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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皮佐林说话的时候,林荫再次感觉到他象哥哥,心里酸溜溜的。听完倾诉,确认他们说的是实话,压抑着心中的气愤,嘱咐赵所长给几人准备点吃的,做好详细笔录,派人领皮佐林到医院去看伤。最后又问赵所长,能不能在辖区帮这些人找点活干,挣点钱。还特别表明态度:“在这件事上,你要尽一切努力,只要不违法,哪怕搞点特权也没关系!”赵所长一口答应,说辖区正好有搞建筑的工地,和派出所关系还不错,可以找他们。七个人听到这话,眼睛都亮了,脸上也有了活气儿,当林荫要离开的时候,皮佐林居然拉着妻子给林荫跪下来,眼泪抛落于地说:“好局长啊,俺也没钱报答你呀,俺给你磕头了……”林荫见状,脱口一声“大哥,你怎么这样……”急忙搀扶,眼泪差点掉下来。
在返回公安局的途中,林荫心情怎么也不能平静。他挥不去眼前那七个穷困潦倒的身影,挥不去那个有几分象哥哥的皮佐林的面容,挥不去他那屈辱的眼神和打湿了自己心灵的泪水。他心里想,都说人民群众是国家的主人,难道这就是主人吗?他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啊,穷困,压榨,严重的社会不公,长此下去,社会能稳定吗?妈的,这些恶棍,简直比旧社会恶霸地主还恶呀,管你是谁,我非治治你不可!
林荫决定,明天去大桥镇。
第二天早晨一上班,林荫就打电话叫来秦志剑:“你把别的事放一放,跟我去大桥镇,再带个手把利索的!”
秦志剑说:“手把利索的,刑警大队没有超过高翔的……出什么事了?”
虽然高翔还是帮忙性质,可大家已经习惯于把他当民警使用了。林荫说:“什么事儿到那儿你就知道了。你去通知高翔,咱们一会儿就走!”
就在林荫准备出发时,接到了一个电话:“小林子,你干啥呢?把别的都放一放,跟我下乡!”
一听这个声音就知道是谁,林荫顿时象吃了苍蝇一样。可恶心归恶心,还必须热情寒喧:“哎呀,是何书记,哪阵风把您吹来的呀?下乡干什么呀,去哪儿?”
何大来:“搞调研,去大桥镇!”
他也去大桥镇?真巧了。他去那里干什么?
林荫已经有了经验,猜测何大来不可能是搞什么调研。可到底去干什么呢?
何大来在电话里又催上了:“我的车马上就到你们楼下,你现在就下楼,跟我一起出发!”
林荫、秦志剑和高翔下楼,果然一辆奔驰驶过来。车窗摇下,露出何大来阴白的面孔:“我先走了,你们跟上!”
秦志剑看着何大来奔驰远去的背景,问林荫道:“真怪,怎么都往那儿奔哪。刚才牛局和罗厚平、江波上车走了,也说是上大桥镇,现在是何大来。林局长,大桥镇到底出什么事了?”
林荫也觉得奇怪,反问道:“牛明也上大桥镇了?干什么去了?”
秦志剑:“我也不知道哇,就看他拽着罗厚平和江波着急忙慌地走了,好象还背着谁似的!”
有这种事?上车后,林荫打了大桥派出所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一个叫严德才的民警。林荫问大桥镇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严德才奇怪地说:“没有啊,出什么事了?”
林荫放了点心,但依然纳闷:他们到底都去干什么呢?
3
路上,秦志剑再次问林荫去大桥镇干什么,林荫把在城郊派出所遇到的事情说了。秦志剑一听就激动起来:“妈的,这些恶棍,非收拾不可……我知道‘偏头’这个人,他也是清水的名人,大军子的手下!”
又是大军子。怎么什么坏人坏事都离不开这个人呢?
林荫又问秦志剑:“根据目前的情况,对他可不可以采取强制措施?”
秦志剑想了想说:“还不行,现在只是指控,没有证据。但我们可以传唤他。如果他不接受,可以强制传唤……啊,我明白了,带高翔来是不是干这个的?!”
林荫:“看情况吧!”
大桥镇距市区二百多华里,4500跟着前面奔驰的影子,跑了一个多小时才赶到。
大桥镇因桥得名。但,所谓的大桥,其实是不知建了多少年的一座水泥桥,有七八十米长,已呈现出残破之相。因此,当林荫坐着4500经过桥面的时候,一点也没起注意,目光反而被镇里另一个建筑所吸引。
那是一幢建在镇中心的三层楼房,通体灰白色磁砖贴面,茶色玻璃,在全镇的建筑中鹤立鸡群。
何大来的奔驰就驶向这幢新楼。
他来这里调研什么?
来到楼前,何大来的车停住,林荫只好也跟着下车,见楼外已经停了很多轿车,楼的正中挂着一块牌匾,用红绸遮着,看不到上边写着的字,楼前还停着一台吊车,高高的铁臂伸向天空,举着一挂长长的鞭炮。许多衣着光鲜的客人在往里边走,一排少年学生组成的鼓乐队,敲罗打鼓吹着铜管乐。还有几个服装整齐的汉子在楼外亲热地迎接来人。
原来,这里即将举行新楼开业典礼仪式。
林荫很快在停着的轿车中发现了那台黑色的“奔驰”,接着又看到牛明那红色的“奥迪”,显然,车的主人已经到了。他同时还注意到,接待客人的几条汉子都着黑色服装。
何大来边向门口走去边回身大声招呼道:“林局长,快,咱们一起进去!”又对迎接的几个汉子大声道:“快去告诉你们董事长,说公安局林局长来了!”
“公安局林局长”几个字他叫得很响,好象是有意让人听的。很快,楼内几个汉子迎了出来,为首走着两个人。左边的身材高大匀称,黑眉大眼,面容英俊,正是大军子。右边的则身材粗壮,走路一晃一晃的,最明显的特征是脑袋有点偏。后边还跟着牛明、罗厚平和江波,还有大桥派出所的姜所长,他们看到林荫和秦志剑,都露出惊讶的表情。
秦志剑边往前走边低声对林荫说:“看见没有,右边那小子就是偏头。妈的,何大赖子把咱们领这儿来干什么?”
已不容细想,大军子和“偏头”象见了亲人般热乎乎地迎上来。“哎呀,林局长您也来了,真赏脸哪,小弟太感激了……快请……”
人们的目光都落到他们身上。牛明、罗厚平和江波的目光也望过来,牛明还表情暧昧地笑着。林荫顿觉浑身一阵燥热。他明白,自己上了何大赖子的贼船,他根本不是来搞什么调研的,而是参加这个楼房落成典礼的,他拉自己来,就是要告诉自己,这个“偏头”是他的人,不能乱动,同时,也告诉别人,公安局长林荫和“偏头”是朋友。妈的!
可是,何大赖子并不知道,人们也不知道,林荫来这里,就是查处“偏头”来了。
可是,眼前却是这个场面,怎么办?
秦志剑一拉林荫:“局长,咱们不能跟他们混在一起,快离开!”
已经离不开了。偏头和大军子走到对面,何大来为他们做了介绍:“偏头,这是公安局林局长;林荫,这是‘偏头’,我儿子,什么他妈的董事长,在我面前,他就是‘偏头’,你也这么叫他……大军子你认识了,不用介绍吧!”
没容何大来话说完,大军子和“偏头”已经把手伸过来,一人抓着他一只手摇晃着,说着亲热的话。不知情的,真不知他们是多么亲密的关系。场面拘着,何大来又在旁边,手抽不出来,别提多尴尬了。林荫只能在心里说:不用你们套近乎,犯到我手里该咋办还得咋办。好,借机观察一下也没什么了不起。这么一想,就随着何大来向里边走去,也没理睬牛明、罗厚平、江波和姜所长。秦志剑和高翔象保镖一般随在后边。
进门就是个宽敞的大厅,拥挤着很多人,一些人正奔向接待处的巴台,把一叠叠钞票递过去。巴台后边,有两个财会人员忙着点钱记帐。左边,靠墙摆着一大溜祝贺的牌匾,上边都写着什么“兴旺”、“发财”字样。林荫扫了一眼,见落款处有大桥镇党委、政府的,还有派出所的。猛然间,好象还有一块牌匾上写着“清水公安局”字样,就特意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后边还有四个字,是“刑警大队”。
秦志剑也看到了这块牌匾,脸色涨得通红,走向罗厚平和江波,把他们拉到一旁说起了什么,罗厚平和江波现出尴尬之色辩解着。
这时,一个胸戴红花飘带的男子匆匆走过来,恭顺地向“偏头”请示着什么。“偏头”听完点点头,回身对何大来和林荫说:“干爹,林局长,大军哥,时间到了,该揭牌了,咱们出去吧……对了,爹,揭牌得两人,你一个,另一个你看由谁来!”
“谁?”何大来看一眼林荫:“人不在这儿放着吗?小林子,就咱俩吧!”
这是原则问题,林荫坚决不干。“不,何书记,哪有公安局长给娱乐场所揭牌的,还是找别人吧,我不行,实在不行……”
林荫态度坚决,何大来翻翻眼睛没有再让,手向大军子一指:“大军子,你的身份没问题吧,就你吧!”大军子看一眼林荫:“好,别为难林局长了,就我来吧!”
人们又涌到外面,“偏头”、何大来、大军子及两个大桥镇的党政领导站到人群前面。那个戴红花飘带的司仪走到楼前的台阶上,手拿麦克,面对着众人大声道:“我宣布,大桥娱乐中心大楼落成揭牌仪式,现在开始。鸣炮——”
吊车上那长长的鞭炮震耳欲聋地响了起来,好半天才响完。司仪紧接着宣布:“下面,请白山地区政法委何书记、光华集团董事长兼总经理郑光军先生揭牌!”
何大来和大军子伸手将系着红布带的红绸子扯掉,露出后边的牌匾,果然是“大桥镇娱乐中心”六个大字。
一阵掌声过后,司仪又宣布:“下面,请娱乐中心董事长兼总经理金子明先生讲话!”
原来“偏头”叫金子明。他听了司仪的宣布,晃着膀子向前走了两步,接过麦克,开口道:“他妈的,我‘偏头’不会说话,可今儿这场面不说不行,就说几句吧,妈的,今儿个来的人都知道我,我没文化,小学都没毕业,学那几个字儿早扔爪哩国去了,那时,谁也瞧不起我,可你们谁能想到我‘偏头’他妈的能混到今天这份儿?!你们看看我这大楼盖得咋样?城建都说了,在全市都挂号,是优质工程。不过呢,也他妈得感谢朋友们大力支持,特别是我大军哥……好,我不说了,感谢大伙儿给我捧场,今后尽管来玩,吃喝玩乐,随他妈的便,保证一点事儿没有,谁要乍刺我摘他肋条骨……”忽然看到林荫,有点结巴起来:“啊……这个,当然……犯法的事咱们不干……哦,好,就到这儿,下面开吃,上二楼是餐饮中心,酒菜早备好了,都给我喝,喝他个天昏地暗,房倒屋塌,谁不喝我捏他鼻子灌!”
“偏头”说完,人们向楼内涌去,何大来向林荫招手叫道:“小林子,快过来,咱们一桌!”“偏头”也叫道:“对,大军哥,牛局,罗大队,姜所长,还有书记镇长,你们一桌,上贵宾间,我陪着!”林荫嘴里呼应着,脚步却慢下来,随人流往里走了几步,见没人注意,悄悄一拉秦志剑和高翔,迅速退出院子,钻进车内,逃跑一般驶离这里,还把手机传呼关掉了。
路上,秦志剑愤愤地说:“刚才我问罗厚平和江波了,你们凭什么以刑警大队的名义送牌匾,我这副教导员怎么不知道?他们说,是牛局让他们这么办的,还逼着他们一起来。对了,刑警大队还随了二百块贺礼呢!”
林荫又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可没有表现出来。
高翔也说:“我到巴台看了看,钱收了十五六万,还没收完呢。有个人,一人就拿出五千元,镇政府还拿了一千呢!”
秦志剑怒声说:“你以为人们是自愿拿的吗?我听到有人议论,他们是贷款来交的贺礼,说要是不交,怕今后有麻烦。妈的,不用他美,这回咱们好好调查调查他,真要有事,今天就把他带走!”
林荫也有这个意思,可是,何大来在这儿,怎么下手呢?当然,关键是证据,只要找到证据,管他是谁!
大桥派出所到了。
3
大桥派出所在镇东头。三人下车走进院子,静悄悄的没一点动静。走进所里,果然刚刚粉刷装璜过。可是,好几个办公室都锁着门,也包括所长办公室。好歹看到户籍内勤室没锁门,却也没有人影,推开门一看,是个套间,里屋也关着门。
这成什么样子了?
林荫本来就有气,见此情景更是恼火,就使劲儿咳嗽两声,然后大声问:“有人吗?”问了好几声才听到里屋有动静,一个中年民警推开门,苦着脸走出来,嘴里还吃着东西,头也不抬地问:“有什么事,请稍等一下……”一抬头看清来人:“啊,林局长、秦教导员,你们来了……”
林荫到任三个多月了,曾经开过两次全局民警大会,所以大家都已经认识他。可他一个人要想认识全局民警就难了。秦志剑指着中年民警为他介绍道:“这是严德才,大桥派出所的户籍内勤。”
林荫打量了一下严德才,四十岁左右的样子,人很瘦,脸色发暗,一副愁苦相,再加上嘴里嚼着东西,看上去很不雅观,再往里屋看了一眼,靠墙有一张折叠床,还有人躺过的痕迹。脸就拉下来:“有点警惕性没有?整个派出所就你一个人,你又躲进里屋睡觉,出了事怎么办?群众看到会留下什么印象?派出所别人都干什么去了?”
严德才嘴里依然嚼着东西,苦着脸回答:“这……所长他……我们所一共就五个人,我看家,另外三个民警都下村屯清理整顿流动人口去了!”
他把姜所长的去向含糊过去了。林荫明白,自己曾经在全局大会上宣布过,公安民警不得参与娱乐场所的开业庆典活动,不得接受吃请。他一定是给所长打掩护。
林荫无暇在这事上纠缠,坐到严德才递过的椅子上,严肃地说:“你是一个警察,现在我问你几个有关大桥镇的问题,你要如实回答!”
严德才眼睛抬起来:“是,林局长你问吧,只要我知道的,一定如实回答!”
林荫:“那好,我问你,大桥镇的社会治安怎么样?”
严德才犹豫了一下:“这……还可以!”
林荫严肃地:“什么叫也可以,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我换个角度问,大桥镇社会治安都存在什么问题?”
“这……”严德才看看林荫,又看看旁边的秦志剑。秦志剑鼓励地说:“你大胆谈!”
严德才:“这……要说问题,也有一些,譬如打架斗殴,这种事挺多,但人们一般都不报案!”
林荫:“打架斗殴?都因为什么打架斗殴?都造成什么后果?”
严德才支吾了一下,目光忽然变得勇敢了,声音也坚定起来:“林局长,你要调查什么事,就直说吧!”
林荫对严德才的转变稍感惊讶,直视着他说:“那好,我问你,大桥镇最近有没有打架斗殴的?”
“这……说起来,那也不能算打架斗殴啊?”严德才思量着说:“前天下午,有几个外来打工的被‘偏头’打了……”
看来,这个严德才还有点是非观念,不但说了实话,还指出那不是打架斗殴。林荫的看法也好了一点。又问:“对这事你们派出所是怎么处理的?”
严德才:“这……当时,是所长接待的,好象是因为工钱和施工质量方面的事,所长说这属于经济纠纷,应该由法庭处理……后来听说,那些打工的走了!”
林荫气又涌了上来,强抑着继续问:“这种事以前发生过没有?”
严德才看着林荫,眼睛里突然闪起火花,答非所问地:“我知道了,林局长,你是来调查‘偏头’的吧。你也不用一件件问了,我把知道的都告诉你……偏头这幢楼是去年动工的,有人算过,从打地基到完工,价值二百多万元的大楼他连二十万都没花到。建筑材料全是要的。我说这‘要’得加引号,其实,跟抢差不多。他带着一伙打手,今儿个到这个工地要十吨水泥,明天到那个砖厂拉两万红砖,后儿个又从建材商店‘借’几吨钢筋。施工时,他全雇外来人,打地基时一伙,打完了,他找点毛病把人家打走,一分钱不给;建墙时再雇一伙,建完了再打跑,然后是上盖、内部装璜,都这么干,前天晚上那伙人也是这么让他打跑的……此外,他还有不少别的违法犯罪行为。林局长,他是大桥镇的一霸呀!”
严德才倒很痛快,把知道的都说了。林荫是越听越气:“既然你们知道他是这样的人,有这么多问题,为什么不打击,不报告?”
严德才:“这……林局长,我们也是没办法,‘偏头’在镇里市里都有人,包括咱们局和法院,曾局长都跟他一桌喝过酒,我们一个小小的派出所能怎么办?其实,我们已经把他列入了重点人口,可列入归列入,根本管不了!”
林荫沉了沉又问:“你刚才说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