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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德金太太。”
女房东的介入,让他们沉默了。
“来喝茶吧。”他说。
“好吧,”她振作起精神道。
他们相对坐在茶桌旁。
“我没说过卫星,也没暗示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指单独的星星之间既相关联又相互保持平衡、平等。
“你露馅了,你的花招全露馅了。”她说完就开始喝茶。
见她对自己的劝告不再注意,他只好倒茶了。
“真好喝!”她叫道。
“自己加糖吧。”他说。
他把杯子递给她。他的杯子等器皿都很好看。玲珑的杯子和盘子是紫红与绿色的,样式漂亮的碗和玻璃盘子以及旧式羹匙摆在浅灰与紫色的织布上,显得富丽高雅。可在这些东西中厄秀拉看出了赫麦妮的影响。
“你的东西够漂亮的!”她有点气愤地说。
“我喜欢这些玩意儿。有这些漂亮的东西用着,让人打心眼儿里舒服。德金太太人很好,因为我的缘故,她觉得什么都挺好。”
“是啊,”厄秀拉说,“这年头儿,女房东比老婆要好啊。她们当然比老婆想得更周全。在这儿,比你有了家室更自在,更完美。”
“可你怎么不想想内心的空虚呢?”他笑道。
“不,”她说,“我对男人们有如此完美的女房东和如此漂亮的住所感到嫉妒。男人们有了这些就没什么憾事了。”
“如果是为了养家糊口,我希望不至于如此吧。就为了有个家而结婚,这挺恶心的。”
“同样,”厄秀拉说,“现在男人不怎么需要女人,是吗?”
“除了同床共枕和生儿育女以外,就不怎么需要。从根本上说,现在男人对女人的需要是一样的,只不过谁也不愿意做根本的事情。”
“怎么个根本法?”
“我的确觉得,”他说,“世界是由人与人之间神秘的纽带——完美的和谐地连结在一起的。最直接的纽带就是男人与女人之间的纽带。”
“这是老调子了,”厄秀拉说,“为什么爱要是一条纽带呢?
不,我不要它。“
“如果你向西走,”他说,“你就会失去北、东和南三个方向。如果你承认和谐,就消除了一切混乱的可能性。”
“可爱的是自由啊。”她说。
“别说伪善的话,”他说,“爱是排除所有其它方向的一个方向。你可以说它是一种自由。”
“不,”她说,“爱包含了一切。”
“多愁善感的假话。”他说,“你需要混乱状态,就这么回事。所谓自由的爱,所谓爱是自由、自由是爱之说纯属虚无主义。其实,如果你进入了和谐状态,这种和谐直到无法改变时才能变得纯粹。一旦它无可改变,它就变成了一条路,如同星星的轨道一样。”
“哈!”她刻薄地叫道,“这是死朽的道德精神。”
“不,”他说,“这是造物的规律,每个人都有义务,一个人必须与另一个人终生结合,但这并不意味着失去自我——它意味着在神秘的平衡与完整中保存自我——如同星与星相互平衡一样。”
“你一扯什么星星我就不能相信你,”她说,“如果你说得对,你没必要扯那么远。”
“那就别相信我好了,”他气恼地说,“我相信我自己,这就够了。”
“你又错了,”她说,“你并不相信你自己。你并不完全相信你自己说的话。你并不真地需要这种结合,否则你就不会大谈特谈这种结合,而是应该去得到它。”
他一时间无言以对,愣住了。
“怎么得到?”他问。
“仅仅通过爱。”她挑衅般地回答。
他在愤怒中沉默了一会儿说:
“告诉你吧,我不相信那样的爱。你想让爱帮助你达到利己的目的,你认为爱是起辅助作用的,不仅对你,对谁都如此。我讨厌这个。”
“不,”她叫,着象一条眼镜蛇那样仰起头,目光闪烁着。
“爱是一种骄傲,我要的是骄傲。”
“骄傲与谦卑,骄傲与谦卑,我了解你,”他冷冰冰地反驳道。“前倨后恭,再由谦卑到倨傲——我了解你和你的爱。
骄傲与谦卑在一起跳舞。“
“你真确信你知道我的爱是什么吗?”她有点生气地讽刺道。
“是的,我相信我知道。”他说。
“你过分自信了!”她说,“你这么自信,怎么就一贯正确呢?这说明你是错的。”
他不语,深感懊恼。
他们交谈着,斗争着,到最后他们都对此厌倦了。
“跟我讲讲你自己的情况和你家人的情况吧。”他说。
于是她对他讲起布朗温家的人,她母亲,她的第一个恋人斯克里宾斯基以及她与斯克里宾斯基关系破裂后的经历,他默默坐着听她娓娓道来,似乎怀着敬意在听。她讲到伤心处,脸上显出难言的苦相,那表情使她的面庞更楚楚动人。他似乎被她美丽的天性所温暖,他的心感到欣慰。
“莫非她真可以信誓旦旦一番?”他怀着一腔激情这样思忖着,但不抱任何希望,因而心里竟漫不经意地自顾笑起来。
“看来咱们都很苦啊。”他嘲讽般地说。
她抬眼看看他,脸上禁不住闪过按捺不住的狂喜,眼中亮起一道奇异的光芒。
“谁说不是啊!”她不管不顾地高声叫着。“这有点荒谬,不是吗?”
“太荒谬了,”他说,“痛苦让我厌透了。”
“我也一样。”
看着她脸上那满不在乎的嘲讽神情,他几乎感到害怕了。这个女人上天可以上致穹顶,入地狱可以入到最底层,他原是错怪她了,这样一位放任恣肆的女子,有着无可阻挡的破坏力,太危险了,真让他害怕。可他心里又禁不住笑了。
她走过来把手放在他肩上,一双闪烁着奇异金光的眼睛盯着他,那目光很温柔,但掩饰不住温情后面的魔光。
“说一句你爱我,说‘我的爱’对我说一句吧。”她请求道。
他也盯着她,看着她。他的脸上露出嘲讽的表情。
“我是很爱你,”他阴郁地说,“可我希望这是另一种爱。”
“为什么?为什么?”她低下头,神采奕奕的脸对着他追问。“难道这还不够吗?”
“我们独往独来更好。”他说着搂住她的腰。
“不,我们不要独往独来。”她用充满情欲的声音屈从道,“我们只能相爱。对我说‘我的爱’,说呀,说呀。”
她说着搂住他的脖子。他拥抱着她,温柔地吻着她,似爱、似调侃、似顺从地喃言道:
“好——我的爱——我的爱。有爱就足够了。我爱你——
我爱你。我对别的东西腻透了。“
“是嘛,”她喃言着,柔顺地偎在他怀中。
第十四章 水上聚会
克里奇先生每年都要在湖上举行一次水上聚会。威利湖上有几艘游艇和几只舢板。客人们可以在宅院里的帐篷中饮茶,或在湖边停船房旁巨大的胡桃树荫下野餐。今年,请来了学校的教职员同矿上的官员们一起聚会。杰拉德和克里奇家的晚辈们对这种聚会并不那么感兴趣,无奈每年聚一次已成惯例。父亲喜欢聚欢,这是他唯一同附近的人一起乐一乐的机会。他喜欢给下人或比他穷的人带来快乐,但他的孩子们却喜欢和门当户对的人一起聚一聚,他们不喜欢比自己身份低的人,那些人显得谦卑,拘谨,还要露出感恩戴德的样子来,那副德行令他们生厌。
不过孩子们还是乐意参加聚会的,因为他们从小就每每这样聚会,更主要的是,现在父亲的身体健康情况太不好了,他们不忍心让他不痛快,否则他们就会感到些儿负疚。于是,劳拉高高兴兴地准备代替母亲作聚会的女主人,杰拉德则负责安排人们在水上游乐。
伯金给厄秀拉写信说希望在聚会上见到她。戈珍尽管鄙视克里奇家人居高临下的样子,但是,如果天气好的话也会陪父母光临盛会。
聚会这一天,晴空朗朗,阳光和煦,微微有点轻风。布朗温家的姐妹俩都穿着双绉绸衣,头戴柔软的草帽。所不同的是,戈珍腰上束了一条黑、粉红和黄色宽宽的三色彩带,袜子是粉红的,帽沿上也装饰着黑、粉、黄三种颜色的边儿,帽子稍稍往下压着一点儿。她胳膊上还搭着一件黄绸衣,那样子看上去着实出众,就象画廊里的画儿似的。她这副模样让她父亲心中不快,生气地对她说:
“你是否再点上一挂鞭炮放一放呀?”
不管怎么说,戈珍看上去就是漂亮,光彩夺目,她穿这身衣服纯属做出挑衅的姿态。人们盯着她在她身后窃笑时,她就抓住机会大声对厄秀拉说:“瞧瞧这些人!怎么这样少见多怪的?”她嘴里用法语叫着,回过头去看着那些窃笑的人们。
“真是的,太不象话了!”厄秀拉的声音很清晰。就这样,姐妹俩战胜了自己的敌手。可她们的父亲却为此越发生气。
厄秀拉穿一身雪白衣服,帽子是粉红色的,帽沿儿没有镶边儿,鞋子是深红色的,手上提着一件桔黄色的外衣,就这样,她们跟在父母身后向肖特兰兹走来。
她们在笑妈妈。妈妈今天穿了一件黑紫相间的条纹夏装,头戴一顶紫色草帽,拘谨地在丈夫身边走着,那样子比她的女儿们还腼腆。诚惶诚恐。丈夫象往常一样,最好的衣服穿在身上也是皱皱巴巴的,似乎他的孩子们还小,妻子自顾打扮却要他抱孩子。
“看看前面这对年轻的夫妻吧,”戈珍平静地说。厄秀拉看看她妈妈和爸爸,突然情不自禁地笑起来。两个姑娘站在路上笑得流出了眼泪,因为她们又一次看到这对腼腆、不谙世故的老夫妻在前面走着。
“我们喊你呢,妈妈,”厄秀拉叫着不禁追随父母前行。
布朗温太太转过身来,表情有点迷惑,不悦地问:“我有什么好笑的?我倒想知道。”
她不明白她的外表上有什么地方不顺眼。她对任何批评都报以十足的平静与漠然,似乎她与此无关。她身上的衣服总有那么点碍眼,不太整洁,可她穿着这些衣服总显得随随便便,心里觉得满足。别管穿什么吧,只要凑凑和和还算整洁,她就觉得没什么可挑剔的了,她天生就有贵族气。
“你看上去很端庄,就象一位男爵夫人。”厄秀拉望着母亲那天真、迷惑不解的样温柔地笑道。
“简直就是一位男爵夫人嘛!”戈珍说。此时,母亲变得傲慢起来,姐妹俩又叫喊起来。
“回家去,你们这一对儿傻瓜,嘿嘿笑的傻瓜!”父亲生气地喊着。
“呣——呣!”厄秀拉反感地拉长了脸道。
父亲的黄色眼睛开始冒火,真有些怒了。
“别理这些傻瓜,”布朗温太太说完转身走自己的路。
“咱们身后怎么跟着这么一对嘿嘿笑的傻孩子!”他报复地叫道。
看到他如此动气,姐妹俩禁不住靠在路边的篱笆墙上笑得更欢了。
“你怎么跟她们一样犯傻?看她们干什么?”见丈夫动了真气,布朗温太太也生气了。
“瞧那边有人过来了,爸爸,”厄秀拉逗乐儿似地警告他。他四下里扫了一眼,就跟上妻子一起气哼哼地前行。姐妹俩跟在他们身后,笑得快断气儿了。
人们打身边经过时,布朗温傻乎乎地大叫道:
“要是再这样我就回家去。在大庭广众之下拿我当猴儿耍,真该死,我可不干!”
他真发火了,听他这样歇斯底里地叫喊,姑娘们的笑声戛然而止,心为之一缩,很看不起他。她们不爱听他那句“大庭广众之下”。她们为什么要在乎什么“大庭广众”呢?戈珍和稀泥道:
“我们笑并不是要伤害你,”她的话虽然是在抚慰他,可说话的声调太粗鲁,让她的父母不舒服。“我们笑,是因为我们爱你。”
“既然他们这样爱生气,我们在他们前面走好了,”厄秀拉生气地说。就这样他们四人来到了威利湖畔。漻漻威利湖水边,阳光洒在斜坡草坪上,陡峭的山崖上覆盖着茂密的林木。小小的游船从岸边缓缓驶向湖里,船上坐满了人,传来阵阵欸乃声。朝停船房远远望去,可看到一群衣着鲜艳的人聚在那儿。大路上,篱笆墙边站着些老百姓妒嫉地看着远处的聚会,那妒嫉样儿真象一些灵魂不被天堂接受的人。
“瞧啊!”戈珍压低声音道,“有那么一大群人呢!想想看,咱们要是挤进去会怎么样吧。”
戈珍对人群的恐怖令厄秀拉很紧张。“看上去很可怕。”她不无焦虑地说。
“想想那都是些什么人吧——想想!”戈珍仍旧压低嗓门儿烦恼地说,但她毫不犹豫地向前走着。
“我想,我们是否可以躲开他们。”厄秀拉不安地说。
“要是躲不开,我们可就进退两难了,”戈珍说。她对人群表现出来的极端厌恶与恐怖令厄秀拉很恼火。
“我们没必要呆在这儿。”她说。
“我当然是不会在那堆人中呆上五分钟的。”戈珍说。她们又朝前走了一程,直到看见了守在门口的警察。
“还有警察呢,把你围在里面!”戈珍说。“要我说这事儿可真有趣儿。”
“我们最好照看着爸爸和妈妈。”厄秀拉不安地说。
“妈妈可是完全能坚持到聚会结束的。”戈珍有点蔑视地说。
但厄秀拉知道父亲感到不舒服,他生气了,并不幸福,为此她深感不安。她们在门口等着父母的到来。高大,瘦削的父亲衣服皱皱巴巴的,象个孩子一样烦恼,气乎乎的,他就要参加这次的社交活动了。他丝毫不感到自己是个绅士,没什么别的感觉,他只是感到愤愤然。
厄秀拉站在他身边,他们把门票交给警察,四个人就并肩进门来到草坪上。父亲高高的个子,红光满面,细细的眉毛生气地紧锁着;他妻子肤色很好,人很萧洒,头发往一边梳着;戈珍则睁大了又黑又圆的眼睛,柔和的脸庞上毫无表情,几乎沉郁着脸,所以,尽管她是在往前走,但似乎却是在往后退着;厄秀拉则表情迷茫,每当她处于尴尬的处境时,她都露出这样的表情。
伯金可真是个天使。他做出上等人的优雅姿态,笑着迎上来,可这种姿态总有那么点做作。不过,他摘下帽子,对布朗温家的人投来了真心的笑,为此布朗温开怀笑道:
“你好啊?你病好了吧?”
“是的,好多了。你好,布朗温太太。我同戈珍和厄秀拉很熟。”
他笑着,眼睛里透着热情的目光。对于女人,特别是不太年轻的女人他表现出一种温柔,讨好的态度。
“对,”布朗温太太淡漠但满意地说,“我常听她们说起你。”
伯金笑了。戈珍感到自己被冷落了,就把头扭到一边去。人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聚在一起,一些女人手中握着茶杯坐在胡桃树荫下,一位身穿晚礼服的侍从忙得团团转,几位手持洋伞的女孩子在傻乎乎地笑着,一些刚划完船上岸来的小伙子盘着腿坐在草地上,他们没穿外衣,只穿衬衫,袖子很有男子气地挽起来。手放在自法兰绒裤子上,考究的领带随着他们跟年轻女子调笑而飘荡着。
“怎么回事?”戈珍想,“他们难道不会穿上外衣,礼貌点吗?难道非要表面上做出这种狎昵之态吗?”
她看到头发向后披着,轻浮狎昵的年轻男人就害怕。
赫麦妮·罗迪斯来了,她身着一件镶白边的漂亮长袍,长长的围巾上绣着花朵,头上顶着一只素色的帽子。她看上去着实有点令人吃惊,几乎令人害怕。那米色的绣花围巾长长地在她身后拖着,一路拖过来,直垂到地上,显得她更高大了。浓密的头发盖住额头直垂到眼睛上方,苍白的长脸上表情奇特,周身闪烁着耀眼的色彩。
“她这样子真是莫名其妙!”戈珍听到身后几个姑娘在窃窃私语,她真想杀了她们。
“你好啊!”赫麦妮边走边和蔼地招呼着,并向戈珍的父母投去一瞥。这对戈珍是个难堪的时刻,把她气坏了。赫麦妮的阶级优越感太强了,她纯粹出于好奇心而结识别人,似乎人家是展览会上供人参观的动物。这种事戈珍也做得出来,可当别人这样对待她时她就受不了。
赫麦妮给布朗温家的人很大的面子,把他们领到劳拉·克里奇接待客人的地方。
“这是布朗温太太,”赫麦妮介绍说。身着挺阔的绣花亚麻衣的劳拉同布朗温太太握了手表示欢迎。然后杰拉德来了,他今天穿着白裤子,上身着一件黑棕两色的运动茄克,看上去很帅气。他也认识了布朗温夫妇,并跟他们攀谈起来,不过他把布朗温太太当作贵妇人对待,可没把布朗温先生当作绅士待,他的举止太分明了。他的右手受伤了,不得不用左手同别人握手,右手缠着绷带插在茄克衫的兜儿里。戈珍没见有人问起他的手怎么回事,心里暗自庆幸。
游艇徐徐驶来,船上音乐声大作,人们在甲板上兴高彩烈地向岸上的人打着招呼。杰拉德去照顾人们上岸,伯金在为布朗温太太端茶,布朗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