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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囚-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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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是苦闷,也许是愤怒,也许是因为对荒诞命运的荒诞反抗,也许是因为困惑的情感得不到及时的疏导,疯狂使得章如月面目全非。
  当服务员看到疯狂的章如月时,脑袋嗡地一声,吓得连连后退,手中的托盘咣??一声掉在地上,但见章如月脸上布满血痕,像跳印地安舞一样拚命跺着脚,正在声嘶力竭地喊叫着,两眼闪着黑暗中失去了幼仔的母狼才有的光,那么哀伤,那么凄惨,充满着复仇的火焰。
  她一边怪异地喊叫着,一边扔着所能找到的一切。
  “来吧,这是枕头!这是被子!这是我的心!这是我的床单!弊詈笕拥氖窍愦H油暾庑纪炎约旱囊路罢馐俏业耐馓祝≌馐敲拢?
  这是我的脑袋!这是我的胸罩!
  这是我的鞋子!
  这是我的丝袜!
  这是我的内裤!
  这是我的乳房!
  我要把你们全扔了!?
  章如月渐渐赤裸,像一棵剥去了青皮的千年大蒜。随着身子的大幅度的起伏,她的胯部撒野似地张开着,又妖娆又放肆,洁白莹润的圆滚滚的乳房就像两只在怪石块刚、凹凸不平的山路上跄踉的小白兔极其不安地窜跃着,摆荡着,似乎想极其巧妙地脱离她的身体。接着,她一下跳上床,开始撕扯自己的胸膛。她要撕开自己的胸膛开始演讲,好像面前有许多人。她尖着嗓子喊着,似乎是有人捏着她的嗓子让她喊出来。声音那么尖刻,那么肃杀,那么锋利,那么随心所欲,那么不可思议。如同山魈夜号,如同野兽用牙齿在咬着拴系它的铁链,又像聊斋中的冤魂找到了替代者可以重新做人一样发出的欣喜的叫声。
  “你们问吧!你们来吧!
  你们还没有过瘾,是不是?
  一个一个来吧!
  我会让你们满意的。
  我是女人,给我火!给我火!
  我要用它点燃我的头发,
  谁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
  女人的头发就是火焰,
  它会变得很长很长,把天空污染。
  你们问吧!你们来吧!“
  喊完这一切,她还没有尽兴,火鸟一样昂起头,兀自仰天大笑起来。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这种笑声,怪怪的,在狞笑与傻笑之间,使听者的汗毛立刻像泡进开水里的毛尖一样,一根根竖立起来。怪笑之后,她又下床,整个人像鸵鸟一样钻进沙堆一样,往床底下钻……章如月疯了。
  恐怖的服务员也像被人撕去了最后一道遮羞布一样,亡命而逃。事后,她发誓再也不走进章如月住过的房间,打死她也不进去。
  也许章如月的裸体,无论以何种姿态,以何种角度出现,都是一幅精美绝伦、具有古典美的油画,但是配上了世纪末般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痛苦的声音,便是谁也不敢称羡欣赏了。
  第十四章 “羚羊”投网
  冬天的白昼都有光亮不足的毛病,有风,也有太阳,都是冷的。
  又一个甚嚣尘上的白昼。
  在安宁的街道上,蹬士又是马蜂一样乱飞,但空的居多——说乱,其实一点也不乱,整体看是乱的,单个去看又像足球运动员带球一样,乱中有序。按兵不动的是那些经验很足、气力不是很足的蹬士司机。这类蹬士司机年龄偏大,他们知道以不变应万变的古训,也知道知足常乐的含义。与其空着在这儿那儿一圈圈瞎跑,不如载一个实的。藉于这种认识,他们往往守在电影院、汽车站、幼儿园、安宁商城门口等人员拥挤的地方,等待客人钻进他们衣服口袋里,变成钱。汽车站是他们的首选目标,下站的人、有行李的人也把他们当作首选目标。年龄偏大,便是老实、可靠。试想,如果不是老实,何至于混到一大把年纪了还得靠卖力气挣钱的地步。人们都知道老实人可怜,可也知道老实人可信度是最高的。
  两个蹬士司机——一个身子前扑着,两手靠在车的龙头上,一个一手叉着腰,一手悠悠地夹着香烟,时而往嘴里送,讨论的却是不俗的大事,很有些闾阎谈封侯的古风。
  一个开声说:
  “他妈的程家卿,真不是个东西。”
  另一个打趣道:
  “骂他——他昨晚在闺女床上玩猫抓老鼠的游戏啦?”
  “去你的吧,我敢说谁要与程家卿连在了一起,那准是谁家祖坟里冒黑烟了。”
  “把你的理由说出来看看。”
  “你想想,程家卿当县长,书记被撞;程家卿当书记,副书记被人捅了;程家卿娶一个老婆,被他通疯了;再娶一个,又被他害疯了。”
  “什么,程家卿的这个老婆也疯了。”
  “怎么不是。”
  “就是那个打扮得白狐狸似的?”
  “就是她。”
  “好端端的,怎么疯了?”
  “逼不过了。”
  “怎么逼的?”
  “要她交待问题。”
  “是政府要她交待问题,程家卿又没逼她。怎么说是程家卿害疯了她?”
  “不是程家卿幕后指挥杀人连带了她,她能进去吗?不进去,她能疯吗?”
  “唷,程家卿真是个灾星。害了书记、害副书记、害了前面的老婆、害后面的老婆。”
  “当心这颗灾星落在你头上。”
  “我才不跟你这家伙啰嗦哩,车来了。”
  一个边说边踩着蹬士向正在进站的中巴车驶去,来不及细想,另一个也跟着去了。
  哈,中巴车一停,先把行李收拾到蹬士车上,然后把客人收拾到蹬士车上,然后就——骑在蹬士上跳舞,比在舞台上跳舞更带劲。
  章如月疯了。这个传真一样确凿的消息,很快随着蹬士在安宁的大街小巷穿梭来、穿梭去,被织成安宁人人人头上都顶着的一块布了。这消息多多少少给安宁增添了一股新鲜的活气,许多闲人也似乎在这时找到了工作。雷环山乍听到这个消息时,却像被人从背后猛击了一掌,差点没昏厥过去。
  程家卿的态度像冬天北风吹过的土块一样又冷又硬,章如月还没等她开口说出一些有价值的东西出来,就成了范进第二,章如月的这条线索断了。只有另辟蹊径了。原以为章如月作为女人,弱点是显而易见的,女人身上的弱点比男人身上的优点更可贵,抓住她的弱点就等于寻找到案件的突破口,不料章如月疯了。疯了的人便没有了弱点,也没有了优点,很快会被其他的人打入另册,疯了的人所作的一切都是不做数的。看来,女人的弱点就是极易成为既没有弱点也没有优点的人,在指向虚无指向纯净的过程中迷失自己。
  一条线索断了,双十政治谋杀案专案组的工作人员依然忙得个个如同超人。章如月的疯,并没有影响他们的工作热情,相反,他们心中更明白了必须加倍工作才能弥补因章如月的疯而带来的不良影响和工作进度。
  第一路在左处长的带领下,对多个怀疑对象进行了拘审,并根据情况,派人去云南等地抓捕佘彤,未获;第二路在石慧敏的带领下,撬开了章如月在安宁工商银行的保险箱,找出了窝藏在保险箱里达八十余万的各类首饰、金表等物,但在程家卿的办公室里只找到了些黄色书籍、黄色录音带、人体艺术画和春宫画,没有发现任何值钱物品,由此推断程家卿的大部分财产已经转移,而傅梅用程家卿的签名从县财政局取走八万元,不知出于何种动机。已了解到,傅梅与程家卿关系挺密切,并与佘彤有经济上的往来,下一步就要拘留傅梅;第三路在李光明、左疆的负责下,上通下达,但各种繁杂的不痛不痒的琐事就像藏在他们鞋子里硌他们脚的小石子,使他们生发出不如请缨到第一线的念头。“每天坐着,不到凯旋之日,前列腺发炎说不定就会成为我们的额外收获。”其实,第三路人不是担心什么前列腺,而是第一路、第二路人似乎都比他们有趣得多。他们觉得自己并不比那些人差,只是岗位降低了他们的形象,以后的功劳也受影响。岂不知第一路、第二路也挺羡慕他们的,光坐着,无风无险,无灾无险。
  除夕之夜,三路人马聚中在了一起,专案组的人都是在安宁度过的。在灯光下,大家都互举杯祝贺,但没有一个醉的。
  雷环山的满头银发在除夕之夜的晚会中显得尤其引人注目,他的智慧和威严都体现在银发当中。他举起酒杯,跟周围的人一一碰杯,然后对大家说道:“我今晚喝了点酒,心跳加快了不少,我仿佛又变得年轻了。但是我活不过今天——”他的话说到这里,大厅里马上窃窃私语起来,一阵小小的骚动,表现得十分礼貌而优雅,就像片片荷叶在微风中淑女似地摆动了一下,又恢复了常态。大雅之堂,如此出言不恭,这老顽童,喝了点酒,就昏了头,胡言乱语起来。
  “是的,我活不过今天。我是今天诞生的,也必将在今天死去。不管是星期一还是星期六,对我来说,都是今天,不管是初一还是十五,对我来说,都是今天,我一辈子就是一天,今天。”
  有人开始颔首,以示赞同了。这并不是在故弄玄虚,而是在抒发一种哲理。
  “所以,我活不过今天。因为我活不过今天,所以这个案子,今天就要破它,不能等到明天。有人说,明天也是今天埃不,明天就是明天,必须抓住今天。今天就要破它,不能等到明天。有人说,明天也是今天埃不,明天就是明天,必须抓住今天。今天就要破这个案子,每一个人每天早晨起床,都要在心里默念:今天就要破这个案子,今天就要破这个案子。”
  不知谁带头,大厅里涌动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现在,外面有人说我雷环山一帮人在安宁磨豆腐,只听磨子响不见豆腐出来。我现在告诉他,尸位素餐,我雷环山还没有学会。虽然,我再没有头发可以熬白了——我的头发本来就是白的嘛。但是我敢说,我的每一丝头发,都不是为自己而熬白的。96年是鼠年,可谁要像耗子一样,什么好吃好用的都往自己窝里拉,我就看不起他。我就要提着捕鼠夹子往他们家送去(掌声)。95年大家都做了不少事,做出了牺牲,尤其是女同志,做出的牺牲更大(沉默)。在这里,我向大家致敬。”
  雷环山军人风度地向大家鞠了一躬,但手中还擎着酒杯,这使得他的姿式像一个虔诚谦卑的举着圣灯的教徒在对着圣像膜拜。
  “我希望大家在新的一年里,多逮几只大耗子。最后祝大家新年快乐!我的话完了。”
  雷环山将杯中美酒一饮而荆酒尽了,不好,杯中似有一缕长长的鬈发,像一条荇草,松散、柔滑地贴在杯底,大概是错觉。定定眼神,再看,还在。雷环山想起一个女人来——章如月。这个不幸的女人,这杯中的鬈发是她的。再去看时,杯中的发丝不见,章如月的疯使得案件似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雷环山为这个不幸女人的疯而惋惜,也为案件将滞阻在这个女人身上而忧虑。也许,还有别的出路——拘审傅梅。如果拘审傅梅,则一定要慎重。拘审,这还得征询南章市委的意见。
  过年,过年,这年过得还像个年吗?
  雷环山觉得有一道屏障挡在自己眼前。
  但是屏障很快被拆除了。大年初四,柳暗花明般地传来了一个不亚于春雷的好消息,“羚羊”投案了。
  雷环山听完左处长的电话,马上对左处长说道:“你等着,我马上就来了。这比赤膊吃火锅还带劲呀。”
  审讯室里,左处长和一个记录员在,还有野马,雷环山进门口扫了野马一眼,野马也日看了雷环山一眼。
  羚羊双肩宽阔,骨骼壮实,眼神乐观,表面上,从头到脚都找不到一点瑕疵,美中不足的是他每隔一分钟左右,鼻子就要用力地哼一声。这表明他要么有鼻囊炎,要么是患感冒,再不然的话,则可能他原本就找了个囊鼻子。他每哼一声,别人也替他难受,但他乐观的眼神又仿佛在说:“我才不难受哩。”似乎他面对的不是审讯。在这一点上,他活像个傻子,他也是一个矛盾体。
  “你们不知道逃跑的日子被人追踪的滋味有多难受。我宁愿下地狱,也不再选择逃跑了。”
  左处长轻蔑地问:
  “那你为什么还要选择逃跑呢?”
  羚羊用力哼了一下鼻子,答道:
  “要抓我,我自然得跑啦,我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跑不动。”
  羚羊似乎对自己修长、矫健的两腿在奔跑方面的才能很有信心。
  左处长就像锤子看见了钉子一样,非要把他的锐气打下去不可。
  “你逃跑,更加证明你心里有鬼,你逃啊,逃得再远,结果怎么样,还不是要逃回来。”
  作为回应,野马又用力哼了一声鼻子。
  “这不能全怪我。我有老母,有妻子,有孩子,他们都盼着我平安回家。”
  左处长替他总结似地说道:
  “还不是嘛。你跑得再远,家里还有一根线把你扯回来?”
  羚羊的鼻子大概可以充当一个新颖别致的计时器,因为它在固定的时间间隔里响上一次。这可爱的鼻子,又识时务地哼了一声。
  “我现在才知道,一个人即使被火烧着了,也没有门外聚起的一帮人在喊‘烧死他,烧死他’更可怕。我理解了,文革那时候,有人不是受不了酷刑而自杀,而是受不了那么多人在喊打倒什么什么引起的心理恐惧,自杀人首先是心理上崩溃了的。说实话,我一个人在外面,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几次都想一死了之。哼,没有家里人替我——”“这么说,你家里人是知道你的行踪的。”
  羚羊被左处长的话吓得一怔,脸都变了,慌忙摆手,解释道:“不不不,我是说三天没有吃的喝的我还可以支撑下去,可是一天不见家里人,我就活不下去。”
  “还有呢?仅仅就这样?”
  左处长紧追不舍地逼问道:
  “我整天东奔西跑,东掖西藏的,把自己当成一件东西,不知放在哪儿。无论到哪儿,只敢捡最差的旅馆去住,而且只敢住单人房间,有人敲门我就紧张得六神无主。这是在里面,里面比外面安全,在外面,见了穿制服的我腿就哆嗦。谁要是拍一下我的肩膀,我的魂就会飞掉,我不敢在一个地方久待。谁要多看我几眼,我马上心就突突跳。
  见到穿制服的我怕,见了不穿制服的我也怕。我以为是便衣,简直到了草木皆兵、风声鹤唳的程度。三个多月来,我没有吃过一顿好饭,吃饭时吃着吃着,有时候吃了一半就感到不对劲,赶紧收拾行李转移地方;我也没睡过一次好觉,有时候睡着会莫名其妙地大喊大叫起来,有时身上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地憋闷,醒来直冒冷汗。有时做梦梦见的是悬崖、黑洞洞的枪和举着火把、松枝来搜寻我的人群。有一次,我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突然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我立刻低下头,然后拔腿就跑。那个声音一直跟着我,我跑到一条小河边时已是气喘吁吁了,我不敢停下来,一头扎进河里。河水很冷,在泛滥,水上漂过许多东酉。我的皮肤一接触到水,全身便像被火烫了一下,又像被无数针在扎。我盼望能抓住一个漂浮物,最好是一根木头。我怕抽筋,那样我就没救了。我随水向对岸漂去,在水面划出一条长长的斜线。我看得见河岸上的灌木丛,但是上岸我花了不少时间,我抓不住岸,水流很急。等上了岸,我发现我的手彤红彤红,几乎冻僵了。
  我的衣服又粘又湿,我拍打着臂膀,用手搓凡是能搓得到的地方,以起到活血的作用。
  过了一会儿,我往对岸一瞧,对岸没有人,朝上岸的这边看,又四处观瞧,也没有人注意我,根本没有人追我,纯粹是自己吓自己。在大街上有人喊我的名字,也是个幻觉,是种假想。事后,我也觉得自己荒唐可笑,可……“”好了好了,别提你那不脱衣服就洗澡的漂亮经历了。“
  左处长见羚羊怪舒服地沉浸在自己的叙述中不能自拔,便提醒他言归正传了。记录员停下笔在津津有味地听着,他的笔停在食指和拇指之间,好像也被叙述中冷冰的河水冻僵了。雷环山耐烦地听着羚羊的一字一句,以求找到新的突破口。
  “你说你为什么耍投案?是不是想提供假情况给我们?”
  “我敢对天发誓,我就是良心长到胳肢窝里去了,也不敢在公安面前不恭不敬埃我投案的确是有我的苦衷。我老娘,七十多了,腰弯背驼,头白眼花,头发比这位领导的头发还白,”他指了指一声不吭的雷环山,又接着说,“我老娘,可怜拄着拐杖。站在大院的门口,眯着眼,凡是见到一个熟人,就拉着人家问,羚羊出差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不回来呀?我娘想我,却根本不知道我在逃难,家里人不告诉他。我这次偷偷回家过年,我娘高兴死了——她还以为我出差回来了呢。我想,万一我死在外面,我娘连我的尸首都看不到,不如投案自首,求一个宽大处理。下了大狱,老娘想见我一面,还是能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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