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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当然不懂事,只是觉得好玩而已。你不必在意。”
“嗯,谢谢。”我点点头,接着说:“填志愿时,看到水利工程系,想都没想,就填了。念大学后,那种罪恶感才渐渐消失。”
我转动手中的茶杯,然后问她:“你呢?你念什么?”
“我学的是幼教。”
“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吗?”
“我只是单纯地喜欢教育这项工作而已,没特别理由。”她突然微笑“如果你小时候让我教,也许就不必背负这么久的罪恶感了。”
“那你现在是”
“我现在是一家贸易公司的小职员,请多多指教。”叶梅桂笑了起来“为什么不”
“我毕业后当过幼儿园老师。后来因为因为”
“嗯?”
“柯志宏。”她看了我一眼,然后低下头:“别问了,好吗?”
“嗯。”我点点头。
然后我们理所当然地又安静了下来。
不过这种安静的气氛并不尴尬,只是我跟她说话时的习惯而已。
如果在我们谈话的过程中,没有任何同时沉默的时间,我反而会觉得不习惯。
我相信叶梅桂也是如此。
我还知道,她不想说话时,连一个字也不会多说;但只要她想说,而且确定你会听,那她就会毫无防备、畅所欲言。
“我们走吧。”叶梅桂看了看表。
“嗯。”我也看了看表,十点了。
走到柜台结帐时,收银员正对着在我们之前结帐的一对男女说:“恭喜你们。”
收银员笑得很开心:“你们是本餐厅开幕后,第一百对手牵着手一起结帐的客人,所以本餐厅要赠送你们一张优待券。”
轮到我们结帐时,我递给他那张优待券,他笑着说:“恭喜你。你是本餐厅开幕后,第一百位拿着优待券来结帐的客人,所以本餐厅要赠送你一张优待券。”
说完后,又给了我同样一张优待券。
我们要走出店门时,收菜单与倒水的服务生都站在门旁。
经过他们时,我对倒水的服务生说:“你的上半身要挺直,而且脚下的拍子有些慢,因此脚步不够流畅。
这样无法展现出快意奔驰于大漠的感觉。“
再对收菜单的服务生说:“你的手指要并拢,而且振翅飞翔时,肩膀和手肘的转动力道要够,这样才像是傲视蒙古草原的雄鹰。”
他们听完后,异口同声说:“愿长生天保佑你们永远平安,与幸福。”
出了店门,叶梅桂转头对我笑着说:“你猜对了,老板果然是蒙古人。”
我也笑了起来,然后看着手上的优待券:“他们又给了一张优待券,怎么办?”
“那就再找时间来吃呀。”
“你喜欢这家店?”
“嗯。”她点点头,然后说:“你连服务生的细微动作都看得出来,很厉害哦。”
叶梅桂啊,你知道吗?
我看得出来,倒水的服务生骑马姿势不够奔放;而收菜单的服务生飞翔姿势不太像威猛的老鹰;但是你,却像极了夜玫瑰,我根本无法挑剔你的娇媚。
“你怎么来的?”我问她。
“骑机车呀。车子就停在前面。”
我陪她走到她的机车旁,叮咛她:“天色晚了,骑车回去时,要小心点。”
“嗯。”她点点头。
“那我先走了,明天见。”
我转身欲离去。
“笨蛋,又忘了我们住一起吗?”
“唉呀,我真迷糊,应该是待会见才对。”我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你可以再拍一下。”
“为什么?”
“因为我们当然要一起回去呀,你干嘛要先走呢?”
我看着叶梅桂的眼神,然后不自觉地,又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我们一起回家吧。”夜玫瑰说。
第十三章
夜玫瑰这支舞结束后,广场上的男女放开互相牵住的手,纷纷向着学姐拍手,掌声中夹杂着欢呼声。
学姐原地转了一圈,算是答礼。
下一支舞虽然是围成一圈、不需邀请舞伴的舞,但我已没有心思跳舞。
退回到广场边缘的矮墙上,努力消化夜玫瑰的舞步和舞序。
“学弟。”学姐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际。
我吓了一跳,转过头,她已经坐在我身旁微笑。
“你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我正在记住夜玫瑰。”
“是吗?”她拨了拨刚刚跳舞时弄乱的头发,然后说:“如果不亲自下场去跳,很容易忘记夜玫瑰哦。”
“学姐。我一定不会忘记夜玫瑰,一定不会。”
学姐笑了笑,点点头。
学姐,我没骗你。
即使到现在,我仍然清楚记得,你在广场圆心时,脚下画出的玫瑰花瓣。
“学弟,你喜欢夜玫瑰吗?”
“我非常喜欢夜玫瑰。”
学姐看了我一眼,笑容很妩媚,显然很高兴。
“如果下次要跳夜玫瑰时,你会邀请舞伴吗?”
“学姐,”我几乎不加思索:“我会。”
“哦?”她似乎很惊讶:“真的吗?”
“嗯。”
“不可以食言哦。”学姐笑着说。
我不会忘了这个承诺,我甚至一直等待着,实践承诺的机会。
升上大二,社团里开始有人叫我学长。
我知道我还会升上大三和大四,但不管我升得多高,学姐始终是学姐。
这是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实。
即使我已升上大二,学姐依然会叫我走到她身旁,然后说:“我们一起跳吧。”
顶多会加上:“都当学长了,还不敢邀请舞伴。”
大二下学期开学后没多久,正是玫瑰盛开的季节。
广场上正要跳土耳其的' 困扰的骆驼'。这支舞很特别,不围成圆圈,而排成许多短列。
每列不超过10个人,舞者双手紧握向下,而且身体与邻人靠紧。
最特别的是,每列还会有个领舞人,右手拿手帕指挥舞者。
学姐贼兮兮地溜到我左手边,好像准备恶作剧的小孩。
舞步中有双足屈膝、以右肩带动身体向前画一个圆弧,然后再直膝、双足振动二次的动作。
学姐画圆弧时的身体非常柔软,眼波的流转也是。
而直膝振动双足的动作,她还故意做成僵尸的跳动。
' 困扰的骆驼' 跳到最后,每列两边的人会向中间斜靠。
学姐几乎用全身的重量,用力往右靠向我。
我吓了一跳,身体失去重心,她也因而差点跌倒。
还好我反应够快,左膝跪地,双手扶着半倒的学姐。
学姐一直笑个不停,也不站直身体,偏过头告诉我:“学弟,要抓紧我哦。”
“嗯。”
“学弟,要抓紧我哦。”学姐停住笑声,重复说了一次。
后来我一直在想,学姐这句“学弟,要抓紧我哦”,是否有弦外之音?
“学姐,我我手好酸。”我仍是左膝跪地,双手渐渐下垂。
“呵呵。”学姐笑了两声,便一跃而起,站直身体:“这只骆驼,确实很困扰吧?”
“是啊。”我也站起身,笑一笑。
“请邀请舞伴!”
听到这句话后,我不好意思地看了学姐一眼。学姐果然说:“又想躲了?真是。
已经当学长了,还“
学姐正要开始碎碎念时,广场上又传来另一句话打断了她:“下一支舞,夜玫瑰。”
我等这句话,足足等了八个多月。
我不是每天都会穿那条北斗七星裤,因为我得换洗衣服。
但我一定不会把北斗七星裤丢进洗衣机,我会小心翼翼地用手洗。
不让任何一颗星星殒落。
如果我不是穿北斗七星裤,出门上班前,小皮还是会咬住我裤管。
但很可惜,小皮始终没能在其它裤子也咬出破洞。
“唉”我看着完好无缺的裤子,不禁双眉紧锁,叹一口气。
“一大早叹什么气?”叶梅桂在客厅问我。
“我的裤子没破啊。”
“你有病呀,裤子好好的不好吗?”
“可是”我又仔细检查裤管:“唉”
“你可以再叹大声一点。”叶梅桂站起身。
“我走了。年轻人不该叹气,要勇往直前。”
“等等。”
“嗯?”
叶梅桂又拿出总令我摇头的综合维他命丸,和一杯水。
“可不可以”话没说完,她就把药丸直接塞进我嘴里。
“你这阵子比较累,身体要顾好。”她再把水递给我。
“那你也要给小皮吃一颗,看牠的牙齿会不会更强壮。”
“如果你很希望裤子破的话,那我去拿剪刀。”
“我走了,晚上见。”我一溜烟跑出门。
今天公司临时要疏洪道和我到台中开个会,当天来回。
我想虽然晚上就会回台北,但还是拨了通电话给叶梅桂,告诉她,我今天到台中,可能会晚点回去。
挂完电话后,疏洪道问我:“打电话给女朋友?”
“不是。她是我室友。”
“那干嘛连这种事也要告诉她?”
“因为因为”
我想了半天,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只好猛搔着头。
其实答案很简单,我不想让阳台那盏灯等太久。
倒不是为了要节省电费,我没那么小气。
我只是不希望叶梅桂在客厅看电视或看书时,还得时时侧耳倾听我开门的声音。
那种滋味我尝过,很不好受。
所以开完会后,我就急着想招出租车到台中火车站搭车回台北。
“小柯,难得来台中,干嘛急着回去?”疏洪道拉住我衣袖。
我很怕被他拉住,脱不了身。立刻从上衣口袋拿出笔,问他:“你看这枝笔如何?”
疏洪道看了一下,赞叹说:“这枝笔的笔身竟然是木头制的,上面还有花纹,真是一枝好笔。”
我把笔凑近他鼻子,让他闻一闻,突然往旁边丢了十公尺远,再说:“去!快把它捡回来。”
他放开拉住我衣袖的手,迅速往旁边移动了几步。
等他发觉不对,再回过头时,我已拦住一辆出租车,直奔台中火车站。
没想到常跟小皮玩的游戏,现在竟然可以派上用场,我很得意。
只是损失了一枝笔,未免有些可惜。
买了火车票,在月台上等了10分钟后,火车就来了。
上车后,看了几眼窗外的景物,觉得有些累,就睡着了。
回到七C 时,大概是晚上十点左右。
打开门,阳台上的灯还亮着。
“你回来了。”叶梅桂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嗯。”我走进客厅,关掉阳台的灯,也坐在沙发上。
“吃过饭没?”
“吃饭?”我很惊讶。
“干嘛那副表情?到底吃饭了没?”
“天啊,我竟然忘了要吃饭。”
“你是故意不吃的吗?”
“我没有故意。只是赶着回来,忘了先吃饭。”
“现在已经满晚了,冰箱里也没什么东西。嗯弄什么好呢?”
“我不介意吃泡面。”
“哦。”
她站起身,走到厨房,扭开瓦斯炉烧水。然后再回到沙发上。
“台中好玩吗?”过了一会后,她问。
“我是去开会,又不是去玩。”
“哦。我还没去过台中呢。”
“下次带你去玩。”
“好呀。”
“水开了。”
“哦。”她再度站起身到厨房,把开水倒入碗里,再盖上碗盖。
“不可以食言哦。”她又坐回沙发,笑着说。
我心头一惊,这句话的语气好熟悉。
这是我在广场上告诉学姐以后会邀请舞伴时,学姐回答我的语气。
怎么会在这种简单的对谈中,我又被拉回广场呢?
“喂!”叶梅桂叫了一声,我才清醒。
“又想赖皮吗?”她的语音上扬。
“不会的,你放心。”还好,我又回到了客厅。
“你是不是有点累?”
“还好。”
“累了要说。”
“嗯。三分钟到了。”
“哦。”她第三次站起身,向厨房走了两步,突然停下脚,回过头:“为什么都是我走来走去?”她瞪了我一眼。
我赶紧站起身,快步走到厨房,把那碗面端到客厅。
掀开碗盖,拿起筷子,低头猛吃。
“你慢慢吃,我有话要跟你说。”
“嗯。”我含糊地应了一声。
“你做我一天的男朋友吧。”
“哇!”我烫到了舌头。
“你说什么?”我顾不得发烫的舌头,站起来问她。
“我要你做我一天的男朋友呀。”她微仰着头看我。
“为什么?”
“你肯不肯?”
“这不是肯不肯的问题,林肯也是肯、肯德基也是肯。重点是你为什么要我这样做啊。”
“你到底肯不肯?”
“你先说原因,我再回答肯不肯。”
“那算了。”她将视线回到电视上。
“好啦,我肯。”在她沉默了一分钟后,我很无奈地说。
“你是哪一种肯?林肯的肯?还是肯德基的肯?”
“我是非常愿意的那种肯,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
“可以说为什么了吗?”
“嗯。我爸爸过几天回加拿大,临走前又要找我吃饭。”
她把电视关掉,呼出一口气,转头看着我。
“那跟我无关吧。”
“本来是无关。但我爸爸说我已经27了,应该要考虑终身大事”
“等等。”我打断她的话,低头算了一下:“今年是2001年,你跟我一样是1973年生。所以你是28才对啊。”
“这不是重点。”
“这怎么不是重点呢?27岁和28岁的女孩差很多,老了一岁耶!”
“所以呢?”她瞪了我一眼,眼神中有刀光剑影。
“所以你爸爸算术不好。嗯,这才是重点。”我很小心翼翼。
“反正他意思是说我年纪不小了,应该要”
“这点你爸爸倒是说得很中肯,你确实是不小了。”我笑了两声:“中肯也是肯啊。”
“你是不是很喜欢插嘴?”
“喔。对不起。”说完后,我立刻闭上嘴巴。
“总之,他一直希望我赶快找对象。”
“你因此而心烦吗?”
“我才不会。我只是不喜欢他老是在我耳边说这些事而已。”
“喔。”
“所以我要你假装是我男朋友,我们跟他吃顿饭。明白了吗?”
“这样啊”我靠躺在沙发上。
“明天晚上八点,别忘了。”
“可是我通常七点半才下班,这样会不会太赶?”
“餐厅在你公司附近,我明天去载你下班。”
“喔。”
“好吧。”叶梅桂坐直身子:“来练习一下。”
“练习什么?”
“练习当我男朋友呀。”
“怎么练习?”
“首先,你要叫我玫瑰。”
“是梅桂?还是玫瑰?”
“玫瑰花的玫瑰。我爸妈都是这么叫我的。”
“你爸爸真是莫名其妙。如果要叫玫瑰,当初把你取名为玫瑰就好,干嘛叫梅桂呢?取名为梅桂以后,又要叫你玫瑰,真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也可以说是多此一举、画蛇添足。”
“你说够了没?”
“对不起。”我又把嘴巴闭上。
“好。你试着叫我一声玫瑰。”
“玫玫瑰。”我声音有点发抖。
“干嘛发抖?这是看到鬼的声音。”
我深呼吸,让声音平稳,再叫了声:“玫瑰。”
“不行。这样太没感情了,好像在背唐诗三百首。声音要加点感情。”
我吞了吞口水,轻轻咳了一声,把声音弄软和弄干净:“玫瑰。”
“这是逗弄小孩子的声音,好像在装可爱。你别紧张,放轻松点。”
“嗨,玫瑰。”我将身体放松,靠躺在沙发上,右手向她招了招。
“这是在酒廊叫小姐的声音。”
“玫瑰!”我有些不耐烦,不禁站起身,提高了音量。
“你想吵架吗?”
“喂,干嘛要这样练习,不管怎么叫,不都是玫瑰吗?”
“如果你是我男朋友,而且你很喜欢我,那么你叫的玫瑰,跟别人叫的玫瑰,就不会一样。”
“哪里不一样?”
“那是一种非常自然的声音。是从心里面发出来,而不是从嘴巴里。”
“这这太难了吧。”
“算了。”叶梅桂耸耸肩:“你明天随便叫好了,也许我爸爸根本分不出来。”
“喔。”我坐了下来。
叶梅桂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左手托腮,静静地看着。
我也看了一会,又是我不喜欢的节目。
伸个懒腰,靠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睛。
“累了就先去睡。”
“我待会还得把今天带回来的资料整理一下,明天要用。”
“哦,那你先休息一下,我不吵你。”
“不会的。我只要坐着,就是一种休息。”
“嗯。”
“你看电视吧,我先回房间了。”我打起精神,站起身,提起公文包。
“明晚吃饭别忘了。”
“不会的。”我走到我房间,转头跟她说:“晚安了,玫瑰。”
“嗯。晚安。”
右手正要扭转门把,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