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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管,反正我就是觉得他不要我。”
“玫瑰。”我叫了她一声,她抬起头看着我。
“你应该知道,你父亲从没停止关心你。不是吗?”
叶梅桂看了我一眼,然后咬着下唇,别开头去。
我看到她略微抽搐的背。
我站起身,坐到她左手边的沙发,拍拍她的左肩,低声说:“现在还不到12点。
你可以把我当男朋友,说说心里的话。“
“没什么好说的。而且,也跟你无关。”她并未转过身。
“怎么会无关呢?你忘了吗?我答应过你爸爸的。”
“你答应什么?”
“我说,我会尽一切努力,让玫瑰永远娇媚。”
“那是你在演戏。”
“不。我是认真的。”
她终于转过身看着我,我也看到她红红的眼眶。
“你骗人。”过了一会,她说。
“我发誓。”
“你少来,我不相信誓言的。”
“是吗?为什么?”
“你把' 誓' 这个字拆开来看,不就是' 打折的话' ?所言打折,又怎么能信?”
“那你要怎样才能相信我呢?”
“我要问你问题。”
“又要问那种你漂不漂亮或性不性感的问题吗?”
“这次才不是呢。”
“喔。你问吧。”
“我刚刚是不是很凶?”
“是啊。”
“那我很凶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
“不。还是一样好看。”
“为什么?”
“玫瑰当然多刺,但玫瑰的刺并不影响玫瑰的娇媚。”
“不可以骗人。”
“我没骗你。”
“好,我相信你。”她把手指一指:“请你坐回你的沙发。”
“没问题。”我站起身,回到我的沙发。
叶梅桂叫了声小皮,让小皮趴在她腿上,她拍拍牠的身体,然后说:“我爸跟我妈离婚时,他并没有主动要求我留在他身边。”
“所以你跟着你妈?”
“嗯。我觉得我妈一个人会很寂寞,所以我留下来陪妈妈。”
“喔。”
“我刚要念大学时,我妈也决定再婚。”
“啊?”我很惊讶。
“你不必惊讶。”叶梅桂看了看我,接着说:“我妈20岁左右便生下了我,她再婚时,还不到40岁。”
“那”
“我不想当母亲的拖油瓶,所以从18岁开始,我就一个人过日子。”
她呼出一口长长的气,然后说:“到现在,已经满10年了。”
“嗯。”
“我可以因为这10年的寂寞,而埋怨我父母吧?”
“当然可以。”我点点头。
叶梅桂有点惊讶我这么说,停止轻拍小皮的动作。
“你当然可以觉得你父母自私,也可以觉得你父母亏欠你。”
我顿了顿,看着她说:“但是,因为是你父母把你带到这个世界来,不管这个世界美不美、不管你喜不喜欢这个世界,你毕竟也亏欠他们一条命。”
我站起身,向她走近一步:“换个角度想,你虽然已经没有一对彼此相爱的父母,但你仍然可以拥有一个疼爱你的父亲,和一个关心你的母亲。不是吗?”
叶梅桂抬起头看着我,然后说:“你怎么知道他们会关心我、疼爱我?”
“你这么可爱,想不爱你都难。”
“你又骗人。”
“我没骗你。”
她看了我一眼后,又低下头。
“玫瑰,放下吧。”
“放下什么?”
“放下这种怨恨的情绪,它只会让你更寂寞而已。”
“我偏不放。”她把头转过去,背对着我。
“玫瑰。”我叹了一口气:“让我安慰你,好吗?”
我终于又走近她左手边的沙发,坐了下来,拍拍她肩膀。
叶梅桂缓缓地,再将头转回来朝向我。
过了一会,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一颗颗滑落至脸颊。
我曾经看过利用喷灌系统灌溉的玫瑰花,当水洒落在玫瑰上时,水珠便会顺着玫瑰花瓣,滴落。
“你像是黑暗中的剑客,因为看不见,只好盲目挥舞着剑护住全身,以免受到伤害。可是,这样却也会砍掉想要拉你离开黑暗的手。”
“我没砍到人。”
“你今晚就砍伤了你爸。不是吗?”
“我”
“你并不像你所说,毫不在乎你爸爸。要不然你也不会叫我假装是你男朋友,不是吗?在你心里,你还是希望你爸爸不要担心你的。”
我笑了一笑,接着说:“你爸爸说得没错,' 玫瑰真是个好女孩'。”
夜玫瑰并未说话,等最后一滴水珠从花瓣滴落后,她才说:“那为什么他们都不要我?”
“他们并没有放弃你,是你自己放弃你自己。”
“我才没有。”
“我第一天看到你时,就觉得”
“你一定觉得我是那种很凶狠凶的女孩。”
“不。我觉得你好年轻,很像是漂亮的大学生。”
“胡说。”
“你一直带着18岁时的眼神,又怎么会变老呢?”
“我”
“玫瑰。”我再拍拍她:“放下吧。”
叶梅桂安静了下来,也停止所有细微的动作,似乎陷入回忆的漩涡中。
我也跟着安静,不想惊扰她。
“有时想想,我倒宁愿是个孤儿。”过了很久,她才淡淡地说。
“不是每个孤儿,都会拥有跟你一样的眼神。”
“是吗?”她抬起头,看着我。
“就像学姐”
说到' 学姐' ,我立刻发觉喉咙似乎被一股力道掐住,无法再继续。
然后我也迅速掉入广场回忆的漩涡中。
“怎么了?”她看着久未接话的我,低声问。
“没事。”我合拢张大的嘴,说了一句。
“不要老是把话只说一半,你刚刚说到学姐,那是谁呢?”
“那是”我努力想离开广场上的学姐,回到客厅中的叶梅桂。
“柯志宏。”她温柔地看了我一眼:“如果不想说,就跳过去,没关系的。”
“喔。”因为夜玫瑰娇媚的眼神,我终于回到了客厅。
“她是我以前在大学社团的学姐,是个孤儿。但是她很明亮。”
“你是说我很黯淡?”
“不。”我摇摇手:“你的眼神像深井,你习惯把很多东西丢进去,因为你不想让别人看到,可是那些东西还是一直存在着。”
“是吗?”
“嗯。但如果你去掉防备之心,你的眼神就非常娇媚。”
我看了她一眼:“就像现在的你一样。”
“又在胡说。”她似乎觉得不好意思,低声说。
“你本来就是一朵娇媚的夜玫瑰,你不高傲,只是不喜欢别人接近。”
我笑了笑:“你看,你连你左手边的沙发,也不让我接近。”
她瞪了我一眼:“你现在不就是坐在我左手边的沙发。”
“喔。”我移动了几公分,稍微离开她,再说:“玫瑰,你让自己寂寞了十年,已经够久了。所以,放下吧。”
“好,我可以放下。不过有一件事,我一定要记得。”
“什么事?”
“你欠我的,五千一百四十八块。”
“嗯”我抬头看一眼墙上的钟:“已经过了12点了,我的任务圆满达成,该睡觉啰。”
“喂!你别又想赖皮。”
“我才不会,我”我突然把耳朵贴近趴在她腿上的小皮的嘴巴:“喔,是。嗯你这样说也有道理,可是我会不好意思。什么?
没关系?你坚持要这样做?喔,那好吧。“
“你在做什么?”她的手从上面拍了一下我的脑袋。
“喔。小皮刚刚告诉我,牠要帮我还这笔钱,你找牠要吧。晚安了。”
“喂!”
我跟她挥挥手,想要走回房间。
“还有一件事。”
“嗯?”
“你也跟我爸爸说过,你非常喜欢玫瑰。这句话”
“不管过不过12点,”我打断她的话:“这句话都不是演戏时的对白。”
夜玫瑰没有说话,但由于刚刚洒过一阵水,却出落得更娇媚了。
“星期六那天,你会陪我去吗?”过了一会,她问。
“嗯。”我点点头,进了房间。
第十五章
我很想举步向前,可是我发觉,脚竟然在发抖。
那一定是既紧张又兴奋的关系,因为我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
而学姐却只是站在当地,没说话,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我偷偷深呼吸了几次,心跳平稳后,又想举步向前。
可是脚好像被点了穴,只好用全身的力量想冲开被点的穴道。
眼角的余光正瞄到两位学长向学姐走近,在千钧一发之际,我终于冲开穴道,踉跄地跑到学姐面前。
学姐大概是觉得很好笑,笑得频频掩嘴。
挺胸收小腹、面带微笑、直身行礼、膝盖不弯曲。
这些邀舞动作的口诀我已经默背了好多遍了。
“学姐,我我可以请你跳舞吗?”
右手平伸,再往身体左下方画一个完美的圆弧。
说完了话,做完了邀舞动作,我的视线盯着学姐的小腿。
如果学姐答应邀约,她的右手会轻拉裙襬,并弯下膝。
我只好期待着学姐的膝盖,为我弯曲。
“真是的。腰杆没打直、膝盖还有点弯,动作真不标准。”
我耳边响起学姐的声音:“笑容太僵硬,不像在邀舞,好像跟人讨债。”
我不禁面红耳赤,心跳又开始加速。
“但是,我却想跟你跳夜玫瑰。”
学姐说完后,我终于看到她弯下的膝。
我抬起头,学姐笑着说:“下次动作再不标准,我就罚你多做几次。”
然后拉起我右手:“我们一起跳吧。”
我们走进男内女外的两个圆圈,就定位,学姐才放开手。
在人群依序就定位前,学姐靠近我耳边,低声说:“这是恋人们所跳的舞,所以任何踩踏的舞步都要轻柔”
不等学姐说完,我立刻接上:“千万不要惊扰了在深夜独自绽放的玫瑰。”
“你的记性真好。”学姐笑了笑,给我一个赞许的眼神。
“外足交叉于内足前、内足原地踏、外足侧踏”
我口里低声喃喃自语舞步的基本动作,很像以前考联考时,准备走进考场前几分钟,抓紧时间做最后复习。
“学弟。”学姐见我没反应,又叫了声:“学弟。”
“啊?”我突然回神,转头看着她。
“想象你现在身在郊外,天上有一轮明月,你发现有一朵玫瑰在月色下正悄悄绽放。你缓缓地走近这朵玫瑰,缓缓走近。
它在你眼睛里愈来愈大,你甚至可以看到花瓣上的水珠。“
“学弟。”学姐微微一笑:“你想偷偷摘这朵玫瑰吗?”
“当然不是啊。”
“那么,你干嘛紧张呢?夜玫瑰正开得如此娇美,你应该放松心情,仔细欣赏。
不是吗?“
我的身躯遮住了从背后投射过来的光线,眼前的学姐便完全被夜色包围。
是啊,学姐正如一朵夜玫瑰,我只要静静欣赏,不必紧张。
夜玫瑰的口中哼着夜玫瑰这首歌,跳着夜玫瑰这支舞。
夜玫瑰在我眼睛里不断被放大,最后我的眼里,只有在月色映照下的,黑夜里的那一朵红。
我待在夜玫瑰身边,围绕、交错、擦肩。
脚下也不自觉地画着玫瑰花瓣,一片又一片。
直到音乐的最后:“花梦托付谁”。
舞蹈结束,我仍静静地看着娇媚的夜玫瑰。
直到响起众人的鼓掌声,才惊扰了夜玫瑰,还有我。
“学弟,跳得不错哦。”
“真的吗?”
“嗯。”学姐笑一笑,点点头。
那天晚上,离开广场后,学姐跟我说:“学弟,你已经敢邀请舞伴了,我心里很高兴。”
“谢谢学姐。”
“以后应该要试着邀别的女孩子跳舞,知道吗?”
“好。”
学姐笑了笑,跨上脚踏车,离去。
往后的日子里,我遵照学姐的吩咐,试着邀别的女孩子跳舞。
我的邀舞动作总是非常标准,甚至是标准得过头,常惹得那些女孩们发笑。
偶尔我也会邀学姐跳舞,但那时我的邀舞动作,却变的很畸形。
“腰杆要打直,说过很多遍了。来,再做一次。”
“笑容呢?要笑呀。再笑一次我看看。”
“膝盖不要弯呀,邀舞是一种邀请,并不是乞讨。”
学姐在拉着我进入圆圈时,总会纠正我的动作。
然后罚我多做几次。
我被罚得很开心,因为只要能跟学姐一起跳舞,我便心满意足。
我期待夜玫瑰这支舞再度出现的心情,比以前更殷切。
但这次等的时间更久,超过一年三个月。
当夜玫瑰这支舞终于又出现时,我的大三生涯已快结束。
星期六那天,我比叶梅桂早起,一个人坐在客厅,看电视。
等了很久,她还没走出房间,我看了看时间,觉得应该要出门了,便去敲她的房门:“喂!起床了!”
“别敲了,我早就起床了。”
叶梅桂的声音,从关上的房门内传出来。
“我们差不多该出门了喔。”
“可是我很累,想再睡呢。”
“回来再睡,好不好?”
“不好。”
“别闹了,快开门吧。”
“求我呀。”
“喂!”
“喂什么喂,我没名字吗?”
“叶梅桂,快出来吧。”
“叫得不对,所以我不想出来。”
“玫瑰,请开门吧。”
“叫是叫对了,可惜不够诚恳。”
“玫瑰,你好漂亮。请让我瞻仰你在早晨的容颜吧。”
“嗯,诚意不错。但可以再诚恳一点。”
“混蛋。”我看了一下表,低声骂了一句。
“你说什么?”
叶梅桂用力打开房门,大声问我。
“我我说”我吃了一惊,没想到她耳朵这么好。
“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好漂亮。”
“你才不是这么说。”
“我刚刚有说你好漂亮啊。”
“我是指最后一句。”
“最后一句?”我歪着头,做出努力思考的样子:“我忘了。”
“你骗人。”
“别为难我了,不要再用你的美丽来惊吓我。”
“你”她指着我,似乎很生气。
“好了啦,别玩了。”我指着我的表:“该出门了。”
叶梅桂瞪了我一眼,转身进房,拿了皮包后再出来。
“走吧。”她说。
到了机场,我稍微找了一下,便发现叶梅桂的爸爸。
我拉着叶梅桂走过去,他看见我们以后,很惊讶地站起身:“玫玫瑰。”
她点了点头,动作有些僵硬。
他再朝我说:“小柯,不好意思。还麻烦你跑来。”
“伯父太客气了,这是应该的。”
我转头指了指她:“是玫瑰自己要来的,我只是陪她而已。”
“喔。”他看着叶梅桂,很关心地问:“公司方面不是要加班吗?会不会很困扰?”
叶梅桂并没有回话,我只好接着说:“公司老板苦苦哀求玫瑰加班,但玫瑰坚立不为动。我猜没了玫瑰,公司大概会瘫痪,也没必要加班了。”
她听完后,瞪了我一眼:“你少胡说八道。”
“我在那里”我笑了笑,摇指着远处的公共电话:“如果有什么事,看我一眼即可。”
我再跟他点个头,转身欲离去。
她拉一下我的衣袖,我拍拍她肩膀:“没关系的,你们慢慢聊。”
我走到公共电话旁,远远望着他们。
叶梅桂坐在她父亲的右手边,大部分的时间,头都是低着。
大约过了20分钟,她抬起头往我这边看一眼。
我往他们走去,快走到时,他们也几乎同时站起身。
“小柯,我准备要登机了。欢迎你以后常到加拿大来玩。”
“好。我会努力存钱的。”
他笑了一下,再跟叶梅桂说:“玫瑰,爸爸要走了。”
“嗯。”她点点头。
他张开双臂,似乎想拥抱叶梅桂。但随即放下手,只轻拍她肩膀:“我走了。
你要多照顾自己。“
提起行李,他笑了笑,再挥挥手,便转身走了。
看了父亲的背影一会,叶梅桂才说:“我们也走吧。”
搭车回去的路上,叶梅桂一坐定,便靠在椅背,闭上眼睛。
“你睡一觉吧,到了我再叫你。”
“我不是想睡觉,只是觉得累而已。”
“又觉得累?”
“你放心。”她睁开眼睛:“身体虽然累,但心情很轻松。”
“嗯,很好。”
“刚刚我跟爸爸在20分钟内讲的话,比过去十年加起来还多。”
“嗯,这样也很好。”
“时间过得好快。”
“嗯。时间过得快也是好事。”
“一些不想记起的事,现在突然变得好清晰。”
“嗯,清晰很好。”
“喂!”她坐直身子,转头瞪了我一眼:“你就不能说些别的话吗?不要老是说很好很好的。”
“你知道李冰吗?”我想了一下,问她。
不过她没反应,将头转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