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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他来说当自我毁灭在精神上转化成另一种形式出现时更是如此。他知道,他这样做了。还有,难道厄秀拉的情感之淫不是同赫麦妮那种深奥的意淫同样危险吗?熔化,熔化,这两种生命的熔合,每个男女都坚持这样做,不管是精神实体还是情感实体,不是都很令人恶心、可怕吗?赫麦妮觉得自己是一个完整的观念,所有的男人都得追随她,而厄秀拉则是完整的母腹,是新生儿的浴池,所有的男人都必须奔向她!她们都很可怕。她们为什么不是个性化的人,为什么不受到自身的限制?她们为什么如此可怕得完整,如此可憎得霸道?她们为什么不让别人自由,为什么要溶解人家?一个人完全可以沉湎于重大的事情,但不是沉湎于别的生命。
他不忍心看着戒指陷在路上的泥土中。他拾起戒指,情不自禁地用手擦着上面的泥土。这戒指是美的象征,是热烈的创造中幸福的象征。他的手上沾上了沙砾,脏了。
他头脑中一片黑暗。头脑中凝聚着的意识粉碎了,远逝了,他的生命在黑暗中溶化了。他心中很是焦虑。他需要她回来。他象婴儿那样轻微、有规律地喘息着,象婴孩一样天真无邪,毫无责任感。
她正往回走。他看到她正沿着高高的篱笆漫不经心地朝他缓缓走来。他没动,没有再看她。他似乎静静地睡了,蛰伏着,彻底放松了。
她走过来垂着头站在他面前。
“看我给你采来了什么花儿?”说着她把一束紫红色的石楠花捧到他面前。他看到了那一簇喇叭样的各色花儿和细小如树枝般的花梗,还看到捧着花的那手,她手上的皮肤那么细腻、那么敏感。
“很美!”他抬头冲她笑着接过了花儿。一切又变得很简单了,复杂性全消逝了。但是他真想大叫,但没叫出声,他太累,感情负担太重了。
随后他心中升起一股对她的温柔激情。他站起来,凝视着她的脸。这是一张全新的脸,那么骄纤,脸上露出惊奇与恐惧的表情。他搂住她,她把脸伏在他的肩上。
安宁,那样宁馨,他就站在路上默默地拥抱着她。最终是静谧。原先那可恶的紧张世界终于逝去了。
她抬头看着他,眼中那奇妙的黄色光芒变得柔和、温顺起来,他们二人的心情都平静下来了。他吻了她,温柔地,一遍又一遍。她的目光充满了笑意。
“我骂你了吗?”她问。
他也笑了,握住了她柔软的手。
“千万别在意,”她说,“这也是为了咱们好。”他温柔地吻了她许多次。
“难道不是吗?”她说。
“当然,”他说,“等着吧,我会报复的。”
她突然一声大笑,猛地拥抱住他。
“你是我的,我的爱,不是吗?”她叫着搂紧了他。
“是的。”他温柔地说。
他的话那么肯定,语气那么温柔,令她无法动弹,似乎屈从于一种命运。是的,她默许了,可他却没有得到她的许可就做了一切。他默默地一遍又一遍地吻她,温柔、幸福地吻她,他的吻几乎令她的心停止了跳动。
“我的爱!”她叫着,抬起脸惊喜地看着他。这一切都是真的吗?他的眼睛是那么美、那么温柔,丝毫不因紧张和激动而有所改变。他漂亮的眼睛向她微笑着、同她一起笑着。她把脸埋在他的肩上,生怕他看到她的脸。她知道他爱她,但她有点怕,她处在一个奇特的环境中,被新的天空包围着。她渴望他爆发出激情来,因为只有在激情中她才能随心所欲。但这渴望是脆弱的,因为周围的环境是可怕的。
她再次猛然抬头,冲动地问:
“你爱我吗?”
“爱,”他回答,他只看到伫立的她,没注意她的动作。
她知道他说的是真话。
“你应该这样,”她说着扭脸向路上看去。“你找到戒指了吗?”
“找到了。”
“在哪儿?”
“在我衣袋里。”
她的手伸进他的衣袋中掏出戒指。
她感到不安。
“咱们走吧?”她说。
“好,”他答道。他们又一次上了车,离开了这块值得纪念的战场。
他们在傍晚的旷野中游荡着,汽车欢快地行驶着,既优雅又超然。他的心里安然又甜蜜,生命似乎从新的源泉中流出从他身上流过,他似乎刚从阵痛的子宫里出生。
“你幸福吗?”她出奇兴奋地问。
“幸福。”他说。
“我也一样,”她突然兴奋地大叫着搂住他,用力拥抱着他。可他还在驾驶着车。
“别再开了,”她说,“我不希望你总在做什么事。”
“咱们结束了这次短短的旅行,就自由了。”
“我们会的,我的爱,我们会的。”她欢快地叫着,趁他向她转过身来时吻了他。他意识上的紧张感打破了,他又清醒地驾驶着汽车。他似乎全然清醒了,他全身都清醒了,似乎他刚刚醒过来,就象刚刚出生,就象一只小鸟刚冲破蛋壳进入一个新世界。
他们在暮色中下到山下,突然厄秀拉发现右首的空谷中南威尔寺的影子。
“咱们都到了这儿了!”她兴奋地叫着。
那僵硬、阴郁、丑恶的教堂矗立在茫茫的暮色中,进到小城中,发现金黄色的光芒在商店的橱窗中闪烁着。
“我爸爸和妈妈刚刚相识的时候就到这儿来过,”她说,“他喜欢这座寺庙。你喜欢吗?”
“喜欢。它象透明的石英耸入黑暗的夜空。咱们就在撒拉逊酒店里喝晚茶吧。”①
……………………
①指下午五——六时的茶点,配有肉食冷盘。
下山时听到寺院里的钟正奏响六时的曲子:
“今夜,光荣属于你,我的上帝
这月光保佑你——“
在厄秀拉听来,这乐曲正从黑暗的夜空中一点点落下,落在小城的暮色中。这乐曲就象多少世纪前阴郁的声音,太遥远了。她站在这古老的酒店院子里,呼吸着稻草、马厩和汽油味儿。抬起头,她可以看到天上刚刚崭露出的新星。这一切都是怎样的啊?这不是实际的世界,这是童年的梦境——一段宝贵的回忆。世界变得一点都不真实。她自己成了一个陌生、虚幻的人。
他们一起坐在小客厅里的壁炉旁。
“是吗?”她笑道。
“什么?”
“一切——一切都是真的吗?”
“最好的是真的。”他冲她做个鬼脸道。
“是吗?”她笑着,但仍没有把握。
她看着他,他仍然那么远。她的心灵中又睁开了一双新的眼睛。她发现他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奇怪动物。她似乎被迷住了,一切似乎都变形了。她又想起《创世纪》这本魔书中讲的事:上帝的儿子看到人的女儿很美。①而伯金就是这些奇特的人之一,他从远处俯视她,发现她很美。
……………………
①《圣经·创世纪》
他站在炉前地毯上,看到她仰起的脸就象一朵鲜艳夺目的花儿,沾着清晨第一颗露珠,闪着金黄金黄的光芒。他微笑着,似乎世间没有任何语言,只有对方心中默默幸福开放的花朵。他们微笑着,只要对方存在他们就高兴,那是纯粹的存在,不用你去想,甚至不用你去感知。但他的眼睛却透着嘲弄的神情。
她象着了魔一样迷上了他。她跪在炉前地毯上,搂住他的腰,脸埋进他的两腿中。多么美妙!多么美妙!她感到无限美妙!
“我们相爱着。”她兴奋地说。
“不仅是爱,”他说着俯视她,脸上闪烁着光芒。
她敏感的指尖无意识中摩挲着他的大腿,顺着一股神秘的生命流摩挲着。她发现了什么东西,发现了某种超越生命本身的东西。那种神秘的生命运动,在腹下的腿上。那是他生命奇特的真实,那是生命本身,沿着腿部直泻下来。是在这儿,她发现他是始初上帝的儿子,不是人,是别个什么。
这就够了。她有过情人,她知道激情是怎么一回事。可现在这东西既不是爱也不是激情。这是人的女儿回到上帝的儿子的怀抱,这陌生的非人的上帝始初的儿子。
她的脸释放出金色的光芒,她抬头看着他,他站在她面前,她的双手搂住他的双腿。他俯视着她,那闪亮的眉毛就象王冠一样。她就象开放在他膝下的一朵美丽的花朵,一朵超越女性、放射着异彩的天堂之花。但他心中有什么东西禁锢着他,让他无法去喜爱这朵伏在他膝下闪着异彩的花朵。
但对她来说她的目的都达到了。她已经发现了上帝始初的儿子,他也发现了人类最初的漂亮女儿。
她的手摩挲着他的腰臀和大腿,抚摸着他的背,只感到一股活生生的烈火从他身上冥冥地流出从她身上通过。这是她从他身上吸出的一股黑暗的激情电流。她在她和他之间筑起了一条新电路,新的激情电能发自最黑暗的肉体电极,形成完美的电路。这里一股黑色的流,从他身上流向她,把他们两人淹没在宁馨与美满的海洋中。
“我的爱,”她叫着,向他仰起脸,狂喜中睁大了眼睛、张牙了嘴巴。
“我的爱,”他回答着俯下身一个劲儿吻她。
她抱住他的腰臀,抱个满怀,他弯下腰时她似乎触到了他身上那黑暗的神秘物。她几乎要在他身下昏过去,他俯下身,也似乎要昏过去。对他们双方来说这都是完美的死亡,同时又是对生命难以忍受的接近,是最直接的美妙的满足,它惊人地流溢自最深的生命源泉——人体内最黑暗、最深处和最奇妙的生命力,它发自腰臀的基底。
沉默过后,陌生的黑暗河流从她身上淌过,她的意识随之而去,从后背一直降到双膝又流过她的脚,这奇特的洪流横扫了一切,让她成为一个新人,她自由了,她全然是她自己了。于是她静静地站起身,快活地冲他笑着。他站在她面前,脸上微微发光,那么真实,令她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他那奇特的身躯伫立着,他的躯体内蕴育着奇妙的泉,就象始初上帝的儿子的躯体。他体内奇特的泉比任何她想象的或知晓的泉都更神秘、更强大、更令人满足,啊,令人肉体上感到神秘的满足。她曾以为没有比生殖器源泉更深的源泉了。可现在,看吧,从这男人岩石般的躯体中,从他奇妙的腹部和腿部更深远的神秘处奔涌出难以名状的黑暗和财富之流。
他们那么高兴,全然沉醉了。他们笑着去用餐。晚饭有鹿肉和馅饼,一大片火腿,水芹,红甜菜根,欧楂和苹果馅饼,还有茶。
“这么多好东西呀!”她欢快地叫道,“看上去是多么高雅!
我来倒茶吧?——“
平时,她做起这类台面儿上的事来总是很紧张、犹犹豫豫。可今天她什么都忘了,从容不迫,全然忘记了什么叫害怕。茶水从细细的壶嘴儿中流出来的样子很好看。她给他递茶杯时眼睛里透着微笑。她终于学会了安然、熟练地做这一切。
“一切都是我们的。”她对他说。
“一切。”他说。
她得胜似地笑了。
“我太高兴了!”她叫道,表现出难以言表的释然。
“我也是,”他说,“不过我想咱们还是最好摆脱咱们的任务,越快越好。”
“什么任务?”她揣度着问。
“咱们必须尽快扔下咱们的工作。”
她表示理解。
“当然,”她说。
“我们必须走,”他说,“没别的,快走。”
她从桌子另一面怀疑地看着他。
“可去哪儿呢?”她问。
“不知道,”他说,“咱们就转游一会儿吧。”
她又疑虑地看着他。
“去磨房吧,我在那儿可高兴了。”她说。
“那里离旧的东西太近了点,”他说,“还是随便转转吧。”
他的声音竟是如此温柔、如此轻快,象兴奋剂一般从她的血管中穿过。她梦想着有一个峡谷、荒蛮的园子,那里一片静谧。她渴望着灿烂辉煌的场景——这是贵族式的奢望。无目的地漫游让她觉得太不安定,令她不满。
“你打算转游到哪儿去呢?”她问。
“不知道。我感到似乎是我们刚见面就要到远方去。”
“可能到哪儿去呢?”她焦虑地问,“归根结底,只有这个世界,哪里都不算远。”
“但是,”他说,“我愿意同你一起走——去不知道的地方。最好漫游到不知道的地方去。就去那里。一个人需要离开已知的世界,到我们自己的未知地方去。”
她仍在沉思。
“你看,我的爱,”她说,“我们只要是人,恐怕就得对现存世界认可,因为没有另一个世界。”
“不,有的,”他说,“有那样的地方,在那里我们可以获得自由,在那里人不必穿更多的衣服——一件甚至都不需要——在那儿你可以遇见不少饱经沧桑的人,把什么都视作理所当然——在那儿你就是你自己,没那么多麻烦事。有那么个地方——有那么一两个人——”
“可是,哪儿呢——”她叹息道。
“某个地方——随便什么地方,咱们姑且漫游而去吧。我们要做的就是这件事。”
“好吧,”她说,一想到旅行她就害怕,不过只是旅行罢了。
“去获得自由,”他说。“在一个自由的地方,和少数几个人在一起,获得自由!”
“那好,”她沉思着说。可是“少数几个人”一词却让她不快。
“这并不是一个地点的问题,”他说,“这是一种你、我及他人之间完美的关系,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自由相处。”
“是的,我的爱,不是吗?”她说,“你和我,你和我,不是吗?”说着她向他伸展出双臂。他忙走过去俯身吻她的脸。她再一次搂住他,双手从他的肩膀缓缓向下滑动,重复着一个奇妙的节奏,滑下去,神秘地抚摸着他的腰臀和腹部。一种美满的感觉令她神魂颠倒,那美妙的占有、神秘的安然象死亡一样。她那样彻底地、过分地占有了他,以至于她自己都失落了。其实她只不过坐在椅子中,忘我地拥抱着他。
他温柔地吻着她。
“我们永不再分离,”他喃言道。她一言不发,只顾用双手用力压着他躯体上黑暗的源泉。
当他们从颠狂状态中醒来时,他们决定写辞职书。她想这样做。
他按了一下铃,要来没印着地址的信纸。侍从擦干净桌子。
“现在,”他说,“你写你的。写上你的家庭住址和日期,然后写‘教育长官,市政厅,××先生——’好!我不知道如何忍耐下去,我想一个月内可以解决问题,不管怎样吧,写‘先生,我请求辞去威利·格林小学教员的职务。一月内如获恩准,不胜感激。’行了。写好了吗?让我看看。‘厄秀拉·布朗温’。好!现在我来写我的。我应该给他们三个月的期限,当然我可以说是健康原因辞职。我可以好好安排一下。”
说完他坐下写他的正式辞职书。
“诺,”他封上信封、写好地址后说,“咱们是否从这儿把信发出去?一起发。我知道杰克会说:‘这是偶然现象!’他会发现这两封信一模一样。让他这么说吗?”
“我无所谓。”她说。
“不吗——?”他沉思着问。
“这无所谓,不是吗?”她说。
“对,”他回答,“别让他们瞎想我们。我先寄走你这封,然后再寄我的。我可受不了他们胡猜乱想。”
他的眼睛透出异常的真诚看着她。
“你是对的。”她说。
她向他抬起神采奕奕的脸,似乎要把他吸过去。他变得神魂颠倒了。
“咱们走吧?”他说。
“听你的。”她说。
他们很快就出了小城,开车在起伏不平的乡间路上行进着。厄秀拉依偎着他温暖的躯体,凝视着微弱的灯光照亮的前方道路。时而是宽阔的旧路,路两边的草场,车灯照耀下现出飞跃的魔影和精灵,时而前方出现树丛,时而露出布满荆棘的灌木丛、围场和粮仓的尖顶。
“你还去肖特兰兹吃晚饭吗?”厄秀拉突然问,吓了他一跳。
“天啊!”他叫道,“肖特兰兹!再也不去了。再说,也太晚了呀。”
“那我们去哪儿呢?去磨房吗?”
“如果你喜欢,就去。这样美好的夜晚,去哪儿都可惜。走出这夜幕,实在太可惜。可惜呀,我们无法停留在这黑夜中。这夜色比什么都美好。”
她坐在车中遐想着。汽车颠簸着。但她知道她离不开他,这黑暗把他们两人缚在了一起包围起来,这黑夜是无法超越的。再说,她对他那温暖的腰臀有了神秘、黑暗的感知,感到了命运之无法抗拒和美,人需要这种命运并且完全接受这种命运。
他僵直地坐着开着车,那样子象个埃及法老。他感到他象真正的埃及雕塑那样有一种太古的力量,这力量真实、难以言表。他嘴角上挂着一丝谜一样的微笑。他知道他的脊背和腰臀部有一股奇特神秘的力量直流向双腿,这力量让他动弹不得,使得他下意识地微笑起来。他知道怎么让自己另一种肉体意识清醒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