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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千万别把我当人
作者:王朔
内容简介:
年轻的时候认为有很多重要的在前面,只要不停地奔走就能看到,走过来了发现重要的都在身后发生了,已经过去了,再往前又是一片空白。对过去,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也没有任何偶然,都是必须经过的,我不信一个人可以有两个以上的选择。
文化太可怕了,像食物一样,不吃,死,吃了便被它塑造了。我怀疑其核心已编入遣传而不必再通过教育获得了。我觉得自己像在大海里游泳,无边浪涛挥之不尽,什么时候才能登上彼岸,有从树上刚下来的原始人那样一个澄明的无邪的头脑。关于这些书,我个人认为是一个蒙昧时代的见证。活下去,活在自我虚构和自我陶醉中,这大概是一个写作者的宿命,明白也没用。
作者简介:
王朔,1958年出生于南京。曾用名王岩。1965—1969年就读于北京翠微小学。 1971年就读于北京东门仓小学。1972—1975年就读于北京164中学。1975年借读于太原5中。1976年毕业于北京44中学。1977—1980年在海军北海舰队服役。 1980—1983年在北京医药公司药品批发商店工作。 1983年辞职从事自由写作至今。中篇小说:《空中小姐》1984年第2期《当代》,曾改编为电视剧。《浮出海面》1985年第6期《当代》,曾改编为电影,有日、德文译本。《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1986年第2期《啄木鸟》,曾改编为电影,有英、法瑞典文译本。 《顽主》1987年第6期《收获》,曾改编为电影,有日、德文译本。《一点正经没有》1989年第4期《中国作家》。 《永失我爱》1989年第6期《当代》,曾改编为电影。《动物凶猛》1991年第6期《收获》,曾改编为电影,有英、意大利文译本。《你不是一个俗人》1992年第2期《收获》,曾改编为电影,有法译本。 《许爷》1992年第4期《上海文学》。
正文
编辑推荐
这几本书都是十年前或更早的时候写的,那时我很自以为是,相信很多东西,不相信很多,欲望很强,以为已知的就是一切了。这些书里的人、情景和一些谈话是那时我经历过的,在生活中也不特别,仅仅因为我不知道更多的东西,才认为有趣,虚张声势地写下来。这些情景不在了,这些人也散了,活着的也未老先衰,我也不再那么说话和如此看待自己,所以有时我觉得自己失去了继续写作的能力。
千万别把我当人
第一章
“今天的会议有四个议程。第一由中赛委秘书处秘书长赵航宇同志向各位股东汇报前一阶段中赛委秘书处的工作情况;第二鉴于股东中流传着一些对秘书处几个牵头人不信任的议论,为了打消股东们的顾虑,证明此次大赛确有其事确有必要我们特意搞到了一盘札晃大赛的录相带,会议休息期间将为各位股东播放;第三个议程是关于中外自由搏击擂台赛组织委员会及其常设机构秘书处易名一事;第四个议程是为使大赛各项工作顺利进行,第三次筹款认捐活动——请各位股东不要提前退席。”这是个可容纳上千人的剧场,剧场座位上空空荡荡。舞台摆着一张大圆桌,与会者紧紧挨着坐成一圈,一束追光斜射在会议主持人脸上,他是个非常漂亮的小伙子。
追光移动,打在坐在主持人身边的夹发蓬乱脸色苍白戴着眼镜的男人脸上,他的眼镜反着光使人几乎看不到他的眼睛。从他吐字飞快近乎剧烈咀嚼的嘴部动作看他是个容易激动的人。他就是中赛委秘书长赵航宇。
“关于中赛委秘书处的工作我讲四点。讲完请股东们提问,当面,递条子也可以,我将一一作答。我回答不了的由秘书处的其他同志解答。首先我要说秘书处的班子是好的,工作是有成绩的。第二我要说秘书处的工作是很辛苦的。在这里我有几个数字要讲给大家听,从秘书处工作开始从来我们上上下下所有工作人员吃过一顿安生饭没睡过一个安生觉。累计跑过的路相当于从北京横跨太平洋跑到圣佛郎西斯科。共计吃掉了七千多袋方便面,抽了一万四千多支烟,喝掉一百多公斤茶叶。帐目是清楚的一笔笔都有交代,没有一分现金是塞到自己腰包里的。第三可能有个别同志煮方便面时卧了几个荷包蛋,熬夜时除了喝茶还喝了些蜂王精,对这种超标准花钱的现象我们应揭发。下面我谈谈我们秘书处近一段的工作情况,也就是最后一点。上次股东大会我们做出了寻找大攀拳似人的决议。会议一结束,我们立即派出了九路人马奔赴五湖四海。截止昨天午夜,九路人马已经回来了八路。这八路人马访遍了三出五岳,全部空手而归。现在我们只能寄希望于第九路了。这一路是由我们秘书处最粗干的女将白度率领,出发前,我们也对她下了死命令,不找着大梦拳传人别回来见我!我相信白度同志的能力,只要人在,就是走遍天涯海角白度也能搜出他。但严峻的事实摆在我们面前,我们不能不考虑大梦拳传人已经绝了后的问题。毕竟我们最后一次听到大攀拳传人的消息是九十多年前,是当时拍摄的义和团壮士被押赴刑场的照片上我们辨认出了大梦拳那时的掌门人。”赵航宇从桌下举起一只黑皮包,打开,拿聘张放大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是一群衣衫褴褛的拳民在翱腰刀的巡捕押送下排队走向刑场。其中一个袒胸露怀辫子盘搭脖子上的黑胖子头侧有一个小小的黑色箭头。
“这是我们的情报人员在巴黎卢浮宫翻拍下来的,图中箭头所指的汉子妈是当时的大攀拳掌门人,姓氏籍贯一切无考。”赵航宇把照片递给身边的人依次传看,所有人都打直精神感兴趣地端详着照片上那个粗鲁的汉子。
“象杀猪的是不是?”赵航宇点起一支烟,问正在看照片的一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眼镜穿着西服的公司经理模样的瘦男人。“你得懂这个,真人不露相。”
“你们是怎么认定他就是大攀拳掌门人的?”瘦男人问。
“我们从四个渠道证实了这一点。”赵航宇掸掸烟灰慢条斯理地说。“首先我们查了清室档案,又翻况了大量记载义和团在京津一带活动、战斗的外传野史。所有记载都表明在当年义和团闹得最厉害的天津静海曹福田手下有员大将善使大攀拳,借力制人,洋枪洋炮不能伤其毫发。打紫竹林租界和西什库教学他都去了,杀死洋人无数。京津地区沦谄后有人还以高家村刘十九的队伍里见导他。后来,这位好汉在北京和大刀王五一同被擒,斩于菜市口。此其一、二,我们通过这张照片找到这张照片上领头的那个巡捕的后人,这个巡捕已经在文化大革命中畏罪自杀了,但在他家里我们找到了《大攀拳谱》以据其后人现在天津市河东区小郭庄大街泰来里125号居民桂雷清讲,这拳谱是当年他先人处斩义和团俘虏时得来的窨是哪位不得而知。被俘的义和团拳民不报姓名,只口口声声:‘过二十年后又是条好汉。’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先人只参加过一次杀害义和团壮士的娅,还是被洋枪顶去的,并被拍了下来。因而这拳谱必是照片上这队人里的。接下来我们又找到了拍摄这张照片的法国传教士波尔佩尔先生的后人,现在在法国驻华使馆随员小波尔佩尔先生。小波尔佩尔先生非常热情为我们开列了他祖父的朋友中那些到过中国的人的名单。最后我们在法国南部的图卢兹找到了仍然健在的前法军军士长拉杜,就是照片上站在队尾的那个穿军服的欧洲人。这老家伙已经一百多岁子,身子骨仍然硬朗,对上个世纪末远征中国的事情记忆犹新,那当然他现在对中国人民已经非常友好了。拉杜先生知道我们的来意后,立即将简明头所指的汉子指给我们看,说他就是那个‘能改变子弹飞行方向的奇人。’据拉杜先生追述,他曾和大梦拳师打过交手仗,当时他们一排人瞄准他齐射但射出动的子弹竟全齐刷刷地掉头飞了回来当场死了一片洋后,慌乱中他冲天放了一枪,没想到这枪倒把大攀拳师打个正着,于是他们蜂拥而上将他擒获,穿了锁骨捆起来。”“可惜,可惜。”一干人齐叹。
“顺便说一句,拉杜先生对其年轻的所作所为深感愧悔,再三要我们向中国人民转达他的歉意。”
“我有四点问题要问秘书长同志。”一个面色黝黑,模样儿精明的农民企业家冲赵航宇发话:“第一,既然时梦拳传人有无尚难定谇,我们是否还要继续劳民伤财地寻找?我国平面林门类齐全,难道就无可与大攀拳媲美的拳种?阁下死咬着大梦拳不松嘴莫非其中有什么私人关系?第二,既然洋人已和我国重修旧好,为世界和平计,我们是否一定要再启虞端?第三,秘书处工作人员统统包圆才十余人,工作开始方一周便吃掉七千人生袋方便面喝掉一百公斤茶叶实在过于糜费,如此下去我等实难再降低标准也应裁撤一些胃口过于好的烟瘾过于大的,我们毕竟不是招人来暴吃的。第四,你们去法国外调,为何安排股东代表领队?”
“我来回答这位代表的提高。”赵航宇严肃地说。也是四点。第一,我们并没准备吊死在梦拳一棵树上,在寻找大梦拳传人的同时,我们也与大鹏拳、鹰爪猴拳等各派传人进行了联系,一旦证实大梦拳确已断根儿便请他们出山。另外关于我个人对大梦拳的兴趣纯系出于克敌制胜的考虑其中并无任何私人动机。大梦拳借力制人实乃我千年国粹出神入化之硕果,待会儿看过录相大家就知道了,若拼体力比凶猛我食草民族万难制胜食肉种族——我梦人上溯十代均为书香第。第二,老洋人是熨贴了,小洋人仍咄咄逼人。纵观当今世界,我等于事难与人争,打架再打不出个金牌,祖宗的脸就算让咱们这些不肖子孙丢尽了。“
“国家整个搞上去难。”主持人插话。“十亿人侍侯出一个尖子还是可能的。”“我还没设完呢。”赵航宇不满地白了主持人一眼,对大家说。“不这么干不行了,这一百多年的恶气不找个人替咱们出就出不来了。我是豁出动了,谁能帮咱出这口气我把心窝子掏给他,你没听人外国说:‘一个中国人是条龙,一群中国人是窝虫。’”“这是夸咱们呢。”“我说你怎么回事?开头你讲话时我可一次没打断你。”
“对不起对不起,您接着说。”主持人抱歉地低眉含笑让赵航宇:“我只是有点激动。”
赵航宇亢奋地对大家说:“这说明外界也了解咱中国人的厉害,所以咱们推出这个人能不慎重么?”
“我们都明白了,这意见我们已经听得很透彻了。”众人一起说。“说下一个问题吧。”
“下一个问题,既然这个人对我们如此之重要,我们为找这个人多吃几袋方便面又有什么了不起?别说吃你几装方便面,跟我们说实话,我要把这话襄襄出动,老子在城里吃馆子都不要钱。”“我收回,我刚才说的那话收回。”农民企业家说生“吃吧,该吃只要能吃出个道理来,吃多少我都不心疼。”
“我也就是那么一说,咱们也不能那么干。我这人也就嘴上说点气话,真要把民脂民膏端到咱跟前,咱还真咽不下肚。”
“我们相信你。”大家抚慰赵航宇。“要不相信你们敢把血汗钱交给你去使,眼儿都不带眨的?”
“不是。我就是听着这话难过、揪心。”赵航宇脸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透过眼镜片情真意切地望着农民企业家。“好事我什么进修忘过你们?你说去法国没叫上你们你真冤枉了我。谁去了?谁也没去至今我也不知道法国国门朝哪边开。都是听说,中赛委法国分会的同胞传话回来。”
“算我没说,算我没说还不行?”农民企业家拉着赵航宇的手诚恳地说,“你还不了解么?咱们多少年了?我就是一个粗人。”“了解。”赵航宇轻轻拍着农民企业家的手背说,“我不是冲你,我不是生你的气,我是气我自个,这么点事我也办不利索。”“你也别气了。”主持人说,“既然大家把话说开了,那也没事了。咱们还是抓紧进行会议的下一议程吧,否则演出开始前就完不了啦。”大家这才注意到后台已经进来了一些乐队人员和舞台工作人员,乐队的乐手们纷纷找了椅子坐下。开始调试乐器,条慕两侧响起一片吱吱呀呀琴弦声,舞台工作人员也开始装景片,打开大灯往天幕上投射。天幕上忽而出现白羊遍地的划原,忽而出现高楼林立的城市。坐在舞台上开会的人都扭过头去看。主持人拍着手说:
“注意了注意了,咱还是认真开会,如果谁对演出有兴趣,会后可以留下来观看。现在进行下一个议程。”
主持人俯首对赵航宇说:“时间比较紧,我看会议休息时间是不是取消?我们一边看录相一边讨论第三个议题关于中赛又和秘书处更名一事?”
“可以。”赵航宇叫站在幕边前工作人员,“把机子架起来,准备播那盘录相。”工作人员摆机器接电源的空档,赵航宇对大家说:
“通过前一阵的工作,我们发现中赛委和秘书处这两以机构的名称有一些问题,给我们带来了一些不便,有必要重新命名。”“中赛委这名字不是可以么?”一个烫着卷花头个体户模样的年轻股东说。“听着挺‘侃’的。”
“问题就出在这里。”赵航宇说。“我们去印章社刻公章没人敢接活儿,说中央的委员会到我们这儿刻章没有过有明文规定车玺不能乱刻。怎么说都没用,非要大员的手谕。后来我们一琢磨,也是,这名称成官方了,容易引起误会,不好,咱别找麻烦。我相咱们这个机构还要突出民间色彩自发色彩。我们秘书处的同志想了几个名字,又都觉得不合适,譬如‘醒狮馆’、‘猛龙堂’。名字是很响亮,但没把咱那意思全表达出来,也容易被人当反动会道门取缔。这事还得麻烦大家动动脑子,取好名,要雅俗共赏,一听名就全扑上来。”
众人作沉思状。“不好起。”农民企业家说,“起名最难了。”
“我想了个上半句,”公司经理说,“你们听听合适不合适,全国人民总动员……”“忠义救国?”农业企业家说。“全国人民总动员忠义救国?”“不好,”赵航宇斟酌了片刻严肃地说,“隶什么国?救哪个国?国家很好嘛,蒸蒸日上,你这么危言耸听。记住,咱们是民间自娱,国家好了,老百姓吃饱了,才有这份闲心。你如此慷慨是出资认股难道不是因为你不但吃饱了还有很大的富裕?”“走向世界怎么样?”个体户说,“全国人民总动员走向世界委员会?”“也不好,含糊。”主持人看关赵航宇的脸色说,好象已经有个什么二十一世纪委员会了。“
“我看这样吧。”赵航宇豁然开朗,微笑着对大家说,“既然咱们主题表达不清,索不要它了,就叫全国人民总动员委员会,总动员什么不知道。
含糊就含糊点,含糊有含糊的好处,一是别人不好判断斧好歹,二是含义丰富外延无限你说什么都能给归进来会利于团结各阶层人士。“”还有悬念。“主持人笑嘻嘻地说,这样好,我同意老赵的意见。”众人一致表示同意,于是通过了“中外自由搏击赛组织委员会”更名为“全国人民总动员委员会”的决议,简“全总”。重新组建“全总”主任团的决议。“全总”的一切日常事务。主任团将采取聘任制,设常任主任一人,非常任主任三十人至五十人,由常任主任视工作需要聘任,主任团向股东代表大会负责。首届主任团常任主任由原中赛委秘书长赵航宇担任,大家一致以热烈的掌声予以通过。
“谢谢大家。”赵航宇点头向冲他鼓掌的各位股东代表致意。“我一定用百倍的热情投入工作以不辜负诸位的重托。下面请看录相。”赵航宇点起一支烟和主持人起立退席。
“你不看吗?”个体户拧着脖子问他。
赵航宇摆摆手:“我看过了不忍再看。”
“架在会议桌一旁的电视闪了一下出现赛车疾驰的画面,接着是一群沿跑道奔跑的赛马,骑师们在马背上撅着屁股;然后画面突然中断,闪了一阵”雪花“,画面再次出观就是万众欢腾的拳击场,无数的男女在发狂地吼,挥舞着手。黑鸦鸦的人头之上聚光打照耀下的拳击台上,一个足有四、五百磅重的留着金色连鬓胡子的白种巨人两手攥拳,一走向一精瘦的同样两手提拳在他面前跳来跳去的黄种汉子。黄汉子灵活地围着白汉子转圈,双手比划着各种将欲出拳的假动作就象一只猴子在虚张声势地恫吓一头步步逼进的狮子。黄汉子出周了,划着拳冷了飞脚踢中白汉子的脖子,白汉子被踢得顿了一下,浓密胡须中的鲜红嘴唇咧开微笑继续逼向黄汉子。黄汉子连连飞脚踢向白汉子,白汉子的巨大头颅象拨浪鼓似地被踢得左右忸摆,但微笑始终挂在嘴边,他对时伸出粉红的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