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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卓老太气得瞪眼。“你存心气我是不是?”
沙昔非对卓晋生飞快使个眼,挣开他,放柔了声音,劝道:“晋生,你就听奶奶的话,别再跟奶奶顶嘴。”
“我没有意思跟奶奶顶嘴。”卓晋生顺势说道:“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并没有奶奶要求的那么完美。我会情不自禁,想亲你、吻你,这有甚么不对?”
“本来就不对!”卓老太固执己见。“难道你没听过”发乎情、止乎礼“这句话?管你有甚么理由、多振振有辞,就是不对。”
“可是——”
“好了!不必再多谈了!反正在这个家,我就是不许你们那样随便乱来!”卓老太挥挥手,不让卓晋生再说下去,不许他有任何理由。
卓老太这么激烈反对,自然有她的道理。一来,在她保守传统的观念里,当然不允许那种败德的行为存在孽滋;二来,如果让卓晋生和沙昔非太接近,她的期望就会落空。
“还站在这里做甚么?我不是让你到厨房帮忙陈嫂的吗?”见沙昔非愣愣地站在那里不动,卓老太皱眉数落了一句,瞪她一眼,不悦之色形溢于表。
“我马上就去。”沙昔非低下头,呐呐解释着。“奶奶一吩咐,我就准备要帮忙去,可是房子实在太大了,我才刚来几天,又才刚睡醒,一时迷迷糊糊的,所以才——”
“有时间在这里闲荡,就赶快过去帮忙。工作很多,一大堆事情等着做!”卓老太没耐性听她解释,又数落她几句,很是不满地走开。
沙昔非耐着性子听卓老太数落,听得脚步声去远了,才呼出一口气,抬起头来。一抬头,正对上卓晋生似笑非笑的脸,那煤矿黑的眼,火亮地,还簇着一些残烧。
他从不曾在沙昔非面前,流露过那种费人猜解的以笑非笑的表情,看得沙昔非狐疑忌猜,夹带几分气恼。
“看我这么狠狈,你觉得很好笑,是不是?”她口气很不好,表情也很难看,恨恨地别开脸。
“我有这么说吗?”卓晋生过度入戏似,残烧起火,几份情热地又搂住她的腰,俯在她耳旁。“你别太多心,我不会笑你的。相反地,我很喜欢你刚刚那低头柔顺的模样,十分地迷人——”
“多谢你的赞美!”沙昔非用着和话相反的口气,一把推开他,甩掉他搂在她腰间的手。“有甚么话这样说就可以,我可以听得很清楚,不必靠那么近。”
“我知道。不过,有些话,是不能让其他人听见的。”
不知道有意或无意,卓晋生的态度混淆了几分暧昧诡谲,难以分辨假真。
“你这家伙,真是天生的大骗子!倒比我还会演戏!”沙昔非讽刺又佩服般啧啧摇头。“你如果改行演戏,怕不得个最佳男主角。我拿钱办事,假装跟你在相恋,自然会配合你行事;不过,没人的时候,就省省了,可以不必再演戏!”
想到刚才被卓老太撞见的那个吻,她就不禁几多懊恼。卓晋生那个吻,吻得她毫无防备,脱出她的控制之外;他总是那样突然,教人冷不防。
“亏你还是以此为生,竟然说出这种外行的话。”卓晋生蹙蹙眉,威胁似的逼向她。“你应该知道,这没有所谓的私下或不私下的,一旦你答应接下这个委托,踏进这间房子,这两个月内,不管你身在哪里,随时随地你都站在一个无形的舞台上;你必须有那个自觉意识,随时提醒自己,你的身心内外,彻底都是我的未婚妻才对。这应该是最基本的职业道德吧?”
他说得头头是道、条条有理,逼得沙昔非哑口无言。
“话是没错,可是——”
“既然你也承认我说得没错,那还有甚么可说的?”卓晋生很快打断她的话,不让她反驳。
沙昔非微微嘟着嘴,盛了一些闷气,又实在想不出有甚么可以反驳,不服地瞅瞅他。半垂下头,泄气地踢踢脚,说:“没有。”
“没有最好。”卓晋生说得她还不出口,得寸进尺抱住她,带些调戏。“你可是我最亲爱的未婚妻,我们就快结婚了,不跟夫妻没两样,我对你情不自禁是理所当然的!”说着,将脸探进她颈肩,轻轻吸吮,烙下一个吻。
沙昔非本能地倾头想闪开,红红的惊跳飞上了脸。胛肩上,烙印下了一个红热的爱痕,昭昭地,那般分明作戏的温存。她即使想恼,也来不及,对卓晋生恶意的戏弄,不觉痛恶三分。
他以为这样,她就会惊慌失措吗?也不想她是靠甚么为生!
她反扑到他身上,勾住他的脖子;眼角带媚,斜斜地勾着他,神态柔到了极点、娇到了极点,往他怀里一直不安地蠕偎贴依着。
“这话可是你说的哦!到时你如果不娶我,我可跟你没完没了!”连说话的语气,都带了一股冶荡的味道,夹着风情和风骚,黏得腻人,一答一答地在挑逗。
她不认为卓晋生会那么容易上钧,但他既然故意把事情搅得真真假假,欺弄她为乐,她干脆顺水推舟、名正言顺地挑逗。倘若真的弄假成真,也没甚么不可,她可就麻雀变凤凰,高高飞上枝头,钱多地多吃多穿。
“你还当真——”卓晋生微微蹙眉,忍住了没开口。只一刹,眉头便舒展,泛起了另种耐人寻味的表情。
从他穿了一身大便色的弩俗土相找上她开始,她的反应,就没有按照逻辑顺轨过。她有她自己的一套标准和心眼,时而跑出一些不合时宜的毒素,将人迷惑。
此刻,连他都猜不透她的心思。真真假假,紧紧纠缠成了一个牢牢的环结;绕住她,也捆住他。
第四章
把厨房清理干净后,沙昔非提了一桶水和地拖到客听;扫地、洗衣、买菜,一大堆工作等着做。那个死老太婆,不累死她是绝不会甘休。
“小姐,这个我来做就好了,你休息一下。”陈嫂好心想帮忙。卓老太不许她们喊她“少奶奶”,可是她的身份又不同于她们帮佣的,又是卓晋生带回来的未婚妻,只得笼统地称呼她一声小姐。
“美枝。”陈嫂回头叫另一个在擦桌椅的女孩。“你先把工作搁着,帮小姐把后头那些衣服洗洗。”
“这怎么可以!你们也有很多工作要做。”沙昔非推辞不允。
“没关系。这些工作我们都做惯了,应付得来。”陈嫂硬把地拖要过去。
沙昔非争让一下,就不再坚持了。偷偷在心里暗笑。
像这种好意,能利用就该多利用,她如果傻傻地任着挪死老太婆虐待折磨,恐怕白花花的钞票还没赚到,她就先累死了。
“你到那边椅子躺一下,休息休息吧!地板拖好了,我会叫你的。”陈嫂笑得纯朴又和蔼。“这个时候,老太太在睡午觉;老爷和太太以及少爷小姐们也都不在,屋里只有我们,找他才好敢帮你。”
“谢谢你,陈嫂。”欺骗利用那张纯朴的笑脸,沙昔非实在有点于心不忍。可是,这是她自愿的,她可没有耍甚么不良的手段。再说,人尽其材,物尽其用嘛,能者多劳,本也是天经地义。
她心安理得地歪到椅子上,大大舒了一口气。腰酸背痛一下子减轻了许多。
这件事,实在愈想愈背。也不过才拿了六十万,和东尼王三七分账后,只剩四十来万,却要在这里当两个月的全日女佣和女工,愈想愈不划算。
两个月,她少说也可以解决两件麻烦,起码有近二十万的收入,虽然净收不到卓晋生给的酬劳的三分之一,可是却自在得很,也不必受虐待。饶她那么精打细算,这会还当真失算了。
“唉!”她重重叹口气,一松气,眼皮就钝起来,打个大呵欠,伸了长懒腰。由体内升出一股倦怠,传到她的四肢百骸。
她往长椅侧身一躺。才刚躺下,身后就传来卓老太干瘪挑剔的质问不满。
“你在做甚么?”那声音真的教她梦魇。“把自己该做的工作推给别人,却在这里偷懒。你这样,怎么成为我们卓家的媳妇?”
“对不起!我只是……呢,只是稍微休息一下而已。”沙昔非立刻跳起来,稍息,立正,动也不敢动,不敢造次。
陈嫂立刻赶过来,替沙昔非解释说:“老太太,这不关小姐的事,是我看小姐太累了,所以自己主动要帮忙的。”
“陈嫂。”卓老太不悦地说:“我不是交代过你,不准帮她的忙的吗?才这点工作就嫌累,一点苦也吃不了,要怎么当我们家的媳妇?下次不准你再多事了,听到了没有?”
“是的。我明白。”陈嫂除了说是,也不敢再多说,对沙昔非爱莫能助。
“还有你——”卓老太把话转回沙昔非身上。“如果你对我有甚么不满,直说无妨,不必委曲求全;你随时都可以离开这里,没有人会阻拦你,但如果你想当我们卓家的媳妇,可就得遵守这个家的规矩,不许任性随便。”
“是的,奶奶。”沙昔非在心中诅咒卓老太千次万次,表情态度还是恭恭敬敬。她天天祈祷她跌倒摔跤,断几根骨头、扭伤腰甚么的,偏偏卓老太硬朗得比她还健康。
卓老太把话挑明了——她如果不喜欢,随时可以走人,反正她摆明了就是要整死她、累死她,逼到她撒退方肯罢休;她就是要虐待她,一直到她投降为止。
只是,老太婆高就高在她即使对她这外人再怎么不满、凶脸,也绝不会对她恶言相向,就像她对她那种既不承认又半允的态度,她明明就想逼她自动走人,偏偏却又用得一副管教准孙媳妇的态度,虐待都虐待得有理。
“快去把衣服洗洗,拿到外头晒去。”卓老太瞪瞪眼,赶着沙昔非干活去。
她对沙昔非的观感,其实没甚么好坏。今天若来的是别的女孩,她也是一样的态度,总之,她卓家嫡长孙子的媳妇人选,她已经决定好。她的决定是绝对不会改变的。
“是!”沙昔非恭敬领旨,连气都不敢多喘。
后院里,美枝听到风声,早已赶紧闪人。在甬通里碰到她,只敢悄悄对她递个眼色,也是一副爱莫能助的无奈。这个家,没人敢不听卓老太的话。
外头阳光大好,高高的天、蓝蓝的风景,云淡风又轻。美枝洗好大半的衣服半浸在一盆清澈透明的凉水中,映着凉蓝的天,把长天下的世界尽给敛影在那盆透明的水镜里。
沙昔非踢掉鞋子,赤脚踩进那盆浸满衣服的大水盆,用力踩着,一边打开水龙头注入新水。天上来的水哗啦啦,配合她踩脚的节奏,水珠四溅,溅得周遭一片湿,她自己也满身湿。
“真是的!都甚么时代了,洗个衣服还得跟个苦力一样,这么原始!”好玩归好玩,但撑不到十分钟,她就大感吃不消,嘴巴不禁嘀咕埋怨起来。
现在家电用品那么普遍,哪个家庭家里不随便摆个一两台洗衣机的?而且流行的都是全自动的,容量大、洗净力强,洗衣服全是机器的事,根本连根手指头都可以不必动。
偏偏卓家这个太上祖奶奶,人长得古板,个性也古董死板,她嫌机器洗得不够干净,洗衣机洗好的衣服,坚持非得再用手清洗一遍不可。而这个倒楣的差事。自然就落在她这个倒楣的全日女佣加女工身上。
“真搞不懂那个老太婆!有钱不会享受,非得过得这么辛苦,自作践不可!”心情一不好,埋怨起来就不留口德。
天气那么好,她却得窝在这里做苦工,实在有点没道理。不知道她那个妈和东尼王怎么样了?来了几天,她都还没跟他们联络过。
好不容易,盆里残滞的肥皂泡沫都被水濯清了。她关掉水龙头,把衣服倒进脱水槽,呆呆地等着衣服脱干。
卓家的院地实在大得可以,有树有草有水,还有小桥,在那里头跑跑跳跳、玩玩捉迷藏,想来一定很过瘾,可惜,姓卓的这家子,好像都不怎么感兴趣,偌大的庭地,放任它鸟叫虫鸣青蛙跳,光是大得好看。
她转了三百六十度,前后左右看看。数大就是美,这土地这么大,换成钞票,想必大大的一堆,美美的,光是看,就能让人心旷神怡!
洗衣机哔哔叫,提醒她衣服脱干了。满满的一大盆。
她架好晒衣竿。脱掉的鞋子,她懒得再穿上,干脆打赤脚;地上被她方才溅得一片湿,赤脚踩来,别有一股沁凉。
凉凉的水气,宛像一条丝,由足心直钻窜进她的心田,穿梭骚荡,直要她再也难安——她从衣服后探头望望四野,再望望天空。
望着那么好的阳光,那么高高蓝蓝的天空——体内那些不安分的因子开始骚动起来了。她小心看看左右,倾听屋里头的动静,丢下晒了一半的衣服,施施然地往前漫步而去,边走还边抬头甩手伸赖腰,一路吹着口哨。
她在小桥边捡了一处树荫坐下来,靠着树干。随手拔了几根山草放进嘴巴里,要嚼不嚼。这里离屋子够远,她可以放心地休息睡大头觉,偶尔偷个懒应该不会太糟糕。
凉风徐徐吹来。午后这种风,最容易催人入梦,让人神魂飘送。她的身子愈坐愈斜,浑身布满慵懒。
就当她意识开始蒙眬的时候,不远的附近猛不防传来男女类似争吵的声响,音波像刺一样,害她不提防地吃了大大一惊,随即纯醒。
她懒懒地翻个身,躺在地上,稍微抬起头看个究竟。只见卓英生抓着卓瑶,态度很急,口气也显得浮躁激动。
“小瑶,你不要老是躲着我。告诉我,你心里到底怎么想?我要知道——”
“别这样!英生。”卓瑶偏着头,避开卓英生满腔咄咄逼人的激动热情。“你明知道这件事我根本无法自己作主,不要再逼我了。”委屈的神态,柔弱得恁般可怜。
看情形,是三角习题的另一道问题。沙昔非看了几眼卓瑶,垂下抬酸的头,重新翻个身,脸朝天空躺着。
不干她的事。她只管当做没看到。
她跟卓瑶照面的次数不多,每次卓瑶看到她,老远就把头一低,文静地走开,两个人面对面说不到十句话。卓瑶长得就是那种文静水秀的典型;弯弯细细的眉毛,秀气巧挺的鼻梁,抹了一点胭脂红的菱角嘴,以及两只有甚么心事净往里藏的幽情眼眸。全身上下,罩满了柔静的气质,未语先含羞;姿态如杨柳,风吹两腮生韵柔,整个人就是那种古典文婉女子的一个活生生写照。
英雄爱美人,大抵上,爱的就是像卓瑶这等叫英雄柔肠寸断的美人。
沙昔非合上眼,存心睡她的大头觉。卓英生对卓瑶的情急,偏偏一字一句清楚地传进她耳朵。
“小瑶,你别一直避开我。看着我——”
声音顿了一下,换上卓瑶微弱的低噫声,大概是卓英生强逼着卓瑶看他,便扳住她的脸或下巴甚么的吧!
“不要管奶奶说甚么,我要知道的是你心里的想法。你喜欢的是我,对不对?告诉我,我要知道!”
“英生,我们别谈这个了。放开我,你抓得我手好痛。”卓瑶的声音,听起来有那么一丝无奈。
“不!我不放!”卓英生简直鲁莽又霸道。“除非你告诉我!小瑶,我求求你!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意!”
“你要我怎么说?奶奶的话,我不能不听——”
“当然可以!”卓英生情急地插嘴。“奶奶她太不讲理了,硬要你嫁给大哥,一点都不管你的想法。小瑶,你必须把你的想法告诉奶奶,不能任由奶奶决定你的感情!”
情绪激动得回荡,却久久没有回答。
四下突然静寂起来,卓瑶显然陷入沉默。过了一会,她的声音才又响起,显得很无力;光听那声音,就可以想像她脸上可能附带的勉强表情。沙昔非好奇地爬起来,探头去望。
“我们别再说这些了。好吗?英生?”卓瑶还是偏着头,躲避着卓英生炽热急切的目光。“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我怕奶奶有事情找我。”
“小瑶!”卓英生既无奈失望,又急切地不肯放弃。“你别老是这样逃避问题!看着我!告诉我,我要知道,你究竟喜不喜欢我?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奶奶却硬要把你嫁给大哥,但我绝对不会放弃,一定要力争到底!”
卓英生信誓旦旦,差不多要把一颗心挖出来以示证明;卓瑶却始终回避他的眼光,态度模棱两可、暧昧不清,不肯表明她内心真正的想法和感情。
但旁观者清。卓瑶那种回避的态度,沙昔非一看就知道卓英生大概没指望。那个大白痴,却一直搞不清楚状况。
“英生,你别这样,否则,又要惹奶奶生气。”卓瑶说。
“我管不了那么多。”卓英生为爱义无反顾。“小瑶,我喜欢你,我绝对不放弃。如果你也喜欢我,就别答应奶奶嫁给大哥。”
“我反对也没有用。”卓瑶缓缓地说道。
卓英生急了。“怎么会没用?只要你不肯,奶奶她也没办法;只要你不愿意,她也不能强迫你跟大哥结婚。更何况,大哥已经订婚,还把大嫂带了回来……”
他说到此,卓瑶微微变了脸色。
“除非……”卓英生语气多疑试探,和着不确定。“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