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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妮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在台里她是有名的犟丫头,不管什么领导,要是看了不顺眼你就别想在屏幕上风风光光,你的讲话才说一半就给她掐死了,在座的秘书们可以说个个对她有或多或少的意见。可既然今天有缘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大家也不好意思说她不是。从开始到现在除了董步晓和项自链谁都没同她搭腔。
小尼姑思春想入俗,众人大吃一惊,项自链慌得张着嘴反应不过来。
还是苟晓同动作快,说:“欧阳小姐今天坦诚相见,我们也不说二话,喝!”
大家这才如梦方醒,纷纷端起酒杯。欧阳妮自我检讨之后马上就被邀进革命队伍,不久就感觉到大家庭的温暖。敬过项自链,朝集社、苟晓同、方宇、刘星河便轮翻敬起欧阳妮来。董步晓酒量本来就好,今天都是门当户对的人在一起,他哪能沉得住气,不时地同旁人干上一杯。论行政级别他是最高的,应当别人先敬他才对。可阎罗王身边的小鬼很多时候比判官更能左右大局,董步晓也就处长长处长短地吆喝着。项自链却是一副弥勒佛相,众生个个平等,各敬一杯,谁也不得罪。正在兴头上赵国亮打来传呼,回话号码是阳光假日酒店的。项自链暗暗高兴,有赵国亮来助阵他就不怕摆不平大家了。正要起身回话,肖鸿运探过头来送上他的大块头,宁临人管大哥大叫大块头。项自链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拿起大哥大要赵国亮赶紧过来。
三分钟后,赵国亮笑容满面地进了包厢,打恭作揖向大家问声好后,一屁股挨到欧阳妮身边。欧阳妮看了他一眼,微微抿嘴一笑。接下来赵国亮就说:“赶上哪家好事了,让我也沾这光,董局长我该感谢你才对,是吧?”
大家差不多都是熟人说说也无妨,再说人也喝得有些醉意了,虽然舌头打结可喉咙特润滑,一个个把话吐了出来。
倒满一杯酒端到项自链面前,赵国亮看着他阴险地笑笑,就是不说话。
本指望他来助阵的,不想赵国亮背叛革命友谊,残害起同胞来。项自链犹豫了一下自罚一杯。
这时候赵国亮才说:“有好事也不同兄弟通个气本来是应当罚三杯的,看在项市长自觉的份上罚一杯就算了吧,大家说怎么样?”
不给项自链面子也得给赵国亮面子,人家刚来就给了项自链一个下马威!大家都说点到为止点到为止。
接下来赵国亮又重复着县里向市里学习的老套套,你一杯我一杯的,到处交学习费。
欧阳妮这会落得轻松,长长地吐了口气后,抬抬眼皮看了一眼项自链。项自链也看了看她。两人嘴角上不约而同地泛起笑意。
宁临市喝酒有个习惯,酒都倒在各人的大酒杯里,敬酒的时候再翻到小杯里喝。项自链事先就在欧阳妮的酒杯里掺了大半杯矿泉水。在赵国亮的支持下,人人都喝得差不多了,只有肖鸿运若无其事,不时地同项自链说上几句。不过欧阳妮只是心醉。
这一桌吃了两千六百元,折合项自链四个月的基本工资,什么澳州大龙虾、鱼翅、鲍鱼、中华鲟和大王蛇全上来了。酒是五粮液,王朝干红和百威。轮到项自链付钱的时候,服务员说有人签过字了。项自链拿过签单看看,落款是董步晓。有意思的是董步晓还把车子留给项自链,自己打的回家。项自链心里有底,也没有一丝惊奇。
到了门口,大家握手言别,急匆匆地溜了。赵国亮走在最后,瞥了一眼欧阳妮,张张口下了很大努力似地对项自链说:“今天有些事还要忙,改日再叙叙旧。”
项自链有了七分醉意,稀里糊涂地点点头。赵国亮回自己房间了。
现在只剩下项自链和欧阳妮两人站在酒店门口。相顾无言,项自链心想这些人个个越学越精,当然也包括自己。
开过车来,招呼欧阳妮上车。
出了酒店,两人都不知说些什么,不时地回过头来看看对方。冷不防前边亮起红灯,项自链一个急刹车,欧阳妮身子便挨上了项自链。一阵颤抖传到他身上,他也跟着颤抖起来。项自链强装镇定,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一声不哼的?”
欧阳妮听了眼睛红红的,把头歪进了项自链怀里。
项自链伸手摸着她幽黑蓬松的长发,劝慰说:“我们到哪里消消酒?”
欧阳妮就泪盈盈地点点头。
两人驱车直奔雅芳轩。
雅芳轩位于聊兴斋边上,以前是个清静的场所,不知这几年怎么样了?明清以来,聊兴斋便是文人墨客聚会闲聊的地方,这个传统一直流传下来,边上的几家茶馆也跟着生意兴拢真正的生意人讲排场上饭店谈商务。这种地方消费不高又有情调,成了年青人谈恋爱聚会的最好去处。两人进了门,在服务小姐引导下,坐到临窗一角。
外边车水马龙排闹非凡,里边窃窃私语,到处弥漫着茶水的清香。人在这种环境下极易产生浪漫感和交谈欲。品着茶磕着瓜子,看着窗外忙忙碌碌的人们,自然而然会觉得自己置身一个完美的天地,活得洒脱而悠闲。
服务小姐一律穿着古式服装,唐宋明清一应俱全,风格各异,再加上侍茶员几声店小二式的吆喝,让人觉得回归了历史,回到了恬淡的田园生活中。可分明又置身于莺歌燕舞的封建盛世,听着大厅里传来的宫庭乐曲,自己仿佛就成了王子和公主。在这种祥和、平静而略显奢侈的气氛烘托下,你怎么能不飘飘欲仙!
男人是天底下最愚蠢的动物,一边渴望丰衣足食悠然自得的生活,一边又以奴役别人为乐,梦想着有成千上万的人侍候吆喝着。项自链有点想入非非了。而同样的环境里,女人自觉地心甘情愿地沦为感情的奴隶,感觉里只有茶香、音乐、舞蹈和伊甸园。欧阳妮的心情仿佛被环境同化了,看不出一丁点忧愁,象十八岁的少女痴痴地盯着项自链出神。
两人对坐着什么也没说。项自链情不自禁地拿起欧阳妮的手放在自己的手心中,感觉便茶香一样弥漫而来。就这样迷迷糊糊地过了近半个小时,项自链忽然感到一阵异样的颤抖。原来欧阳妮另一只手正轻轻地搓揉着自己粗糙的手背。麻酥酥的搓揉象一帖醒酒药,这分明是老婆吴春蕊的手!沉睡的回忆唤醒了,想到琼台县想到琼台中学想到中学里那个老窝,项自链的眼睛湿润了。他缩回手,直愣愣地看着欧阳妮发呆。
欧阳妮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轻轻地问他怎么了。
项自链能说什么呢!他无言以对,唯有沉默。
欧阳妮更急了,挨到他身边红着眼,泪汪汪地伏在项自链的肩头哭了起来,仿佛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伤害,又象是为项自链伤心欲绝。
冰山融化了,项自链并没有因为欧阳妮的痴心而感到热血沸腾,相反觉得前所未有的冷,所有的酒力失去了作用,他突然明白自己已置身于万劫不复的边缘。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项自链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拍拍欧阳妮的肩膀,说:“欧阳小姐,看你把自己逗得成泪人儿了,我只是想起小时候的一些伤心事而已。你是记者,很多人都认识你的,可要维护形象。”
欧阳妮含着泪久久地注视着项自链,突然扑哧一声笑了。清晨里的梨花开放了,露滴纷纷掉下。欧阳妮问项自链要不要到外边走走,项自链点点头,两人并肩走出雅芳轩。
三月的春风是多情的浪子,在宁临市的街头巷尾游荡,到处招惹挑逗着轻浮的花草。在温情脉脉的夜色和雾蔼里,闪烁变幻的灯光摇醉了人心。项自链有点左右不定了,这女人确实让他上心,水灵灵地花一朵又那么我见犹怜。要不是这两次的接触,别人即使编得天方地圆,他也不敢相信一个人有着截然不同的两张面孔。
时间已经是十点多了,沿着江边放慢车速敞着窗,让多情的风肆意虏掠在颈项、袖口。两人的心情竟莫名其妙平静了下来。
项自链轻轻地说:“欧阳妮,平时别人都说你冷冰冰的,我看你倒象历史上的才女李清照、唐婉和苏小小一样多愁善感,心里热得很呢。”
“什么呀!人家苏小小是那个呢!”欧阳妮露出一丝娇笑几分柔媚。
项自链连忙检讨说自己失口。晚上两人几乎没说什么话,这回却话匣子大开,从唐诗风流说到宋词典故,从春秋佚事讲到魏晋遗风。说着说着,欧阳妮就羡慕起古风古道来,连怨现代人眼高手长只知道争权夺利不懂得生活。
项自链听了大笑不止,笑完对欧阳妮做了一通入世教育,说:“你以为古人都活得那么滋润,其实他们生活比起我们就差远了!那些诗词里记述的只是人们美好的理想而已。而这种理想在我们心中同样存在,只是没能以独特的文字风格记录下来罢了。因为社会在发展在进步,文化也呈现出多元性和庞杂性,人们的精神世界反而没能集中地有条序地反应出来。别沉醉在古代的诗情词意里,其实那只是古人寄寓理想,抒发感情的一种方式,而当时的社会现实往往比我们现代人更困惑。就拿晋代的陶渊明说吧,他总算活得悠然自得,与世无争了,可他也曾从心底喊出‘刑天舞干戟’的豪情壮志。为什么他后来变得避世消积,原因就在于无法面对现实世界的冷漠贪婪和人心险恶。他的诗里那份悠然见南山的淡泊心态不正是他郁郁情伤壮志难酬的真实写照吗?不为五斗米折腰的真情告白又显得多么苍白无力!多少激动人心扬名千古为后世传颂称道的作品,往往凝聚着作者本人的落泊和无奈。人在世上就得同别人打交道,懂得入世才能真正成就事业。所谓破千卷书行万里路,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当然你确信自己有古人学富五车的学识,有江河般滔滔不绝的才思,能够著书立传为世人景仰为后人称颂,那我们也可以独来独往,逍遥自得地做个与世无争的人,这也是值得。但我们是凡人,不是圣人,无法超脱,只能在现实世界中拼搏,以求得一席生存之地。”
欧阳妮听得愣愣地不作声,沉默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看着项自链吃吃笑。
项自链可能是因为话说得太多,有些激动,竟傻里傻气地问欧阳妮笑什么。
欧阳妮说:“这就是你们男人为什么要拼着命往上爬的理由?怎么没见得那些准时上班按时下班的人哪里活得不开心,相反倒常见到你们这些场面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在背后大怨人心险恶。说白了这叫自作孽不得活!不过你说得也算合情合理,倒让我耳目一新。怎么同样一件事一个人到了你们眼里就变得面目全非了!”说到最后一话句,欧阳妮又笑了起来,大概怪自己说得太刺了点。
项自链也没反唇相讥,轻轻地叹了口气,说:“人世间的事不是一个道理能说通的,虾走虾路蟹行蟹道,各有各的活法吧!”
时间已经不早了,说完这些,项自链问欧阳妮住哪里,要送她回家。欧阳妮单身一人能住哪里呢?项自链发现自己又在说傻话,也不等欧阳妮回答,自顾挂档加速向电视台方向开去。到了电视台集体宿舍楼下,项自链打开车门默默地钻了出来,默默地目送着欧阳妮走上台阶。
到了楼梯口,欧阳妮停了停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项自链正要调转车头离开,看到这一幕又不禁软了软心,走上前轻轻地说:“欧阳小姐……”欧阳妮忽然转过身来紧紧地抱着项自链。项自链拍拍她的肩安慰说:“别小孩子样了,快回去睡觉。”这话平常得不能再平常了,没想到竟出奇地管用,欧阳妮止住泪水点点头上楼了。
回到家,已经是十一点多了。吴春蕊正在劝儿子凯凯休息。这孩子近来有点特别,觉得动画片是小儿科,竟有模有样地点评起新闻热点来,不管是市里的、省里的、还是中央的。为了看一些特辑节目,小家伙常常晚睡,非得吴春蕊以武力相威胁不可。凯凯见爸爸进来便不争不闹,灰溜溜地转到自己房间里睡觉去了。吴春蕊迎上前来,嘟囔着说:“你回来了就好,我的眼皮老跳,让人好担心。没事吧?”
同欧阳妮分开后,项自链情绪莫名其妙地低落下来,垂头丧气地进了门。老婆这一问把他的思绪拉回到家庭现实中,项自链暗暗自责,觉得愧对吴春蕊的恩情。
他扬扬头说:“唉!没什么,就是吃饭喝酒累啊!老百姓都说现在的干部多么腐败,说什么跳舞三步四步都会,喝酒一斤八两不醉,OK彻夜狂欢不睡。其实当干部的谁愿意受这腐败,那不过是逢场作戏,制造太平罢了。”
吴春蕊不知是有心还是无心,荡着眉眼说:“呵呵,你们当官的还理直气壮呢!那三步四步、一斤八两、卡拉OK那一样不是花纳税人的钱。中国官老爷们心中压根里就没有纳税人的位置,硬把人民大众说成是老百姓,思想里封建专制根深蒂固,个个自以为是贵为天子。要说腐败,中国最大的腐败是意识上的腐败。”
项自链听是愣了愣,自己这个不问世事的老婆什么时候关心起国家大事来了,说出的话还真敲到点子上,让人耳目一新。项自链啧啧称奇,问:“你从哪里学得这一套?有中央领导风范,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哪!”说完又自言自语:“不过别人都说最大的腐败是体制的腐败!”
“还能到哪里学,社会上反腐败,我们学校里谈腐败。王阿姨还专门组织女教师进行贤内助教育。我的重点是看好你,防止你腐化变质……意识腐败了体制上就无法突破无法创新……”项自链没容吴春蕊再说下去,一把把她抱到怀里,说:“我让你夜夜有新鲜感,保证量足质优,永葆革命本色!”
很长一段时间里,夫妻间没做那回事了,这会心事落定,项自链又雄风大振,竟半个多小时没下阵。正在热闹劲上,项自链把市里发文确定让他当琼潮市常务副市长一事告诉吴春蕊。这喜讯就象润滑剂一样调理着女人的爱情和欲望,吴春蕊暂时忘却了贤内助的角色,也跟着项自链哼哼唧唧起来。顿时两人的感觉里不知天上人间。
第六章
星期三,张书记、冯部长陪着项自链到琼潮市上任。琼潮市市委书记魏得鸣、市长赵新良都出来迎接。接风洗尘的老套套还是免不了。席上张书记有意无意地透露了项自链是蒋多闻重点培养干部,并半真半假地强调要是项自链工作上出纰漏,他自己会来好好教训的。最后张书记握着魏得鸣和赵新良的手,说是拜托。酒席上的气氛特别融洽,他说感谢市里派了个好同志好干部,你说得请两位领导多批评多监督多指导。冯部长借着酒兴说项自链在琼台县里多么肯干多么能干,怎样走出发展山区经济的新路子,还特地强调他是浙江大学建筑学院高才生,多才多艺能歌善舞懂绘画。由于琼潮在宁临市里的特殊位置,市委书记魏得鸣不但是宁临市常委,而且位置仅次于市长和几个书记。张祝同和冯得力说这番话用意深刻,项自链日后做起工作来也方便多得。散席后,张祝同还特意问魏得鸣和赵新良如何安排项自链的工作,说要听听两位意见。和尚撞钟,听话听风,魏得鸣和赵新良如何机警,当场割地赔款让项自链全面负责琼潮城乡建设,还准备把几个重点工程领导小组组长的名头挂到他头上。分别的时候,项自链紧握着张祝同的手说不出一句话来,张祝同每唠叨一声,他都就不停地点头称是。
因为项自链刚到琼潮市一时没腾出空房来,临时住在市府招待所里。夜深了,他躺在床上转辗反侧睡不着,日里张书记的话句句敲打着心坎,激动兴奋又感到肩头上沉沉的压力。张书记之所以对琼潮市的头头千叮咛万嘱咐,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帮他早日打开工作局面。一个县级副市长赴任,让市里组织部长陪着已经是很出人意料了!项自链忍不住问自己是什么人,值得张书记这样青睐有加!他暗暗地咬咬牙一定要在琼潮市做出成绩来,不说别的,就冲着张书记这份关心、抬举、信任和赏识。
接下来的三四天里,他名正言顺地拜会了琼潮市四套班子的头头脑脑,还亲临基层体察民情,到规划局、城建局和几个工程指挥部里转上一圈。
第二个星期刚上班,他就跑到魏得鸣办公室汇报工作安排,手里夹着份计划表。开始时魏得鸣又倒水又递烟,显得热情客气,但口风很紧,显然对这个新来乍到的常务副市长怀有戒心。项自链当然心知肚明,知道他犯了那根神经,一开口就说:“魏书记,云光水厂、宁临电厂和国道改建领导小组组长还是由赵市长担任好,我做助手协助工作就是了。琼潮市这两年不太平,四个月前发电厂贪污受贿事件在群众中造成的不良影响还没消除干净呢!如果让我接替赵市长担任这几个项目领导小组组长,极容易在干部群众中引起思想波动,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我篡党夺权呢!这件事我同张书记详详细细地汇报过了,张书记也表示理解支持,还夸我有政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