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直到又上了火车她才安定下来,松了口气。只要是在向前行进她就感到满意。他们过了苏黎世,然后火车又在积雪很厚的山下行驶。终于快到了。这就是那另一个世界了吧。
因斯布鲁克覆盖在大雪中,笼罩在夜幕下。他们乘雪橇滑行。火车里太热,太让人窒息。这儿的旅馆廊檐下闪着金色的灯光,真象自己的家一样。
进到厅里时他们高兴地笑了。这儿似乎人很多,生意兴隆。
“您知道从巴黎来的英国人克里奇夫妇到了吗?”伯金用德语问。
行李工人想了一会刚要回答厄秀拉就发现戈珍漫步走下楼梯,她身着闪闪发光的黑大衣,领子是灰皮毛的。
“戈珍!戈珍!”她挥手招呼着朝楼梯上跑去。
戈珍凭栏往下看,立即失去了那副优雅、端庄的神态,眼睛亮了。
“真的,厄秀拉!”她大叫。戈珍往下跑,厄秀拉往上跑。
她们在楼梯转弯处相会了,大喊大叫,欢笑着亲吻着。
“可是!”戈珍说,“我们还以为你们明天才到呢!我准备去车站接你们的。”
“不用了,我们今天到了!”厄秀拉叫着,“这儿很美!”
“没说的!”戈珍说,“杰拉德有事出去了。厄秀拉,你们累坏了吧?”
“没有,不太累。不过我这样子看上去有点难看,是吗?”
“不,才不呢。你看上去精神很好。我太喜欢这顶皮帽子了!”她打量着厄秀拉,她身穿一件镶有厚实的棕毛领子的大衣,头戴一顶柔软的棕色皮帽。
“你呢?”厄秀拉大叫,“你知道你是一副什么样子?”
戈珍又做出漠然的神态。
“你喜欢吗?”
“这样太好了!”厄秀拉不无调侃地说。
“上去呢,还是下去?”伯金问。这姐妹二人挽着手臂站在通往第一层楼梯平台的阶梯上,挡了别人的路不算,还给下面大厅里的人们提供了取笑的机会,从搬运工到身着黑衣的胖犹太人都看着她们笑。
两个女子缓缓地向上走着,伯金和侍从跟在她们身后。
“是二楼吗?”戈珍回头问。
“三楼,太太,上电梯!”侍从说完先进了电梯。可她们并不理他,仍旧聊着天往三楼走。那侍从很懊恼地又跟了上来。
这两姐妹相见竟是那么欢快,真让人不可思议,倒象是在流放中相遇,两股孤独的力量联合起来与整个世界作对。伯金将信将疑地从旁观察着她们两人。
等他们洗完澡换好衣服后,杰拉德来了。他看上去容光焕发,象雾霭中升起的红日。
“去和杰拉德吸烟吧,”厄秀拉对伯金说,“戈珍和我要聊聊。”
然后姐妹二人就坐在戈珍的卧室中谈论起衣服和各自的经历来。戈珍对厄秀拉讲起酒馆里人们念伯金的信那当子事。
厄秀拉听后吓了一大跳。
“信在哪儿?”她问。
“我收着呢。”戈珍说。
“给我吧,行吗?”她说。
可戈珍却沉默了半天才说话。
“你真想要这封信吗,厄秀拉?”她问。
“我想看看。”厄秀拉说。
“当然行。”戈珍说。
甚至到现在,她都无法承认她想保留这信,作个纪念或当作一种象征。可厄秀拉懂她的心思,为此感到不快,所以就不再提这事儿了。
“在巴黎你们干什么来着?”厄秀拉问。
“哦,”戈珍简单地说,“没什么。一天晚上我们在芬妮·巴斯的画室里开了一个极行的晚会。”
“是吗?你和杰拉德都去了?还有谁,告诉我。”
“哦,”戈珍说,“没什么好说的。你知道芬妮发狂地爱着那个叫比利·麦克法兰的画家。有那人,芬妮就什么都不放过,尽情地玩儿。那晚会真是太好了!当然,人人都喝醉了——可我们醉得有意义,跟伦敦那帮混蛋们可不一样。因为我们这些人是有身份的,所以情况就不一样。有个挺好的罗马尼亚朋友。他喝得酩酊大醉,爬到画室的高梯子上发表了顶顶绝妙的演说——真的,厄秀拉,太精彩了!他一开始讲的是法文——生活,就是被禁锢的灵魂——他声音可好听了,他长得真漂亮。可话没说完他就讲起了罗马尼亚语,在场的没一个人听得懂。不过唐纳德·吉尔克里斯特却听得发狂了。他把酒杯往地上一摔,宣布说,天啊,他为自己生在这个世界上高兴,上帝作证,活着是一大奇迹。知道吗,厄秀拉,就这些——”戈珍干笑着。
“那杰拉德感觉如何呢?”厄秀拉问。
“杰拉德,老天爷,他就象阳光下的蒲公英!他一激动起来就疯了似地折腾。没一个人的腰他不去搂的。真的,厄秀拉,他象丰收时那样收割每个女人。没一个女人拒绝他。这可真奇怪!你能明白吗?”
厄秀拉思忖了片刻,眼睛一亮。
“能,”她说,“我可以理解。他是个极端派。”
“极端派!我也是这么想的!”戈珍叫道,“可说真的,厄秀拉,屋里的每个女人都欣然为他折腰。詹提克利尔当时没在,甚至芬妮·巴斯也迷上了他,别看她正儿八经地和比利·麦克法兰恋爱着!我一生中从没有这么惊奇过!打那以后,我感到我成了满屋子女人的象征。对他来说我不再是我自己,我成了维多利亚女王。我立时成了所有女人的象征。这真让人吃惊!天啊,我抓住的是一个苏丹王哩——”
戈珍的眼睛炯炯有神,面颊滚烫,她看上去奇怪得很,表情里带着嘲弄。厄秀拉立即被她吸引住了,可她又感到不安。
大家得准备吃晚饭了。戈珍下楼来时身穿鲜艳绿绸袍子,上面缀着金线,罩上绿色的坎肩,头上扎着一根奇特的黑白双色发带。她的确丰采照人,引得人人都看她。杰拉德正是最英俊的时候,气色很好,容光焕发。伯金笑着扫了他们一眼,目光中透出点恶意。厄秀拉则不知所措。他们的餐桌上似乎笼罩着魔法,似乎他们这一桌比厅里其它的桌子更明亮些。
“你喜欢这儿吗?”戈珍叫道,“这儿的雪有多美!你发现没有,这儿的雪给一切都增添了生机。简直太妙了!它让你感到自己成了超人。”
“的确是这样,”厄秀拉大叫,“是不是因为我们离开了英国的关系,有这么点因素吧?”
“哦,当然了,”戈珍大叫着,“在英国你一辈子也不会有这种感觉,因为那儿老有些令人扫兴的事。在英国你就没办法放松一下,真的不行。”
说完她又接着吃,可还挺激动。
“这倒是真的,”杰拉德说,“在英国就没这样的感觉。不过在英国我们也许不需要这么放松——那就有点象把火种带到火药库附近然后不再理会它。如果人人都这样放松,会发生可怕的事情的。”
“老天爷!”戈珍喊着,“可是,如果英国人全都象鞭炮一样突然爆炸那不是太棒了吗?”
“不会的,”厄秀拉说,“鞭炮里的火药太潮湿了,炸不了——英国人太意气消沉了。①”
……………………
①这里用的是双关语:damp一词既是“湿”也是“意气消沉”的意思。
“这我可说不准。”杰拉德说。
“我也是,”伯金说,“如果英国真地来一次大爆炸,你就得捂着耳朵逃命了。”
“永远不会的。”厄秀拉说。
“等着瞧吧。”他回答。
“真是太神奇了,”戈珍说,“谢天谢地,我们离开了自己的国家。我简直不敢相信,当我一踏上异国的土地那一刻我激动死了。我自个儿对自个儿说:‘一个新的生物进入了生活。’”
“别太苛责咱们可怜的老英国,”杰拉德说,“别看我们咒它,可我的确爱它。”
厄秀拉觉得这话有点愤世嫉俗的味道。
“我们可能是爱它的,”伯金说,“可这种该死的爱太让人难受了:就象爱一对患了不治之症的老父母一样。”
戈珍睁大黑眼睛看着伯金。
“你觉得没救了吗?”她一针见血地问。
伯金避而不答,他不愿意回答这种问题。
“天知道,英国还会有什么希望。这太不实际了,没什么希望了。如果没有英国人,英国还是有救的。”
“你认为英国人会消亡吗?”戈珍坚持问。她对他的回答颇有兴趣。或许她问的正是她的命运。她黑色的目光盯着伯金,似乎要从他身上看出未来的真理,就象占卜一样。
伯金脸色苍白,勉强地回答道:
“这个——除了消亡还有什么?他们必须带着英国标记消亡,无论如何得这样。”
“可是,按你的说法,怎么个‘消亡’法儿呢?”
“对了,你是不是说换换思想?”杰拉德插嘴道。
“我什么也没指。为什么要那样?”伯金说,“我是个英国人,我为此付出了代价。我无法谈论英国,我只能谈论我自己。”
“是的,”戈珍缓缓地说,“你爱英国,非常爱,非常爱,卢伯特。”
“可是我离开了它。”他说。
“不,不是永远。你会回去的。”杰拉德郑重地点点头道。
“人们都说连虱子都要爬离快死的肉体,”伯金神情痛苦地说,“所以我也要离开英国。”
“可是你还会回去的。”戈珍嘲讽地说。
“那该我倒霉。”他回答。
“他这是和自己的祖国赌气呢!”杰拉德打趣说。
“嗬,这儿有个爱国人士!”戈珍有点嘲弄地说。
伯金拒绝回答任何问题了。
戈珍又凝视了他片刻,然后转过脸去。完了,他不再迷惑她,她无法从他这儿得到占卜。她现在感到十分玩世不恭。她看看杰拉德,觉得他象一块镭一样奇妙。她感到她可以通过这块致命的、活生生的金属毁灭自己从而获得一切知识。她为自己这个怪念头暗自发笑。如果她毁了自己她还能做什么?如果说精神和完整的生命是可以毁灭掉的话,物质可是不灭的。
他一时间显得神采奕奕而又心不在焉,有点困惑。她伸出裹着绿色薄纱的胳膊,用敏感、艺术家才有的手指尖摸着他的下颏。
“那,是些什么呢?”她奇怪、狡狯地笑问道。
“什么?”他突然睁大眼睛问。
“你的思想。”
杰拉德看上去如梦初醒的样子。
“我觉得我没思想。”他说。
“真的!”她笑道。
在伯金看来,她那一摸等于杀了杰拉德。
“好啦,”戈珍叫道,“让我们为大不列颠干杯!为大不列颠干杯吧!”
她的声音表明她十分失望。杰拉德笑着往杯子里斟上酒。
“我想伯金的意思是,”他说,“作为国家的英国必须死亡,而英国人作为个人可以生存,还有——”
“超国家——”戈珍插嘴道,说完扮个鬼脸,举起她的杯子。
第二天他们在深谷尽头的霍亨浩森小站下了车。遍野白雪皑皑,真是一个纯白的雪的摇篮,清新、冰天雪地的世界,黑色的岩石、银白的山峦直绵延向淡蓝的天际。
他们踏上光秃秃的站台,但见铺天盖地的大雪。戈珍颤抖着,似乎心都是凉的。
“天啊,德国人,”她说着,突然亲切地转身对杰拉德说,“你的目的达到了。”
“你说什么?”
她打个手式指指周围的世界说:
“你瞧啊!”
她似乎不敢往前走了。他笑了。
他们来到了山的怀抱中。从两边的高山顶上铺下雪被,人在这个雪谷中显得渺小起来。雪山峡谷,闪耀着奇特的光芒,肃穆、沉静。
“这儿让人觉得渺小、孤独。”厄秀拉拉住伯金的胳膊说。
“来这儿你不后悔吧?”杰拉德问戈珍。
她显得将信将疑的样子。他们走出了雪谷中的车站。
“嗬,”杰拉德高兴地吸了一口空气,“这可太好了。那是我们的雪橇。咱们得走上一段,跑到路上去。”
戈珍一贯迟疑不决,这回她却学着杰拉德的样子把沉重的大衣甩到雪橇上,就出发了。她突然昂起头,沿着雪路跑起来,边跑边把帽子摘下来。她鲜艳的绿衣服随风飘舞,她厚厚的红袜子在白雪地上显得鲜艳夺目。杰拉德看着她;她似乎是向着自己的归宿奔去,把他甩在了身后,他先让她跑出一段路程,然后甩开大步追上去。
到处是厚厚的积雪,四下里一片沉寂。深陷在积雪中的悌罗尔①房屋那宽大的房檐上垂着沉重的冰柱。农妇们穿着长裙,裹着披肩,穿着厚厚的靴子走过来,停住脚步,看着这个柔弱但有主意的姑娘从追上她的男人身边跑掉,而那男人却拿她奈何不得。
……………………
①悌罗尔:阿尔卑斯山脉中的一个省,首府因斯布鲁克。
他们穿过那百叶窗板和阳台涂过油漆的小饭馆和几间半埋在雪中的农舍,又穿过架着篷子的桥边的锯木厂。他们从桥上过了河,冲向杳无人迹的雪野。这儿一片肃穆、银装素裹,真让人激动。这寂静让人的心灵孤独,冷冻了人的心,太可怕了。
“不管怎么说,这地方太美妙了。”戈珍目光奇特、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看得他心跳加快了。
“很好。”他说。
似乎有一股强烈的电流穿过他全身,肌肉充了电一般,双手充满了力量。他们迅速走上白雪覆盖的公路,路上每隔一段距离插着一根干树枝子。他和她象是一股强电流的两极分开走着。可他们感到有足够的力量跨越生活的障碍,跳到禁区中再跳回来。
伯金和厄秀拉也在踏雪前进。他们已经超过了一些滑雪橇的人。厄秀拉兴高采烈,不过她还是不时地转身拉住伯金,生怕他有个闪失。
“我从来没想到是这样一幅景象,”她说,“这可是另一个世界。”
说话间他们踏上了白雪覆盖的草坪。沉静中一些雪橇“咣咣”响着超过了他们。又跑了一英里,他们才在崖畔半埋在雪中的粉红色寺庙旁追上戈珍和杰拉德。
他们来到一条溪谷中。这里有黑色的石壁,大雪覆盖的河流,头上是一线青天。他们踩着“吱吱”作响的木桥前行,再次穿越雪野,然后缓缓上山。拉雪橇的马走得很快,车夫在一旁甩动着“嘎嘎”作响的马鞭,嘴里发出奇特的“嚯嚯”声。直到他们再次进入雪谷中,才算看不到石壁了。他们一点点向上走着,这儿的下午很冷,阳光投下一片片阴影。
群山死寂,山上山下的白雪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他们终于来到了一块白雪覆盖着的高地上,这儿耸立着最高的几座雪峰,看上去真象一朵盛开的玫瑰花瓣儿。这寂寥的峡谷中矗立着一座孤零零的建筑,墙是棕色木头做的,顶子盖着积雪,很沉,它在雪野深处,象一场梦。它象一块从陡坡上滚下的岩石,只不过外形象房子而已,现在埋在雪中。真无法相信人可以住在里面而不被这可怕的积雪、寂静和怒吼的狂风所压垮。
可雪橇还是优雅地爬上来了,人们激动地大笑着来到门边,旅馆的地板快让他们踩塌了,通道上沾满了湿乎乎的泥雪,可屋里给人一种真实感,很暖和。
新来的客人随着女服务员上了光秃秃的木楼梯。戈珍和杰拉德占了头一间卧房。进来以后他们很快就发现这是一间很小的木制房屋,没什么摆没,房间里闪着金色的木质光芒:地板、四壁、房顶、门都是漆油过的松木,金光闪闪,一派暖色调。门对面是一面窗户,窗的位置很低,因为房顶是倾斜的。倾斜的屋顶下放着一张桌子,桌上摆着洗手盆,一只罐子,再过去是另一张摆着镜子的桌子。门两旁各有一张床,床上摞着厚厚的绘有绿方格图案的垫枕,这种垫枕非常大。
就这些,没有柜橱,没有一点生活的舒服感。他们就这样给关进了这座金色的木制牢房,里面只有两张架着绿方格床垫的床,两人对视着笑了,这等于被与世隔绝了,真吓人。
一个男人敲开门送来了行李。这家伙很壮,颧骨宽大,脸色苍白,留着粗粗的黄胡子。戈珍看着他默默地放下行李包,然后步伐沉重地离去。
“这儿还不算太坏,是吗?”杰拉德问。
卧室里并不太暖,戈珍有点颤抖。
“很好,”她含含糊糊地说。“看这墙板的颜色,太妙了,我们象是给关进了核桃壳里。”
他站着,摸着自己的短胡须看她,身体稍稍向后靠着,敏锐的目光凝视着她,他此时完全被激情驱使着,这激情象一种厄运。
她走过去,好奇地在窗前蹲下。
“啊,可这——”她禁不住痛苦地叫了起来。
眼前是一座封闭的山谷,上方是苍穹,巨大的黑岩石山坡上覆盖着白雪,顶头是一堵白墙,象是地球的肚脐,暮色中两座巅峰在熠熠闪光。正对面是沉默的雪谷,两崖畔是参差不齐的松树,就象这谷地四周的毛发。这雪谷一直伸延到尽头,那儿积雪的石墙和峰顶剑一样刺向天空。这儿是世界的中心、焦心和肚脐,这儿的土地属于上天,纯洁、无法接近、更无法超越。
这幅图景令戈珍心驰神往。她蹲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