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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呷了一口咖啡,看看远处的黑迹湖。比尔给我一点思考的时间,用工作靴子刮去木板上的一小块干了的鸟屎。乌鸦屎,我发现;只有乌鸦才会拉出这么长而五颜六色的屎。
看来有一点是肯定的:玛蒂·德沃尔离“麻烦”的臭水沟不远了,而且这回她车上没按刹车闸。我已经不再像二十岁时那么愤世嫉俗了——谁又是吧?——但我也没幼稚、或是理想化到以为法律会帮房车里的穷女孩打败计算机大亨……尤其如果计算机先生打算玩阴的。作为一个孩子的他就偷到了自己想要的雪橇,半夜里上山滑雪,根本不在乎流血的双手。而如今作为成人的他呢?如今作为一个四十年来成功搞到了自己渴望的每架雪橇的老头呢?
“跟我说说玛蒂吧,比尔?”
玛蒂的故事没花他多少时间。乡里故事多少是简单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们很乏味。
玛蒂·德沃尔原先叫玛蒂·斯坦奇尔德,她并不是T镇人,而是来自莫顿一带。她父亲是个伐木工,母亲是个上门服务的美容师(一场极为般配的乡村婚姻)。他们生了三个孩子。当戴维·斯坦奇菲尔德在洛弗尔走了神,把一辆满载木材的卡车驶进了科瓦丁湖,他的遗孀正像人们所说的那样——“心都碎了”。她很快也死了。除了按法律投保的工具和木材拖车,斯坦奇菲尔德没有买过其它保险。
现在故事有点儿格林童话的味道了吧?除了房子后面的儿童玩具、地下室美容沙龙里的两个吹风机,以及停在车道里的那辆生锈的老丰田,她们几乎和故事开头讲的一样:从前有一个穷寡妇和三个孩子。
玛蒂是这个童话里的公主——贫穷而美丽(她的确很美,我个人可以证明)。现在王子出现了,这位是瘦长、红头发,说话结结巴巴的兰斯·德沃尔,麦克斯·德沃尔晚年生的儿子。兰斯遇到玛蒂时,他二十一,她刚满十七。邂逅地点在沃灵顿,当时玛蒂在那儿找了份暑假服务生的工作。
兰斯·德沃尔住在湖对面的“上湾”,每到星期二沃灵顿举行垒球赛——本地人对夏季游客——的时候,他总是滑着小船来参加。对这个世界上的兰斯·德沃尔们来说,垒球是再好不过的运动;当你拿着球棒站在垒上,你是不是瘦子,是不是口吃都无所谓。
“在沃灵顿他的角色是有点儿混淆,”比尔说,“人们不知道他该归哪个队——本地队,还是外来队。兰斯不在意,对他来说两边都好。有时候他帮一边打,有时候他两边都参加。哪一边都乐意接纳他,因为他击球、触垒简直神了。他们常常把他放在一垒,因为他个子高,可那真是浪费,要是在二垒或作游击手……简直!他跳起来转起身来简直像那个诺里埃加。”
“你想说的是诺里耶夫吧。”我说。
他耸了耸肩:“反正我的意思是,他值得一看。人们喜欢他,他很受欢迎。要知道打球的都是些年轻人,他们在乎的是你的技巧,不是出身。况且,他们中很多人压根不知道麦克斯·德沃尔是什么人物。”
“除非他们看《华尔街日报》和计算机杂志。”我说,“那里面你读到‘德沃尔’这个名字的机会和在《圣经》里读到‘上帝’一样多。”
“没开玩笑?”
“这么说吧,我猜在计算机杂志里,上帝更多时候是叫‘盖茨’,不过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就算这样吧。但即使是这样,从麦克斯·德沃尔最后一次真正呆在T镇上到现在也有六十五年了。你知道他离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对吧?”
“不,我怎么会知道?”
他惊讶地看着我。然后人的眼睛上仿佛蒙上了一层雾,他眨了眨眼,这层东西消失了。“下回告诉你——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但我得在十一点前赶去哈莱曼家检查潜水泵,不想扯远了耽误时间。我想说的是:人们认为兰斯·德沃尔是一个能把球打到三百五十英尺外的树林里的不错的年轻人。那些人里面还没有一个老到能因为老德沃尔而讨厌他——至少在沃灵顿每星期二晚的比赛上是这样——也没有人因为他家有钱而讨厌他。老天,夏天的时候这儿还真是不少润佬。你知道的。虽然要说富有他们没一个比得上麦克斯·德沃尔,可富有不过是个程度问题。”
事实并非如此,我的钱刚好足以让我了解这一点。财富就像里氏震级——一旦你超越了一个临界点,从一个震级到另一个震级的威力变化绝不是两三倍的问题,而是巨大得让人瞠目结舌的飞跃。菲茨杰拉德曾经直言不讳(虽然我猜他自己不太相信这种洞见):真正有钱的人是和你我不同的。我本想告诉比尔,最后还是决定不说为妙——他还有个污水泵等着去修呢。
凯拉父母的第一次见面是在一桶陷在泥里的啤酒上方。一个星期二的晚上,玛蒂和往常一样推着手推车把一桶啤酒从主会所送到垒球场。她从餐厅出发,顺利地走了一大半路,可是这个星期早先下过一场大雨,手推车最后陷进了一块软泥地里。兰斯的那个队已经上场了,而兰斯正坐在长凳的一端等着轮到他。他瞧见了这个身穿白短裤和沃灵顿蓝色翻领制服的女孩,于是过去帮忙。三星期后他们已经如胶似漆,玛蒂怀孕了;十星期后他们结婚了;三十七个月后,兰斯·德沃尔躺在棺材里,在一个夏天的晚上告别了垒球和冰啤酒,告别了林中的闲逛,告别了女儿,告别了美丽的公主。又一个过早的结束,这里用不上那句“永远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了。
比尔·迪恩没有具体描述他俩的那次见面;他只是说:“他们在球场上遇到了——她推着啤酒出来,车陷在泥里,他帮她拔了出来。”
玛蒂没有怎么谈过那段经历,所以我知道的不多。但我知道……虽然某些细节不一定准确,我可以拿一百美元赌你一美元,大部分的细节我都搞清楚了。那个夏天我知道了很多与我无关的事。
第10章(中)
首先,那是个很热的夏天——一九九四年是九十年代里最热的一年,而七月份是一年里最热的一个月。这一年纽特和他的共和党抢了克林顿总统的风头。人们在说,聪明的比尔没准儿连任不了了。人们传说叶利钦要么得了心脏病快死了,要么正在戒酒所里。波士顿红袜队正在走红。而在德里,乔安娜·阿伦·诺南也许开始每天早上觉得有些恶心,不过她没有告诉丈夫。
我在脑海中看到玛蒂穿着蓝色的翻领衫,左胸上缝着一个写有名字的白色标签,白短裤衬托着古铜色的双腿,让人心旷神怡。我还看见她带着一顶蓝色的垒球帽,帽檐上印着一个代表“沃灵顿”的红色的“W”。漂亮的暗金色头发穿过帽子后面的小洞垂到领子上。我看见她正试图把手推车从泥里拔出来,又不想打翻啤酒。她低着头,帽檐投下的影子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嘴巴和绷紧的小下巴。
“让……让我……我帮你……你一把。”兰斯说道,她抬起头来。帽檐投下的阴影消失了,他看见了她蓝色的大眼睛——这双眼睛将遗传给她的女儿。仅仅是对这双眼睛望了一眼,战争就结束了,没费一枪一弹;他的心被她俘虏,就像任何一个年轻男人被任何一个年轻女人俘虏那样。
其余的事情,正如镇上人说的,只不过是例行公事。
老头有三个孩子,但看上去兰斯是他唯一在乎的那个。“他女儿像只疯老鼠那么变态,”比尔一本正经地说,“现在在加利福尼亚一个可笑的疗养院里。听说她得了癌症。”兰斯对电脑和软件毫无兴趣,而他父亲好像对此挺高兴的样子。老头还有一个儿子有能力帮他照顾生意。不过从另一个方面来看,这个儿子是完全无能的:老头别指望从他那儿抱到孙子。
“同性恋。”比尔说:“要知道加利福尼亚有不少这样的人。”
要知道T镇上也有不少这样的人,我心说,但给自己的看房人提供性教育好像不是我该做的。
当时兰斯·德沃尔在俄勒冈州的里德学院读书,学的是森林学——他是那种喜欢绿色法兰绒裤子、红色吊袜带,还有黎明时飞翔的秃鹰的人。事实上,如果你不介意略去那些技术术语,他是个格林童话式的樵夫。大学三四年级的暑假里,他被老爷子叫去棕榈泉的家庭住所,老爷子给了他一个律师公文包,里面装满了地图、空中拍摄的地形照片,以及法律公文。从中兰斯没有看出什么联系,但我怀疑他是否在家。想象一下一个卡通收藏家得到满满一箱罕见的《唐老鸭》旧拷贝,想象一下一个电影收藏家得到一套亨弗莱·鲍嘉和玛丽莲·梦露主演的、从未上映过的毛片,现在再想象一下这个年轻热情的林学家意识到原来自己的父亲拥有的不仅仅是散布在西缅因的几英亩、几平方英里树林,而是整个王国时会怎么想吧。
虽然麦克斯·德沃尔一九三三年就离开了T镇,他一直对自己长大的故乡抱有很大的兴趣,他订阅了《东部》和《缅因时代》等当地报刊杂志。从八十年代初起,他就开始陆续买进缅因和新罕布什尔交界处以东的长条土地。谁都知道有大量这样的土地出售,拥有这里大部分土地的一些造纸公司纷纷进入衰退期,其中不少公司认为应该首先收缩在新英格兰的投资和业务。于是这些二十年代从印第安人手里匚取豪夺过来、五十年代又遭到无情砍伐的土地,落到了德沃尔手中。他买下这些地也许只是因为它正好出售,价格合适有利可图;也许是因为他想向自己证明他已经成功地摆脱了少年时代,而且事实上战胜了它。
也许他买下它只是为了给心爱的小儿子当玩具。当德沃尔在西缅因从事主要的购地活动时,兰斯应该还是个毛孩子……但善于观察的父亲已经能看出他的兴趣在哪儿。
德沃尔让兰斯利用一九九四年的暑假去那几块地上作调查,大部分地买来已有十年。他想让这男孩把这些文件理顺,但更重要的是——他希望兰斯能从中发现一些价值。他并不想要一份土地利用建议书,虽然我想如果兰斯作出一份的话,他也会好好听取的;他只是想从自己买下的东西里发现一些意义。兰斯能不能花一个暑假呆在缅因,帮他找出其中的意义呢?每个月给他两三千美元,他干不干呢?
我设想兰斯的回答是令人乐观的。
这孩子一九九四年六月来到这里,在黑迹湖尽头的湖岸上搭了个账篷开始工作。他本该在八月末回到里德学院,可他决定休学一年。老头子不高兴了,他嗅出了一种叫作“女孩”的麻烦的气味。
“是啊,加利福尼亚离缅因那么远,他的鼻子真够灵的,”比尔·迪恩说着靠在卡车驾驶座的门上,晒黑了的胳膊抱在胸前。“不过,他不用在棕榈泉做这件事,有人在更近的地方替他探听消息。”
“像罗伊斯·梅瑞尔那样的人?”
“罗伊斯也许是一个,”他同意,“不过不止他一个。这一带的经济不是介于好和糟糕中间;如果你是本地人的话,很可能是介于糟糕和更糟糕之间。所以当麦克斯·德沃尔派来一个动不动就
亮出五十、一百美元支票的家伙……“
“那人是本地的么?一个律师?”
不是律师;而是一个在莫顿的房地产经纪人,名叫理查德·奥斯古德(比尔·迪恩觉得他是个“狡猾的家伙”)。最终奥斯古德从卡斯特尔—洛克雇了一名律师。当一九九四年夏天结束而兰斯·德沃尔继续留在T镇时,那滑头的第一件公干就是找出这是怎么回事,并制止这件事。
“然后呢?”我问道。
比尔看了一眼手表,看了看天,然后把目光对着我。他滑稽地轻轻耸了耸肩,仿佛在说,“你我都是老于世故的人,不必问这么愚蠢的问题吧。”
“后来兰斯·德沃尔和玛蒂·斯坦奇菲尔德在68号公路上的天恩浸礼会教堂举行了婚礼。镇上传着一些关于奥斯古德如何设法阻止他们结婚的故事——我听说他甚至想贿赂古奇牡师拒绝主持他们的婚礼,不过我以为那么做很傻,他们完全可以上别处结婚。再说,我不认为我有必要复生自己都不能肯定的事。”
比尔腾出一只胳膊,开始掰着右手满是老皮的指头数数。
“他们是一九九四年九月中旬结的婚。”他伸出大拇指,“人们好奇地四下里瞧,想看看新郎的父亲会不会好歹露个面,可他压根儿没来。”接着他又伸出食指,和大拇指一起正好组成一把手枪的样子,“玛蒂是一九九五年四月生的,孩子出世早了一点……不过不是很明显。她还没一星期大的时候我在小店里亲眼见过,和正常娃娃一样大。”他伸出食指,“我不知道兰斯·德沃尔的老头子是不是一个子儿都不帮他们,但我知道他们住在离迪奇的车行不远的那辆房车里,所以我想他们的日子该是挺困难的。”
“德沃尔抽紧了兰斯脖子上的绳子。”我说,“他那样专断独行的人会这么做……不过,他要是像你想的那么爱儿子的话,早晚会出手帮忙的。”
“也许会,也许不会。”他又看了看表。“让我赶快说完,好别站在这大太阳底下……不过还有个小故事你该听听,那会让你对事件事多点儿了解。”
“去年七月,也就是他死之前一个月,兰斯·德沃尔走到湖畔小店的邮寄柜台前面。他拿了个黄褐色的信封,不过寄之前他得先给卡拉·德辛查看里面装的东西。她说他手忙脚乱的,就像有个小小孩要照顾的爸爸们常常表现的那样。”
我点点头,心想瘦削、口吃的兰斯·德沃尔手忙脚乱的样子一定很滑稽。但我想象得出,那模样也是很温馨的。
“里头是一张他们在洛克的照相馆里拍的相片。那孩子的……她叫什么名字来着?奇拉?”
“凯拉。”
“哦,这年头叫什么名字的人都有,不是吗?那上头凯拉坐在一张大皮椅子里,小鼻子上架了一副滑稽眼镜,正看着一张湖对面林子的航拍照片——总之是老头相中的某块地吧。卡拉说这孩子显出一副惊讶的表情,好像从没想过这世上会有这么多树。她说这孩子的样子调皮得不得了,她真这么说的。”
“调皮得像一只猫咪。”我咕哝了一声。
“这封信寄了挂号快件,收信人是加利福尼亚棕榈泉的麦克斯·德沃尔。”
“所以你猜想要么是老头心软了,想要一张他唯一的孙女的照片;要么是兰斯·德沃尔以为也许用一张照片能打动老头。”
比尔点了点头,显得很高兴,好像一个父亲看到儿子做对了一道颇有难度的算术题。“不知道有没有起到作用,”他说,“没时间多想到底是怎么回事。兰斯买了一个小卫星天线,和你这儿的那架差不多。装天线那天来了场很大的风暴——冰雹、大风,湖岸上吹倒了许多树,天上打着闪电,风暴是快晚上的时候到的。兰斯下午就把天线架起来了,很安全,只是到了起风暴的时候,他想起管钳还留在房车的屋顶上,于是爬上去拿,生怕被雨打湿了生锈——”
“他被闪电打中了?天哪,比尔!”
“闪电,噢是,天过是打在路对面。要是你经过黄蜂山路和68号公路交汇的地方,就能看到那棵给打倒的树留下的树桩。闪电打中那棵树的时候兰斯正好从梯子上往下爬。要是你从来没有闪电刚好从头顶上划过的经历,你是不会知道那有多可怕的——就像你在开车,迎面过来一个喝醉的司机突然把车拐上你的车道,眼看就要撞上的时候又拐回了原来的车道——吓得你汗毛倒竖。那闪电打得你脊背发直像触电一样,耳朵嗡嗡响,空气都像烧焦了一样。兰斯从梯子上摔了下来。要是他在落地前还有什么想法的话,我敢打赌他以为自己真的给雷电打中了。倒霉的小伙子。他喜欢T镇,可他运气太糟了。”
“摔断了脖子?”
“是啊。外面雷声很响,玛蒂没有听见他摔下来,也没有听到他的叫声或别的动静。一两分钟后开始下冰雹,可他还没进来,她朝外面一看——他就躺在地上,眼睛瞪着满天的冰雹。”
比尔最后一次看了看手表,打开车门。“老头不愿意参加他们的婚礼,可他参加了儿子的葬礼,打那以后就再没离开过T镇。他不想和这年轻女人有什么关系。”
“可他想要那孩子。”我说。虽然这是我早就知道的事实,可说出来仍然心里一沉。别说出去,四日上午玛蒂曾对我说过,凯和我现在的日子不好过。“他快得手了吗?”
“如果这是一场赛跑,我得说他已经过了第三个弯道,快到冲刺的时候了。这个月底,也许下个月,卡斯特尔县高等法院有个听证会。到时候法官会决定是让她马上交出孩子,还是拖到秋天。我觉得怎么都一样,因为天底下唯一不会发生的事,就是把孩子判给母亲。怎么说那小女孩都要在加利福尼亚长大了。”
听他这么说我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