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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笑了笑:“赶快许最后一个愿望吧。”
叶梅桂又闭上眼、低下头,双手合十。
看起来好像是含苞的夜玫瑰,花瓣紧紧包着花蕊。
客厅内没有灯光,只有微弱的蜡烛火光。
于是我第一次看到,在火光下摇曳的夜玫瑰,静谧而娇媚。
并且安静地,等着绽放。
她许完愿,吹熄蜡烛,我再打亮客厅的灯,离12点只剩30秒了。
“好险喔。”我笑了笑,跟她说:“生日快乐。”
“谢谢。”她也笑了笑。
然后她切开蛋糕,我们坐下来吃蛋糕。
我坐在她左手边的沙发,而不是靠阳台的那张沙发。
“咦?这张沙发好像比较软。”我在沙发上坐着,弹来弹去。
“是吗?”她淡淡地说:“那你以后就坐这里好了。”
“真的可以吗?”我问。
“废话。你想坐哪便坐哪。”
“玫瑰。”
“干嘛?”
“我好感动。”
“你可以再无聊一点。”
“我真的好感动。”
“喂!”
“玫瑰。”
“又想干嘛?”
“很抱歉,时间太仓促,我没准备礼物。”
“又没关系。你已经买了蛋糕,我就很高兴了。不用再送我礼物。”
“是吗?”我拍拍胸口:“还好。”
“喂,你好像很不想送我礼物哦。”
“不是不想,而是你的礼物太难送了。”
“为什么?”
“因为没有任何一种礼物可以配得上你。”
“无聊。”
她拿起装着蛋糕的塑料袋,看了看里面:“怎么有这么多纸盘子?”
“喔。”我只好说:“那个老板很客气,他多送的。”
我当然不敢告诉她,这是可以用来装蛋糕然后往脸上砸的。
因为我一定不够心狠手辣,不可能砸她;但她若要往我脸上砸时,未必会眨眼睛。
“咦?还有一张卡片。”
她拿起卡片,看着上面的字。然后念出:“玫瑰,祝你生日快乐。”
“以后的日子天天快乐,就连快乐也要嫉妒你。”
“愿你永远像夜玫瑰,娇媚地绽放。”
“不好意思。”我搔搔头:“当时很赶,字迹比较潦草。”
“不会的。”她笑了笑:“写得很好看。”
她又仔细地看着那张卡片,然后说:“不过,' 愿你永远像夜玫瑰,娇媚地绽放' 这句,写得不好。”
“哪里不好?”
“我根本不必像夜玫瑰呀。”
“为什么?”
我不仅疑惑,而且很紧张。
因为如果连叶梅桂都说她自己根本不像夜玫瑰的话,我岂不是成了“亡鈇意邻”
那篇文章中所说的,那个丢掉斧头的人?
“笨蛋,我就是夜玫瑰,干嘛还像不像的。”
叶梅桂笑得很开心,眼神荡漾出笑意,声音充满热情。
刚刚在黑暗中含苞的夜玫瑰,突然在这时候绽放。
我终于明白了,我绝对不是那个丢掉斧头的人。
因为叶梅桂就是夜玫瑰。
“学弟,快!”学姐喘着气:“快邀我。”
我不加思索,挺胸收小腹、直身行礼、膝盖不弯曲。
右手平伸,再往身体左下方画一个完美的圆弧。
我右手动作刚停,学姐的右手几乎在同时轻拉裙襬,并弯下膝。
学姐转头朝着向她跑过来准备邀舞的人,微微一笑、耸耸肩。
然后拉着我右手,准备就定位。就定位后,她说:“学弟,你这次的动作很标准。”
“谢谢学姐。”
“可惜,还有一个瑕疵。”
“瑕疵?”
“嗯。你并没有面带微笑。”学姐转身面对着我:“来,再微笑一次让我看看。”
我努力牵动嘴角,想拉出一个完美的弧度,表达微笑。
可是嘴角好像有千斤重,我怎么拉也拉不起来。
学姐静静看了我一会,最后说:“没关系的,不必勉强。”
学姐,这已经是我们在广场上的最后一支舞了。
无论如何,我是没办法微笑的。
在“The Last Dance”最后一支舞时,灯通常是暗的。
因为大家习惯在黑暗中,告别。
所以“夜玫瑰”的音乐快响起前,灯光渐渐暗了下来。
虽然在黑暗中,我还是能够很清楚地看到学姐的眼睛。
但我却看不清她的脸。
我不断绕着学姐转动,眼睛一直看着学姐的眼神。
我彷佛看到夜玫瑰的花瓣、花蕊,还有花瓣上若隐若现的水珠。
学姐轻声唱着夜玫瑰,声音虽轻,却很清楚。
“花影相依偎”这句,学姐唱得好有味道。
每当听到学姐唱这句时,我总会看到一朵,黑夜中悄然伫立在荒野的夜玫瑰。
而陪伴她的,只有柔弱月色映照下,自己孤单的影子。
学姐寂不寂寞,我并不知道。
虽然学姐是孤儿,但在社团内,她一定不孤单。
因为社团就是她的家,而且有太多人喜欢她。
可是过了今晚,学姐就要离开了。
她一定会觉得孤单吧?
学姐的歌声,让我听到入神,而忘记脚下的动作。
等我惊觉时,音乐已经走到“花梦托付谁”。
夜玫瑰结束了。
音乐一停,便有好多人摸黑来跟学姐告别,学姐笑得好开心。
等身旁的人一一离去,她在黑暗中四处张望,很快便发现了我。
她对我招了招手,我马上走过去。
“要不是以前常在黑暗中找你,现在就找不到了。”
学姐笑了一笑,然后说:“陪我走一段路吧。”
“嗯。”
我们离开广场,一路上都没有交谈,往学姐的脚踏车走去。
她走得很慢,偶尔还会回头往广场的方向看。
我很想告诉学姐,即使离开了广场,她也绝对不会孤单。
因为学姐是一朵娇媚的夜玫瑰,虽然也许她是孤单地绽放,但一定会有很多人喜欢她、亲近她。
终于到了学姐停放脚踏车的地方。
学姐握着把手,轻轻踢掉支撑架,转头跟我说:“学弟,我下星期就会到台北了。”
“学姐找到工作了吗?”
“嗯,找到了。”
“恭喜学姐。”
“谢谢。”她笑一笑。
“下学期开始,你就大四了。要做学弟妹们的榜样哦。”
“喔,好。”
“不仅是邀舞时要面带微笑,跳舞时也是。知道吗?”
“嗯。我知道了。”
“邀舞要大方、跳舞要轻松、学舞要认真。明白吗?”
“嗯。我明白了。”
学姐牵着脚踏车,开始往前走。我也跟在她身后。
“好像还有很多话要交代,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
学姐笑了笑:“你会觉得学姐啰唆吗?”
“不会的,学姐。我喜欢听学姐说话。”
“那你喜欢听我唱歌吗?”
“嗯。学姐唱歌很好听。”
“谢谢。”
“你以后”学姐又看了看广场的方向:“要记得多跟自己,也多跟别人说话。
你的话太少了。“
“学姐,你放心。我会努力的。”
“嗯。这样就好。”学姐又笑了。
学姐停下脚步,左脚踩上脚踏车的踏板,突然转头问我:“学弟,你觉得夜玫瑰是什么?”
“夜玫瑰是一首歌、一支舞,还有”我想了一下:“还有学姐也很像夜玫瑰。”
“我像吗?”
“嗯。”我点点头:“学姐很像夜玫瑰。”
学姐笑了起来,那眼神、那笑容,根本就是夜玫瑰。
“学弟,你喜欢夜玫瑰吗?”
“学姐,我喜欢夜玫瑰。”
“真的吗?”
“嗯。”
“好。现在我们不要互称学姐学弟。”学姐笑了笑:“你告诉我,你喜欢夜玫瑰吗?”
“我喜欢夜玫瑰。”
“我再问一次哦。”
“好。”
“你喜欢夜玫瑰吗?”
“我喜欢夜玫瑰。”
“记住你现在的声音和语气。”学姐终于跨上车,说:“将来,如果有一天,我们再见面时,你一定要再说一次。”
“好。”
“不要忘了这个约定哦。”
“嗯。我不会忘记。”
“可以再说一遍吗?”
“我喜欢夜玫瑰。”
“再一遍。好吗?”
“我喜欢夜玫瑰。”
学姐点点头,骑车离去。
骑了十几公尺远,又转过头跟我挥挥手。
我听到学姐在唱“夜玫瑰”。
没错,学姐在唱歌,我听得很清楚。
尤其是“花影相依偎”这句。
学姐总共转了两次头,一次往左、一次往右。
然后就不再回头了。
我看着学姐的背影,渐行渐远;听见学姐的歌声,愈远愈细。
夜玫瑰在我眼里愈来愈小,最后消失在一个转角。
夜玫瑰一离开我视线,我突然拔腿往前狂奔。
“学姐,你听到了吗?”我大声说:“我喜欢夜玫瑰。”
“学姐”
“你听到了吗?”
“我喜欢夜玫瑰。”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学姐。
叶梅桂终于回到幼儿园上班了。
我的生活习惯,又要再改变一次。
因为叶梅桂得早点上课,所以我起床时,她已经出门了。
以前不管是搭捷运或坐公车上班,我总能在出门前,看见她。
现在突然无法在出门上班前看到她,我觉得好不习惯。
甚至可以说,我几乎不想出门。
叶梅桂到幼儿园上课的第一天,她在茶几上留了一张字条。
她用一杯半满的水压住那张字条,字条上还放了一颗维他命丸。
字条上写着:“我先出门了,晚上见。”
然后画了一朵玫瑰花。
那朵玫瑰花画得很仔细,甚至还有枝叶,叶脉条理分明。
而且每一片花瓣的线条也都很清楚。
我看着字条上的玫瑰花,一直发呆。
等我醒来时,已经来不及了。
那天我迟到了十分钟。
我总是把字条小心翼翼地折起,然后收进皮夹。
每当在公司觉得累时,便会拿出字条,看着玫瑰。
到今天为止,我皮夹里已经有了九朵玫瑰。
我以前在台南时,是骑机车上班。
刚来台北时,我可以立刻养成搭捷运上班的习惯。
捷运暂停而改坐公车上班的那段时间,我也能适应。
又再回到搭捷运上班时,我更可以马上进入状况。
但现在每天上班前看不到叶梅桂,我说什么也无法习惯。
在九朵玫瑰的时间中,疏洪道反而跟原杉子走得很近。
每天中午吃过饭后,他总会拉我过去喝咖啡。
喝完咖啡后,他会在吧台边和原杉子聊天。
有时我会在店门外等他,如果等得久了,我就先回公司。
他也因此在下午上班时,迟到了几次。
不过他根本毫不在乎。
今天我又在原杉子的店门外,等着疏洪道。
看看手表,准备回公司上班时。疏洪道突然跑出来跟我说:“小柯,陪我去买花吧。”
“买花干嘛?”
“我想送原杉子花啊。”
“自己去买。”
“那你说,该买什么花?”
“我不知道啊。”
“什么?”疏洪道很惊讶:“你不知道?”
“对啊,我不知道。怎么样?”
“身为一个工程师,你竟然不知道要买什么花?”
“那你就知道?”
“我当然知道啊。”
“既然你知道,又何必问我?”
“我不是在问你,我是在考你。没想到你连这个都不知道,真可怜。”
“喂!”
我转身要回公司上班时,疏洪道死拉活拉,还是把我拉去花店。
花店就在原杉子的咖啡店右边的巷子内。
这家花店不在我回公司的路上,所以我从来没经过。
一到了花店,疏洪道马上走进去挑选花朵。
而我却被店门口左右两边墙上,用花拼凑成的字吸引住目光。
左边墙上的字是:“苦海无边”;右边墙上的字是:“回头是岸”。
老板走出来看到我后,微微一笑,然后对我说:“施主,你终于来啦。”
我楞了一下,仔细打量着他。
叶梅桂的生日已过,我不应该再碰到奇怪的人啊。
“我认识你吗?”我很疑惑地问他。
“心中有海,眼中自然就会有海。”
他说完后,意味深长地对我笑一笑。
我终于想起来了,那是我刚到台北找房子时,所碰到的一个房东。
他看我的神色似乎是已经知道他是谁,于是又笑着说:“想不到还能再碰到你,我们真是有缘。”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白天在这里经营花店,晚上才回家。”
“喔。”我应了一声:“没想到你还记得我。”
“我第一次看到你时,便对你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是吗?”
“嗯。”他点点头:“从你的面相看起来,你是个很执着的人。”
“执着?”
“也就是说,在贪、嗔、痴三毒中,你的' 痴' ,非常严重。”
“为什么?”
“因为你是白痴。”
“喂!”
“哈哈”他突然笑得很爽朗:“你的反应还是一样,很直接。”
我开始想装死不理他,略偏过头,看着还在挑选花的疏洪道。
“那位先生”他手指着疏洪道:“也是执着的人。但你们两个人的执着方式不同。”
“哪里不同?”这让我起了好奇心,只好问他。
“那位先生和你一样,都很喜欢花。”他笑了笑:“但他执着的地方在颜色,他只喜欢黄色的花。而你”
“怎样?”
“你却只喜欢一种花。”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他又微微一笑,突然问我:“就像花园里百花齐放,你能一眼看出你最喜欢哪种花吗?”
“当然可以。”
“是哪种花?”
“玫瑰。”
“什么样的玫瑰”
“在夜晚绽放的玫瑰花,夜玫瑰。”
他听完后,笑着说:“这难道还不执着吗?”
我微微发楞。
“好,让我再问你。”他看着我:“是哪一朵呢?”
“什么意思?”
“你喜欢哪一朵夜玫瑰呢?”
“这”
我突然答不出来,站在当地,发楞了许久。
在我发楞的同时,疏洪道已选好花朵,让老板包好,并付了帐。
疏洪道走出店门,拉我准备离开时,我才回过神。
我走了几步,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那个老板,刚好接触他的视线。
“不要忘了我第一次看到你时,所说的话。”他说。
“你说了什么话?”
“我们不能用肉眼看东西,要用' 心' 来看。”
“所以呢?”
“所以心中有海,眼中自然就会有海。”
我还想再问时,疏洪道又拉着我走开。
我边走边想,试着理出头绪。
到了公司楼下,却发现疏洪道不见了。
他大概是经过原杉子的店门口时,就进去了。
看来他今天下午上班,又会迟到。
第十八章
下午上班时,我又拿出皮夹里的九朵玫瑰。
然后想起“心中有海,眼中自然就会有海”这句话。
脑中好像突然打了一声雷,我立刻清醒过来。
这句话的意思不就是:“心中有夜玫瑰,眼中自然就会有夜玫瑰”?
除了在花店以外,我几乎很少看见玫瑰花。
即使在刚刚的花店,我也不会想要用“眼睛”寻找玫瑰花。
原来我并不是真的喜欢“有形”的玫瑰,我喜欢的是,“无形”的玫瑰。
也就是说,因为我心里有夜玫瑰,于是在我眼中,自然可以轻易看到夜玫瑰。
我终于明白了。
但是,我心中的夜玫瑰是?
我闭上眼睛,试着用' 心' 来看夜玫瑰。
过了几秒,我听到一段对话。
“当然你也可以叫我,在夜晚绽放的玫瑰花。”
“什么意思?”
“夜玫瑰。”
这是我和叶梅桂第一次见面时的对话啊。
然后我看到叶梅桂娇媚的眼神,听到叶梅桂的声音。
叶梅桂的影像逐渐被夜玫瑰取代,或者说,这两种影像根本就是重迭的。
于是我看到夜玫瑰的枝叶、看到夜玫瑰的刺、看到夜玫瑰的含苞、看到夜玫瑰的绽放、看到夜玫瑰的花瓣、看到夜玫瑰花瓣上的水珠。
我在心里看到的是叶梅桂,也是夜玫瑰。
我刚睁开双眼,就立刻接触到字条上的玫瑰。
我彷佛看到叶梅桂早上要出门前,从瓶子里倒出一颗药丸,然后走到厨房,倒一杯半满的水。
接着低下身,从茶几下方拿出一张纸条,坐在沙发上写字。
她嘴角挂着微笑,开始在纸上一笔一划,画一朵玫瑰。
我在心里大声说:“玫瑰,别画了。赶紧出门,你快迟到了!”
她没听见,神情仍然认真而仔细。
终于画完了,她站起身,把纸条拿高,看了一会后,很得意地笑着。
她看了一眼墙上的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