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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卷》说,世界是在它们问世之前的五千个千日创造的。
可这里的侵蚀——细想之后,陆地上还有许多其他地方的侵蚀,所需时间同样远大于七千个千日。大得多。乔多的大树,依附在悬崖旁——
象征着托雷卡错误的成见。
一个昆特格利欧大约能活七十个千日左右。要沉积成他现在所注视的样子,所需的时间远远大于一百代时间。事实上,仅仅累积从书签层到悬崖顶部那五十步的垂直距离,所需的时间就比这长——
——加上这些岩石层被挤向空中所需的时间……
向上看着悬崖表面,托雷卡感到一阵晕眩。
世界十分古老,难以想像的古老。
即使是生命本身,尽管它在地质记录中出现的年代较近,也肯定早在七千个千日之前很久就已经出现了。
神秘的岩石层。托雷卡深深地叹了口气。
《圣卷》描绘了一个渐进的创世过程。首先是植物,随后是食草动物,然后是食肉动物。
岩石中所展示的却完全不同,在岩石中,所有形式的生命都是同时出现的。
所有形式的生命。
《圣卷》肯定说错了,不仅弄错了世界的年龄,也搞混了事件发生的次序。
托雷卡再次想到,沉积层组成的悬崖看上去像是一本巨大的书。如果他能翻开这本书,那该有多好啊。在书页间浏览,看看,好好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他手里的是一个沉重的、无法形容的……蓝色物体,是为六指人设计的装置。
他知道它藏在什么地方:就在接近顶部的地方,在书签层的下方。
但不知道它怎么会藏在那个地方。
但他会找到答案的,他会挖开那些岩石层,他会发现真相。
凛冽的寒风刺痛了他。像往常一样,黑夜很快降临了。
但黑夜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
第十一章
一个昆特格利欧的日记
今天,我感觉到一丝奇怪的冲动,以前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好像打猎时受了信息素影响。但我并没在狩猎。不是,我只是等候在一间接待室里,等待着被接见。屋子中仅有的另一个人是我的妹妹,哈尔丹。
是因为她。我在对她做出反应。
她肯定到了交配季节。我原以为她还小。她毕竟只有十六个千日,发情期通常产生于十八个千日之后。但是,老话说得好,规矩并不是刻在石头上的。
我的反应比较轻微,好像她仍然没有完全成熟,只是刚刚准备进入发情期。或许连她本人都没有意识到。
我不喜欢自己的反应。这种事有点不合情理。是的,我自己急切地想要交配。但不知为什么,跟我的妹妹交配似乎不符合情理。
我一句话都没说,赶紧站起身来,急匆匆离开了房间。我担心自己喉部的赘肉当着她的面膨胀起来。
爱兹图勒尔省郊外的塔布罗部落
到了塔布罗部落血祭司麦克—拉斯图生命的最后时期,命运无情地嘲弄了他。噢,事情本身可能并没有发生什么巨大转变。这儿是一群暴徒追赶着一个成年人——他本人,以前则是他身披祭司长袍,追逐着尖叫的婴儿们。反正都是追逐。
而且结局都是一样的。
拉斯图继续向前跑着,他那长着三趾的脚甩出一团团泥巴,他的背几乎已经与地面平行,粗大的、肌肉结实的尾巴在他身后飞扬着。
他很奇怪自己竟然仍能清醒地思考。当然,那些追赶他的家伙们已深深陷入“达加蒙特”之中,杀戮欲望蒙蔽了他们的思维。但拉斯图所能感到的只有恐惧,赤裸裸的恐惧。
在太阳——一个比斑点大不了多少的亮白色圆盘——升上东边的火山锥之后不久,他们便来到了育婴堂。拉斯图一下子警觉起来:他们的身体分泌出的信息素不对劲。他把手藏在长袍的袖子里。一个祭司永远不应该将伸出的爪子展现在部落的任何一个成员面前。
八个成年人,在他周围形成了一个半圆,像一轮新月。“孵化进行得怎么样了?”杰尔—伽苏布突然问道,没有向他鞠躬致意。她是个中年女人,部落狩猎队的队长。她的地位与血祭司一样尊崇。
“伽苏布,”拉斯图回答道,欠了欠腰,“很荣幸见到你。”他着着她黑色的眼睛,想探询对方侵入地盘的原因。“孵化进行得很好。他们开始吃鲜肉了,而不是半消化的肉。”
“有多少个?”邦—卡塔科问道。他站在伽苏布右侧,强壮的绿色胳膊交叉抱在胸前。
“多少个?”拉斯图重复道,“为什么这么问?六个——这个千日内下了六窝蛋,每窝蛋都留了一个。”
“以前有多少个?”狩猎队队长伽苏布说道。
“以前什么?”拉斯图问道。
“本来有多少个?从蛋中爬出、掉在孵化沙上的孩子本来有多少?”
拉斯图困惑地低下头。“不应该提起那些被处理掉的孩子,伽苏布。《圣卷》第十八说——”
“我知道《圣卷》都说了些什么,祭司。”伽苏布的右手伸到眼前。她的爪子已经伸展开了。
拉斯图沉默了一会儿,看着阳光下闪闪发亮的利爪。“总共有六窝蛋,每窝有八个蛋,”他最后道,“其中有一个蛋一直没能孵化,这不是什么罕见现象。所以,原本总共有四十七个婴儿。”
“而现在只剩下六个。”伽苏布道。
“其他四十一个都怎么了?”
“没什么好说的,自古以来就是这样。”拉斯图说道,“我杀死了他们。”
“你把他们吃掉了。”
拉斯图不喜欢伽苏布的语气。“猎手,为什么这么尖刻?省里的总祭司下次访问我们部落的时候,或许你可以和她讨论讨论神学问题。我想,用不了一个千日,她就会来——”
“你吃掉了他们。”伽苏布再次说道。
拉斯图将头转向一边,好让所有人都能知道他避开了对方直视的目光。“那是规定的仪式。”
“你吃掉了部落的四十一个孩子。”
“在通过筛选之前,婴儿不能算作部落的孩子。我杀死了多余的后代。”他顿了顿,“这是我的工作。”
“杀死每八个婴儿中的七个?”伽苏布问道。
“当然。”
“所有五十个部落中都有和你一样的血祭司?”
“是的,每个部落有一个,再加上一个学徒,我死了之后由他接替我的工作。”拉斯图抬起头,“今天早晨我还没看到卡非德,他一般不会这么晚了还不来。”
“你的卡非德今天不会来育婴堂了。”人群中有人说道。是卡特—麦多尔,声音很轻,像是在发出“咝咝”声。
“是吗?”拉斯图说道。
“你杀死每八个中的七个。”伽苏布重复道。
“是的。”
“你的同伴在别的地方干着同样的事。”
“是的,陆地上的八个省内五十个部落中的每一个。”
“没有例外?”伽苏布问道,她的话如同利爪一样锋利。
“当然没有。”
“没有例外?”
“伽苏布,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谁是这个省的省长?”伽苏布问道。
“还用问吗?当然是迪—罗德罗克斯。”拉斯图说道。
“那么,谁是他的兄弟呢?”伽苏布接着问道。
拉斯图感到鼻口处一阵刺痛。“我不——”
“谁是他的兄弟?”
“我怎么会知道?”
“你就是知道,”伽苏布说道,“快回答。”
“我不……”
“回答!回答,要么尝尝我的爪子!”
“伽苏布,你会攻击与你同一部落的人吗?”
伽苏布逼近一步。“回答!谁是罗德罗克斯的兄弟?”
血祭司沉默着。
伽苏布抬起手。“回答!”
拉斯图看了看每张脸,想找出逃离此地的办法。最后,以非常低的声音,他说道:“他没有兄弟。”
伽苏布伸出爪子,直直地指着拉斯图。“他的鼻口变成了蓝色。”
“你在撒谎。”伽苏布说道。
“求你了,猎队队长,有此事还是不知道的为好。我相信你能体会这一点——”
“谁是罗德罗克斯省长的兄弟?”
拉斯图双臂交叉抱在胸前,长袍从他的双手处垂落下来。“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
“是迪博国王,”伽苏布说道,“是吗?”
“伽苏布,求你——”
“如果这不是真的,血祭司,请你否认。就在此时此刻,趁阳光照在你的鼻口上,否认吧。”
当然,否认是毫无意义的。如果他照伽苏布的话做,他的鼻口会呈现出撒谎者的颜色。他看着地面,潮湿的地面上印着他的脚印,他用尾巴扫平脚印。
“在这个千日内,你杀死了四十一个婴儿。”伽苏布说道,“上个千日里,你很可能也杀死过同样数量的婴儿,前一个千日内也是如此。”
“这是必须的,”拉斯图说道,“必须控制人口的数量。这是血祭司神圣的职责。我神圣的教派——”
“你的教派已经腐烂了!”伽苏布急促地说道,“你吞食我们的孩子,你们是一伙针对我们整个种族的罪犯。国王的孩子全都活下来了,不是吗?”
“你从哪儿听说的?”
“一个来自首都的信使。”伽苏布说道,“她带来的消息说,罗德罗克斯省长当众宣布了这个秘密。你们这些血祭司欺骗我们普通大众。你们供奉的仅仅是皇家的权力,但是秘密已经大白于天下。爱兹图勒尔省的迪—罗德罗克斯,以及其他各省省长的学徒,都是坐在首都王座上的胖子迪博的兄弟姐妹。迪博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占据那个位置。”
卡塔科再次开口了:“为什么皇室子女都能活下来,而我们的却不行?”
“你误会了,卡塔科,这只不过——”
“你的鼻口出卖了你,祭司。”
“不,求你了,你不懂。我的工作是神圣的。”
“你的工作就是欺骗,”伽苏布说道,“企图控制五十个部落。这种企图可以追溯到伪先知拉斯克的时代。这种控制权本来属于人民。”
“但是人口——必须得到控制。”
“那么,”伽苏布说道,她嘴里发出“咝咝”声,“我们就从除去一张无用的嘴开始,免得浪费粮食。”
下面的事快得如同电光石火。伽苏布向前扑了出去,但拉斯图早已开始行动,以他双腿所能达到的最大速度狂奔而去。他比狩猎队队长老得多,个子也比她大上一倍,要迅速移动这么大的质量可不是一件易事,但好在他的步伐也相应地大许多。然而,伽苏布和她的猎队带来了雷兽、角面、甲壳背和铲嘴。他的速度只是暂时延缓无可避免的结局。
育婴堂位于小镇中央。拉斯图向镇子北面逃去,希望能逃入嘎拉马加森林。
其他人在他身后追赶着,组成了一堵由八个昆特格利欧形成的人墙。仅仅几下心跳的时间之后,他们便在拉斯图身后拉成了一条直线,按照年龄、体型、步伐的顺序依次排列。拉斯图向前狂奔,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出胸腔了。
昨天晚上下过一场雨,地面上仍然到处有水坑。拉斯图的脚在拔出泥潭时发出响亮的吸气声。在他身后,他能听到其他人趟着水紧追不舍。脚印暴露了他的踪迹。拉斯图的长袍弄脏了,底部浸透了水,紫色的袍子沾上了点点污泥。
其他人都在哪儿?尽管现在天色尚早,昨晚又是个奇数夜,大多数人都进入了睡眠,但总应该有几个昆特格利欧已经起来四处活动了。难道伽苏布和她的人把其他人都赶走了,就像赶走他的学徒卡非德一样?
拉斯图发疯般奔跑着。“嗵嗵”的脚步声和“哗哗”的溅水声惊起了一小窝翼指。翼指齐声尖叫起来,仿佛代替拉斯图发出他一直想发出、却苦于没有足够的空气而无法发出的求救声。
脚底拍打着地面,泥浆四溅,森林仍然位于前方大约五十步之外——
紧接着——
他绊了一下,倒在一滩烂泥中,溅起了一大片水花。他摔了个嘴啃泥——
他拼命想重新站起来,脚爪在棕色泥浆中徒劳地乱踢,找不到支撑点——
终于,他站了起来,想继续往前奔跑。
但已经太晚了。
脊椎上传来一阵剧痛。拉斯图回头看去,伽苏布站在他身后,嘴里叼着一大块东西。
那是拉斯图的一截尾巴。
它被一次威力无比的咬啮扯断了。
拉斯图想继续奔逃,但他觉得头晕目眩,步伐也因为丧失平衡而慢了下来。
其他人正迅速逼近。
伽苏布再次向前急探,却发现自己又一次头冲下栽倒在泥潭中。猎队队长骑在他身上,拉斯图转动着眼珠看着她。伽苏布的左臂横扫下来,爪子露在外面。拉斯图感到体侧一阵剧痛,然后是极度的寒冷。他挣扎着想把她甩下身去。挣扎过程中,他看到自己的肠子从体内掉了出来,落在泥地中。
其他人也赶到了,排满锋利牙齿的大嘴不断撕扯着他的胳膊、他的大腿、他的尾巴和他的臀部。弥留之际,拉斯图看到的最后景象是,伽苏布的大嘴向前一探,扯下了他身上一大块肉。
到处都是鲜血,很快,鲜血变成了暗红色。
生命正从他指缝间溜走,慢慢沉入泥潭之中。拉斯图冒出了一生中最后一个想法。
我对待婴儿们至少还有点体面,将他们完整吞下去。
第十二章
石柱区
迪博呼呼地喘着粗气,沿着斜坡上的小道来到阿夫塞的岩石。国王一般不喜欢来这儿,这趟路程会使他的喉部赘肉来回摆动,将产生的热量散发出去。但是今天他却喜欢这地方,因为他与阿夫塞的会面需要绝对保密。在这儿,没人能够走入他们周围一百步范围之内而不被他们听到或是看到。
阿夫塞就在前面不远处,跨坐在一块花岗岩石头上,尾巴垂在身后。在石头旁安静打盹儿的是阿夫塞的爬行宠物,高克,它柔软的身体蜷缩成新月状。平时这里偶尔也会有其他人,坎杜尔,或是抄写员,又或是某位来给他念书的人,又或是某位学生来向他请教有关月亮、行星和“上帝之脸”的问题。但今天只有阿夫塞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石头上。
思考。
迪博知道,阿夫塞思考的都是大问题。呆呆地看着天空,思考一分天时间。他不知道这种做法能有什么好处。当然,阿夫塞看的不是天空。他陷入永久的黑暗之中,只能看到他的大脑提供给他的图像。阿夫塞已经瞎了十六个千日了。尽管用黑耀岩匕首刺瞎他眼睛的德特—耶纳尔博早就死了,但每次看到他的这位老朋友时,每次意识到他的朋友看不到自己时,迪博还是会深感内疚。
阿夫塞仍然能以图像形式进行思考吗?仍然记得他没瞎之前看到过的东西吗?比如一束花、一座雕像?迪博回忆着自己的宫殿内悬挂的壁毯的样子:色彩相当鲜艳,这是不用说的,而且很华丽。但是再具体点呢?迪博想不起它的样子。阿夫塞的图像记忆也是这样的呢,还是在岁月冲刷下变得更为模糊了?
但是,阿夫塞的头脑显然仍和以前同样敏锐,事实上,可能比他看得见时更敏锐。缺少可以使他分心的东西以后,他变得更为专注,思想完全投入到他需要解决的问题之中。这种惊人的智力常常使迪博震动不已,有时还会令他感到一丝恐惧。但是他知道,从阿夫塞这儿,他能得到最明智、最有逻辑、最诚挚的忠告。
只见阿夫塞的头一下子抬了起来。“谁在靠近?”阿夫塞对着空气说道。
迪博开口道:“是我,迪博。”他距离阿夫塞还有好几步,等他们之间的距离缩短后,他说道,“很荣幸见到你,阿夫塞。我可以进入你的地盘吗?”
阿夫塞没有从石头上站起来,而是直接鞠了个躬,行了个让步礼,说道:“哈哈特丹。”他脚边的大爬行宠物被吵醒了,睁开一只眼睛,看着迪博。认出他之后,它重新合上眼睑,再次睡去。
迪博找了块石头坐下。石头在太阳底下晒得暖融融的。
“这儿可真安静啊。”迪博开口说道,看着周围的草地、树、悬崖外的大海。
“比皇宫还要安静,我保证。”阿夫塞轻声道。
迪博点点头,马上想起了阿夫塞的眼睛,开门说道:“是的。”
阿夫塞的鼻口转向迪博。“你来这里,是为了罗德罗克斯的挑战,是吗?”
迪博安静了一会儿。阿夫塞认识他的时间太长,对他了解得太深了。“是的。”国王终于道。
“你准备怎么做?”阿夫塞问道。
“我不知道。我的宪政顾问告诉我不用做任何事。”
阿夫塞的身体随着一只翼指吃过天空所发出的声音转动着。“法律上必须做的事和明智的事,这两种事通常有所不同。”他说道。
迪博长长地、响亮地叹了口气。“确实如此。他们告诉我,我的权威本来已经下降了,因为人们知道我的祖先拉斯克不是神授的先知。”迪博吃惊地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