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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竖子……”桓远喘了两口粗气,一拳砸在案上,怒吼道:“运气怎么会这么好?”
钟离期抱着手臂,站在一旁,听着桓远的怒吼,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梁啸居然追上了征氏兄妹,并且生擒了他们。征氏兄妹不应该早就回到了岛上吗?二十里路而已,半天时间就能赶到了,他们怎么走得这么慢?
不得不说,梁啸这运气的确好得让人嫉妒,怪不得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桓远也沉不住气。哪怕只要有梁啸一半的运气,桓远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征氏兄妹还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啊,害人不浅。
梁啸抓住了征氏兄妹,要换李椒,余善不肯做主,把难题转移给了桓远。桓远是换还是不换?不换。征氏兄妹死了,征武要恨他一辈子。换,李椒回去,梁啸的实力更强。将给他们造成更大的麻烦。
在射艺上,李椒与梁啸不分伯仲,在指挥骑兵上,只怕还要略胜一筹。有他帮忙,梁啸会更加如鱼得水。
更麻烦的是怎么向景昭解释。难道要说是你儿子怕死。躲到后帐不敢出来,结果被我徒弟一箭射个正着?虽然这是事实,可是丧子心痛的景昭会相信吗,司马屈寿和那些亲卫会支持他的判断吗?
“给我十骑,我就能生擒此儿。”桓远长叹一声,看着帐外正在等消息的十名骑兵,郁闷无比。
钟离期摸了摸鼻子,没有吭声。余善可以集结三十余骑来送信,却不可能给桓远十名骑兵。骑兵在闽越是身份的象征,而不是战斗部队。
“回吧。”桓远沮丧的挥了挥手。“通知屈寿。撤兵!”
钟离期吃了一惊:“将军,就这么撤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谁敢动我?!”桓远眼神微缩,哼了一声。
……
桓远赶了两天路,终于来到伏波里,在里外住了一夜,还没来得及展开对伏波里的攻击,就不得不拔营起身,赶往吴县。
一天之后,他再次遇到了梁啸。
梁啸骑在青骢马上,远远地看着桓远。却不近前。桓远远远的看着他,不禁狐疑。“这竖子想干什么?”
钟离期想了想:“怕是赢了将军,担心将军发怒吧。这小子虽然诡计多端,对将军还是敬畏的。’
“胡说。我会因为他赢我了发怒?”桓远破口大骂:“他赢了我吗?钟离,你现在越来越不辨是非了。”
钟离期眨着眼睛,无辜的看着桓远。桓远讪讪,摆了摆手。“去,问他有什么事,没事我就走了。”
一个少年排众而出。紧了紧身上的弓箭,向前走去,一直来到梁啸的面前,拱了拱手。“大师兄,征师兄、征师姊无恙否?”
梁啸指了指身后。三十步外,征侧、征贰坐在马背上,手被绳子系着,绳头牵在其他郎官的手中。骑马对他们来说显然不是什么轻松的事,看起来脸色很紧张。征贰的脖子上系着一块丝帕,很好看。
“你叫什么名字?行几?”
“禀告大师兄,我叫驺力,在师兄弟中排行第四。”驺力顿了顿,又道:“家父乃闽越将军驺亚,在大王麾下听命,这次没有来会稽。”
“原来是四师弟。四师弟,请回报师傅,大汉人才济济,如我之辈以千万数,非诸越所能相抗。希望他主持大事之后,能认清形势,莫作撼树蚍蜉,挡车螳螂,不仅误了自己,也误了师弟师妹们。”
梁啸说着,从腰带上抽出一柄短刀扔了过去。“初次见面,没带什么礼物,一把短刀,还望四师弟不要嫌弃。将来有机会来长安,我带你去玩。”
“一定。”驺力接过短刀,看了一眼,顿时喜不自胜。闽越少铁,大部分人还在用青铜兵器。梁啸送给他的短刀却是一把铁刀,在闽越并不多见。他感激不尽。“多谢大师兄赐刀。”
梁啸摆了摆手,拨马而去。驺力捧着刀,见梁啸走远了,这才回到桓远车前,双手将刀奉上。桓远拿起刀看了一眼,又还给驺力。“寻常物事而已。他说些什么?”
驺力将梁啸的话转述了一遍。桓远哼了一声:“雕虫小技,就没点新说辞么?”
驺力犹豫了片刻:“师傅,汉朝……有很多像大师兄这样的骑士吗?”
“骑士很多,像他这样狡诈的却不多。”桓远拍拍车轼,心情很复杂地看了驺力一眼。他不知道梁啸和驺力究竟说了些什么,驺力的神情中有些异样。他想了想,又说道:“放心,就算江北有精骑千群,过了江也无济于事。大山之中,战马寸步难行,不足为论。”
“多谢师傅指点。”驺力躬身施礼,静静的站在一旁。
桓远眉头微蹙,看着向伏波里方向急驰而去的梁啸等人,良久不语。蚍蜉撼树,螳螂挡车,这句话虽然说得难听,却是事实。这次出兵吴县,看起来形势一片大好,却状况百出。梁啸初经战阵,率领区区十骑就搅得局势急转直下,搞得自己灰头土脸,进退两难。莫非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运数?
“钟离……”
“将军?”钟离期俯身过来,疑惑的打量着桓远。
桓远迟疑了半晌。“回吴县。”
第167章伏波里
伏波里围解,梁啸等人第一次踏入了伏波里,却受到了英雄凯旋般的热烈欢迎。
梁啸在外面就看到过伏波里的里墙。说是里墙,显然不太贴切,因为伏波里的里墙足有一丈五尺高,和县城的城墙差不多。那时候,梁啸就觉得伏波里非同小可,现在走进伏波里,他才意识到自己的估计还是有点太保守了。
这根本就是一座城,至少也是一座堡。按照规矩来说,这是逾制。
伏波里的里正,也是伏波里实力最强的家族伍家的家主伍千秋亲自出迎,见梁啸等人四处张望,面有疑色,伍千秋立刻给王兴使了个眼色。
王兴会意,上前拉着梁啸的马缰,笑道:“伏波里近海,常有海贼出没,不得不严加防范。”
梁啸笑了,收回目光,翻身下马。“海贼凶恶,的确要小心些的好。”
“正是,正是。”王兴松了一口气。他把梁啸引到伏波里来,是希望梁啸等人帮助伍家,可不是为了让梁啸去告发伍家。他热情的向梁啸介绍道:“这位就是伏波里里正,伍家家主伍千秋,伍子胥后人。”
梁啸听了,连忙上前行礼。在吴县民间,伍子胥是半人半神,地位极高。这人既然自然伍子胥后人,恐怕不是一般的牛逼,否则也不敢建这么张扬的伏波里。王兴身为郡主簿,和伍千秋称兄道弟,会稽太守恐怕不会不知道。既然他们装聋作哑,自己也没必要多事。
在伍千秋的热情招呼下,梁啸等人走进了伍家。伍家占了伏波里大半地盘。如果说伏波里是一座城堡,那伍家就是城堡里的城主。
对梁啸等人的到来,伍家早有准备。伍千秋亲自将梁啸等人迎上堂的同时,自有人替他们刷洗马匹,准备精料。这些战马辛苦了几天。掉了不少骠,如果不好好地调理一番,补一补,会留下后遗症。
战马是所有马匹中豢养成本最高的。对于以农业为主的中原人来说,一匹战马绝非普通家庭能够承受。
梁啸等人被迎上了堂,说了几句客套话,就被引入一个小院。小院里准备了几个大木桶,每个桶里都装了大半桶热水。十来个年轻貌美的侍女捧着干净的衣服,站在一旁,笑脸相迎。
一看这些娇小俏丽的侍女,郎官们顿时笑逐颜开,欣然宽衣解甲,跳入木桶,在侍女们的侍候下洗去满身的尘埃。
梁啸也在一个侍女的侍奉下解了甲,脱了血迹斑斑的衣服,踏进浴桶。几天奔波转战,他身上的伤虽然没有恶化。却也没有收口。战斗的时候顾不上,泡在热水里,伤口就隐隐的痛了起来。
侍奉的侍女看着梁啸身上的伤口,吃惊的掩住了嘴。
“怕了?”梁啸咧了咧嘴,打趣道。他挪了挪位置,尽量让自己躺得舒服一些。热水化开了干涸的污血,晕作一团。伤口被热水泡着,又疼又痒。
“贱妾不敢,先前见壮士龙行虎步,气势不凡。却没想到壮士身上有这么多伤。”侍女柔声说道,拿起布,沾了水,小心的替梁啸清洗背上的伤口。
“沙场征战。负伤是常事,不足为奇。”梁啸说着,心里却涌起一阵酸楚。他这次受伤,是因为被桓远软禁,身上无甲。后来有了甲,他就再也没有受这么严重的伤。他是未央郎。可以装备精致的铁甲,可是汉军普通士卒是没有这样的待遇的,他们受伤的机会更大。
欲以军功封侯,何其难也。这次如果没有卫青保护,他也许早就挂了,还谈什么立功封侯。将军百战死,征夫十年归。一个普通士卒,征战十年,能够活着回来就算不错了,有几个能指望立功封侯的。
希望自己这一步跨对了。梁啸闭上眼睛,沉入了梦乡。看着熟睡如婴儿的梁啸,侍女怜惜的摇了摇头,手脚越发的轻柔,生怕惊扰了梁啸。又不住的往桶里添热水,保持水温,生怕冻着梁啸。
梁啸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干净整洁的床上,身上换了干净衣服,伤口也重新上了药。
“醒了?”卫青坐在对面的榻上,听到声音,连忙走了过来。
“你怎么这么精神?”梁啸一边坐起来,一边说道:“我记得你的伤比我还重。”
“我习惯了。”卫青憨厚的笑笑。
梁啸沉吟了片刻,没有再说什么。“习惯了”这三个字听起来轻松,实际上不知道包含了多少血泪。
“什么时辰了?”
“酉时三刻,伍家设了宴席,等着我们呢。对了,在你睡觉的时候,李椒回来了,正在洗浴。”卫青迟疑了片刻。“他洗了有一阵了。”
梁啸瞅了卫青一眼,听懂了卫青的意思。他从床上爬了起来,向刚刚洗澡的地方走了过去。远远的,他就听到了哗哗的水声。他推开门,静静的看着不知道是在洗澡还是在剥皮的李椒。两个伍家侍女站在一旁,满身是水,惊恐的看着李椒。
“小性子使完了没有?”梁啸倚着门框,不紧不慢的说道。
李椒回头看了一眼,怒气未消。“没有。老子这次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脸丢了,人死没?”
李椒回过头,怒视着梁啸。“你说什么?”
“你向我师傅挑战,若是赢了,我的脸往哪儿搁?”梁啸一瘸一拐的走了过去,从侍女手中接过布巾,扔在李椒身上。“好啦,你没死在我师傅箭下,就还有机会。不过,下次向我师傅挑战之前先跟我说一声。要不然,回京之后,我也去向你父亲挑战。”
李椒尴尬不已,讪讪的挠了挠头,眼中的神色却缓和了不少。比试输了不代表就丢脸,关键要看是和谁比试。李椒和梁啸比试,略逊一筹,但没有人说那是李椒无能,都说是梁啸运气好。同样,李椒和桓远比试,虽然输了,但没死没伤,就是胜利。李椒只是面子上有些过不去,需要一个台阶。
本质上,这些粗线条的家伙和小孩子没什么区别,需要人哄着。
“别闹了,赶紧洗,还等着你吃饭呢。为了救你,兄弟们辛苦了几天,没吃上一顿好的,你如果还使小性子,耽误了我们吃酒,小心大家合力收拾你。”
李椒嘿嘿笑了几声:“好啦好啦,大不了待会儿我多敬你们几杯,给你们陪罪就是了。”
梁啸哼了一声,转头就走。卫青在门外候着,看到梁啸出来,他冲着梁啸挑了挑拇指。那么多人劝李椒都没劝住,梁啸两句话就搞定了。
梁啸不以为然。李椒使小性子,其他人说都没用,他这个桓远的弟子说才有用。他们是平辈,李椒向桓远挑战本来就不对。他连骂带笑,解了李椒的心结,自然万事皆休。
“咦,李椒回来了,我那两个师弟、师妹呢?”
“他们走了。他们的父亲征武亲自来接的。”
“你看到了?”梁啸突然想起一件事,转身看着卫青。“那方丝帕要回来没有?”
卫青的脸顿时红了。他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没好意思开口。”
梁啸无语,摇头叹息。“仲卿,你这么一个糙汉子,怎么突然这么心软了。别怪我没提醒你啊,如果公主问起,你千万不能说漏嘴。就说游泳的时候不小心丢了,听见没?”
卫青茫然的点了点头。
……
征贰坐在车里,将丝帕缠在手指上,翻来覆去,乐此不疲。征武看了很久,实在忍不住了,斥道:“还不收起来,准备玩到什么时候?”
征贰瞅了征武一眼,慢吞吞的将丝帕收进怀里,却没将手拿出来,显然并没有放开,只是更加隐蔽了而已。征武气得直喘粗气,伸手欲打。征贰眼睛一瞪,将脸迎了上去。
征武立刻把手停住了,恨恨的说道:“你能不能老子长点脸?”
“我丢脸了吗?”征贰反问道:“我大师兄那么利害,景田躲在帐篷里都被他射死了,我有什么办法。”
“别提你大师兄了。你师傅都被他坑了。”征武没好气的说道:“对了,我打算让你们退出后羿营。”
“为什么?”征贰尖声叫了起来。“我还要跟着师傅练射声技呢。”
“你算了吧。梁啸射杀了景田,景昭将你师傅恨得入骨。你师傅还能活几天都不清楚。再和他纠缠在一起,对你们没好处。还是趁早离得远一点比较好。”
“为什么?”征贰一跃而起,“呯”的一声,头撞在了车盖上。她痛得尖叫一声,捂着脑袋,大声说道:“景昭有什么好得意的,他和我师傅比差远了。如果是我师傅统兵,怎么可能会有今天的局面。他敢害我师傅?我不答应。”
征武诧异的看着上窜下跳,小脸气得通红的征贰,不知道她犯了什么病。
“阿爹,景田之死,的确与我师傅无关。”征侧轻声说道:“那是我大师兄故意害他的。我看得出来,我大师兄很敬畏我师傅,对景昭之流却不太看得上眼。他这么做,无非是希望你们弃用我师傅,继续让景昭这样的无能之辈统兵。”
征武将信将疑,若有所思。
第168章安吴策
余善托着腮,原本就不大的眼睛因此显得有些斜,像是在笑。他看着怒不可遏的景昭,又看看沉默不语的桓远,一动不动。
景昭暴跳如雷,坚持景田之死是因为桓远支援不力,在三百援兵出发三天后,桓远才起程赶往伏波里,偏偏在此之前梁啸就夜袭大营,射杀了景田。要说这里面没鬼,谁信?
景昭要求余善以大军统师的身份处置桓远。这次起兵,闽越是主力,他们都受余善节制。要处置桓远,只要余善有资格,他和桓远平级,权力不足。而一旦将官司打到刘驹面前,刘驹最多责备桓远几句,却不可能杀了桓远,替景田报仇。
不得不说,景昭有点乱了方寸,举止失措。身为吴国将领,刘驹的亲信,要求余善杀桓远这个吴国的将领,简直是家丑外扬。
余善对刘驹君臣滞留在闽越,经常鼓动闽越王起兵攻击东瓯本来就不太满意,对景昭的自负和愚蠢也不太看得起。在他看来,景田死有余辜,那个纨绔根本不应该统兵。倒是桓远通晓兵法,是个人才。如果能将他招入麾下,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因此,余善对景昭、桓远的冲突乐见其成。
景昭叫了半天,见余善一点反应也没有,不免有些气馁。“将军,军无令不行,若不能严惩桓远,恐怕吴县难下,此次征伐也将徒劳无功。天气渐冷,将军要空手回都,面见大王吗?”
“景将军,怎么能说是空手呢?”余善终于坐直了腰,淡淡的说道:“你看,我们横扫松江以南,几乎攻克了整个东瓯,战利品堆满了所有的战船,又击杀了会稽都尉,已经不虚此行啦。至于伏波里的小小挫折。令郎英勇战死,英年早逝,固然令人伤感,但战阵之上。谁又能保证自己万无一失呢?”
景昭的眼睛眯了起来,露出几分惧意。
余善的话里大有玄机。他不仅不愿意惩处桓远,还有为桓远开脱的意思。击杀会稽都尉就是桓远的功劳。至于战阵凶险,则大有威胁他的意思。他现在只有五六百人,余善手下却有万余大军。如果余善要求他攻击吴县,然后再在背后捅他一刀,他可就死得不明不白了。
“将军的意思……是准备撤兵了?”
“新年将近,将士们翘首盼归,我也不愿意顿兵坚城之下,耽误大家团圆。”
景昭沉声道:“那将军可曾与我家太子商议?”
“还没有,正准备和将军商议一下,然后再报与太子知晓。”余善微微一笑。“将军乃是太子心腹,只要将军同意了,太子断然没有不肯的道理。你说是不是?”
景昭狐疑地看看余善。又看看桓远。余善笑得更加灿烂。“还有一件事想和将军商议,我想请桓都尉为我统领亲卫营,训练箭士,不知道将军能否代向太子请示?”
景昭闭上了嘴巴,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余善不仅不肯处置桓远,还要请桓远统领亲卫营,训练箭士,这是力挺桓远的意思啊。刘驹听到这个消息,还敢处置桓远吗?
“敢不从命。”景昭愤愤不平的拱了拱手,扬长而去。
余善转过头。笑眯眯的看着桓远。“桓都尉,不知你意下如何?”
桓远轻声叹息,摇摇头。“多谢将军解围。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