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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你倒睡死了!”
沙昔非被催促地勉力睁开眼。揉揉惺忪的睡眸,懒懒地打个哈欠。然后,才总算意识到了卓老太。
“是你啊?几点了?这么早就把我吵醒,我好困……”混浊的声音,含在嘴里咕哝着,犹带着浓厚的睡意。
“不早了!都快五点了!”卓老太语气显得很不满。催着沙昔非,又说:“快点起来换衣服,洗把脸,到厨房帮忙陈嫂去!”
“哦……”沙昔非含糊应了声,鼻息浓浊。一脸的睡容,如在梦游,无意识地动起来;满脸的恍惚,醒了一半,离魂着另一半,各在天上和人间。
“动作快一点!很多事情要忙!”
确定沙昔非“醒人”了,卓老太拧着眉,丢下这句话,便迳自走了。
沙昔非看是醒了,可意识还在半昏半睡。她随手捡了件衣服换上,连扣子都没扣好,梦游地飘出房间。
来了两三天,她仍搞不清楚房子的东南西北,这会人还处在昏寐中,更分辨不出厨房是在哪头,只是闭着眼往前走,碰到墙壁便住旁移了开,随着洞开的空气在流动。
天还没亮,整栋房子也都还在睡梦中,泰半沉谧在一片的黝暗,只有角落点着几烛昏昏的两烛光。她往深处一直梦游过去,隐约传来断续压抑旧的哭泣声,下意识地往那声音的来向寻去。
那完全只是一种本能的移动。她梦游的脚,是受着一种本能的神经驱使,而不是受意识的控制。
下了楼,经过昏暗的长廊,拐个弯,她以为是厨房,飘游了进去。里头光微着,只蒙蒙一点亮。
“陈嫂。”她叫了一声。却看见卓瑶伏靠在卓晋生的肩头上,纤巧的双肩柔弱颤动着,低低地抽泣着;卓晋生则轻环着她柔颤的纤细身子,低低地,接近柔情的语调神态,像是在对她安慰。
她呆呆地望着,忘了该怎么出声,险上仍带着一脸浓重的睡意,神态懵懵懂懂的,还身在半寐间,并不是很清醒。眼前的景象,她有看却没有到脑子,脑子昏钝,只是呆呆恍恍地,梦游地站在那里。
但她的叫唤声惊觉了两个人。卓瑶急忙离开卓晋生,遮掩地抹掉泪,也不敢望沙昔非,低着头,匆匆地就赶紧地走出去;卓晋生却倒泰然。一贯那平板的表情。
“陈嫂呢?”沙昔非问得茫茫的。对卓瑶急匆匆的逃夭。钝得没甚么感觉反应,睁着眼在睡觉。
听得那浓厚睡意的嗓音,再加上那一脸懵懂茫茫然、根本还没睡醒的惺松模样,以及那身连扣子都没扣好的邋遢,卓晋生再忍不住,摇起头来。
“你找陈嫂做甚么?”他走过去,替她扣好扣子。“不要动!你这模样要是被奶奶撞见,又有一顿好说的。”
沙昔非没有说话,看不见陈嫂,转身又梦游起来。她的感官知觉只有部份在作用,好像清醒着了,脑袋接受执行着讯息,知道要做甚么;可是真正摆在眠前的景象,她又感觉那样恍恍的,感官到了,却摒在意识之外。
“等等!”卓晋生一个箭步,将她拉回来。“你到底醒了没有?还在梦游啊?”
“啊哼?”沙昔非闭着眼,用困钝的睡态对应着他。“我要去厨房找陈嫂啊……”说得喃喃地,完全是梦游的呓语。
“这家伙!果然还在梦游!”卓晋生边说边将她扳过身,掐掐她的脸庞,喊着:“喂!起床了!醒一醒!”
连着几声喊叫,沙昔非睡意大半被近在耳膜的噪声戳失掉,着实清醒了一半又一半,再想睡都多了几分费力和辗转。
“吵死了!”醒得她不禁有几分恼。
先前她睡意蒙眬,意识清又不清,大半的人处在感官的知觉和混沌的模糊之间。但被卓晋生连声这么一吵,那片清醒的地带逐渐扩大,将瞌睡的空间驱逼得一寸才地萎缩消褪。
“醒了?”卓晋生看看她虽尚惺松的眼,以及怏怒的神色,确定她的确清醒了。
沙昔非倒一点也不感激他的“好心”,恼瞪他一眼。看看四下没人,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几点了?陈嫂呢?”张大了嘴,打了一个大呵欠。
“快五点了。”卓晋生想也不想便回答,对那个呵欠不动声色。“陈嫂在厨房。你找她做甚么?”
“还能做甚么?”沙昔非悻悻地,怨气又起,一点恼他的明知故问。“趁现在没人正好。你得跟我解释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我说过了,你不必知道那么多,尽管扮演好我还没过门的妻子就行了。”
“我怎么能不问清楚?状况完全不对,这戏叫我怎么演下去?该说的你都瞒着不说,又叫我不必管太多,让我跟只笨老鼠一样,被要得团团转。你到底甚么意思?”沙昔非愈说愈是不满激动,愈显得气急败坏。
本来她还以为这桩买卖稳赚不赔,来这里扮演两个月的少奶奶,吃喝享乐又有人同侯,天晓得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来了三四天,她连这些人到底是甚么关系,都还搞不清楚,而那个死老太婆,更是根本存了心在虐待她。
自她到这里以后,这三四天,每天早上不到五点钟,卓老太就到她房里,将她从床上挖起来,毫不客气地吩咐地做这做那,到厨房帮忙炊煮的家事,然后洗濯清扫等,举凡煮饭、洗衣、扫地、擦地、清扫、买菜等,一大堆工作;下午有空还得拨出时间,到那占半条街长的店铺帮忙。卓家的店称,大都请有专人管理经营,她去了只是被使唤做杂工。每天都有忙不完的杂务和工作,几乎从起床开始,就一直忙到晚,简直成了二十四小时的全日女工加女佣。
这是卓老太的诡计,她先前挖在前头的所谓“规矩”,那话里言间,既不承认既又半允的吊诡,就在这里。一方面不承认沙昔非的“身份”,一方面又藉此“名正言顺”地以繁重的家务和工作虐待她,要她“知难而退”。
被虐待了几天,她就已瘦了一圈;再待到两个月,她想她大概只剩一层皮包骨。
而卓晋生对此无关紧要,不闻不问的态度,实在教她光火气结,可是她能逮着他私下诘询的机会实在少得可怜;卓老太像只猎狗一样。存心地不让她和卓晋生接近。
“我真怀疑,以你的”情况“,根本不需要我们的帮忙。你干嘛找上东尼和我?好玩?”她开始怀疑,卓晋生到底是存甚么打算。她看他根本没有诚意,只是在寻她开心。
“如果只是为了好玩,我何必花那么多钱请你们帮忙?”卓晋生机巧地反问。说话时,成了习惯似的,冷不防将沙昔非逼靠到墙边,一手撑在墙上,逼围住她。
他之所以会找上沙昔非,一来是因为受够了那些现实虚荣外加肤浅的女人;二来是因为对她那惊鸿一瞥而却一直模糊不了的印象。反正都要找个“替身”的女人来,找沙昔非这种职业爱情戏子来扮演爱情,省得麻烦。
他对她,开始就是有点无聊的好奇。她给他的感受很不一样,粗俗归粗俗,却有种一股强大天釉的磁力光采。
“是吗?”对他的狡辩,沙昔非半信半疑。天晓得有钱人有时就是会干些无聊事。她质问道:“你要我帮你解决问题,可是你又甚么都不说清楚——我以为是你父亲的,却是你舅舅,险些露出破绽。这戏要我怎么演?”
“很简单。你只要把握一个原则,专心演好我的未婚妻就可以。知道太多,其实并无意义。你就算甚么都不知道,也可以演得很好,不是吗?”
话虽没错。可是,她可不愿甚么都无知,蠢得像只笨老鼠,被人要待团团转。
“说得简单!你那个太上祖奶奶,根本存心在虐待我,你倒是有没有眼睛看?”提到这点,她就一肚子火。
卓晋生比个勿躁的手势,显得笃定说:“你别心浮气躁。我奶奶是故意那么做的,她故意要你做沉重的家务工作,就是要你受不了,自己离开这里。”
“我当然明白。可是,照我们的约定,我必须在这里待上两个月。是两个月!天天被她这样虐待,怕到时我不只剩下一层皮包骨,成了僵尸。”
“没那么严重吧!”卓晋生被她夸大的形容惹得不禁笑出来。“你必须坚持下去,让我奶奶明白我的坚持。她赶不走你,就没办法强迫我接受她的安排。”他睨睨她,提出了一个诱人的条件。“这样吧!我把酬劳再提高两成,这两成由你独得。不必跟东尼王分账。怎么样?”
两成?那就是十万喽。沙昔非沉吟一会又斜瞪他一眼,心里快速盘算着。
“成交!”这实在是勾人的诱惑,不赚白不赚。
“很好。”卓晋生一点也不惊奇,那是他意料中的回答。“等事情办成,我就把余款付给你。”
“你最好准备现金,我不收支票或信用卡那种东西。”她是绝对的现金主义者,不吃信用卡那一套。
“那当然。”卓晋生撇撇嘴,勾笑了笑。一丝嘲蔑讥讽。
在找上沙昔非之前,他就大略打听清楚有关她的事情,倒挺详细她那种实际和崇物拜金的性格。而同样的现实和虚荣拜金,但因为她和那些对他有所企求的女人立场不同,她并不像那些女人为钱而以身接近他,是以他反而得以一种距离和心平气和的态度看待她。
她摆明了为钱扮演爱情,摆明自己职业爱情戏子的身份,较诸那些凭借外表青春换取情爱和身份地位金钱的女人,反倒让他能够容忍,甚至产生无聊的好奇。隐约中,还夹杂了一股奇怪,不明骚动的感觉。和地心引力相仿,身不由己地会被吸取去注意。
“对了!”沙昔非小心地避开他撑在墙上逼围住她的手臂,寻个空隙呼吸。说:“刚刚跑出去的那个人,是你妹妹吧?她好像在哭,怎么回事?那天,我听你老弟的那些争执,你们两兄弟好像都对那个宵贝妹妹有意思。喂,你该不会真的和你老妹搞乱伦吧?”
“这不干你的事,你少多嘴!”卓晋生霎时变脸,阴沉沉地,凶下脸来。“你只管做你该做的,其它的事最好少管!”
看来那个卓瑶是个禁忌,也是症结。沙昔非识相地耸耸肩,不管就不管!她的原则是,帮助人一定要有回报酬劳;没的惹得一身晦气,她何苦来哉!
“你放心,不干我的事,我自然不会管;就是干我的事,没钱赚的差事,我也不会干。”她摆摆手,流气极了。然后,指指他横撑着的手臂说:“现在,你能不能让一让,放我一条生路?我被你逼得快不能呼吸。”
她非得用这种流气的态度说话不可吗?卓晋生眉头一蹙,俯凑到她身旁,近到吻得到她的鼻息。
“你最好随时注意你的态度和言行,别忘了,我们现在可都站在舞台上。别忘了你的演技!”特意压低的嗓声,在静暗中,听来竟变调如诉。沉黏地,一种暧昧如挑的吐息。
两个人同时错愕一怔。
沙昔非睁大了一直不情愿的明亮眼眸,有些冷不防的混乱,那眼神,是没有真正染过感情杂质的纯,透着明亮初生的骨瓷蓝,充满着磁力地吸引着,暗暗的,颠倒几些神魂。
卓晋生煤矿一般的眼,乌亮得一团黑,映着昏昏的两烛光,忽忽在燃烧。
他想也没想,受着情境的牵引,顺势靠向沙昔非,双手撑在墙上,围去她两旁的去路,低头寻她的唇。沙昔非将脸一偏,避开他的探近;热烫的唇,吻触着她脸庞,延烧到她耳际。
那热引得她耳际一阵烧。那火像是会跑,在她肌肤上随处窜跳,勾起她一丝小小的敏感;心头微征地泛起一阵阵的麻酥感,还似疙瘩痉挛,她管不住,轻轻那么一颤。
颤动使得那窜火,烧燃得更加情不自禁,由着她的耳畔、脖颈,一路烙印到胛骨。它在吸吮着她的抖颤和敏感,企图挑起她的不受控制。
“你们两个在做甚么?”猛然一声的叫喝,气急败坏。
卓老太站在一旁,满脸晦色地望着他们,大有指责他们伤风败俗的气恼和荒唐。
卓晋生回过头,神情还在意乱情迷中,惹得卓老太又皱起双眉。恼怒他的荒唐败德。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甚么?晋生?”卓老太铁青着脸。“也不看看这是甚么地方,那么随便——简直是堕落!”她把矛头指向沙昔非。“还有你,阿非,女孩子家清白最要紧,怎么可以那么随便放荡!”
沙昔非无辜地挨了一顿骂,百口莫辩。
那热烫麻酥的感觉还在,兀自紧揪着她的神经。她企图推开卓晋生,他牢牢地将她圈封住;他不放,她逃不了。
周围的气流,吞纳着两人浊混的鼻息,环绕在左右,密密地将他们回包。空气黏答答,热带丛林气候特有的潮湿与闷热,网膜一样地包围着,挪躁热混浊的气息,流斥在他们之间,久久不能挥发。
沙昔非但觉要被那浊热的气息捆得窒息。
“你们两个——还不快放手!”卓老太没让他们有太多思考的空间,气急败坏地又催促着。
卓晋生侧身站开,却不让沙昔非逃走,反手搂住她的腰。煤矿黑的双眼里,犹有未甘地在燃烧,释放出一缕缕灰化尽窒息的烟枭,他无事地面对他祖母,木静的表情,应该地无所谓,一点也不惭;语调平板缓缓,那么一点漫不在乎。说道:“奶奶,我跟阿非都已经成年,而且也已经订婚,我们的关系不同,就只差一道手续而已,就算我们有些甚么亲密的举动,也没甚么不可以。”
沙昔非极快地瞥他一眼,滋味极是复杂。
刚刚他对她那举动,也只是在“演戏”?有一刹。她还以为……她暗暗摇头,真不知该称赞他反应灵敏,还是“台风稳健”?当面被他祖母撞着,他非但一点都不难堪脸红,反而还振振有辞。倒是她这个职业爱情戏子,反而傻了眼,胸无成竹,倒楣地挨了一顿臭骂。
“我不管你们俩关系怎么不同了,反正在这个家,我就是不许你们如此胡来。”卓老太固执成理;她不许的,就是不许。“也不想想这是甚么地方,那样子乱来,还有规矩没有?简直伤风败俗!”
“奶奶,我跟阿非就快结婚了,早跟夫妻没两样,你不许我们太亲密,实在有点没道理。再说,刚刚我也只是亲吻她而已,哪扯得上甚么伤风败俗。”卓晋生侃侃而谈的态度,真似几分据理力争的坚持。
他似乎打定主意,要让他奶奶“正视”他和沙昔非的“关系”,“接受”他另有爱人的事实,而放弃她为他安排另一桩婚事的决定。
这当中,层层牵扯出的关系,实在搞得沙昔非迷迷糊糊。据她旁观侧察,卓老太的意思,是要卓晋生娶卓瑶;但卓晋生不肯,所以找上她扮演他的未婚妻,拒绝卓老太的安排。可是,另一方面,从她先前迷迷糊糊撞见的那一幕来看,卓瑶跟卓晋生两人之间,似乎有那么点暧昧存在;卓晋生对卓瑶,好像也有些意思——既然如此,卓晋生为甚么又不肯和卓瑶结婚?
这就牵扯到卓英生了。卓英生也喜欢卓瑶,而且是露骨的喜欢,甚至不惜因此和卓老太抗辩争取所爱——这大概就是症结所在了。两男一女的三角恋爱。
可是——这未免太离谱了!他们三人是兄妹!怎么……该不成这家子真的由祖母带头,纵容孙儿三人搞乱伦?
愈想让沙昔非愈觉得糊涂,搞不清是怎么回事。
看卓晋生的态度,他似乎真的打算抽身而出,可偏偏又背着人暗地和卓瑶藕断丝连,教人搞不懂他心里究竟在想甚么,当真是怎么打算。
“你们这样……做那种丢脸的事,不是伤风败俗那是甚么?”对卓晋生的“据理力争”,卓老太显得很不悦。口气说得很重。“要是被佣人撞见,传出去,那还成甚么体统?我们卓家的验要往哪儿摆?”
东牵西扯,扯到卓家的面子这个大扣了。要被扣上“败坏卓家门风”这个罪名,那真跳到河里洗也洗不清。
沙昔非不安地动了一下,想挣脱卓晋生的搂抱。事情闹僵了,那卓晋生好歹是卓老太的宝贝孙子,老太婆气归气,也不会对他怎么样,可倒楣的可就是她了!那死老太婆到时不知道又会想出甚么鬼点子虐待她。
卓晋生搂得更紧,提醒也警告地给她一眼,眼中的话,只有她看得明白。她回他一个苦瓜脸,顾及职业道德,又念在那白花花的一堆钞票份上,只好闷不作声。递送给他一个脉脉含情的凝视。
他们置身在一个无形舞台;她跟他,假装在相恋。
“我承认,奶奶,我不该疏忽了可能有会被撞见的可能。”卓晋生稍退一步。压低了姿态,但仍然很坚持。“不过,这跟卓家的面子,根本是两回事,不应该混为一谈。何况,我对阿非情不自禁,是很正常的,哪里是甚么丢脸的事!”
像是为了证明他的话的真实性,他当着卓老太,把脸庞贴着沙昔非的脸庞,吻着她身上的气息。
“你还——”卓老太气得瞪眼。“你存心气我是不是?”
沙昔非对卓晋生飞快使个眼,挣开他,放柔了声音,劝道:“晋生,你就听奶奶的话,别再跟奶奶顶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