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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下那家酒馆‘景’关门了。”
“是啊,本来是一家不错的酒馆,真可惜呀。”
“为什么呢?虽然生意不怎么红火,但也能维持呀……”
“听说老板娘结婚了。”
“……”石丸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一下子从身体里飞了出去,“你认识她老公?”
“不认识。”
“原来是这样。”石丸想起了什么,一种醒悟从胸中涌起。
大约三个月以前吧,吧台后面的老板娘流露出一种冷淡的神情,当时石丸有点醉也没多想。后来石丸又感觉到几次老板娘的异样。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开始考虑结婚的事情了吧。——
应该是这样的。石丸已经熟悉了店里的气氛,对于细微的变化已经不太敏感,说是迟钝也可以。
“最后这两三个月总觉得店里的气氛不太舒服。”齐藤也有同感。
“我也这样感觉。”
“嗯,热情没有了,我能理解她。我们曾经谈过关于竹之内的话题吧,对了,就在那家酒馆里,害怕打死球……”
“嗯。”
“对工作失去热情和干劲,就会在某个方面表现出来,特别是女人。”
“是啊。”
石丸呆呆地想起了老板娘的脚尖,蓝色的木屐带,雪白的袜子……
——她脚尖的方向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石丸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第十二章 秋千
1
保子从床上扭过头可以看见墙上的挂钟,时针已经快指向十点了,七点的时候曾经醒来过一次,看来又睡了一个回笼觉,头脑中还残留着刚才做过的梦。
“该起床了。”伸了个懒腰,保子起身下了床。
拉开窗帘,强烈的阳光照射进来。由于保子的家建在丘陵地上,所以视野中绿色特别浓郁,眼前就是高大乔木的树梢。
由于昨晚的睡眠十分充足,所以保子感觉头脑特别清醒、身体十分灵活,全身似乎都变得轻松起来。
上周一共加班四天,每年的这个时候都会很忙。因为一听到秋风,冬装的定单就大批涌来,而对于服装设计师来说,必须掌握人们的新趋向,设计出有创意的服
装款式来。辛苦了一周,终于到了星期日,保子准备无所事事地度过这一天,让自己好好休息一下。
保子从信箱中取出今天的报纸,然后到厨房点火煮咖啡。接着走进客厅展开报纸、打开电视、点燃了一支香烟。
——必须得少抽些烟了。——
保子曾经多次下决心戒烟,可是都半途而废了,刚起床的第一支香烟味道并不怎么样,不过是看报纸的时候总是不知不觉地把手伸向香烟盒。
国营铁路票价上调、动物园的考拉死亡、东明高速公路发生特大交通事故……最近好像没有什么好消息嘛。
保子偶然听到电视中出现一个曾经听到过的地名,于是抬起头把视线移到了电视屏幕上。
“派往柬埔寨的日本技术协作团在施工中发生事故,有日本籍技术人员在事故中死亡。事故原因是氧气瓶发生爆炸……”
——啊!——
保子还没来得及吃惊,一个熟悉的名字已出现在了电视画面上,她的头脑在一瞬间变成了空白。
西泽大助,三十一岁。
——怎么可能?——
可是播音员接下来念的死亡者所在公司的名字保子也认识,年龄也符合——比保子小两岁,难道是他!
保子从椅子上跳起来,精神恍惚地走向电话,可是走了两步她又停了下来。
——我要干什么?——
保子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只是一味的惊慌失措。
打电话给大助的公司问:“在事故死亡的西泽大助是我认识的那个人吗?”这是绝对行不通的,首先,今天是星期天,没有人上班。
大助确实去了柬埔寨,两个月前还给保子寄过漂亮的寺院明信片,他可能要去著名的吴哥寺游览。死亡的一定就是大助了。
可是保子还是不愿意相信这是事实,她不停地变换着电视的频道。其他的电视台也在播放同一条新闻,有一家电视台甚至播放了死者的照片。
已经没有怀疑的余地了。
指间的香烟已经变成了一根长长的烟灰,厨房的咖啡壶也沸腾很久了。保子掐灭烟头,心想:先把咖啡倒上再说吧。
这时电视画面已经变成商业广告。
保子关上电视,煮糊的咖啡格外得苦,她想在报纸上再确认一下这条新闻,可是报纸还没有登载这个消息。
——施工现场氧气瓶爆炸事故经常发生呀。——
报纸、电视经常会报道类似的事故,可是保子从没想到它会发生在自己的身边。
——这是真的吗?——
现在大助家一定乱作一团了。父母都在,还有个弟弟……但是保子从没见过大助的家人。
一会儿,保子又点燃了一支烟,可是并不能实际感觉到大助的死,因为来得太突然,而且距离自己那么遥远。
一个男人死了,恰巧保子认识这个男人,仅此而已……
——他死的时候是不是没有感觉到痛苦呢?——
大助总是说:“讨厌疼痛。”如果不当什么技术员就好了……但是,大助建立这样的理想是在认识保子之前,也许这一切都是命运注定的。
不知不觉保子的想像开始扩展开来。
——如果他和我结婚了,恐怕也逃不过这场事故。——
结果应该是一样的,即使和保子结了婚,大助也不会换公司、换工作呀。只要在同一公司干同样的工作,就会接到去柬埔寨的任务,也就会遇上同样的事故。
——但是,我们并没有结婚。——
保子摇了摇头。
即使两个人结合在一起,也有机会发生这样的事故,没有结合在一起自然有其中的理由。仔细想一下,在冥冥中保子似乎已经预测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因为她总感觉大助的命很薄。
和名字的感觉相反,大助并不是一个“大”男人,但这并不是说的他的身高不够高,而是他整体的印象不够威猛。
大助是一个走路没有声音的人,当你注意到他的时候,他已经不知不觉地站在你身边了,还灿烂地笑着。他很整洁,给人的感觉像一株植物。
保子把视线投向窗外,因为她隐约听到了秋千摆动时发出的咯吱声。但多半是幻觉,窗口距离小公园还很远,秋千摆动的声音根本无法传到这里。
——他总是在那出现。——
保子头脑中出现了大助弯着腰、伸直双腿坐在秋千上荡来荡去的样子。
不知什么时候,烟灰缸里的烟蒂已经排成了一排。
就像纸箱里散乱的旧照片一样,保子对大助的记忆毫无脉络地散落在头脑中。
要整理这些记忆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哪件事在前?哪件事在后?……
两个人是在京滨东北线的电车中彼此熟悉的。那时保子在一家大纺织公司工作,大助还是大学生,凑巧去那家公司实习。当时来实习的大学生来自各个大学,共有七八个人,大助是工业大学土木系的学生。最有意思的是,他经常穿一件水泥颜色的衣服。
由于公司中的年轻男性很少,对于这些男人的到来,保子多少也有些关心。
——作为男人来讲,他有点瘦。——
这大概是保子对大助最初的印象。
不久,保子就发现大助竟然和自己坐同一趟电车上下班。
“你住在什么地方?”保子问大助。
“樱木町。”
“啊,是吗。”
这是两人在公司的对话,下班后当保子登上回家的电车时,大助竟然站在车门旁边。看来他也知道保子乘京滨东北线电车上下班。
“您家住哪?”
“大井町。”
在拥挤的电车中两个人的脸贴得很近,但是当时都说了些什么保子已经记不清了。
之后他们在电车里又遇见过好几次,渐渐地彼此熟悉起来。也许大助是有意和保子一起走的。对于这一点,保子有所察觉,但并没有到令她生厌的程度。
——随你的便。——
当时的保子是这样想的。
2
至少大助不是那种令人讨厌的男人,而且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一个认真的人。都市气、脆弱,如果维护不好,很容易让他一下子就灰心丧气。玩弄男人的情绪也是女人拥有的勋章之一。而且,那个时候保子还年轻。
“大井町是个什么样的街区呢?”
“和其他街区差不多。”
“我和你一起下车行吗?”
“为什么?”
“我想看看大井町是什么样子。”
“请便。”
保子不可能不知道大助的意图,那么拙劣的借口,不过他是学生嘛,也就这点本事了。保子和大助出了车站,在站前找了家咖啡店边喝咖啡边聊天。
这样的经历他们一共有过四五次。
“横滨是个好地方吧?”保子这样问并不是因为她对大助也有什么企图。她居住的大井町距离横滨只有二十分钟的车程,虽然很近,但保子一次也没有去过横滨。不过从杂志的照片上看,那是一个美丽的城市。有机会的话她确实想去那看看。
“嗯,那是个好地方,我给你做导游吧。”
“好的,过段时间吧。”
说完,保子就把这件事给忘了,可是大助实习结束离开公司后,还特地给保子写信说:“我一定要带你游览横滨。”
开始时保子有些犹豫,后来一想:有什么大不了的?于是就应邀去了横滨。
那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保子来到了横滨。大助带他参观了外国人的墓地、可以看到港口的丘陵公园、旧城的界碑、山下公园,虽然已经不是孩子了,可大助还是带保子去了野毛山动物园。
不过,那确实是开心的一天。
“好不容易来一次横滨一定要去中华街尝尝中华料理。”
“好啊。”
虽然饭店并不漂亮,但是饭菜的味道非常可口。
“你对横滨很了解嘛。”
“因为我生长在这里呀。”
“嗯。”
算账的时候大助手快把钱交了。
——人家还是个学生,这样不太好吧。——
这对大助来说应该是笔不小的开支。
不久,正好赶上保子过生日,怀着对上次盛情款待的感激之情,保子决定回请大助,就像姐姐请弟弟吃饭的那种心情。
“怎么不找比我年轻的女孩子?”在银座的意大利餐馆中,保子一边用叉子卷着空心粉一边开玩笑地说。
“年轻的女孩子太不懂事。”
“哈哈,说的好像你有多成熟似的。”
“是不是觉得我很无聊?”
“那倒没有……”
保子并不想进一步深入发展,而且大助也没提出非要和她谈恋爱不可。
——保持现在这样的关系也不错。——
大助虽然还是大学生,但是知识非常渊博,和他谈话很有趣。他们两人一个月左右约会一次,一起吃饭、看电影……两个人的关系比普通朋友亲密,但也不是恋爱关系。这样的关系持续了一年左右。
第二年保子过生日的时候,大助带着礼物出现了。
保子觉得很为难,因为有件事情她必须得告诉大助。
那天,他们两个人又去了横滨,都走过了一些什么地方,对于横滨地理了解很少的保子来说已经想不起来了。最后,他们走到了一个能看见海的小公园。
太阳已经西斜,天空被夕阳染成暗红色,海湾中有航船归港的帆影。公园中人很少,保子坐在秋千上,伸直双腿,对着正前方说道:
“我,要结婚了。”
这句话也许很残酷吧。
但是,保子从一开始就为说这句话留出了余地。
旁边的秋千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啊,是吗?”
“你吃惊吗?”
“没有,什么时候举行婚礼?”
“明年年初吧。”
“恭喜你呀!”
保子把脸扭向大助,大助正看着她。眼睛和眼睛对在了一起,在夕阳的余辉中,大助在笑。
——我知道,这大概是借口吧。——
——我们就到这吧。好吗?——
——那有什么办法,虽然我喜欢你……可是我还是个学生。我死心了。——
——我并不是玩弄你的心,和你交往的这段日子我也很开心。你是一个非常好的朋友,我把你当弟弟看待。——
——那我就满足了。——
一瞬间,两个人用眼睛进行了上述交流。
秋千默默地荡着,不知不觉天黑了。
“以后再不能见面了吗?”
“是的,对不起!”
“没关系。”
“回去吗?”
“嗯。”
在公园的出口处,保子向大助伸出了手,在握手的同时保子闭上眼睛把嘴唇凑了过去,也许是想表达内心的歉意吧。结果是一个短短的、笨拙的吻。
三个月后,保子结婚了。
她的丈夫是认识大助之前交往的一个男人。这才是真命天子,而保子从来就没把大助和婚姻联系起来。
婚礼是在赤坂的酒店举行的,新婚旅行去了夏威夷。对保子来说,这场婚姻恐怕只有那段时光是快活的。
新婚旅行回来后,丈夫由于工作关系调到了博多,保子也一同去了,一年半后又搬到了广岛。现在回想起来,这两个城市在保子印象中非常相似。大小差不多、人口相当,城中都有河流经过,都没有熟人……在钢筋混凝土的狭小住宅里,每天晚上等丈夫回家等到很晚。
丈夫在工作中精明能干,在男女关系上也不是很检点。结婚前保子就有这样的顾虑,可是实际生活中要比保子想像的厉害得多。甚至有莫名其妙的女子找到家里来……保子已经不愿意再想。
大助只有在过年的时候和夏天最热的时候寄张明信片问候一下,虽然上面没有几个字,但有的时候却能让保子高兴得流下泪来。
五年的岁月就这样在痛苦中流逝,当回到东京的时候保子的心已经破碎不堪了。
当然保子也有做得不妥的地方,但是当得知丈夫把性病传染给自己的时候,她就下定决心要离婚。
保子留了封绝情信就离家出走了,没有孩子是最万幸的事情。对方也许早有心理准备,所以办离婚手续的时候没有遇到什么障碍。
3
保子的父亲已经去世了,母亲和哥哥的家是去不了的。由于从前保子在纺织公司工作过,所以没怎么费力气就在设计公司找到了一个职位。又用不多的离婚费买了一套两室两厅的住房,从此,保子开始了一个女人的单身生活。
当这些年的心情告一段落之后,保子给大助写了一封简短的信。
不久后的一天,保子下班回来发现门缝中夹着一张小纸条。纸条上写着:“我在下面公园里大助。”这个字迹保子认识。
——哪里的公园呀?——
保子想起在从地铁站回家的路上有一个被大树覆盖的公园,那好像是小孩子们玩耍的场所,所以保子一次也没进去过。公园门口有一条石板小路一直通向公园深处。
保子把提包放在客厅,急匆匆地下楼了。
保子听到了秋千摆动时发出的咯吱声,这种声音勾起了当初和大助分别时的回忆。
“啊!”
黑暗中出现了大助的笑容,这笑容依旧是那么熟悉。
“你在这等了很久吧?”
“没有,我在赏月。”
一轮新月就像戏剧舞台上的背景道具一样挂在天幕中,淡淡的云在空中犹如流水轻飘飘地从月亮旁边流过。
保子坐在旁边的秋千上。
“很久没见了啊。”
“六年了。”
“嗯,是啊。”
这段岁月里,女人离婚了,男人成了一名公司职员。
“决定了吗?”
“决定什么?”
“什么时候结婚啊。”
“还没有。”
两个人就这样坐着总觉得有些不自然,男人特意来家里拜访,大概是有什么事情吧。
在信中保子已经简单地讲述了自己离婚的经过,把男人请到家中是很危险的,孤男寡女的,搞不好保子会痛哭出来。
“我们走走吧。”
“嗯。”
两个人朝商店街的方向走去。
“小的时候经常在沙滩上挖洞玩。”
“是吗,然后怎么样?”
“甚至连家里的铁铲也拿出来了,准备挖深深的洞建造地下工事。”
“建好了吗?”
“当然不可能了,靠孩子的力气最多挖半人深。”
“然后呢?”
“然后只好改造成陷阱了。”
“讨厌。”
两个人漫无目的地闲聊着,几乎快把街区走穿了,最后找到了一个门面很小的咖啡厅。
“你现在还抽烟?”
大助看着保子的手指说。这是保子在灰色的岁月中养成的恶癖。
“是的,这是婚姻的遗产。”
“为什么……离婚呢?”
“一言难尽啊。你公司忙吗?”
“忙的时候很忙。”
听大助说,明天早晨要去北海道,突然来访好像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