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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想!
翻身起床,摊开白纸,故作气定神闲的临摹王羲之的《兰亭序》。
《兰亭序》很长。他的军国路必定更长。
长长的卷纸,浓稠的黑墨,毛笔一挥,便是数行苍劲有力的大字。
他写的是字,更是在行述他的人生。
气氛突然被撞门声打破,山本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如果不是出了大事,他不会坏了规矩。
宇田雅治深吸气,继续临摹,只是淡然问道:
“如此惊惶失措,是有什么最新情况吗?”
山本捏着电报的手在抖,眼睛也似在颤动,半天才憋出一句结结巴巴的话。
“少爷……大事不好了!关……”
猛一听见‘关’字,宇田雅治额头忽地冒出一股冷汗,后脊都在发寒。
“关东军在东北遭到苏联红军阻击,全线……全线溃败了!”
语毕,他人仿佛也矮了半截,本来就不高大的身形在灯光投射下,显得更加矮小。
而宇田雅治挥洒着的毛笔,也嘎然停顿。一滴浓墨悄然落在尚未完成的《兰亭序》上,将通篇整洁干净的文字毁于一旦,前功尽弃。这是否也意味着无论他怎样努力,终是徒劳无功?
关东军溃败了!这个打击来得实在太仓促,太沉重了!莫非……
“还有一封是老爷在东京发来的电报。已经译码。少爷……”
“念。”他沉住气,强忍着。毛笔仍悬空握紧,却一字也写不来。
“电报上说:经商讨。为了维护国家主权,维护天皇制度,天皇陛下决定……15日正式宣布……日本……无条件投降!大将盼少爷速回国……”
他最不愿面临的窘境,终于到来了。后天,就在后天。天皇一旦宣布无条件投降,那么他们这些舍弃家园,远赴中国誓死效忠的将士们的鲜血,便是白流了!
投降?这是死也不能接受的耻辱!
可是——关东军——日本国最优良的军队!几时变得如此不堪一击!难道真的是大势已去,无可扭转了吗?!
他不敢想下去,眼眶都似乎在发热。猛然冲上脑门的热血不停翻滚沸腾,已经快超过他的负荷。
咬着牙,强迫自己镇静!
“山本,帮我回电报给父亲。”抽气,凉得透心。“儿宁以血祭军魂,也决不屈降!望父善自珍重。儿恕难从命!”
“这……少爷!你可不能这样打算啊!”山本失魂般跌跑上前,见到的却是少爷铁青的面容,和那决不更改的坚定。
宇田雅治跳过山本的面孔,将目光切向远处,光线投射不到阴暗角落。
“将旅团几位大佐请来会议厅。”
“还有搜捕工作你不可耽误,必须尽心尽力办好。在去之前,投降的消息决不能走漏半点风声!拜托了!”
“少爷!您不可以这样啊!”
“拜托你了!”
他一再郑重的拜托山本,迫使这位老家臣有口难言,劝解都无法。良久,才悲伤的转过身,带着泪缓缓离去。
门一合上,强忍到现在的宇田雅治颓然倒坐。手里的毛笔也顺势掉下,横放在《兰亭序》正中。乌黑的墨点散落纸上,彻底破坏了他耗尽心神临摹的传世名作。抹不去,擦不净,如同扎了根;也像是在嘲笑他的咎由自取,讥诮他最终只能一败涂地!
他愤怒的一扫桌上的物品,飞坠的白纸不偏不倚正降落在打翻的砚台上,将那张雪白的宣纸,染得更黑了。
午夜,使馆会议厅里灯火通明,全然不知已近凌晨。
端坐会议桌两边的官员人人面无表情,气死沉沉。
许久,宇田雅治方离座,缓缓起身,双掌重重按压在桌上。周围的官员也跟着少将一并站立,神情肃穆。
不知是否他多疑,平日觉得刺眼的吊灯今夜竟变得昏黄惨淡,亮也不过十步。
眉头一紧,语态异常凝重。
“想必在座各位已经获知最新战报。关东军在东北失利,元气大伤。”
闻言,几位大佐脑瓜不自觉下垂,显然已经知道了。
“深夜召各位来,并非为了讨论军情。而是想告诉大家,关于东京最新的决定。在此之前,请
容我问一句闲话。山崎大佐,令尊可曾授予过端云勋章?“
“是!家父承蒙天皇眷顾,曾获得过这份殊荣!”山崎猛点头,表情既羞愧又自卑。
宇田雅治这话自然不是白问,更不是闲话。余光一瞟,又定格在左首的野木和也大佐身上。
“野木大佐。听闻您家世代都是武士出身,祖辈还曾是德川家康将军麾下最得力的助手。可有此事?”
“回少将!确实有此事。”又一个惭愧颌首的。
相较父辈甚至祖辈的辉煌,自己所立下的功勋实在是微不足道,自叹弗如。
宇田雅治了解他们的心理,同样,他也一样觉得愧对先祖!
“不用一一举例!在座各位都是武士出身,家世显赫的优良人才!可那毕竟是上一辈创下的辉煌!我们的辉煌在哪里?我们可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吗?!如果不能,是否就要抹煞先辈们辛劳立下的声誉与名望呢!来中国参战,想必大家都同我一样是怀抱着必胜,决不屈服的决心而拼战到这一刻的!我们要闯出自己的功绩,不但是要证明我们有这个实力,更是让先辈们,让国家,为有我们这样的好子孙,好将士而感到无比自豪!为了不辱天皇授予给我们的神圣使命,为了神国的未来;战死沙场,捍卫国家到最后一刻;才是军人最大的荣耀!”
他略一顿,目光如炬。
“但如今的现实是——天皇陛下决定在15号向全世界宣布无条件投降!”
霎时,场上一片哗然。那些被煽起斗志,力图创下功业不辱门楣的军官们立刻异口同声的抗议。可随即便被宇田雅治的手势,打压了下去。
“现在不用发表任何言论。之所以提前将这般重大的机密告诉大家,是因为你们是我最倚重的部下!在15日来临以前,你们还可以选择一次。是想将灵位供奉在靖国神社永世受人参拜;还是想窝窝囊囊遣返回国,被曾经打败过的俘虏讥笑着苟活下去。这都是你们的自由,你们的决定。我言尽于此。希望15日之前,能收到各位最坦诚的回答。”
“散会吧。”
他不再多言,决然转身,大步离开。恰巧大厅的摆钟蓦地敲响,声音低沉得像是早敲的丧钟。
不知不觉,已是14日的凌晨。
他明白,时间来得并不算巧。只是,太早。
结局篇
好不容易哄小云睡着,院子后门就被人拍得‘嘭嘭’直响。
繁韵披上外衣,听门外的叫唤声是老吴。连忙出去给他开门。
三更半夜他找来,估计又出什么乱子了。
果不其然,老吴一进门便紧惕四处张望,见无异样,忙把门关严。
“繁韵,赶紧抱着小云快走。鬼子今天把汉阳,汉口都搜遍了,现在又搜到武昌来了!白天到现在就没消停过!刚才我出门看了看,前门大街已经被鬼子包围了!不揪出人来他们誓不罢休啊!你哥可是炸了他们的军需库的主谋,你是他妹,黑名单上肯定有你!收拾下东西,赶紧抱着小云躲过今晚要紧!”
“我一走,那你们家老少可怎么办?!这左邻右舍的又怎么办啊!我们兄妹承蒙你照顾到如今,我哥虽已经不在了。”一提到哥哥,繁韵鼻子又泛酸了。
“可是这个恩情总得还啊!如果我们母子逃脱了,你上上下下几口人可怎么活?!鬼子找来,无非就是要搜出和军需库爆炸事件有干系的人。你虽然是负责地下联络的,但一直化名又不露面,身份除了我哥那几个并无人知晓。我一跑,鬼子肯定会追查我的住所,那样就会把你家老小都牵连进来!”
繁韵说的这些,老吴也寻思过。可他又怎么忍心看着这对可怜的母子,痛失兄长不久,又遭曰军欺凌呢。
于是他抛开自身的安危,再次劝诫她。
“什么也别说了!你哥他们为了国家临死都皱下眉头。我难道还贪生怕死不成?你一个女人带个孩子够苦了!说什么也不能眼看你往火坑里跳!赶紧收拾下,我护送你们从防空洞穿到后街去!赶紧了!”
“吴哥,真的很感谢你在危难时刻,还愿意铤而走险收容我们兄妹。算我得寸进尺,再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繁韵匆匆抹去泪水,折回屋里。看着儿子酣睡的小脸,心里止不住的难过。
拿出当年彦骁宇送给她的平安玉链,小心翼翼挂在儿子颈上。她现在唯一可以相信的,就是彦骁宇一定能够凯旋而归,照顾好小云。只是可惜,她终究配不起他的情意,还是负了他!
怕老吴等得着急,她仓促的亲了儿子一口,便离开。可没走几步,又忍不住跑回去,再亲了亲儿子,深深的一个吻。
掩住泪,猝然转身,头也不回的奔到院子。
“吴哥,求你以后帮我好好照顾小云。如果骁宇回来,麻烦你转告他:这一世我等不到他了,是我没这个福分。只求这个孩子能陪伴他左右,替我照顾他一生一世。吴哥,你要保重!”
一抹泪,人也倏地跑出院子。
“啊呀!繁韵——使不得啊——快回来啊!”
可无论老吴怎么追,怎么喊,也唤不回决意就义的繁韵。
夜幕下,
她的背影看起来是那么憔悴,消瘦得可怜。
一眨眼,便没入巷口,再也瞧不见。
前大街,街头街尾都是曰本宪兵,路都被封死。
老百姓都被赶下床,衣冠不整的站在街中空旷的地方。分明是个难得的凉爽夜,大家却相互依偎着,非得背靠背,肩挨肩取暖。
为首的宪兵队长凶神恶煞的呵斥着,一边的中国翻译忙将太君的意思传递给大家。山本虽只是个中尉,但受到宇田雅治的委派,在宪兵队里说话倒还占分量。
他一旁静静听着,有些心不在焉。一想到少爷的决定,想到老爷回东京前万般嘱咐,让他代为照顾少爷的任务。他顿觉无措,平曰趾高气昂的气焰也变得松软。
眼光无意横扫一圈,忽然见到街另头跑出一个女人。
竟然是她。
繁韵纵步上前,双手猛然抓住快要戳在胸口的刺刀,大声高喊:
“别搜了!我就是繁熙的妹妹!炸军需库我也有份!要杀要剐,一刀子的事情!”
她推开拦阻的两名宪兵,直接迈到宪兵队长跟前,横眉冷眼对着脑满肠肥的曰本屠夫。
而她的话经过翻译转达,立即引来四周宪兵对她的围堵。
冷冰冰的枪口全部向她瞄准,分毫不差。
山本第一时间赶回使馆,还没见着少爷,一名军营值夜班的少尉仓皇跑过来,附他耳边低语。
乍听见这个消息,他也跟着紧张起来,更加担心少爷得知后的反应!
可眼下少爷并不在自己房中,一问才知道,他去了练剑室。并且还吩咐下人将书房所有的文件及书信全部搬到那里。
这下子,山本慌了神,踉踉跄跄的前往练剑室。
扇门大启,昏暗的光芒里,跪立着一尊犹如雕像的身影。
在这身影左侧,摆放着厚厚的白缎布,以及他最钟爱的武士刀。
“少爷!”双膝撞出沉沉的响声,山本几乎是跄倒在地板上。
宇田雅治瞄了他一眼,自顾将刀竖起,细心用白绸擦拭着;轻柔得仿似在抚去情人的泪。
“事情办好了吗?”他漫不经心的说。
“少爷……”山本哽咽,几欲说不出话来。他知道少爷此举,断是不打算活过明晨了。头重重扣在地上,颤抖地哭喊。
“少爷,您怎么忍心弃老爷和夫人而去啊!如果您一定要如此,就让老身陪您一并吧!”
“山本。别再说这些徒劳的话。”他慢慢将刀横放在膝前,像是想到了什么,随口问道:“再过几个时辰就是十五号,山崎大佐等人有什么动静吗?”
“这……”被问及此事,山本并不想直言相告。可是这么大的事,瞒不住啊!
只好含含糊糊地回应:
“山崎大佐他们……他们……集体剖腹身亡了!”
一道光影蓦然从宇田雅治眼际闪掠,锋利的刀刃上映出他的脸孔,他的神情。
——惨然一笑。
“不愧是帝国的好将士!他们配得起,也值得整个曰本国向他们致敬!”
“可是少爷,您难道不能再三思下嘛?!”山本已经是在哀求了,可他仍是无动于衷。
“我的属下都能以军人的鲜血表明对国家的忠诚。我又怎么可以临阵退缩?作为一名武士,是宁可死,也决不能投降的!这是羞耻!是对武士道以及国家莫大的耻辱!我心意已绝,你不必多劝。只是殉国之前,我恳切的拜托你!”
宇田雅治身子一躬,吓坏了山本。
“少爷,您……您这不是折煞小人嘛!请直接吩咐,万不能说这样令小人惶恐的话啊!”
“你应该知道,我有个儿子。不管他的出身多么低贱,总归是我唯一的血脉。我也知道,现在的局势不可能将他带回曰本。但我求你能在战后一定要来中国找到他,让我母亲代为照看。那是他们的孙子,父亲大人最终会接纳的。我不想自己的骨肉过着寄人篱下,甚至数典忘祖的生活。请你务必答应。拜托了!”
宇田雅治头磕地,有生以来第一次向下人行大礼。山本惊得倒头如蒜,泣不成声。
“少爷!万万使不得啊!即使少爷不吩咐,我也一定要寻回您的血脉!只是……我实在不愿让少爷您一个人去啊!那样我该如何向大将交代啊!不如让山本陪您一起吧!”
“我从小到大没求过任何人,现在只有你才是我可以信赖的人!请你万勿拒绝!”
“少爷——”
山本知道劝不动了。少爷的心,已经死了。即使如此,他也得为少爷再做点什么,不能撒手让他孤孤单单的离去!
“既然少爷决意殉国,山本也不再苦劝!希望还能为少爷,尽最后一份心!”
山本急促退出练剑室,赶着为主子做最后一件事。
到底什么事还可以为他做?宇田雅治茫然。
山雨欲来风满楼。
他似乎已经感应到幽冥深处刮来的阴风;正一点点将他生命时限切割,分离,尔后吹散……
他伸出手,想抓住点什么,至少要死得更无憾一些。然而他仅能够到的,唯有这柄追随他多年的快刀。
生前,不可以挽留的人,不可放手去做的事,死后还能够争取吗?
他起身,拎起下人准备的油桶,绕着屋子泼洒。将墙角堆积的军事文件和来往书信统统淋透。
这些或许会成为曰军的罪证。但对他而言,却是人生中最宝贵的八年,最值得珍藏的记录。
他要带着它们一并前行,在幽冥世界里重建不败的帝国——
指尖倏地一弹,划燃的火柴飞射而去,勾动了烈焰的冲动。
火被点着了,炽烈的火光瞬间照亮了整间屋子。
惟独照不亮他的愁容。
他重新坐定,拉开和服赤裸上身,手已开始动。
顺着腹部,缠着白缎,一圈一圈……
‘嘭——’门再次被重重地拉开。
可惜他的耳朵已不打算听任何声音,眼睛也不想再看山本等人的表情。他所能见到的,只有一个人。
繁韵,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他的惊讶无人回答。
因为,门锁了。
进入练剑室前他曾下过命令:如果火起,必须锁门,谁也不准打开。更不允许救火。除非火势蔓延到使馆或军营等建筑,否则一律不准靠近练剑室!
吩咐他们照做了,门也是锁了。可却在锁门前将她推了进来。
这就是山本要为他做的事?找一个殉葬品?
他舍得拒绝这个殉葬品吗?
不!他不舍得。
一直以来,他等的不就是这一刻吗?
可为何,他反而更觉得悲凄。
凝视着她一如既往的冷漠,试图从她不经意的小动作里,察觉出一丝一毫在乎他的神情。
虽然他心里也很明白,那是永无可能的贪念。
屋内火光越来越炙热,顷刻间吞没外围,快要将他们团团包住。在橙黄火焰的反照下,宇田雅治手上的武士刀也热得发烫,发红。
既然她如此恨他,那么就由她来了结这一段无缘的宿命吧。
“繁韵,恨我吗?恨的话,你可以用它来报复我。”(奇。书。网)他决然的将武士刀递给她。有些事,迟早都得了。
本来,繁韵还不懂山本为何不主张将她当场击毙,而是关进大牢。
现在她明白了,原来是找她来陪葬!
这一段时间大家都在揣测,受了两颗原子弹的日本会不会投降。现在看来,日本定是有了这个打算。否则就不会得了失心疯一样,日夜不休的惊扰百姓!
就连死,都拉人作陪!
她愤慨的将刀指向这个令她一生不得安宁的男人!
“早知是被抓来替你陪葬,我真该求那些宪兵快点杀了我!”
“现在你知道又能如何?不如用我的刀来杀我。这不是你最乐意见到