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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校的女儿-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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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嗬!一万二!吃钱哪!”
  “可以理解,战友们多少年不见,证明一下自己。”
  他在那头轻轻一笑,无端地觉着他同时还挥了下手,关于王志礼,就在这轻轻一笑中被打住。接着,他说:“韩琳,在连队时我就觉出你不一样,但也想不到你会成今天这样儿。一个海岛上出来的小姑娘,竟成了全国的知名人物!”
  我承认我一再抬出别人潜意识里就是为了得到更有力度的夸奖,但“全国的知名人物”还是过头了,过头了就没意思了,不仅是没意思,还令人颇受刺激。我赶紧道:“哎呀呀呀,别寒碜我了!全国的知名人物?下辈子吧。”
  他一字字道:“我在电视里看到你了,两次,中央电视台。一次是《 焦点访谈 》采访,一次是关于你的专题片,七频道,里面有你儿子,卷花头,说起话来小大人似的,你儿子说你性格急躁。你是急躁,在连队里就是。”说到这他又那样轻轻一笑,“还有,你的话剧《 父与子 》演出的消息,新闻联播都播过。”
  如果这就是“全国的知名人物”的标准,那我倒也是真的够了。不管什么事,大概都是各有各的标准。一个从士兵到师长的军人,认可的可不就是这些?至于文坛、文艺圈里面的长短是非,他们才不会关心。想到这儿,心里熨帖了些,就开起了玩笑:“那你怎么不打个电话来,为‘全国的知名人物’祝贺一下?”
  说是玩笑,也是真话。我的情况,他显然清楚并十分关注,怎么就一直连个电话没有?九江一别一年多了,这才是第二次通话,还都是我打去的。
  他很认真地回答:“一直想打,有几次电话都拨一半了,又放了,总觉着不好,你老往人家女同志那儿打电话,算怎么回事?”
  心异样地跳了一下,但马上想到这未必不是他的一种针对所有女性的一贯作风,是几十年严格严厉的野战军生活塑就的克己自律,或曰,刻板僵化。这使我觉着好笑,就想逗他:“哎,我马上要下部队,去你那里怎么样?”
  他立刻说:“好啊!什么时候?”
  这时我才蓦然一怔,才发现这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我们每年有下部队生活的任务,下部队兼看战友,于公于私,有利无弊,怎么早没想到?放下电话我着手写下某部队生活的申请报告,并很快得到了批复。
  这天,我正在收拾行装,门铃响了,想是妹妹来了,她今天的火车到,用休假时间来帮我照看海辰。我放下东西去开门,门开后半天没喘上气来,门外笑吟吟地站着两个人,雁南和小梅!没等她们坐下妹妹到了,接着,海辰放学回来。于是我们决定出去,妹妹和海辰会影响我们说话,对于我们,他们是外人。
  我们去了距我家很近的五星级酒店,香格里拉。是小梅的提议,她在这院里住了两年多将近三年,对周边环境非常熟悉。她说:就近找一个环境好的地方,接着就提到了香格里拉。雁南没说话,她不了解情况。香格里拉环境好不假,但是那里的饭菜之难吃之贵也是同样的不假,可作为东道主,我不好说什么。就这样,决定了去香格里拉,走前我抽空打开抽屉抓出里面所有的钱塞进了包里。
  在一层中餐厅我们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餐厅门口穿着民族服装的一男一女正用二胡和扬琴演奏《 青藏高原 》,旋律宽阔舒缓。菜价比预想的还贵,我边看菜单边想不知道钱包里的现金够不够,如果不够,他们这里刷不刷卡。我在这吃过几次饭但都是别人掏的钱都是公务。在北京住的人,自己掏钱吃饭,没有来这里的,除非傻瓜。现在我就是这样的一个傻瓜。也是情境所迫。倘在十年前,不,五年前,我都会坦然对朋友们说出不能来这种地方的理由,但此刻我说不出口,五六年没见了,彼此已有些陌生了,我不想让人误解。
  从母亲去世,我再没回过家,也就再没见过雁南;和小梅也是分手后的第一次见面。她刚走我们时而还通个电话,随着时间推移,电话渐少渐无。心里彼此是惦记着的,只是没时间没精力罢了,不管什么情感,爱情友情亲情,维系都需投入,起码要投入时间,中年女人已无力再做到样样周全了。但彼此的大致情况还是知道的。雁南的儿子人称读书奇才,上小学时连跳两级,十二岁已是初中二年级的学生。学习上不用雁南操心,生活上有他爹照顾,雁南只需一心工作,现在已经是军区总院的妇产科主任。这次来北京是为乘机去美国,参加在美国举办的世界妇产科大会并做大会发言;小梅已经离婚又结婚了,和她的副连长。当初说是能在我这里待三年,没待到三年就走的原因是她的副连长召唤她了,当时我开玩笑不开玩笑地说她重色轻友,她还是执意走了,害得海辰两岁半就进了幼儿园。他们去过深圳,跑过广西,下过东北,吃过不少的苦,有一次坐闷罐火车坐了三天三夜。现在她和前夫百祥各自都有了各自的孩子,都是儿子。百祥的儿子是百祥的,根据是,长得跟百祥一模一样,越大越像,站在一块儿,就像同一款式大小不同的两只鞋。这使小梅欣慰,良心上少了许多自责,说到底,百祥是个厚道人。
  我点了几个凉菜,又点了几个素菜,后把菜单翻到了“肉类”那页,这时雁南宣布:“我不吃肉。”小梅伸过头来看菜单:“有没有加吉鱼,廖军医最爱吃加吉鱼。”雁南摆手:“你们想吃你们吃!我现在,凡带眼睛的,一律不吃!”我道:“哟,我还要了个海米炒西芹!”雁南笑:“小眼睛的,凑合了。”小梅关心地问:“廖军医怎么不吃肉了?我记得你以前——”雁南说:“以前我多大?现在血脂都高了。就是不高也不能再吃肉了,瞧瞧我这一身的肉!”雁南是胖得多了,地道中年体态。我说:“雁南,该减减肥了。”雁南挥手:“哪有那时间!”我道:“手术啊!吸脂什么的,‘想瘦哪儿瘦哪儿’!”雁南笑:“我可不想花钱买罪。主要的是,没有动力:你是单身贵族,小梅呢,新婚燕尔,我减肥干吗?”“新婚燕尔”惹得小梅好一顿笑,笑够了,关切地问我:“韩琳护士不打算再找一个人吗?”我说:“不打算。”小梅摇头:“那可不行!”雁南道:“怎么不行?任何一种生活形式都可能完美,关键在于自己的努力和把握。”小梅便不再吭气,一如当年在雁南手底下做卫生员时。那时,小梅对她的廖军医从来是言听计从说一不二。在部队里形成的人物关系有时会贯串终生的,我就曾见过两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一个称另一个班长,另一个叫这一个小刘。雁南接着刚才被小梅转移开的话题说减肥。“其实我试着减过肥,不为别的,那么多衣服不能穿了,就很可惜;我还最不爱去商场买衣服,自卑;每年一到春天就开始发愁夏天怎么过。都说夏天是女人的季节——夏天是苗条女人的季节。胖女人最怕过夏天,一到夏天就原形毕露。不像冬天,你臃肿还可以解释为、理解为,穿得臃肿。”我和小梅笑了起来,雁南不笑。“想想还是得减肥。吃国氏营养素,不吃饭,一天吃两包那玩艺儿,饿得头晕眼花。如果这时他爹鼓励鼓励我,我可能还能坚持下来,可他爹不但不给予鼓励,还泼冷水……”本来由于多年不见,乍见,气氛多少有些拘谨有些僵,这时,渐渐开始放松,渐渐又像回到了从前,亲密无间,无话不谈,身边也没有任何的累赘。小梅单手托腮兴致勃勃:“他爹说什么?”雁南道:“说,你减肥干吗,我不嫌你谁还能嫌你,都这把岁数了。”我和小梅哈哈大笑,雁南也笑了。“所以我现在干脆就死了这条心。但肉,的确是不能再吃了,你可以不要漂亮,但不能不要健康。”小梅点头,“我本来还以为你是心疼我给我省钱。”我看小梅:“给谁省钱?”小梅说:“我啊。”我说:“为什么?”小梅说:“谁提议的谁请客,这是规矩!”我说:“没听说过。”……这其间雁南两臂叠加放餐桌上左右转头笑眯眯看着我们做旁观者,没有一点要加入进来的意思,后来才明白这是因为她早已知情的缘故。服务小姐见此状不失时机向我们推销价格昂贵的菜肴,小梅看也不朝她看一摆手制止了她的聒噪,神情动作相当老到,我这才突然意识到,此时的小梅已不是彼时。
  小梅是有钱人了。房子汽车自不在话下,更重要的是,她和她的副连长现在有着一个属于自己的公司,公司有着两千名职工,规模可谓不小。那是一家快递公司,办在省城。职工实行的是半军事化管理。十人一班,四个班一排,三个排一个连,并且分别设有班、排、连长。每年部队复退时节,副连长都要给省内各部队发信介绍自己公司的情况,欢迎退伍老战士加盟,不仅为复员老兵开了就业之路,同时,经过部队严格训练的复员老兵对他的公司也是一个加强壮大,双赢。刚开始省城的快递公司如雨后春笋,几年下来,大多数关张,剩下的也是苟延残喘勉力支撑,概由于小梅他们公司发展得势不可挡。半军事化的严格管理和素质良好的员工是他们成功的主要因素。小梅给我们讲了这样一件事:一次一名递送员走半道自行车带给扎了,东西要求十二点半前送到这时已是十二点,修车来不及该员工毫不犹豫打了出租。送一件东西路再远收费都是十元,打车最低也要十元,得员工自己掏。事后问这位员工当时怎么算的账,他说没算小账算的是大账,是公司的信誉。更具戏剧性的是,出租车在距目的地还有一公里时遭遇堵车,该员工毅然弃车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完了剩下的一千米,当他大汗淋淋准时出现在客户面前时客户不能不感动感慨,以至于他们公司根本无须花钱另做广告,只靠客户的口口相传,工作量就可达到满足。小梅这次来京是来做实地考察,她的副连长想做分公司,首先就选中了北京。快递公司更适合大城市。她和雁南是在来京的火车上遇到的。早晨她去上厕所,有人,她在外面等。厕所门开,里面走出了雁南。原来二人就在同一节软卧车厢里,只由于上车时间是晚上,上车后都睡了,才没有见着,两人在厕所门口就决定了下车后来找我。
  我由衷道:“很好,小梅,很好!”
  小梅长叹:“唉,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从前,他是铁了心要在部队里干的,连长营长团长师长,一路干上去,就因为我,转业了,想起这事,就觉对不住他。”
  我嚷:“你对不住他?你成全了他!别以为没得到的就一定比得到的好!他说什么了?”
  小梅含意不明地摆手,点头,笑,眼圈却慢慢红了。我看雁南,雁南正低头用陶瓷小勺专心致志啜她那份六十八元一小盅的淀粉汤,菜上来之后,她就一直在喝这汤,大概是为了占住嘴巴不吃东西。
  “有些事,说是说不清的。”小梅擦了擦泪,开始说,“等哪天,有机会,你们去他的办公室看看就知道了。他的办公室就是一个军事指挥部,比真正的军事指挥部还军事。笔筒是迫击炮弹壳做的,放文件的盒子是高射机枪的子弹匣做的,墙上挂的是军用挎包子弹带工兵锹,桌子上摆的是各种型号的弹头粘起来的坦克,潜水艇,火炮。一张书店里公开卖的城区交通图,他也得像军事地图那样给它弄上两幅金丝绒布帘子遮着,用的时候拉开,不用的时候拉上,跟真的似的。有一次我忍不住了,我说,满大街都有、谁都能看的破地图,你遮它干吗?他说这上面有公司所占领的服务区域,是我们的商业机密,商场如战场——听听,都魔怔了!都成病了!我看他这辈子,不管挣多少钱,不管老婆孩子怎么好,都不会满意了。”
  雁南放下了汤匙。“小梅,随他去,过几年自然会好,他今年多大了?……就是嘛,才三十多岁,还太年轻。就说我,从前,年轻的时候,对他爹很不满意,嫌他窝囊没出息。他那样的男人要年轻姑娘们看,十个得有十二个瞧不上他。可我现在就觉着他很可贵:咱这方面不行,那方面就多出点力气,不像有些男人,在外面坚持男女都一样,老婆也得挣钱回来;到家里就坚持男女有别,老婆干家务天经地义。比较起来,他至少是朴实的,老实的。……我说这些话的意思是,像我这样天真浪漫的人都能变,变得务实了,豁达了,客观了,你那位副连长肯定也会变,随着年龄增长,慢慢变得成熟起来。”
  小梅摇头:“他不会!廖军医,他和你还不太一样。”
  “能不一样到哪里去?都是人。”
  “他这个人,特别执著。”
  “什么叫执著?噢,得到了自己喜欢的女人,又开始怀念理想;有了钱了,又想拥有爱好拥有精神。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让上帝特别偏爱你把什么都给你?现在你说他执著,行,还年轻嘛。但如果他老这么执著下去,到老这么执著,执著到影响你们的感情了,那就不是执著,是偏执。”
  “好,就算他偏执,我怎么办?”
  “对于偏执人的偏执,你不在意它,它就不存在。”
  我点头微笑。小梅想了想,也笑了。笑着,她的泪下来了。就这样又哭又笑地,她说:“廖军医,韩琳护士,跟你们在一起,真好。”
  ……
  从香格里拉出来已是夜里十点,那天天气很好,夜空湛蓝清澈如蓝宝石,蓝宝石里镶嵌着一弯纯净灿然的月牙儿。经过治理,北京的空气质量提高明显,有一点点像了海岛的天。我们肩并肩走,西三环永不停息的车流在身边滚滚流淌。
  “韩琳护士,你下部队什么时候走来着?”小梅问。
  “明天。”我说,并进一步解释,“主要是我妹妹假期有限,所以得抓紧时间。”
  “噢。本想咱们再聚一次,廖军医后天的飞机,这样的话就不行了。”
  “你去哪个部队?”雁南问。
  我一直没告诉雁南我去看姜士安。吃饭时一直是她俩在说她俩,我很少说我。从前我也是这样,愿意听别人说别人却不大愿意跟别人说自己。专业搞创作后这毛病越发突出,想是因为有了一个专业渠道可供宣泄的缘故。但是雁南既已问到,我也就不妨一说。
  我说:“还记得姜士安吗?……我去他的部队,他现在是师长。”
  雁南看着我的目光若有所思:“我记得在连里时你们俩关系就不错。”
  我迎着她的目光:“对!”
  雁南说:“代问他好。”
  我说:“好。”
  姜士安和他的妻子陈秀得结婚二十年来,彼此忠实。
  那是一个晴朗的冬日,太阳明晃晃地挂在空中,看着很暖,实际很冷,飕飕的北风在操场中恣意穿行。操场上军旗猎猎坐满士兵,黑红脸膛,军大衣,小马扎,一个个腰背笔直。这是三团的老兵退伍大会,前方主席台上,在三团蹲点的师长姜士安正在讲话。
  “你们是连队的骨干,是班长,是军中之母,有着丰富的管理经验,到了地方,没有问题!也许你们要说,俺不过才管着八九个人。你以为他一个厂长经理管多少人?他管的也就是直接在他手底下的那八九个人,那八九个人管好了,他那个企业就搞好了。说到底,我师长要管的也不过八九个、十来个人,就是咱中央政治局常委,不也就那么七八个人吗?”
  如此的深入浅出举重若轻,引来台下一片掌声,一片笑声。姜士安讲完话后大会即进行最后一项,全体起立,齐唱《 战友之歌 》。“战友战友亲如兄弟……”歌声骤起,震耳欲聋,由于过于响亮而几乎跑调:每一个兵都是竭尽全力放开了喉咙,脖筋都因此挣得老高;不独唱歌,喊口令口号,回答问题,这个师的士兵皆是如此。姜士安曾向我指出:这就是士气,嗷嗷叫!
  这是一个甲种师,建制规模相当于一个小一点的军,武器装备也是全军一流,属于“拳头部队”。我去时正赶上一年一度的士官套改和老兵退伍工作,这个师一下子要走五千多名老兵,同时有相应数量的新兵补充入伍,新老交替,细节繁多环环相扣不能出一点差错,这个过程约需十天,每年的这十天,师常委都要下去,每人负责一个团,吃住在这个团的某个营里。姜士安住在三团的二营。二营营长因此把自己的宿舍腾了出来给师长住,自己住进了某个连长的宿舍,那连长又住到他的下属谁的床上,总之,一级给一级腾地儿。
  我说姜士安:“你看你来一动一串儿,不如你直接住进班里,省多少事儿。”
  “我住到班里是没问题啊,问题是你得替那个班的战士们想想。”见我不明白,他提醒我道,“想想咱当战士的时候。”
  我笑了:“——营长来了都紧张?”
  “还用得着营长?那时排长在我眼里就是天了,农村孩子跟你们又不一样,你们从小见大官见多了。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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