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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是初次见面,我不想问太多。
也许她跟我一样,只是因为寂寞。
寂寞跟孤单是不一样的,孤单只表示身边没有别人;而寂寞却是一种心理状态。
换句话说,被亲近的人所包围时,我们并不孤单。
但未必不寂寞。
“听过一句话吗?”我穿好鞋子,站起身说。
“什么话?”叶梅桂也站起身。
“爱情像条狗,追不到也赶不走。”
“很无聊的一句话。”
“我以为这句话很有趣。”
“有趣?小子,你的幽默感有待加强。”
“你还是坚持叫我小子吗?”
“不然要叫你什么?”
“我姓柯,叫柯志宏。”
“哦?你不姓蔡?”
“我为什么要姓蔡?”
“我总觉得,你应该要姓蔡。”
“其实也没差,因为柯跟蔡,是同一姓氏。”
“真的吗?为什么?”
“如果我告诉你由来,那就是历史小说,而不是爱情小说了。”
“你说什么?”
“喔,没事。总之柯蔡是一家。”
“那我以后就叫你柯志宏好了。”
“谢谢你。那我走了,明天见。”
叶梅桂又蹲下身,抓起小皮的右前脚,左右挥动。
“小皮,跟哥哥说再见。”
“哈哈哈。”她的动作和说话的语气很逗,于是我笑了起来。
“笑什么?”她仰起头,瞪着我。
“没事。只是觉得你的动作和语气很可爱。”
“我不喜欢被人嘲笑,知道吗?”
她的语气和眼神,都很认真。
“我不会的。相信我,我真的只是觉得可爱而已。”
“嗯。”
叶梅桂和小皮,同时仰头看着即将离去的我,她们的眼神好像。
“你是因为小皮的眼神,才决定带牠回家的吧?”
“嗯。我看到牠独自穿越马路向我走来,我突然觉得牠跟我很像。”
她迟疑了一下,接着问:“你会不会觉得这很夸张?”
“不会的。”我笑一笑:“别忘了,我养过狗,我知道狗会跟主人很像,尤其是眼神。”
“谢谢你。明天什么时候搬来?”
“傍晚吧。”
“那明天见。”
“明天见。”
叶梅桂抱起小皮,转身走向自己房间。
小皮的下巴抵住她的左肩,从她的身后,看着我。
进房门前,她再转身跟我挥挥手。
她们果然拥有同样的眼神……
我躲到所有光线都不容易照射到的角落里,坐着喘息。
用夸张的呼气与擦汗动作,提供自己不跳下一支舞的理由。
也可以顺便避开旁人狐疑的眼光。
因为,有时这种眼光会带点同情。
除了围成一圈所跳的舞以外,一旦碰到这种需要邀请舞伴的舞,我总是像个吸血鬼,寻找黑暗的庇护。
躲久了便成了习惯,不再觉得躲避是种躲避。
“学弟,怎么不去邀请舞伴?下一支舞快开始了。”
背后传来不太陌生的声音,我有点吃惊地回头。
白色的灯光照在她的右脸,背光的左脸显得黑暗。
虽然她的脸看起来像黑白郎君,但我仍一眼认出她是谁。
“学姐,我我不太敢邀女孩子跳舞。”
“别不好意思。”
她伸出左手拉起我的右手,走向广场中心:“这支舞是华尔兹旋律,很轻松也很好跳。我们一起跳吧。”
音乐响起:“I was dancing with my darlingto the Tennessee Waltz ”。
我的东西并不多,除了衣物外,只有一台计算机。
原本想自己一个人慢慢搬,大概分两次就可搬完。
但朋友坚持开车帮我载,可能是因为他听说我的室友是个女子的关系。
搬离朋友的住处前,我还向他爷爷上了两炷香,感谢照顾。
我抱着计算机主机,和朋友准备搭电梯上楼时,电梯门口又贴了张字条:“电梯已故障,请您多原谅。何不走楼梯,身体更健康。”
昨天电梯故障时,字条上只写16个字,没想到今天却变成五言绝句。
我欲哭无泪,只好抱着沉重的主机,一步一步向上爬。
终于爬到七楼,我先轻放下主机,喘了一阵子的气,擦去满脸的汗水。
然后打开门,再抱起计算机主机,和朋友同时走进。
小皮看到我们,狂吠了几声后,突然向我朋友冲过来。
我双手一软,立刻抛下手上的计算机主机,蹲下身抱住小皮,安抚牠:“小皮乖,这是哥哥的朋友。”
“朋友的朋友不见得是朋友。”叶梅桂坐在沙发上,淡淡地说。
“哥哥的朋友,总该是朋友了吧?”小皮仍在我怀中低吼。
“那可不一定。李建成的朋友,可能会要了李世民的命。”
她仍然坐在客厅中间三张沙发的中间,看着电视,简短回答我。
“原来这只狗叫小皮喔。小皮好漂亮、好可爱喔”
朋友蹲下身,试着用手抚摸小皮的头。小皮却回应更尖锐的吠声。
“甜言蜜语对小皮没用的。”叶梅桂转过头,看着我们。
“那怎么样才有用?”朋友问。
“催眠。”
“催眠?”
“嗯。你得先自我催眠,让你相信自己是只母狗。”
“这”朋友转头看看我,显然不敢置信。
“总比催眠小皮让牠相信自己是女人,要简单得多。”
叶梅桂的语气,依旧平淡。
我们只好先将东西放在七C 门口,再下楼搬第二趟。
剩下的东西不多,我一个人搬就够了。
一起下楼后,朋友倚着车喘气,仰头看着我住的大厦。
“你住七C ?”朋友问。
“是啊。”
“七C 听起来不好,跟台语' 去死' 的音很像。”
“别胡说八道。”
“而且你搬进来的第一天,竟然还碰上电梯故障。这是大凶之兆喔。”
朋友低头沈思了一会:“我回去问我爷爷一下。”
“怎么问?”
“叫他托梦给我啊。”
“是吗?他会托梦吗?”
“会啊。昨晚他就托梦给我,叫我帮你搬东西。”
“真的假的?你不是因为知道我室友是女生的关系?”
“拜托,我是那种人吗?”
“你是啊。”
“好了,我还有事,先走了。”他上了车,摇下车窗:“对了。我爷爷说,他跟你有缘,会一直照顾你的。”
说完后,他发动引擎。
“这句话是生前说的?还是死后?”我很紧张。
“死后。”他摇起车窗,开车走人。
“不要啊”我跑了几步,但车子很快消失在我的视线。
我怀着惊魂未定的心,一步一步爬上楼。
打开门进了七C ,叶梅桂还在客厅看电视。
而阳台上躺着我刚刚匆忙之间抛下的计算机主机,已经摔出一个缺口。
小皮正手嘴并用,从主机的缺口中,咬出一块IC板。
“唉呀!”我慌忙地想从小皮嘴中,抢救那块IC板,跟牠拉锯着。
“怎么回事?”正在客厅看电视的叶梅桂,转头看着我们,然后说:“小皮!
不可以!“
她立刻起身,跑到阳台,从小皮嘴里,轻易取下那块IC板。
“小皮,这是不能吃的。来,姐姐看看,嘴巴有没有受伤?”
“喂!你怎么把这东西放在这里?”叶梅桂看着我,有些埋怨。
“我刚刚只是”
“你看看,这东西很尖锐,小皮会受伤的。”她指着手里的IC板。
“可是”
“以后别再这么粗心了。”
她又仔细检查一次小皮的口腔,然后呼出一口气,说:“幸好小皮没受伤。”
“但是计算机却坏了啊。”
“哦?那很重要吗?你不像是个小气的人呀。”
她把IC板还给我,然后又坐回沙发,继续看电视。
我有点无奈,搬起计算机主机,把IC板咬在嘴里,进了我的房间。
我先清扫一下房间,在整理衣橱时,发现几件女用衣物。
“这些是你的吗?”我拿着那些衣物,走到客厅,问叶梅桂。
“不是。”她看了一眼:“是我朋友的,她以前住那个房间。”
“那她为什么搬走呢?”
“因为她不喜欢狗,受不了小皮。”
“喔。”
她的反应简单而直接,我却不敢再问。
虽然我以为,既然是朋友,似乎没有必要为了一只狗而搬走。
“当初带小皮回来时,我朋友就很不高兴。”
没想到叶梅桂反而继续说:“后来小皮老是喜欢乱咬她的东西,而且总是挑贵的东西咬。”
“挑贵的?”
“嗯。便宜的鞋子和衣服,小皮不屑咬。牠只咬名牌的衣服鞋子。”
“哇,小皮很厉害喔,这是一种天赋啊。以后可以用牠来判断东西是否为名牌,这样就不必担心买到仿冒品了。”
我啧啧赞叹了几声:“小皮一定具有名犬的血统。”
“呵呵”叶梅桂突然笑了起来:“你的反应跟我一样,我也是跟我朋友这样说。”
“然后呢?”
“没什么然后。总之,我们吵了几次,她一气之下,就搬走了。”
叶梅桂的语气,又归于平淡。
然后向小皮招了招手,小皮乖乖地走到她脚边,坐下。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过份?”我们同时沉默了一会,叶梅桂问我。
“过份?怎么说?”
“她是我的大学同学,我们认识好多年了,却为了小皮而翻脸。”
“也许是沟通不良吧。”
“你的意思是,我很难沟通?”她眼睛一亮,好像刚出鞘的剑。
“不是这个意思。”我急忙摇了摇手:“我只是觉得,可能你们之间在沟通时有些误会而已。”
“哪有什么误会?我都说了,我会好好管教牠,不让牠再乱咬东西。”
她摸了摸小皮的头,看着牠的眼睛:“小皮只是淘气而已,又不坏,为什么非得要赶牠走呢?”
或许是我也养过狗的关系,我能体会叶梅桂的心情。
很多人养狗,是因为寂寞。可是养了狗之后,有时却会更寂寞。
也就是说,如果是因寂寞而养狗,那么你便会习惯与狗沟通。
渐渐地,你反而不习惯跟人沟通了。
我突然很想安慰她,因为我总觉得,她是个寂寞的人。
可是我也认为,她一定不喜欢被安慰的感觉。
因为如果一个人很容易被安慰,那他就不容易寂寞了。
所以我没再多说什么,走到她左前方的沙发,坐下。
把视线慢慢转移到电视上。
第四章
“对了,我一直有个疑问。”
我和叶梅桂同时沉默片刻后,她又开口问我。
“什么疑问?”我转头看着她。
“在你之前,有很多人也要来租房子。如果是女的,小皮不讨厌,但女生却不喜欢小皮。如果是男的,下场就跟你朋友一样。”
“喔。所以呢?”
“所以小皮很明显讨厌男生呀。”
“那你的疑问是?”
叶梅桂仔细打量着我,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然后问:“你是男的?还是女的?”
我愣了一下,有点啼笑皆非:“我当然是男的啊。”
“你不是那种你知道的,就是那种生下来是女的,但在青春期时却发现自己除了少一些器官外,应该要是个男的。于是开始打扮成男生的样子,学习做个男生”
“不是。我一直是男的。”
“或许你的父母很希望有个儿子,所以你虽然是女的,他们却把你当男孩子带大,以致于你一直觉得自己是男生”
“我是男的,生下来就是男的。”我再强调一次。
“或许你动过变性手术,把自己由女生变男生。”
“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 … 是 … 男 … 的!”
“没关系的,也许你有难言之隐。”
“我没有难言之隐,我就是男的!”
我的声音愈来愈大。
“你是不是被我看穿秘密,以致恼羞成怒?”
“大姐,饶了我吧。我真的是男生。”
“你看,你竟然忘了要叫我叶梅桂,一定是心虚。”
“我没有心虚,我就是男的。要我证明吗?”
“你怎么证明?”
“你看看”我指了指喉咙:“我有喉结。”
“那还是有可能是因为手术。”
“喂!难道要我脱裤子?”
“那倒不必。”叶梅桂又仔细地打量了我一番,然后说:“你真的是男生?你没骗我?”
“我没骗你,我是男生。”
“好。我问你一个问题,就知道你会不会说谎骗我了。”
“你问吧。”
“何苦呢?承认自己是女生又没关系”
“不要说废话,快问。”
“说真的,如果你是女生反而更好,这样我们可以做个好姐妹。”
“你到底要不要问?”
叶梅桂歪着头,想了一下:“好吧。我问你,我漂不漂亮?”
我被突如其来的这个问题,吓了一跳,不自觉地站了起来。
我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叶梅桂,她的表情很正常,不像是开玩笑。
她穿着很普通的家居服,衣服宽宽松松,颜色是很深的红。
她没戴眼镜,头发算长,应该有烫过,因为发梢仍有波浪。
我说过了,她的眼神像是一口干枯的深井,往井中看,会令人目眩。
可是如果不看井内,只看外观的话,那么这口井无疑是漂亮的。
此外,她的眉毛很像书法家提起醮满墨的毛笔,从眉心起笔,起笔时顿了顿,然后一气呵成,笔法苍劲有力,而且墨色浓淡均匀,收笔处也非常圆润。
可惜的是,眉毛的间距略窄,表示性格较为忧郁且容易自寻烦恼。
“你算漂亮吧。”我犹豫了一下,回答。
“这么简单的问题,却回答得不干不脆,还说你不会骗人?”
“好。你很漂亮,这样可以了吧。”
“不行,这题不算。我要再问一个。”
“再问可以,不过不要问奇怪的问题。”
“我只会问简单的问题。”
说完后,她站起身,右手拨了拨头发。
“我性感吗?”
“喂!”
“你只要回答问题。”
“你穿的衣服太宽松,我很难判断。”
“你的意思是要我脱掉衣服?”
“不是。衣服脱掉就不叫性感,而是银色的月光在夜色下荡漾。”
“什么意思?”
“简称银荡(淫荡)。”
“你还是喜欢骗人,不说实话。”
“好,我说实话。你很性感,而这种性感与你穿什么衣服无关。”
“真的?”
“真的。你很性感。”
“那我最性感的地方在哪里?”
“可以了喔。”
“说嘛,在哪里?”
“这太难选择了。”
“为什么?”
“就像天上同时有几百颗星星在闪亮,你能一眼看出哪一颗星星最亮吗?”
“你的意思是说我性感的地方太多,所以你无法指出哪里最性感?”
“没错。”
“好,我相信你。你是男生。”叶梅桂坐了下来。
“谢谢你。”我如释重负,也坐了下来。
“为什么你问我你漂不漂亮或性”我有点欲言又止。
“或性不性感就知道我会不会骗人,你想这么问,对吗?”
叶梅桂帮我把疑问句说完。
“对啊。为什么呢?”
“因为这种问题虽然简单,却很难回答实话。”
“会很难吗?”
“当然。如果你不说实话,就会说:' 你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生' ,和' 你实在好性感,性感得令我不知所措、无地自容、无法自拔' 之类的话。”
她点点头,一副很笃定的样子。
“喔?是这样吗?”
“当然是这样啰。但是你只有回答:' 你很漂亮' 和' 你很性感' ,可见你说的是实话,而且人也很天真和老实呀。”
“天真的是你吧,搞不好我只是客套而已。”我嘴里轻声嘟哝着。
“你说什么?”
“没事。”我赶紧陪个笑脸:“只是觉得你很厉害,连我的天真和老实都被你看出来,真不简单。”
然后我们又安静了,小皮也跳上叶梅桂右手边的沙发,安静地趴着。
好像刚才的对话未曾发生过,我和叶梅桂同时将视线放在电视上。
我虽然安静,但偶尔会移动一下臀部,改变坐姿;而她却似乎连眼睛也难得眨一下。
看来她应该是一个习惯独处的人,因为这种人安静的样子,通常会很自然与祥和,没有任何细微的肢体动作。
由于遥控器在她手中,我只能看她选择的频道,而这些频道,都是我一转到就会立刻跳开的频道。
所以我看了一会,就觉得无聊,于是起身想回房间继续整理东西。
“你是好人吗?”我快走到房门前,身后传来她的疑问。
我转过头,她手中仍拿着遥控器,视线也还在电视屏幕。
“这又是另一个测试我是否会说实话的问题吗?”
“不是。我已经相信你会说实话了,所以我想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