死小型动物的方法,对于一座肉山是不起作用的。我那时很清楚,雷兽最脆弱的地方跟你我一样——是咽喉底部。于是我对准它的脖子咬了下去。这是任何人都做得到的;只是我碰巧是第一个想到这一点的人。”
“那卡尔—塔古克呢?”
“一次伟大的狩猎活动?别逗了。就连戴西特尔号上爱夸夸其谈的祭司德特—布里恩也对此保留意见。他一开始还不愿意为这顿饭做祷告。默克蕾博,我那次用上了工具。我对传统的狩猎毫无兴趣。我意识到那家伙像我们一样必须呼吸空气,所以我就把锚上的铁链捆在它脖子上,阻止空气流通。这也跟技能、狩猎本领或追踪猎物毫无关系,我只是将手边的工具使用到适合的地方而已。”
“嗯,那‘尖齿颚’呢?之前没有猎手能够杀死它,而你第一次披挂上阵就把它解决掉了。”
阿夫塞张开手臂。“那是最明显的例子。我和帕司—德拉沃骑着奔跑兽追踪‘尖齿颚’,真正给我们帮助的是奔跑兽,而不是我们的技能。到了该发动攻击的时候,我和德拉沃从奔跑兽身上跳向‘尖齿颚’的背。德拉沃没能跳上去,落到了地上,而我正好跳了上去。你明白了吗?那次杀死‘尖齿颚”并不是因为我的狩猎技术有多高明,而是由于我能准确地计算出从一个运动物体跳到另外一个运动物体上面的轨道。这是数学,没别的。别的狩猎活动也一样,都是数学和解决问题的能力综合作用的结果。”
“但别的昆特格利欧恐龙在那种情况下却会失败。难道结果不是最重要的吗?”
“哦,也许是吧。但最关键的其实是我能在狩猎过程中保持清醒的头脑,我在思考,一直在思考,而别的人只是跟着感觉走。理智才是关键,无论发生什么事,一定要保持逻辑思维的清晰。”
“我想,我们种族的人们并不擅长于这一点。”默克蕾博说。
“是啊,”阿夫塞沉重地说,“确实如此。”
“但是,”过了一会儿,默克蕾博说,“预言的确是一种比喻。我还是觉得你是完成了成为那个人的必备条件最多的人。”
“胡说。”阿夫塞生气地说,“句子的意思就只是句子本身的意思。‘那个人将战胜陆地和水里的魔鬼,’鲁巴尔说。也许,我是说也许,杀死德特—耶纳尔博算得上杀死了陆地上的魔鬼。但水里的魔鬼呢?世上根本就没有水里的魔鬼,就算有,我也几乎不可能会遇到它们,更谈不上什么战胜了。”
娜娃托的救生船继续向塔顶攀升。
她已经航行了五天,也就是离地面已经有六千千步了。六千千步正好等于昆特格利欧星球的半径;如果她以同样的速度从地面上挖一个洞钻下去,那现在正好钻到地心。
重力持续减弱,东西下落的速度十分缓慢,就像在浓稠的液体中沉淀一样轻柔。如果娜娃托想跪在地上,那得用好几拍的时间膝盖才能触到透明的舱底。估计现在的重力只有地面上的六分之一。
娜娃托思考了一下减弱的重力。相关力量共有三种:两种使她下沉,一种使她上升。自己星球的重力和“上帝之脸”的重力都在使她下沉。但高塔本身是坚固的,每天都会循着一道圆弧摇摆一次,让她觉得自己像是拴在六千千步长的绳子上绕圈的物体,离心力将她抛离地面。虽然“上帝之脸”和地面的重力因她飞离地面而减弱,但要不是有离心力的作用,她的体重可能会增加不少。
身轻如燕的感觉非常好,但娜娃托还是有点儿担心。
五天了。
她已经被关在这里五天了。
她需要出去,出去跑跑,去打猎!她再也无法忍受肉干和咸鱼了。但她才走到距离塔顶不到一半的路程。
透明的墙压迫着她,虽看不见,却让人产生幽闭的恐惧。
五天了。
娜娃托叹了口气。但在这段时间里,她见到了许多瑰丽雄奇的景色。她低头往下看,看见夜空中一道亮光闪过,坠落大海。她知道,那一定是一颗巨大的流星。而在望远器的帮助下,她还能看到一些暗红色的点,那是爱兹图勒尔省正在喷发的火山口——托雷卡说这早就该发生了。她甚至还看见了日食:那颗叫大个子的卫星在正午时分划过头顶,圆形的黑影飞快地掠过“陆地”。
她再次低头往下看。
她的血液凉得几乎冻结。
这座直插云霄的高塔现在看起来像是要弯下去折成两半似的。她原以为这是一种光学幻影:弧形的地平线让人很难分辨塔身究竟是不是直的,但如今弯曲度越发明显了,不可能看错。
她知道自己的女儿卡茜尔曾经说过:高塔并不牢固,这么高大狭窄的塔不可能直立而不弯曲。她却愚蠢地认为,承受着高塔重量并让其保持笔直的魔力会在她航行期间继续发挥作用。
她一开始认为自己会以让人头晕目眩的速度栽向地面撞死,然后她想,高塔倒塌下去可能还会砸死很多人。
她感到自己被慢慢推向屋顶,高塔开始向另外一侧弯曲,像一条巨大的蓝蛇弯弯折折爬向群星。过了一会儿,她开始向地面坠落。
这时,娜娃托意识到发生什么事了。
楚图勒尔省的火山喷发了,正好同高塔根基所在的弗拉图勒尔省相邻。
是地震。
她看见的是地震冲击高塔时沿高塔传来的波浪,第一道波浪还未到达她所在的位置,她已能看见远远传来的第二道波浪。高塔像被巨人的手拎起来一样东摇西晃,并随着纵向压力上下颠簸。
另外,每五根横木上凸出来的铜质锥形体也开始喷白烟了。她在上升过程中偶尔见过一缕缕的白烟,但烟雾从未如此浓重,像夜空中的蒸汽锅炉发出的。
娜娃托看见传来的波浪的波峰凹了下去,塔身向内弯曲,正好同波峰的方向相反。塔身传来的波浪随之变成两道较小的波浪,波峰更少,幅度更小。同样的事情接着重演了一次,两道波浪神奇地慢慢裂成了更小的波浪。等波及到她的时候,救生船只轻轻颤动了一下,像在潮头微微颠簸的帆船。
波浪继续减弱。很快,喷出的白烟也开始减少,喷发频率逐渐降低。
她猛然想到了高塔一直矗立的秘密,以及偶尔见到的锥形体中喷出的烟雾的作用。
当塔开始向左倾斜时,压缩的气体将其推向右边,反之亦然。高塔也因此随时随处得到了平衡调节。卡茜尔说对了:像这么又高又细的普通建筑是无法保持直立的,无论采用多坚固的建材,塔身都会像传说中的豪丽塔一样弯曲。但这个结论在塔是被动的情况下才成立——这座塔却并非如此。它——这个想法很难以置信——从真正意义上讲,是活的,随时都在观测纵向的偏离并用气流将其矫正。即使是地震引起的巨大震动也能通过这一过程被化解。
古代蓝色飞船制造者的技术已先进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他们早已能够往来于星球之间了,而娜娃托才刚开始意识到星际旅行的难度。他们发明了最神奇的粉未,建起这座不可思议的高塔。而这座高塔也不容小觑,它很聪明,会随环境的变化作出适当的反应。
但无论飞船的制造者是谁,他们最终也失败了。其中一架飞船坠落下来,船员全部牺牲,船上装载的生命形式也没来得及释放出来。如果连他们也会被打败,那昆特格利欧恐龙又该如何面对等待着他们的命运呢?
娜娃托双臂环抱,尾巴夹在两腿之间,满怀担心地慢慢坐到舱底。
第二十章
戴西特尔号继续向“陆地”返航,异族恐龙的船队穷追不舍。“上帝之脸”已被半掩在波涛中,在地平线上露出半张饱满的脸;太阳则正好悬在另一边的地平线上。托雷卡站在甲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同“上帝之脸”投下的褐色光芒交相辉映。
克尼尔船长从甲板上方走下来,接近托雷卡。即使知道托雷卡没有地盘争斗本能,克尼尔还是不能忘记早已根深蒂固的礼节:在可能的情况下,不要从后面接近别人。
“很美的日落。”克尼尔在距离年轻的托雷卡十步远的地方说。
托雷卡点点头。“是啊。”
克尼尔斜靠在船舷上沿。“你知道吗?”船长沙哑的嗓音中带着不寻常的感慨,“我是个幸运的人。我已经八十三千日大了,早该活够本儿了。我所见过的海上日落可能比任何活在世上的昆特格利欧恐龙见过的都多。”他扬手指着紫红色天空中被染成深紫色的一丝云朵和圆圆的太阳,说,“就算是这样,我还是没看够。”
他们看着太阳滑下海浪,几乎与此同时,天空黑暗下来。托雷卡转身面对着克尼尔说:“你是想跟我讨论什么事情吗?”
“是的,”克尼尔又恢复了平时生硬的语气,“关于那只异族小恐龙。”
“塔克森。”
“你还给它起了名字?”克尼尔惊讶地问。
“当然了。而且是‘他’,不是‘它’。这里又没有部族首领,谁还能给他起名字?”
“我想也是。”克尼尔说。过了一会儿,他问道,“你会把他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克尼尔大声呼出一口气,似乎觉得托雷卡太笨了。“我是说,好心的托雷卡,我们同他的种族正在交战,这个小孩当然应该被解决掉了。”
“什么?”托雷卡惊呆了。
“你解决掉其他两个的时候做得很好,”克尼尔说,“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战争。”
“不,不行。在达森之前的古代领土争夺战中从不留下囚犯。我是说,你不能将一群昆特格利欧恐龙塞进同一间牢房,因为他们会相互残杀。但塔克森不是昆特格利欧恐龙,他们种族没有地盘争斗本能。”
“我知道。”克尼尔的口气有点儿愤怒,“尽管如此,我们的船上也没有关押犯人的地方——”
“别那么称呼他,”托雷卡说,“他不是犯人。”
“那好吧,不管你叫他什么,他也是敌人的一员,不能留在船上。”
“你会让我怎么做,克尼尔?”
“我不知道。”船长用爪子挠了挠下巴,说,“我想应该把他扔下海去。”
“什么?克尼尔,你不是说真的吧?”
“我当然是说真的了。喏,你一直都把他关在你的实验室里,还没人见过他。但你不能无限期地把他关在那里啊!一只小异族恐龙会不会足以激起地盘争斗本能还是未知之数,但我们不能冒这个险,至少在小小的帆船上不能。我不会让戴西特尔号成为第二艘盖拉多雷特号的。”
“但塔克森——塔克森是我的……”
“你的什么?”克尼尔问。
“没什么。你不能让我杀掉他。”
“你可以领导地质勘探队的工作,托雷卡,但我才是戴西特尔号的船长。我不能允许任何冒险的事发生在我的船和船员们身上。”克尼尔转过身望向海浪。
托雷卡实事求是地说:“我是不会伤害塔克森的。如果你企图这么做或者允许任何人这么做的话,我会杀了你的。”
克尼尔磕了磕牙,说:“哦,得了吧,托雷卡。严肃点。”
托雷卡抬起手让他看了看自己伸出来的爪子。“我是很严肃,克尼尔。我会杀掉任何伤害塔克森的人。”
瓦尔—沃斯菲克是知识排序主管,一名负责将昆特格利欧恐龙的知识进行排序的官员。她原本是个谨小慎微的老人家,但最近却不得不作出很多改动。比如星象学在知识序列中原本正好排在预言学之后,因为二者都是研究揭示秘密的学科。但在阿夫塞对“上帝之脸”有了新发现后,沃斯菲克将星象学排到了研究物体运动的物理学和研究世界的地质学之间,使星象学被定义为研究世界运动的学科。这是个很大的变动,没准儿整个“陆地”的图书管理员们都会因此而对她骂声不断。默克蕾博一边想着,一边用爪子碰了碰主管门边的铭牌——铭牌是金色的,同沃斯菲克的官阶相符。
“谁呀?”门内传来一个模糊低哑的声音。
“娜乌—默克蕾博,我正在为国王执行一项任务。”
“哈哈特丹。”
幸好沃斯菲克是一名女性,默克蕾博的激素对她起不了什么作用。默克蕾博惊讶地看到房间内十分拥挤,地板、桌台和架子上堆满了各种各样的东西。有一面墙上挂着被针钉在匣子里的昆虫标本,按照其外观美丽程度从左至右按升序排列。沃斯菲克的书桌上放着一套铁匠的工具,默克蕾博分辨不出它们是依照什么顺序排列的,除非——是按照省力程度以降序排列。地板上是各种树木的板材,还有一些堆放在一边,显然还没能被放到序列中合适的地方。木材的排序古老而权威,沃斯菲克重新思考该如何排列就是时代变迁的一个标志:如今所有的知识都需要重新加以阐释。
“我是个大忙人,”沃斯菲克没头没脑地说,“我想你能理解这一点。因此请你抛开繁文缛节。我就当我们已经彼此鞠过躬,说过很荣幸见到对方了,而你也说了,要不是很重要的事你也不会来麻烦我,诸如此类。现在,赶紧明确地告诉我,娜乌—默克蕾博,你想做什么?”
默克蕾博觉得头大如斗,就好像有人提着她的尾巴把她拎起来前后摇晃。她一向很注意对人随和;每一次遇见新结交的人都是一次复杂的社交舞会。而她对此却毫无思想准备,总的来说也并不喜欢这样。但她还是说:“我只有一个问题,沃斯菲克:有没有哪种‘翼指’的翅膀是紫色的?”
沃斯菲克抬起头,瞬膜飞快地眨动着。“你刚才说这是国王交给你的任务?”
“间接的。陛下要我治疗他的一位大臣,我是一名医生。”
“哦,我知道你是谁了,默克蕾博。你可不知道我花费了多少时间来为你的书和小册子排序。对意识的研究以前一直都排在心理学之后,但是我却不能将你的书跟多尔加、斯布尔塔放在一起——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这跟书的质量毫无关系,主要是内容。你不只是将意识的研究作为一个医学问题来对待。”
默克蕾博没想到自已的书还引起了沃斯菲克的注意。“我并不想给您增加新的负担,我只是想知道有没有一种‘翼指’的翅膀是紫色的。”
“你运气很好。”沃斯菲克说,“我刚把大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